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校对)第5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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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娃:“有一人或可相助。防风氏若持斩空刃至此,疏浚淮水将事半功倍,那无支祁前来袭扰时,亦更有把握将其擒获。我既然已插手拿问考世,那就再走一趟百越之地吧。”
  伯禹心知铲尽水妖不易,但并没有设法去找虎娃帮忙。这不仅是因为他并不知虎娃在何处,更因他很清楚,像虎娃这等仙家高人若想现身指点便早已现身,不需要他刻意去找。如果虎娃想帮忙的话,也可能早就帮忙了,手段却非他所知。
  伯禹料得没错,虎娃凝炼一具分化形神之身,飞上云端直往南去,已进入了百越之地。
  虎娃此前并未来过这里,此地风土人情与中华以及巴原皆有不同,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荒凉,某些地方竟显得非常繁荣。但这种繁荣的感觉,与巴都城一带的人烟繁茂、民生富足景象还不太一样。
  很多村寨显得很破旧简陋,仿佛刚刚脱离古朴蛮荒时代,但有些庄园和城廓却很精美甚至是宏伟。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皆着华服,所用器物金玉满陈,打造得皆极为精巧,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不论是中华各地还是巴原,皆有人沦落为奴,但人丁仍以平民为主体。而这里显然奴民遍地,很多人是举族为奴。正因为此,各部权贵才能肆意集合人力、物力建造华美居所、打造精巧器物。
  很多地方的景象,简直就是分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偏偏又是离得这么近。虎娃的目的地,是防风氏所在的罔城。
  罔城非防风氏所建,追溯其历史恐已有千年之久。早在近千年之前,当地的百越诸族就把这一带当成集市、交换各种物资,渐渐有人就在此建造房屋定居,出现了人口流动相对频繁的集镇,历时数百年渐渐发展为城廓。
  后来吴黎、水黎、花黎三大部残众南迁至此,并与百越诸部融合杂居。防风部崛起,便占据了这座城廓,并下令各部派奴民大兴土木,将其扩建了一番。防风氏受中华天子册封后,罔城也成了伯君府所在。这里如今并无城主,亦不行中华礼法,防风氏就是主人。
  大江入海口南侧的三角洲一带,原本就多湖沼,大洪水更是形成了遍处泽国,百越诸部也深受其患。后来防风氏劈开巫云山,众高人趁势冲开大江水道,上游的巨量泥沙在大江入海口处堆淤,使大江三角洲向前延伸出百里沃野,百越诸部也都能按伯禹大人的计划治水。
  百越诸部有防风氏这样一位强大的首领,发动大批不计死伤的奴民,亦不理会其他地方的闲事,如今的治水成效已很明显。
  疏浚水道排淤造田,将积水泄入汪洋或汇入低洼,曾经泛滥的诸多湖泽经过整治,如今汇成了一座大湖,名震泽,后世亦称太湖。
  在震泽周边一带,新开垦出了很多良田、修建了诸多村寨,其中大部分是防风氏这位伯君的私人领地。因洪水失去家园的很多小部族,如今也成为了防风氏的奴民。
  越过烟波浩渺的震泽,其南方也有一座湖泊,名风渚。风渚古已有之,经洪水泛滥并再度治理后,如今已与旧貌不同,而罔城便邻风渚而建。虎娃飞过震泽,尚未到达风渚便落下了云端,进入了一座山中。
  百越之地,河流、湖泽、平原、丘陵交错,有不少地方仍是山深林密。这座不知名的山,虎娃以仙家神识扫过,已发现山中有不少遗骸散落于偏僻处,甚至还被野兽撕食。而在一些缓坡上,好像还有数十人暂住,多是三三两两为伴。
  这些人以竹枝草叶搭起简陋的窝棚,步履蹒跚、衣不蔽体,指甲头发很脏、很长,几乎都看不清相貌了,而且年纪也都不小了。虎娃身前不远处就有三位老者,他们搭了两个窝棚,在山崖下还用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的火灶。
  一位披着蓑叶的老妇,正坐在石灶前生火,石灶上放了个破陶盘。正有两位老汉从山下走来,一人手中提着几根刚挖出洗净的薯蓣,另一人居然提着一串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野鼠,这便是他们的食物。
  虎娃在山中走了一圈,并没有被这些凡人察觉,又到山下村寨暗中查探了一番,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发现的那座山,是附近几个村寨的“老人山”。
第034章、六亲不和有孝慈
  老人山不是一座山名,而是一种地名。后世有“花甲上山”的传说,据称是某些蛮荒部族,其族人年满六十岁之后,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山野中任其自生自灭,这样的山野则被称为老人山。而实际情况与传说稍有不同,甚至与后世很多人所认为的也不一样。
  虎娃幼时所在的巴原北荒,是没有这种习俗的。虎娃小时候生活过的路村,精壮男子外出狩猎、女子到后山采摘各种食物,全体族人还会集体搜寻、加工各种有用的东西。村寨周边后来又种植了各种作物,人们还在村子里养了牲畜和家禽。
  白天壮劳力们出去劳作了,老人们除了生火做饭、加工修补各种用具,还照看着全村的孩子。各家虽有自己的房屋,但修建房屋时也是全村人一起出力的,劳作所得的收获,都归全族所有,然后统一分配。
  除了自己私下里亲手采集材料并加工完成的工具,族人并无太多的私产,更没有“年老上山”的习俗。其实在那样的环境中,老人是部族的财富。
  经年累月艰辛的劳作,几乎人人都会留下各种暗疾,又缺医少药,普通的伤病往往就是生死考验,人们的平均寿命很短。能活到六十岁,那必是先天体魄强健之人,而且也足够幸运。
  他们经历的事情足够多,更懂得在艰险的情况怎样生存、在遭遇意外时怎样更好地保护自己与族人,否则也活不了那么久。
  他们还比其他族人更懂怎样修建房屋、制造各种工具,熟悉各种野兽的习性,知道怎样才更容易猎取它们,能分辨山野中的各种植物,知道哪些东西的哪些部位有什么用、又该怎样加工,甚至还会用简单的药物治疗常见的伤病。
  这样的长者,每一位都是宝贵的财富,是村寨中受人尊敬的族老。那么“年老上山”这种习俗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呢?
  太昊为人皇时,中华之国就有“礼敬族老”的传统。青帝、炎帝、黄帝这三代天子世系治下至今,中华各部都没有这种“年老上山”的习俗,虎娃所在的巴原同样没有。可见它不是必然会出现的,也不是就应该出现的。
  但百越之地有此习俗,其他某些偏远地区可能也有,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虎娃站在山顶上,仙家神识笼罩整座山以及山外的村寨,良久后又缓缓收回了目光望向远处,视线似是穿过了时空,望见了世事演化的长河。
  古时部族生存艰难,尤其是遇灾荒之年难受饥寒,往往无法养活全部的人口,所得衣食应尽量先给壮劳力以及年幼的孩子,老弱者难存。这是残酷的事实也是生存所需,并不是什么习俗。而且原始部族的传统,只要不是完全活不下去,全体族人都能分到衣食。
  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有一些老弱者已丧失了劳作能力,在灾荒时自知不得幸免,又不愿拖累族人与后代,便主动离开村寨进入山野自寻归宿。这是一种自我牺牲,这么做的人往往也是自知天年将尽。
  这样的事情在漫长的年月中,或多或少肯定发生过,但这就是“年老上山”习俗的由来吗?恐怕并不是,此习俗可能与此有关,但绝非由此导致。
  在通常情况下,没有谁会愿意主动放弃族人与家人,更何况是那些地位很重要、受整个部族尊敬的族老。而且老未必弱,蛮荒部族中的很多老人,年纪很大了都还坚持在劳作,直至天年已尽。
  能在那种环境里长寿,都是先天体魄强健或富有生存智慧者,强健的体魄与生存智慧都是可以传给后人的,他们的子嗣往往也同样健壮或聪慧,更容易在村寨中形成强大的家族,在大多数情况下足以供养其尊长。
  至于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发生的某些无奈的事情,更不足以演变为指导日常生活的准则。那么这种“年老上山”的习俗,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在很多地方,它最初就是源于私产之争。这种习俗的形成,并不是因为整个部族缺衣食难以生存,反而恰恰是因为有了富余的财货私产。古时很多部族共有的东西,比如工具、田地,渐渐成了私人财产,这也是因为生产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样集体劳作。
  打造工具、开垦田地,足以养活自己还有富余,那么以家庭或家族为单位打造的工具或开垦的田地就成了私产,富余的物产还可用来和他人交换,形成了积累的财货。而且人本身也变成了一种私产财货,那便是奴民。
  最早的奴民是部族冲突中俘虏的外族人,奴民为主人劳作,所得收获不仅能养活自己,富余的财货还能供其主人享受。当奴民年老力衰不能再劳作时,有时便会被抛弃,他们再想回归本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可能了,往往只能在山野中自生自灭。
  这么对待奴民是残酷的,它也不会成为部族内部的习俗、用于对待本部族人。但是这种事情的发生,也给很多人留下了印象,甚至是某种启发。
  部族中有鳏寡者,因为种种原因年纪大了却失去了子嗣,但他们却有自己的私产,比如房屋田地,往往便会有人起贪心欲夺占。比如有豪强找借口将其私产夺占,将人给赶出去自生自灭,这种事情不能说没有发生过,这也是习俗的源头之一。
  部族公产渐渐演变为家族与家庭私产的过程中,有老弱者无人供养,这种情况往往难免。但是在自家无人供养,与被赶出村寨自生自灭,并不是一回事。
  部族内部也有各种争斗。各部族、各村寨的首领以公推的方式决定,而实际上取得首领地位者就是争斗的获胜者。新旧首领的交替,就是最早的禅让制诞生的影子。
  禅让并不是很多后人所认为的那么温情脉脉,除非是绝对强势的首领,能保证将其位置传给指定的继承人,且这个继承人已培养或继承了能巩固其地位的势力,否则必定会经过一番争斗。其过程往往很残酷,会导致巨大的内耗甚至是分裂。
  在某些情况下,新首领会将失势的旧首领放逐,也就是逐出部族、任其在山野中自生自灭。这种事情,也可能是此习俗的源头之一。
  争产争势,有时也会发生在家族内部,比如子嗣后代将年老衰弱的长辈逐走,便不必耗费供养,并可侵占瓜分其私产。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必须要有一个借口,用这个借口说服其他人也包括自己,就是最早的习俗来源。
  这样的习俗,最初只是某些人给自己的行为所找的一个理由,“上山”者并非自愿而是迫不得已。可是在封闭的环境中、无知的年代里,这种事情一旦被反复宣扬、形成习俗之后,就会代代流传。
  在习俗的外衣下,有人认为其包裹的是人性。但这恰恰并非真正的人性,违背了每个人自身最朴素的愿望,不符合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及至今日虎娃所见,这所谓的习俗其实仍然只是一种借口。
  虎娃从山顶飘然而落,现身于最初见到的那三位老者面前。那三位老者正在煮东西吃,见虎娃从天而降,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跪拜道:“您是天上的神仙吗?”
  以虎娃的见知,神和仙是两回事,但他很难和这三位老者解释清楚,便点了点头。三位老者连连叩头道:“神仙大人,您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是山神听见了我等的祭告,是上天派您来救我们脱离困苦的吗?”
  一听这话,便知他们并非是自愿上山的,虎娃淡淡道:“你等不必多礼,且站起来好生说话。我只是路过此地,见山中有人野居,便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哪里人,附近就是村寨田园,何故在此野居,原由皆说与我听。”
  虎娃其实不必现身亦能知晓情况,但他这一现身,就等于牵涉了某些事情。
  三位老者中,一位老汉和那老妇是一对夫妻,他们来自山下的小渚村。夫妻俩原先有一个儿子已成年,儿子亦娶妻生子。可是老两口的媳妇与孙子、孙女都死于洪水,三年前,其子受防风氏大人征召参加治水,亦在治水时死于病疫。
  两年前,其子死讯传来,两位老者悲痛不已。可是族长却让他们按风俗上山,因为六十岁已至。
  至于另一位老者名叫牙渚,他倒是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早已外嫁到别的村寨,他是被两个儿子“送”上山的,也是以习俗为由。牙渚与那一对老夫妻原本是邻居,于是就继续与他们相邻而居,在山上也生活了近两年了。
  虎娃叹道:“时日可不短了!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百越之地的气候潮湿温暖,冬天虽不那么寒冷,但是在山中野居容易染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能活这么长时间也是个奇迹了。山中还有数十人,这里是附近五个村寨的所谓的老人山,虎娃却特别注意到这三位老者,就因为他们在这里生存的时间已是最久。
  牙渚老汉答道:“我上山时带着薯蓣,此物剖开落地可生,便在山中种了不少。我年轻时擅打猎,如今大兽捕获不到,可是蛇鼠之类尚能捉。”
  那老妇也说道:“少时祖父曾教我辨别山野之物,我知道什么东西可食,哪些东西要怎么采用。而我老伴则擅建房屋,在山中就地取材,虽简陋些,倒也能遮风挡雨……”
  能看出来,这三位老者身体的底子都非常好,老而未衰,至今仍可劳作,哪怕在这山野中都能勉强养活自己。而且他们掌握了历代相传的各种生存技能,年轻时想必都是非常能干的。
  虎娃又问道:“你们是自愿上山的吗?”
  牙渚叹道:“当然不是!我虽年老,但还有把子力气,能养活自己更不必拖累他人,就算死也想死在自己家中,无需他人操心。可是村中有习俗六十上山,二子强送。我无奈,弱而难抗。”
  虎娃又问那老妇道:“你在村寨中的房屋田产,如今归何人所有?”
  老妇答道:“族长之侄。”
  虎娃又追问道:“习俗如此,你等无奈,弱而难抗。那么在这一带,是否人人皆年六十则上山?”
  还是牙渚老汉答道:“当然不是了!那些贵人们就不是,除非是失了势,才会被人以这个理由送上山。就算在村寨中,过六十而不送者亦有不少,或言年岁未至、或言年老未衰。其实谁究竟是多大岁数,谁又能说得清楚?”
  这倒是句实话,很多村寨族人根本就不计岁月,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有时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已活了多少岁。就算有所谓习俗,有人不想送家中长者上山,就说其年岁未到或者年老未衰;更别提掌握权势的贵人了,那些人根本就不缺供养。
  确实有人老无所依,因习俗而自行上山;也有人是后辈不想供养,而强送上山。这些上山的人中,大部分都有些内情,其实也皆出于不得已。
  另一位老汉性子颇为木纳,好像不太会说话,此刻老妇又说道:“我等无依,故流落至此。……神仙大人啊,您真是来解救我们的吗?”
  虎娃答道:“赤子降世时,谁人能自生?依其母、依其家、依其族,乃有生。你等并非无依,只是当依难依。我原本只是路过,但遇到你们并现身相见,就不会不理。且放心,只管回答我所问。”
  牙渚老汉激动道:“我当初不愿上山,也曾与两个儿子及族人理论,并说要祭告上天。可是他们说,天上的神仙才不会管这种闲事呢,就连世间高人想修炼成仙,都要斩情绝欲、断俗事牵绊,神仙大人您真会理我们吗?”
  虎娃:“天上的神仙或许不会理会,但我此刻不在天上,就在你们眼前。我理会的也不是你们,而是所遇之事。此非习俗,实乃贼风,上山既非你等所愿,当年未老时认贼风为习俗,便是不该。
  贼风固可恨,可是牙渚老汉你,亦有教子无方之责。贼风流传至今,族中人人有责。不论你方才的话是何人所说,但我告诉你——天下无不孝之神仙。”
  老汉:“神仙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难怪他听不懂,在这一带,根本就没人知道所谓孝为何意,就算有类似的朦胧想法和概念,也没人曾做出清晰的总结与指引。虎娃此时所说的孝,其真意就是子丘曾言的“不忘身从何来、不忘德之所教、不忘何以立世”。
  孝不仅是子女的责任,其实更是父母的责任,任何一种互动关系都不是孤立的,每个人都同时拥有不同的身份。父母不以身为则,子女何以知孝?
  而且子丘所说的孝,也绝不仅是简单的家庭内部伦理,那只是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它是奠定社会应有的道德准则的一种基础,是社会群体的共同意识,是谙合的天道的人道。
  但虎娃不是子丘,他没有直接像那样回答,估计就算那么答了,三言两语也很难与这三位老者解释清楚,只是叹道:“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三位老者眼神都很迷惘,神仙说话真是高深莫测,他们也不敢追问究竟。虎娃却又问道:“仅是附近这几个村寨如此,还是百越各部皆有此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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