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精校)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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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我不拦着你
  刘黎一怒之下找到冯敬要清理门户,但毕竟是自己徒弟啊,面对痛哭流涕认罪悔过的冯敬,他有些下不了手。转念一想,徒弟有错师父也有责任,他自己跑到清城山逍遥自在,却对刚刚学成功夫闯荡江湖的冯敬疏于管教。刘黎心一软,打消了杀人的念头,只打算废了冯敬的功失,他正准备动手,却突然出了变故!
  刘黎一生精似鬼,从来都是他暗算人,没有人能暗算他,枪林弹雨闯过来都毫发无伤,但万万没想到会中了徒弟的暗算,再精明的人也有疏忽松懈的时候。本来借冯敬十个胆也不敢对师父动手,可暗中另有一位高人指使,此人就是寻峦派掌门陆文行。
  陆文行与刘黎之间早有嫌隙,他的身份当然不仅仅是寻峦派掌门,他在世面上是做航运生意的。在抗战末期,鬼子从占领区运送壮劳力到东南亚一带当劳工苦力,而陆文行居然连这种生意都接。刘黎获悉后曾放出话来——迟早要剁陆文行一条胳膊加一条腿,让他知道什么叫手足骨肉分离。
  当代地气宗师的威名不小,陆文行闻讯后也就收手了,后来还带领寻峦派的高手在台湾海峡几次伏袭鬼子的商船,受到过南京国民政府的嘉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陆文行与刘黎私下里的粱子就此结下了,刘黎没有真的去找陆文行,但是后来也没把话说清楚——那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到底剁不剁了?一直没有明确的下文。
  就在刘黎查探冯敬行止的同时,陆文行先行一步找到了冯敬,威逼利诱密谋了很久,指使他暗算刘黎,而自己在一旁协助,两人联手趁刘黎不备定然能成功。
  这两人最终决定动手,一方面因为陆文行与刘黎的私怨,另一方面冯敬也害怕师父不会放过他。但还有一个原因恐怕是最重要的——刘黎太有钱了,而且不是一般意义的有钱,说他是重庆首富也不为过,只是一般人不清楚,冯、陆二人却是知道底细的。
  当时的刘黎,要黄金有黄金、要美元有美元,收藏的珍贵文物,字画古玩、金玉珠宝无数。这些普通人眼中的财富还不算,身为一代地师,他还拥有各派风水秘诀,各种珍奇的法器与宝物。仅举一个例子就足够诱人:灵性不亚于秦渔的古传煞刃,老头手里至少有七八支。
  刘黎年轻时虽然风流,寻花问柳的事情没少干,但由于种种原因阴差阳错一直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嗣。外人不清楚刘黎的身家,但他对唯一的传人冯敬毫无隐瞒与保留。在重庆的时候,很多事情包括账务与财物都交给徒弟去打理。他曾对冯敬说过:“我本出身豪门,后来所得的财富也将取之于国用之于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而你不要指望这些,我只会传给你下一代地师应有的东西。”
  假如刘黎未及处置后事就突然死了,世上能动用这一笔庞大财富的人就是冯敬,如何不令人动心?而陆文行帮着冯敬暗害老头,能得到的好处就太多了,事后他想要什么,冯敬也不敢不给,刘黎正准备动手废了冯敬,神识忽有警觉立即转身拔刀,恰好发现陆文行于背后行刺,两人斗在一起。冯敬一见这个场面,也豁出去了,从地上跳起来猝然发难,结果他们还是小看了一代地师的真功失,刘黎当场杀了冯敬,陆文行身受重伤逃走。
  刘黎自己也身受重伤,但他已经红了眼,拼着将来伤势难愈也不调治,一路马不停蹄追杀陆文行,一点喘息的功夫都不给。两人都受了重伤,假如陆文行回转身来放手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他却被老头吓破了胆,一路只顾逃窜。
  从江西武功山一直追到直隶河间府,陆文行突然失踪了。而刘黎也伤势发作难以支持,倒在沧州一家客栈中起不了身。一位路过沧州恰好也住在这家客栈的中医给刘黎看了病,医道高超救回了刘黎一命。那名中医名叫何清,就是何远之的祖父。
  从此之后刘黎有些心灰意冷,就像当年的风水大侠赖布衣一样,散尽家财浪迹天涯,金玉珠宝,各种珍奇器物送的送、捐的捐,也都没留下。
  说到散尽家财,刘黎转过身来特意看了一眼游方,见游方已经张大嘴听得出神了,并无特别的反应。他谓叹一声,一手托起古剑秦渔道:“我得谢谢你,终于让我得知陆文行的下落。”
  游方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件事,您老一直都没有对人提起吗?”
  刘黎点头:“是的,我从来没有说过,陆文行毕竟是一派掌门,事关整个寻峦派的江湖声誉,我杀了他本人也就罢了,不欲大肆宣扬。再说我后来一直没有找到陆文行的下落,死无对证的事情,也就没有与人提起。要不是你今天拿出了寻峦玉箴与秦渔,这个秘密我也不会说。”
  游方又问道:“您刚才提到了寻峦派的传承来历,但听前辈的讲述,您的历代地师的传承,似乎不是某个门派的宗主,甚至无派系可言?”
  刘黎的表情有些傲然也有几分苦涩,他反问道:“小游子,你虽未交待过自己的来历,但我能看出来,你一定有江湖风门的出身,且所学颇为驳杂。你可知道自古风水堪舆之学,祖师爷是谁?”
  游方答道:“晋代郭璞。”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省)人。既是文学家和训诘学家,又是道学术数大师和游仙诗的祖师。《太平广记》卷13记载他“周识博物,有出世之道,鉴天文地理,龟书龙图;艾象谶伟,安墓卜宅,莫不穷微,善测人鬼之情况。”
  历史记载颇为传奇,此人博学有高才,曾注《尔雅》、《三苍》、《方言》、《山海经》、《楚辞》、《穆天子传》,又著《游仙诗》、《江赋》等文学作品,被称为文学家,神仙家、训诂学家。郭璞撰有《葬书》(亦称《葬经》),全面论述了风水术的理论与实践,奠定了传统地理堪舆的基础,因此人们又称郭璞为风水鼻祖、堪舆宗师。
  刘黎点了点头:“郭景纯博才广艺,精江湖各门之学,被尊为风门始祖也不为过。但如今各派地师实用之术,由何人集大成而开创,开枝散叶乃有今日地理风水之法?”
  游方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是杨公。”他说的杨公是指唐末的杨筠松,身为江湖风门弟子,提起此人很自然的使用尊称,潜意识中对杨筠松比郭璞还要尊敬。
  杨筠松是著名风水大宗师,其平生自奉勤俭且怜贫恤苦,多方周济不遗余力,民间极为崇敬有口皆碑,世人称之为救贫仙人,故又称为杨救贫。唐僖宗朝,杨筠松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掌灵台地理事,后隐归云游精研山川气势,最后栖居于赣州杨仙岭观景参悟、立论著说,研制杨公盘授徒传艺,一生桃李满门。
  杨筠松门下众弟子多堪舆名流,开枝散叶演成风水各派。其高徒有曾文、刘江东等,嫡传徒裔赖布衣、刘谦等。明十三陵勘测营造者廖均卿、上海古城营造者李国纪、福建永定著名圆形土楼承启楼选址设计者陶张皆为杨筠松嫡传徒裔。
  杨筠松的各种著作也是后世各派风水经典,有《撼龙经》、《疑龙经》、《疑龙十八问》、《葬法倒杖》、《二十四砂葬法》、《青囊奥语》、《天玉经》和《天玉经外编》等传世,悉数收入文渊阁四库全书。
  可以不夸张的说,如今各派风水若追溯源流,皆出自杨公门下,而在杨公之前,尚无人可专称地师。假如问史上谁人可称地气宗师,游方第一念想到的就是杨公。
  见游方答的干脆,刘黎很满意地又点了点头:“历代地师传承之源,便是杨公,你说杨公属于风门何派?”
  游方:“哪一派都不是,哪一派又都是,先有杨公,后有江湖风门各派。”
  刘黎:“说的不错,杨公当年有感门下桃李花叶纷呈,众弟子各成气候,来日皆有开一代宗门气象,地理风水之术将大行天下,得其真传者难免良莠不齐,甚至各起争端。于是秘传心盘于一人,命其独立于各派之外监察行止,以防滥转灵枢妄动地气祸世者。
  待到后世,朝代更迭时过境迁,当日之密嘱早无余效,但这一线传承却留了下来,便是历代地师,这恐怕也是杨公始料未及,传至我手中已是第三十五代。我一生经历的这百余年,风水地理之学渐渐式微,不复世间显学,甚至流讹为欺世盗名之术,身为当代地师也只能感叹而已,但却不想这一线传承断在自己手中……游方,你可愿拜我为师,将来继承这历代地师衣钵?”
  等了大半夜,老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对于地气宗师的称号游方不感兴趣,但是拜刘黎为师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当即起身上前拜倒:“师父,弟子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慢着!”刘黎突然一挥衣袖扫中游方的肩头,一股内劲传来,游方没有跪下去。
  游方诧异道:“怎么,您老还有什么吩咐?”心中暗道这老头花样可真多,折腾这么久不就是想要自己拜师吗,眼见要磕头了,怎么又把架子端起来了?就算是江湖术“上天梯”的门槛,也不带这么玩的。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刘黎就属此刻最开心,脸上的表情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呵呵呵呵,你想磕头可以,叫我师父也没问题,但得把话说清楚!……你如今还不是我的入门弟子,暂时就算个记名吧,见我当以师礼相待,并守我定下的师门规矩,我暂时还不能传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你在外人面前也不得打我的旗号,听明白了吗?”
  这算什么讲究,光尽义务没好处吗?老头好像把情况搞颠倒了,当初到底是谁找的谁啊?本来是刘黎一路阴魂不散,狗皮膏药似的贴着游方,怎么到了现在,就像游方一路哭着喊着要拜师,刘黎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他为记名弟子?
  算了,不和老头计较了,不冲别的,就冲老人家昨晚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拼命,怎么哄他开心也不过分,况且从刘黎的经历来看,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想到这里,游方很乖巧的答道:“都明白,全按您老人家的吩咐办。”
  刘黎很开心地一摆手:“那好,你就磕头吧,我不拦着你!”
  游方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九个响头,这才被刘黎一把拉起来,盯着他笑呵呵的左看右看。游方被老头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腮帮子问道:“师父,徒儿脸上有东西吗?”
  老头笑道:“当然有东西,鼻子眼睛一样都不缺。嗯,小游子,为师发现其实你也挺帅的,颇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
  游方心中暗道:“不是你徒弟就不帅啦?”口中却说:“不敢与您老人家比肩,想当年,您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实在令徒儿神往不已。”
  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话也不能这么说,古人云,‘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你要有志气青出于蓝,将来一定会超过为师的。”
  怎么超啊?游方终于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师父,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您真正的入门弟子,得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
  刘黎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答道:“其实入门之法,包括锻炼灵觉、感应地气灵枢运转,风水阵法之妙,我都传给你了,不仅通过手书秘籍,也包括见知灵引,否则我何必约你到八大处?你若自己不能领悟,我再教你别的也没用。”
  游方:“弟子明白师父的用意,再往后呢,比如灵觉化神识之后?弟子已隐约窥见其境界。”
  刘黎:“其实也教你了,我给的第二本秘籍中,养剑配合锻炼灵觉,练剑配合磨砺神识。你有一个优势,就是从小练过内家功夫,防身之术不用我特意再教。但是内家功夫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境界,单论拳脚区别已不大,主要就在神识。”
  游方:“原来如此,弟子还没开始练剑。”
  刘黎:“也不必急于求成,先让我看看你养剑如何,其实练剑也是继续养剑,只是我教你法子,不到‘自在出入,化境而观’的地步,是不能勉强习练的。”老头在秘籍中教游方的练剑之法,委实太诡异了一些,旁人听了也许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游方却觉得再适合自己不过了,与古剑秦渔简直是绝配。(注:后文自有详述。)
  刘黎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古剑秦渔:“陆文行虽无行但古剑无辜,此剑被阴气封存多年,煞气犹存,而灵性需要重新养成,最终与你神识相合。……咦,你是怎么养剑的,我觉得怪怪的,与当年所见大不一样?”
  一听这话,游方赶紧解释道:“弟子也觉得机缘奇特,其实与我前段时间元神之伤所受的魔境之扰有关。”
  既然拜了师父又有问题想请教,游方便没有隐瞒,将自己养剑的奇异机缘讲述了一遍。刘黎听完之后神情有些古怪,憋了半天才坏笑着问了一句:“小游子,你不会搂着剑睡觉吧?”
  游方尴尬道:“师父就不要开玩笑了,如此是否有什么不妥?”
  刘黎沉吟道:“你若不堕心像境中,能自在而观,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你的养剑机缘是在太少见了,不仅是养剑还有些类似古人以神念祭剑,为师所传的练剑之法,倒像是专为秦渔准备的。既然如此,为师就命你去做三件事情,等你都做成了,便可为我的衣钵弟子,得传历代地师风水秘法。”
  游方:“哪三件事?请您老吩咐。”
  刘黎却不回答,岔开话题道:“为你的事折腾了一整夜,我感觉有些饿了。”
  其时天光已经放亮,远处湖边已有走动的人影,过不了多久,颐和园的工作人员就会上班了,他们不适合继续在清宴坊上坐着。听老头说饿,游方赶紧道:“我们去吃饭吧,边吃边聊,您老人家想吃点什么?”
  刘黎:“涮羊肉。”
  游方一愣:“大热天还是一大早,吃涮羊肉似乎与时令之气不和。”
  刘黎一瞪眼:“你一个血气方刚的愣小子,大热天早上吃刷羊肉当然觉得燥得慌,而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可怜昨夜还与聚阴阵相斗,现在感觉像是三九天呢,暖暖身子有什么不可?”
  游方赶忙道:“既然如此,来一顿羊羯子火锅岂不更好?”
  刘黎不瞪眼了,嘟囔道:“那当然更好了,但是这么早,北京牛街的羊羯子店开门吗?”
  游方:“师父放心,都交给弟子安排好了,您喜欢去哪家店,就算没营业,花多少钱我也让他们先做一锅,一定让您老吃好。”
  刘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将古剑秦渔与寻峦玉箴还给游方道:“那还不快走!”
  
第四十八章
阴界土
  游方刚刚站了起来,老头突然回身一伸手道:“把你昨晚拣的那两件家伙给我。”
  游方打开背包,将得自向左狐的鹤翅风笛与得自胡旭元的金属短刺递给了刘黎。
  老头一扬手,两件兵刃激射而出,远远的落在了颐和园的湖中,看也未多看一眼便纵身跳下了舫楼。
  游方明白老头为何要这么做,既然他们杀了向左狐与胡旭元,这两件东西留在身边就是麻烦,万一不小心被发现,等同告诉别人向左狐的失踪与自己有关,为了抹去“作案”痕迹所做的一切其它努力都白搭了,从情理上讲应该丢弃。
  胡旭元手中那支不知名的金属刺也就罢了,鹤翅风笛可是个好东西,游方与向左狐曾交手一招,也亲眼见他施展秘法,鹤翅风笛的威力绝不在古剑秦渔之下。受家传册门的熏陶,游方潜意识中就有收集宝贝的爱好,虽明知是个麻烦还总想藏着掖着,倒是老头干脆,说撇就撇了,看都不多看一眼。
  想想也难怪,刘黎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万贯家财都散尽了,当然拿得起放得下,远非游方这种江湖小混混可比,游方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扔了就扔了吧,东西虽好却是个麻烦,而且也没啥感觉。假如老头把古剑秦渔给扔了,游方说不定会跳进湖里再给捞上来。
  上午的太阳刚刚升起时,北京牛街某家知名的羊羯子火锅店还没开张,一楼空荡荡的没有客人,但二楼一间小包间里,却已经炖好了热气腾腾的一锅。游方陪着老头吃着口味辛膻的羊羯子火锅,破烂的上衣已经换成了颐和园门前小摊上卖的印有“北京欢迎你”字样的文化衫,额角与两鬓都出了汗。
  老头真是饿了,甩开腮帮子一顿猛逮,足够六个人吃的大份加料火锅,至少让他吃掉了一大半,游方几乎没动几筷子。等到火锅见底,满桌子堆的都是羊脊骨与尾骨,刘黎这才停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喝了杯店家专门配制的捞茶漱了漱口。
  游方这才问道:“师父要我做的三件事,究竟是哪三件啊?”
  刘黎拿起湿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不慌不忙的说道:“小游子,我除了给你两本秘籍,另外还有一件东西,拿出来。”
  游方掏出黄绸布递了过去:“还有这块包裹秘籍的绸布好生奇特,师父您是怎么弄的?”
  脏兮兮的黄绸在这个席面上看上去比抹布也强不了多少,刘黎拿在手中笑道:“绸布本身倒没什么,虽是上好的柞丝但也不至于太精贵,但正反两面都有文章。这正面嘛,你看是不是有血迹?”
  游方点了点头:“确实像是血迹,就像染了血洗不干净的样子,什么人的血啊?”
  刘黎嘿嘿一笑:“这可不是人血,而是鸡冠血,也不是现在菜市场里的肉鸡,而是乡下报晓的芦花大公鸡。我至少走了几十个村子,每一只大公鸡的鸡冠上都取了几滴血,以神识凝炼于绸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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