寒门贵子(校对)第5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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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到现在还没摸清楚段江北的路数,不过此人不能小觑,言语和神态的谦卑只是生意场习惯性的掩饰,神照术可以隐秘的窥见他骨子里深藏的骄傲,其实这位风门的两大供奉之一并不怎么畏惧徐佑,心里把两人放在平等的地位来交往。
  徐佑两世为人,根本没有土著们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奴隶和婢女跟牛马等价,这是文明?平等待人是基本素养,段江北的这种心态,反倒很得徐佑的欣赏。
  “长安的约定,可还作数吗?”
  “风门之所以立足于世,全仰仗信和义二字。答应大将军的事,哪怕风门死伤殆尽,也绝无毁约的可能!”
  “我已辞官,估计明日朝廷就会晓谕天下,大将军的称谓,以后别再提了!”
  段江北并不惊讶,显然已知道早朝的廷议结果,他露出诚恳的神色,道:“朝廷百余年来共有八位大将军,风门只与大将军你达成了盟约,我们敬畏的不是大将军这个位置,而是坐在位置上的人!”
  “好!”徐佑笑的人畜无害,道:“承蒙贵门瞧得起,我也长话短说,再过几日,朝廷可能会进行秘密的兵力调动,我希望风门能够放弃这方面的情报生意,不要和天师道以及任何亲近天师道的人做交易。”
  段江北毫不迟疑的答道:“大将军放心,风门虽然脱离了六天,可也不会和天师道同流合污,我们做生意赚钱,人们骂我们无商不奸,可我们也是有底线和操守的,有些事做的,有些事不能做!”
  “和段供奉谈生意,真是赏心悦事,我很希望下次见到的还是你!”
  段江北微微弯腰,道:“大将军开了金口,风门必然满足!”
  徐佑又和段江北寒暄两句,清明送他离府。回到鱼肆,段江北吩咐肆主,三五天内把鱼肆卖掉,鱼肆内的所有人员撤离,同时启动全新的联络点。他又换了衣裳和妆容,从后面的暗道离开,接连经过三处据点,确定没人跟踪,悄然进入青溪里的某座奢华的田墅,经过层层严密的身份验证,来到东北角那个偏僻的小院落,闪身进了正屋。
  隔着厚厚的幕帘,段江北禀告了和徐佑的会面情况,重复徐佑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包括说话时的语气和动作,也都几乎一模一样。
  幕帘后响起声音,男女不分,偏中性,老少不分,偏嘶哑,道:“徐佑的目标不是天师道,而是六天!江北,形势危急,传我风信令,所有在外的兄弟停止手里的生意,不管是正在洽谈,还是已经立约,全部封柜,损失和赔付以后再算,两日之内,处理干净手尾,隐入水里,等大潮过后再露头。”
  段江北惊道:“门主,这,是不是有点反应过激?风门成立以来,从没动用过风信令……”
  幕帘后传来轻笑声,道:“是啊,可是这数百年的南北江湖,也从来没见过徐佑这样的人……”
第六章
夜话
  钟漏渐深。
  段江北仍然苦劝,道:“风主,就算徐佑要对付六天,可我们上次在长安时已经说的很清楚,六天和风门再无关联,徐佑为人言出必诺,想必也不会冒着三线作战的风险和我们为敌……”
  “徐佑或许可以相信,但徐佑之外,还有朝廷。六天一旦覆灭,只要抓到几个重要人物,风门也将无所遁形,那时候再要化整为零可就晚了。今日廷议的结果,你也知道,徐佑辞官,以退为进,说明他在朝中的地位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的稳固,甚至暂时落在了下风,他信守承诺,别人可没这个道义……”
  段江北被说服,他想了想,低声道:“要不,派人暗中知会一下山里?毕竟风门和六天同气连枝百余年……”
  风主又是轻笑,道:“你以为今天徐佑见你是何用意?他一是警告风门不要插手,二是布局试探风门的诚意。酆都山应该已经暴露,你也被人追踪,如果敢私底下知会山里,这次大祸,不仅六天躲不过去,风门也会成为陪葬品。”
  段江北疑虑道:“风主是不是太过重视徐佑?他崛起太速,根基不稳,徐氏又凋敝如此,纵然很聪明的选择与张氏联姻,但是张氏毕竟不是徐氏,他能得到的助力也很有限,加上文臣们天然和武将、外戚为敌,他偏偏身兼二位,谢希文等人迫不及待的发难就可以看出来,双方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内忧外患,四面楚歌,徐佑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尚在可与不可之间,又怎么有胆量和风门作对?”
  “不!我们轻视他太久了,只是刚刚开始重视起来罢了,而且,重视的远远还不够!”风主难得的语气变得严肃,道:“江北,记住我的话,从今夜开始,若非牵扯风门存亡的生死关头,诸事尽量站在徐佑这边,风门下一个百年是继续壮大,还是消踪匿迹,很可能要仰仗这位徐大将军的鼻息……”
  段江北内心震惊,风主竟然对徐佑这么高的评价,道:“这会不会太长他人志气?风门存在数百年,一人之兴衰荣辱,岂能左右我们的生死存续?”
  “不然!佛门比风门更久远,也更加势大,然而历代僧主都说过‘不倚国主,则法事难立。’究其根本,君权神授,教门不依附君权,就不能合法的分到神权,分不到神权,自然没有信众,没有信众,又怎么传教弘法?所以欲立教,必须择人主依附,只要选对了人,对教门的发展至关重要。竺道融选择了依附安子道,佛门由衰而盛,然而安休明登基后诏令灭佛,佛门又急转直下,数十年苦心经营,毁于旦夕。天师道同样如此,跟随安师愈平定江东,开始了百年兴盛,可一子投错,押注在安休明身上,现在又如何呢?可要是反过来想,要是佛门或天师道选择了安休林呢?”
  幕帘后的风主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当年之所以推动风门脱离六天,就是看到六天完全走错了路,大天主不去依附皇帝,不去依附太子,更不去选择支持某个皇子夺嫡,而是一条心的准备着造反谋国……哈,可笑!黄巾军以来,可有聚集最底层的民众而造反成功的先例吗?得不到大多数士族的认可,全靠喊着‘六天奉行,三教治兴’的那些愚民愚妇就能打天下?都明玉前车之鉴,却不能激醒大天主的帝王梦……”
  段江北恭敬的道:“风主深谋远虑,天下无人能及!”他顿了顿,道:“可徐佑只是大将军,还被免了职……”
  风主哈哈大笑,道:“谢希文等人再这样不依不饶的打压下去,大将军之上,又隔着多远呢?”
  段江北惊讶道:“风主的意思,徐佑会篡位自立?”
  久久沉默。
  风主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赞叹,道:“我以前看好徐佑,只当他位高权重,轻易不可为敌,但也不必太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可今天面对文臣们的无理弹劾,这位大将军能屈能伸,能进能退,不争一时,当断则断,实在不像是人臣该有的举动。你要知道,徐佑不是那些手无实权的大将军,翠羽军和赤枫军这两支百战雄师都是他的嫡系部曲,又通过监军司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除了他的命令,我敢说皇帝也指挥不动,再加上刚立下了旷古绝今的开疆辟土之功,就算是我,面对文臣们的弹劾,估计也得火冒三丈,谁想徐佑竟能使出辞官的妙计……”
  “妙计?”
  “一来可以让皇帝生出愧疚之心,二来可以安抚住文臣们的蠢蠢欲动,三来又能得到军中的同情和支持,四来,也是他最重要的布局,可以麻痹六天和天师道……马上就要过年,普天同庆,谁都不认为刚刚发生了激烈政斗的朝廷会出兵……兵者诡道,别人都不以为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风主道:“徐佑心性之坚毅,目光之远大,城府之森严,远超同侪,何况他现在大势已成,谢希文等螳臂当车,非但不能压制其气焰,反而会弄巧成拙,逼得他不得不迈出那最后一步!”
  段江北道:“可是,我觉得徐佑并无不臣之心,皇帝和他颇为相得……”
  “或许吧,但你敢保证,他的部曲里,就没人想着拥立之功?何为势?势大之时,别人抗衡不了,徐佑自己也抗衡不了!”
  风主的声音渐渐远去,道:“虽然还没有发现清明的踪迹,但我猜他应该已经到了外面,这间田墅不能再用了,你稍后离开,发出风信令后直接回广州休整,秘府的人可能会跟着,只要你不乱动,他们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过段时日,自然会撤走……”
  清明回到长干里,徐佑笑道:“找到了?”
  “找到了,确认是丹阳葛氏的别宅!”
  “当初祝元英供认风门的风主是葛松乔,此人绰号小仙翁,多年前诈死离开葛氏,加入六天成为风门之主,今夜这一出,前后都对的上……”
  “郎君是说,葛松乔其实并不是风主?风门料定我会追踪,所以故意暴露这间田墅,从而验证了祝元英的口供,误导我们把葛松乔当成风主?”
  “很有可能!一个死人,怎么去查?”徐佑道:“不过,风门是可以争取的朋友,让秘府先跟着段江北,只要他们信守承诺,不插手剿灭六天的局,风主究竟是谁,我并不好奇!”
  徐佑辞去大将军的消息传到正在班师途中的大军里,瞬时炸开了锅,别说翠羽军和荆州军,就是中军也大多义愤填膺,经过有心人的鼓动和串联,大军竟自发性的违抗军令,停滞不前,瞧那架势,甚至有哗变的可能。
  伐凉和抗魏,让徐佑在军中的威望高的无以复加!
  但是祸福相依,这一点,也成了政敌们栽赃陷害的突破口!
  暂代三军统帅的檀孝祖迅速约见谭卓、左彣、曹擎等人,商量对策。三军不前,延误归期是小,可要是消息传到金陵,会加重朝廷对徐佑的猜疑,也会连累各军的主要将领。
  左彣已经收到徐佑的来信,对金陵局势了若指掌,当即表态,道:“翠羽军上下坚决听从主上和檀将军的谕令!”
  曹擎虽然对徐佑被突然解职深感不满,可连左彣这样的心腹之人也不敢明摆着当刺头,他犯不上太出格,闷声闷气的道:“我也是。”
  檀孝祖看向谭卓,谭卓点点头,道:“已查明,有十九名校尉和军侯以上品阶的将领参与此次事件,监察司正在尽全力安抚兵卒,应该没有大碍。”
  檀孝祖道:“二十九人?谁是主谋?”
  “柳铎!”
  “柳氏的人……”檀孝祖颇感棘手,思忖一会,道:“柳铎究竟是个人行为,还是受到指使?”
  言外之意,柳铎很可能受柳氏门阀的指使,鼓动兵卒闹事,以此来坐实徐佑的罪名。
  左彣道:“柳铎我还是敢保的,打仗不畏死,头脑又聪明,他对大将军十分敬重,估计是个人一时激动,谈不上其他……”
  檀孝祖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你们以为该如何处置?”他只是暂代徐佑的职位,也没打算取而代之,所以一般都用集体决定。
  谭卓笑道:“年轻人易冲动,不算大事,我建议稍作惩戒,让他们认识到错误就是了。”
  左彣也是这个意思,曹擎更加不会为难,于是商议决定,柳铎等为首的五人官降两级,罚俸一年,和其余诸人一道依据翠典关禁闭五天。
  这个处置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相当的纵容,但是鉴于柳铎的身份,一切都可以解释——没人愿意得罪柳氏门阀。
  经过监察司的积极工作,打消了众多兵卒心里的疑虑和怨气,大军终于在停滞一天一夜后再次开拔,很快就抵达长江,乘船西进,远远的看到金陵城在望。
  去国三千余里,今日,终于回来了!
第七章
内乱
  仓垣。
  何濡与鲁伯之没有跟随大军南归,而是留在仓垣,一边帮助地方收拾残局,调配急需的民生资源,一边等候叶珉率赤枫军从冀州回师。
  徐佑准备把和元沐兰谈判得到的地盘组建成新洛州,以仓垣为州治,下辖七郡五十六县,作为和魏国对抗的最前线。
  新洛州刚刚经过连番恶战,双方虽然签订了盟约,但是取得战略互信还需要时间去观察和磨合,故而派一员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坐镇,是题中应有之意  毕竟徐佑不可能边境一生事,就带中军从金陵杀过来支援,多番论证之后,选择了叶珉和他的赤枫军!
  这并非公器私用,周石亭留守洛阳的结局,所有人都看到了,元沐兰的作战能力更是让人胆战心惊,对付北魏,非惊才绝艳者不能为,这是共识,因此没人反对徐佑的这个决定,朝廷也是大力支持。
  皇帝可能不在乎徐佑麾下又多了一个刺史,谢希文等人却乐得徐佑把手下人都分出去——每个人都有野心,有野心就可以分化,分化之后,这些徐佑曾经的得力干将,都会成为朝廷用来平衡制约的棋子。
  推恩令不仅适用于宗室,也适用于权臣!
  徐佑对这些蝇营狗苟并不在意,他不会把叶珉放在边境太久,等一到两年,榷场立起来,加深南北的经济往来,各方面都理顺,叶珉肯定还是要回中枢,以他的才干,驻守一州,大材小用。
  “来了!”
  鲁伯之望着前方出现的漫天的旌旗,突然道:“祭酒觉得,叶将军愿意待在洛州吗?”
  何濡淡淡的道:“他愿意不愿意都没关系,大将军需要他坐镇洛州,他就必须坐镇洛州。”
  西征以来,多名将军都有比较出色的表现,但叶珉无疑是最耀眼的,没有之一,由他负责的战役保持着全胜的记录,并且打的都不算艰苦,战损比很低,可战后收益极大。这样的人原本应该回中枢或者升任上州刺史,留在洛州,满目荒敝,又要随时应对北魏方面的复杂形势,在很多人看来并不是赏功的美差。
  鲁伯之笑了笑,他知道何濡为何这个态度,因为何濡推荐的人选其实是明敬,不过被徐佑给否了。
  明敬在中牟之战里的表现固然不错,但也显露出不少的缺点,那就是长于猛打猛攻,临机应变稍差,最多能维持洛州现状,未必能够把洛州建成徐佑想要的样子。和明敬相比,自然是叶珉坐镇洛州更加得力,可何濡担心的是,叶珉的军事能力远超诸人,若是再有一州之地作为根基,必定会成为谢希文等旧党和庾柳等门阀党拉拢的对象,日后发展壮大起来不好控制。
  他是谋臣,格局和度量比不过徐佑,徐佑要做大事,手底下没有能人怎么成事,况且叶珉不善言辞,也不善交际,在核心圈子里属于孤家寡人,就算他负恩背叛,最后真的当了韩信,下场不会比韩信更好。
  见了面,叶珉丝毫没有倨傲的神态,早早下马,来到何濡和鲁伯之跟前,啪的一声,干脆利落的行军礼,道:“节下见过长史,见过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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