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特工(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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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除非他立即回国,他肯定要死在这儿的。你一定得跟他说说。如果我当时不在场
,最不愉快的事就发生了。”
“完全不至于的,”哈灵吞厉声说道。“我完全能招呼好我自己的。一点点危险也不会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显顿问。
“我带了哈灵吞先生到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去瞻谒陀思妥耶夫斯基,”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道,“回来的路上我们见到一个士兵对一名老妇人粗暴无礼。”
“真是够粗暴的了,”哈灵吞插口道。“这个老妇人正在路边走着,手里提着一篮食物。这时两个士兵赶上前去,其中一个抢了这篮东西就跑掉。那老人连叫带嚷就哭开了。我也听不懂她都讲了些什么,但还是能猜出那意思的。另一个士兵拿起枪来,用枪托直打她头部。我说的对吧,迪莉娅?”
“不错,”她回答道,还不禁笑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哈灵吞先生已经跳下马车去追赶那抢走篮子的士兵,一把夺了回来,一边还对这两个士兵骂了起来,就跟骂个小偷似的。一起初两人都愣了,几乎不知所措,可接着就发起怒来。我赶紧追了过去,跟他们解释开了,说他是个外国人,他喝醉了。”
“我喝醉了?”哈灵吞不服。
“就是你喝醉了。当然这时一群人已经聚拢过来。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妙。”
哈灵吞先生笑了,眨巴着他那双淡蓝色的大眼。
“听起来你好像是在训他们,迪莉娅。听你的那讲话就跟看出戏似的一样过瘾。”
“可别再犯傻了,哈灵吞先生,”安娜塔西亚嚷道,一下生起气来,不停地跺脚。“难道你不明白那些丘八要杀死个你还不太容易了,连我也免不了。到时候那围观的人半点也救不了你。”
“杀死我?我是一名美国公民,迪莉娅。他们不敢动我一指头的。”
“他们要找这么位尊贵的人还真不太容易了,”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反驳道,这位女士生起气来是顾不到礼貌的。“但是如果你认为这些俄国兵因为你是个美国公民就不敢对你下手,早晚有一天你会有热闹看的。”
“可后来这老妇人怎么着了
?”阿显顿问道。
“很快士兵已经走了,我们又回到她那儿。”
“篮子还在手里?”
“不错,哈灵吞是死不放手的。这时她还躺在地上,额角在淌着血。我们马上把她扶上马车。等她稍稍平静下来能开口时,她说出了她的地址,于是我们便把她送回家去。她流血流得厉害,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血。”
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对哈灵吞先生做了一个怪脸,这时使阿显顿吃惊的是,哈灵吞一下脸就红了。
“这可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这时我们没有东西去包扎她。哈灵吞的手帕全湿透了。我身上只有一件东西可以马上利用。所以我就脱下了我的……”
还没等她说完哈灵吞已经拦住了她。
“快别跟阿显顿说你脱下了什么来了。我是一个已婚的人,所以我当然清楚女人都穿戴什么,可我觉得没有必要在一般社交场合提起这个。”
安娜塔西亚咯咯笑了起来。
“那你就必须亲一下我,哈灵吞先生。否则我还是要说。”
哈灵吞犹豫起来,仿佛在权衡此事之利弊,但他看得出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是不轻饶的。
“那就来吧,你可以吻一下我,迪莉娅,虽然我必须说我看不出这个会带给你多大乐趣。”
她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两个颊上都吻了吻,然后一言不发就突然热泪如注。
“你这个勇敢过人的小人儿,哈灵吞先生。你是够荒唐的,但也是够了不起的,”她哭开了。
阿显顿万没想到的是,对此哈灵吞竟仿佛没怎么惊慌。哈灵吞只是对她稍感诧异地淡淡一笑,并温存地拍了拍她。
“好了,好了,迪莉娅,别再动感情了。你吻了后不舒服吧?你太不平静了。你要是再在我脖子上流泪我会得风湿症的。”
这情景可笑透了,但也动人。阿显顿笑了起来,但喉头出现了点哽咽。
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走了后,哈灵吞先生陷入沉思。
“他们也真是够怪的,这些俄罗斯人。你知道迪莉娅的做法吗?”他突然冒出了这句。“她冷不丁地就在马车上站了起来,就在大街的中间,两边还有那么多的行人,然后当众就把她裤子脱了下来。她一下撕成两片,一片让我拿着,另一片当了包扎。我一生也没有这么不自然过。”
“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想起管她叫迪莉娅的?”阿显顿笑道。
哈灵吞先生的脸红了。
“这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阿显顿先生。她在她丈夫那儿受大冤屈了,所以我自然对她深为同情。这些俄国人是极重感情的,但我不想让她把这种同情误会成别的什么。我跟她讲过,我和我的妻子是伉俪情笃,始终不渝的。”
“你脑子里就没有迪莉娅曾是波提乏的妻子这回事?”阿显顿问道。
“你想说的那事我不清楚,”哈灵吞答道。“不过我内人常跟我讲我对女人是很有魅力的,所以我觉得如果我管我这位年轻的朋友叫迪莉娅,也许可以更好地表明我的立场。”
“我认为俄罗斯不是你呆的地方,”阿显顿笑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早就会溜之大吉了。”
“可我目前是溜不掉的。我得最后使他们同意我的条件才行,再说下周我们就要签字了。那时我自然会打包回家。”
“我很怀疑你们的那签字值不值那张合同的纸钱,”阿显顿回答道。
他最后终于制订出了一套作战方案。他花费了二十四个小时的艰苦劳动才把这个材料编成密码电报发给了派他来彼得堡的那些领导。方案获得批准,他所需要的资金也都答应付与。阿显顿明白,他将一事也干不成除非目前这个临时政府能再维持上三个月;可冬天已经在即,食物的短缺日益严重。军队哗变时有所闻。和平的呼吁已喊破天。每晚阿显顿都与Z教授在欧罗巴酒店饮上一杯咖啡,商讨一下如何充分调动起那几名忠诚的捷克人的积极作用,以襄盛举。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在某僻静地区的一处住房遂成了他与各色人等的碰面议事之所。种种计划之制订,措施之采取也多在这里。阿显顿有着大量的工作要干:
辩论、说服、许诺、不一而足。他不得不克服纠正这个人的犹豫动摇,斗争那个人的怯懦畏缩。他得判断谁谁才是坚决果敢,谁谁是过于自信;谁谁忠诚可信和谁谁意志不坚。他对俄罗斯式的空话连篇得耐住性子,对一切讲起话来从不着边际的人也绝对不能发火;他对无论什么瞎吹乱嗙、胡搅蛮缠全都得耐心静听,留点耐性。他还得提防别给人出卖。傻子的虚荣心还得去维持,野心家的贪婪还得去防止。时机已刻不容缓。可谓谣诼四起,愈形猖獗,而且大都是关于布尔什维克的。克伦斯基已吓破了胆,只知到处乱窜。
致命的一击终于到来。正是在1917年11月7日夜,布尔什维克上台了,克伦斯基的部长们遭到拘捕,冬宫横遭洗劫;权力的缰绳已掌握在列宁与托洛斯基的手里。
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一大早便冲到阿显顿旅馆的房间。阿显顿正发着一份电报。他一整夜都没睡,先在斯摩尔尼宫,后在冬宫。他已疲倦透顶。她进门时脸色煞白,炯炯有光的棕灰色眼睛里透着悲惨。
“听说了吧?”
他点了点头。
“一切全过去了。据说克伦斯基已经跑了。连反击都没反击。”她气坏了。“小丑一个,”她喊叫道。
这时门边敲了一下,安娜塔西亚立刻惶恐起来。
“布尔什维克手上有着一份待决之囚的名单。上面就有我的名字,可能你的也在那上头。”
“如果是他们,想要进来一转把手还不就行了,”阿显顿笑道,只是心窝那地方微有股子古怪的不舒服,“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哈灵吞先生,精干利索得跟往常一样,短黑外衣、条纹裤子、皮鞋擦得锃亮,头戴他那圆顶礼帽,见到安娜塔西亚后,他立即脱掉。
“哎呀,谁想得到这么早就在这儿找见了你。我出门后就去找你。我想告诉你我的消息。我昨天晚上就找过你,可没找见。你没有回来吃饭。”
“我当时正在外面开会。”阿显顿答道。
“你们两个都得祝贺我。我昨天得到签字了。我买卖做成了。”
哈灵吞先生此刻真是容颜焕发,光可鉴人,恰恰是踌躇满志的化身,一只得胜的斗鸡的架势,可他得到的只是安娜塔西亚的一阵歇斯底里式的刺耳笑声。他不禁大惑不解起来,呆呆地望着她道:
“这可是怎么啦,迪莉娅,出什么事了?”
安娜塔西亚一直笑到泪流干了,接着就真正不假地抽泣起来。阿显顿替她解释道:
“布尔什维克推翻了政府。克伦斯基的部长们也都蹲了监狱。布尔什维克已开了杀戒。迪莉娅说她的名字就在那黑名单上。你那部长昨天给你签了字,因为他们明白他们再干什么也无所谓了。你的那些合同一文也不值了。布尔什维克很快就要同德国人议和。”
此刻安娜塔西亚已恢复了自制,这个她失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你最好立即离开俄国,越快越好。哈灵吞先生。现在这里已不是外国人呆的地方。没准再过几天,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哈灵吞先生看看这位,望望那位。
“我的天哪!”他道。“我的天哪!”他觉着这太不对劲了。“难道你们是想告诉我说,那位俄国部长是在耍我?”
阿显顿听了只是摇头。
“谁能说得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幽默感强,他也许会觉着这事够滑稽的,昨天还一签就是合同五千万,明天就要靠着墙去吃子弹。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是对的,哈灵吞先生,一有车你就赶紧去瑞典吧。”
“那你怎么办?”
“我是什么也再办不成啦,我已打了电报过去请示,一得到批准我就马上离开。这回布尔什维克赶到我们前头去了,我的那些同伙也只能甩下不干了,保命要紧。”
“鲍里斯·彼得洛维奇今早被枪决了,”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全向哈灵吞先生望了望,而他自己则凝视着地板。他对他自己的一番成就之感破灭了,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但只一刹那,他又昂起头来。他对着安娜塔西亚笑了一笑,但却使得阿显顿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他的一笑竟也会(仁厚之外)异样地动人,那一笑能完全解除掉对方的武装。
“如果布尔什维克要捉拿你,迪莉娅,何不找我来求保护?我会照护好你的;如果你想去美国,我敢说哈灵吞太太肯定会竭尽一切来接受你的。”
“我是能够想得出哈灵吞太太的那副脸色的,一旦你抵达费城时身边还带着一名俄国女逃犯,”安娜塔西亚大笑道。“到那时,我担心你再多上几张嘴恐怕也解释不清楚了。不。我还是留在这儿。”
“可你在这儿是要出事的。”
“我是个俄国人。这儿就是我该呆的地方。当我的祖国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不能抛开她不管的。”
“你净胡扯了,迪莉娅,”哈灵吞先生平静地道。
安娜塔西亚刚才讲那话的时候是满腔深情的,此时却猛地一转,突然以带嘲弄的眼神瞅了他一眼。
“可我心里明镜似的,那话半点假不了,我的参孙,”她回答道,“跟你说实话吧,那时我们可有得好活了,上帝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也倒想见见这个;我一分钟也不想误了这个。”
哈灵吞先生听了只是摇头。
“好奇是你们女性的最大的祸害,迪莉娅,”他道。
“快回去打包裹吧,哈灵吞先生,”阿显顿笑道,“然后我们就把你送去车站。再晚,车站就要给包围了。”
“那好极了,我也巴不得能早回去的。而且走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自从我来到这儿,我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我经历了我从来没有梦想过会经历的事:
喝咖啡没白糖,吃面包没奶油(如果总还走运弄到一块黑面包的时候)。我要把受的这种罪告诉我太太时,她会相信吗?这个国家缺的就是组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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