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特工(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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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打算告诉他我这次是跟你一块去的。那只会让他伤心。”
“那么着确实不好。”
“如果一周之后我终于发现我这次是搞错了,那他也就无需再知道这件事了。”
“完全没错。”
他俩在维多利亚车站会面了。
“你买的是几等的票?”她问他。
“头等票。”
“买得好。父亲和弗拉基米尔出行时总是坐三等车,这是他们的原则。可我坐车好头晕,总想有个肩膀靠靠。这事在头等车里最好办。”
车开以后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说她感到头晕,于是便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也用手搂住她的腰。
“一点儿也别乱动,行吗?”她道。
等他们登上轮船后,她去了一趟盥洗室,船到加来,她吃起饭来时胃口极佳。再上车后,她脱去帽子,又把头枕在阿显顿的肩上。这时他想看本书了,便拿起本书来。
“你不看书行吗?”她道。“我的头得有个东西支着,可你老是动手翻篇我就会觉得太可笑了。”
最后他们到了巴黎,住进了塞纳河左岸安娜塔西亚熟悉的一家不大的旅馆。她说那里是有气氛的。她看不惯对岸的那些巨大豪华的宾馆;那些地方太俗不可耐了,也太布尔乔亚了。
“我跟你去哪儿都行的,只要那里有个洗澡间。”
她笑了,拧了下他的脸颊。
“你真是英国气得太可爱了。你一周不洗澡就不能活吗?我亲爱的,我亲爱的,你该学习的东西是太多了。”
他们真没少谈,一直谈到半夜:
谈马克西姆·高尔基,谈卡尔·马克思,谈人的命运,谈爱情,谈人与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一边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俄国的茶;这样天亮之后,阿显顿便不想起来了,早餐想在床上吃点儿,等中午开饭时再起身。但安娜塔西亚不同,她可是个早起的人。人生多短暂啊,该做的事又那么多,八点半才吃早饭已是罪过,再晚(哪怕只再晚一分钟)还能行吗?于是他们坐到了一间灰溜溜的小餐室里,只见那里的门窗大概已有一个月未打开过了。倒是满“有气氛的”。阿显顿问安娜塔西亚想吃什么。
“炒鸡蛋。”
她吃得津津有味。阿显顿已看到了她有着一副极健全的胃口。他猜想这可能也是带民族性的:
因为你想象那位安娜·卡列尼娜一个小圆面包一杯咖啡就能顶上一餐午饭吗?
早餐后他们去了卢浮宫,午后又去了卢森堡宫。他们提前吃了晚饭,以便再去法兰西喜剧院;出来后又去了一处俄国的卡巴莱,在那里他们跳了跳舞。当第二天八点半他们又坐到了那间餐室的原位,而阿显顿再次问起安娜塔西亚想吃什么时,她的回答还是:
“炒鸡蛋。”
“可我们昨天已经吃过炒鸡蛋了,”阿显顿提出异议。
“不过今天再吃又何妨,”她微笑道。
“那好吧。”
这一天度过的方式也与头一天相同,只不过卡纳瓦莱博物馆替换了卢浮宫,集美亚洲艺术博物馆替换了卢森堡宫。但当第三天早上安娜塔西亚在回答阿显顿关于吃什么的询问时又一次提出了炒鸡蛋时,他的一颗心咯噔一下沉了下来。
“可我们昨天和前天一连两天都吃过炒鸡蛋了。”
“那你就想不明白这正是我们今天还要吃它的很好理由?”
“不,我想不明白。”
“难道说你今天早上的幽默感丢失了吗?”她问道。“我是每天都得吃炒鸡蛋的。我喜欢的就是这种吃法。”
“原来是这样,那好那好,所以当然我们还是要炒鸡蛋。”
到了第四天早上他再也无法面对这东西了。
“你还是和往常一样要炒鸡蛋?”
“那当然啰,”她满怀爱意地笑道,笑时两排方方正正的牙齿全露了出来。
“那好。我给你还是要炒鸡蛋吧。可我的那份就要煎鸡蛋了。”
笑容从她的唇边消失了。
“是吗?”她停了一下。“你没想过这是太不体谅人了?你认为给厨子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对他们公平吗?你们英国人,你们全都一样,你们总好把用人当机器看。你想过没有,他们也和你一样有心有肝,有肠有肺?你还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如果无产阶级的不满正在此起彼伏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布尔乔亚这么骇人地自私自利?”
“难道你真的认为英国那里必将爆发一场革命只因为我个人在巴黎吃的是煎鸡蛋而不是炒鸡蛋?”
她已怒不可抑,那个秀美的头颅摇晃得就跟个拨浪鼓似的。
“这个你就不理解了。这个就正是这件事的原则。你认为这只是个玩笑,当然我知道你这是在故意想要逗人笑的。其实我对玩笑的欣赏能力丝毫也不次于别人。契诃夫就是以幽默在俄国闻名的;只是你明白这里面所包含着的意义吗?你的整个态度都是不对头的。这是缺乏感情。如果你也经历过1905年彼得堡的事件,你肯定就不会这么讲话了。每当我一想到成批成批的人群正跪在冬宫前面的雪地里,而哥萨克士兵却用机枪在扫射他们,也不管妇女儿童!不,不,不。”
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面孔被痛苦扭曲得不成形状。她拿起阿显顿的手表。
“我知道你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刚才你说那话只是因为你没过脑子。我们也不再议论这件事了。你是有想象力的。你也挺能感受事物的。这我知道。你的鸡蛋也跟我的一样吃法,行吧?”
“当然。”
自这以后他每天早上都吃炒鸡蛋了。连那服务员都说了,“Monsieur
aime
les
?ufs
brouillés
.”一周结束,他们返回了伦敦。一路之上他的一只手总是搂在安娜塔西亚的腰部,安娜塔西亚的头也总是靠在他的肩头,从巴黎到加来,再从多佛到伦敦。(他想起了他不久前刚刚完成的行程,从纽约到旧金山——那可是得五天哪!)当他们再次回到维多利亚车站,站在站台上等出租车的时候,她也再一次地用她那滚圆、闪亮和微凸的眼睛仔细地望了望他,然后讲道:
“我们的确玩得太有趣了,对吧?”
“太有趣了。”
“我已经完全主意打定。这次实验是正确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将时刻准备着去嫁给你。”
可阿显顿却叫今后这一辈子天天都得吃炒鸡蛋这事给吓坏了。于是将女士扶上车后,立即另叫了一辆赶赴肯诺旅行社,并在购票后匆匆上了一条迅即启航去美的邮轮。所以当那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该船驶入纽约港和欣睹自由女神像时,历来的移民者中,论到对自由的向往和对新生活的渴望,恐怕再没有谁能抵得上船头的这位阿显顿了。
十六
美商命运
自那次分手后,一晃又是多年,其间阿显顿没再见到过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他听说在二月革命爆发后他们夫妇返回了俄国。也有可能他们会给予他一些支援,因为无论怎么说,弗拉基米尔·西蒙诺维奇也总亏了他才捡回条命,于是他决定立即修书一封,问询他是否可以前去见她。
当阿显顿下楼去吃午饭时,他觉得他已休息过来。哈灵吞先生正在那里等他。就座后,开始吃起桌上的食物。
“请让服务员拿些面包来,”哈灵吞先生道。
“面包?”阿显顿答道。“现在没有面包。”
“可没有面包我吃不下饭。”
“恐怕是你吃不下也得吃了。现在不但没有面包,奶油、白糖、鸡蛋、土豆也都没有。只有鱼和肉了,另外还有些青菜。就这些了。”
哈灵吞先生一下惊得舌咋不下。
“可那是战争期间啊,”他道。
“目前也差不许多。”
哈灵吞先生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接着又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将怎么来干。我要抓紧时间尽快把我那业务了结了,然后迅速离开这个国家。我敢肯定哈灵吞太太是不会愿意看到我吃起饭来没糖没奶油的。我的胃口比较娇嫩。我们公司如果知道我在这儿一切享受都被剥夺,他们也不会忍心派我来的。”
工夫不大奥斯博士便走了进来,然后把一个信封递到阿显顿手里。那上面就有安娜塔西亚的地址。阿显顿把奥斯博士介绍给了哈灵吞先生。显然没有多久哈灵吞便对奥斯博士感到满意,于是不需更多啰嗦便直接向哈提到,这就是为他觅到的上等翻译。
“他说起俄文就跟个俄国人一样。可他又是个美国人,所以误不了你的事。我已经认识他相当久了,所以敢向你保证他绝对是信得过的。”
哈灵吞先生对刚才说的非常满意,于是饭后阿便立即告辞,一切由他们自己去商量了。他马上给安娜塔西亚去了封短信,并迅即接到复信说她正在赶赴一个会议,可以顺路前来他的旅馆看他,时间为当晚七时。等她的工夫他不免会惴惴不安。当然他此刻完全明白,他所爱的并不是她,而只是爱的下面一些人物,比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斯特拉文斯基、巴克斯特等等;只不知这点她看出了没有。当快八点半的时候她到来后,他提出她最好同他和哈灵吞先生一道去就餐。他心想有一名第三者在场,他们的见面就不至于太尴尬了;其实他的这层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坐下来还没有喝上五分钟的汤他已经清楚看到,安娜塔西亚对他的态度只是冷冷的,跟他对她没有两样。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免心头一惊。因为按照常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哪怕他再谦虚,这一可能性还是会一时让他难以接受的,这就是,一个曾经爱过他的人此时却对他再没半点热情。当然,他倒也没有把他自家想得太美,认为对方会为此而一蹶不振,消损憔悴了长达五年之久,并因摆脱不了这痴情而几乎不能自持。不过他还是期盼能见到:
腮上的一阵红晕、睫毛的一毫跳动或唇边的一丝微颤,而这些全能泄露出一个人心底的未尽柔情。可完全没这回事。她跟他谈起话来就跟对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多日不见,见了也还高兴,但更多的便说不上,那点亲热也只是纯社交性的。他问起了弗拉基米尔·西蒙诺维奇。
“他一直是让我失望透了。”她回答道。“我从来没有认为他是个聪明人,但我还把他看成个老实人。可人家现在却要有孩子了。”
哈灵吞先生正把一片鱼肉往嘴里放,闻言而突然愣住了,叉子还举在手中,满脸惊奇地盯着她看。这个,再从轻解释,也起码说明,他一辈子从来没看过一本俄国小说。阿显顿,同样稍感不解,也用探询的目光望了下安娜塔西亚。
“我并不是那孩子的妈,”她笑道。“我对这类事情根本不感兴趣。那孩子的妈是我的一个朋友,是一位很有名气的政治经济学作者。我并不认为她的这方面见解有多正确,不过我也绝不否认它的参考价值。她有着一副好头脑,相当好的头脑。”说着她转向哈灵吞先生问道,“您对政治经济学感兴趣吗?”
这一回哈灵吞先生可不免语塞,没有话可讲了。安娜塔西亚讲了一通她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见解,接着他们讨论起俄罗斯的局势。她似乎是跟各个政党的领袖人物都有着广泛接触,关系密切。于是阿显顿也就有意想试探一下她有无同自己进行合作的可能。他虽对她有过痴迷,但却并没忘记她乃是一名异常聪明的女性。饭后他对哈灵吞先生讲,他有正事要跟安娜塔西亚商谈,于是将她拉到一间休息室的僻静地方。他告诉了她他必须要办的一些事宜;他发现她不但对此大有兴趣,而且乐意相助。她对搞阴谋热情极高,对掌权尤有酷嗜。当他暗示自己此番携有巨资时,她立即看出她的机遇来了,可以通过他而在俄国的事务上有所作为。这使其虚荣心大炽。她当然是特别爱国的,而她也正如许多其他爱国者那样,心目中总有这么一个观念,即其个人之升迁得势发迹变泰亦必将利其国而阜其民。到两人谈毕分手时,他们业已达成了一项可行的协议。
“那可真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女人,”哈灵吞先生道,当他与阿显顿次日早餐碰面时。
“当心别让人家给迷住了。”阿显顿笑道。
不过这可不是一个哈灵吞先生准备在那上头开玩笑的题材。
“我从没有正眼看过一个女人,自从我娶过妻室以后,”哈灵吞先生道,“她的那个丈夫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再来一盘炒鸡蛋我可是没有意见了,”阿显顿道,冒出的话跟面前的东西全无相干。而现在也就真的没鸡蛋了,有的只是茶水,但没有奶喝;有点果酱,但又没有白糖。
现在有了安娜塔西亚的从旁协助,又有了奥斯博士的幕后支持,阿显顿已开始投入工作。这时的俄罗斯已是江河日下,国将不国。而克伦斯基,这位临时政府的首脑人物,惑溺沉迷于虚荣矜夸,并不殚精竭虑于国家大事,而是处心积虑去罢官免职,废黜贤能,以求排除异己,保住个人。他不去办事而去发表演说。无止无休地发表演说。一度法国人曾大有对彼得堡发动突袭的危险。克伦斯基还在发表演说。食物的短缺日趋严重,寒冬即将降临,燃料问题已迫在眉睫。克伦斯基还在发表演说。布尔什维克党人已暗地里四下活动,列宁本人就在彼得堡市内,而且据说克伦斯基也明知其所在,但却不敢加以逮捕。他还在发表演说。
使阿显顿忍俊不禁的是,处此一片鼎沸之中而哈灵吞先生竟然行若无事,丝毫不以为意。历史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巨大变革,而哈灵吞想的只是他那点事儿。可这点事儿是进行不动的。他被逼得只能向那些秘书下僚纳贡行赌,因为据说唯有如此才能博得大人物的垂青惠顾。他被弄得在他们巨室的前厅一等便是半天,然后便被毫无礼貌地驱出门外。当最后他终于有幸见到这些大人物时,所能得到的也无非是几句空话。他们也对他作过一些允诺,可没过几天便发现那些允诺根本无法兑现。阿显顿曾劝过他,退出这场竞争回美国去算了,可哈灵吞先生却不听劝,他的公司派他前来担此重任,因此他不能打退堂鼓。老天做证,他是决心要干到底的,即使以身殉职也在所不辞。不久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也加入进来。一种奇妙的友情竟在这两人间滋长起来。哈灵吞先生认为她是一个极了不起但却受到伤害的女人;他把他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情况全都告给了她,他把美国宪法全都告给了她;而她这方面,则把弗拉基米尔·西蒙诺维奇也全告给了他,她把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告给了他。他俩在一起过得快活极了。他对她讲,他实在没法继续管她叫安娜塔西亚·亚历山大洛娃了,那名字长得太绕嘴了;于是他就改叫她迪莉娅吧。此时她已把她的全副精力都投在他的事情上面,于是总是形影不离地双双去见那些可能会对他起作用的要人。但时局已到了不可收拾的严重地步。动乱时有发生,街上很不安全。满载着情绪不满的后备役士兵的装甲车时不时地疯狂般奔驰在涅瓦大街上,车上士兵为发泄其不满往往对过路行人胡乱开枪。一次哈灵吞与安娜塔西亚正在一辆电车里时,流弹竟在车窗爆起花来,吓得他们不得不躺倒在地上。对此哈灵吞的忿怒达于极点。
“这时一个肥胖的老女人一下便压在了我的身上。当我正挣扎着要起来时,迪莉娅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喊道,‘别起来,你这傻瓜。’“我可受不了你们的俄国方式,迪莉娅。”
“不管怎么说,你给我悄悄呆着吧,”她咯咯地笑道。
“你们这个国家如果艺术再少些,文明再多些,那就好了。”
“你太布尔乔亚了。哈灵吞先生,你不属于知识分子的一员。”
“你可算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了,迪莉娅。如果我不属于这知识分子的一员,那我就不知道谁还属于了,”哈灵吞先生不失尊严地反驳道。
接着有一天当阿显顿正在他房间里工作时,门上敲了一下,但见安娜塔西亚悄悄走了进来,后面尾随着的是哈灵吞先生,一副猥琐不堪的神气,阿显顿看出了她很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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