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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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位新投效不久的殿中舍人所带来的消息,其中一些细节居然是他事先都一概不知的内容,就像是同处朝堂之上,却有人刻意对他遮断了相关消息来源;而作为身处高位的当权者,怎么可以这一点“一叶而知秋”的敏感性都没有呢。若不是自己在三省之内的布局和手段,这位殿中舍人拿了消息来作为的投献,只怕日后自己不晓得还有怎样的是非和麻烦了。
  毕竟,如今大齐新朝政事堂中的五相格局下,其实情势有些微妙。
  身为地位最高降人的同平章事王铎,多数时候只是用来提供訾议和附署用印的摆设;和庙堂里享受香火的泥胎木塑没有什么两样。
  而总览全局的执领宰相名义是太尉兼尚书令,但是这位其实总抓和擅长的还是军中的事务;在廊下的堂议中对以其他方面,旁听的多却是过问的少。
  因此,在具体国朝政事上,其实是由余下三人来分担和协同。像同平章事崔缪所掌握的,主要还是朝廷的内外承启事,和殿中、秘书、宫台內三省,以及馆阁诸院学士,侍御诸文属。
  而赵璋身为五相具列次席的太师兼侍中,主要抓的是国朝财计和朝官考绩,以及相应延伸出来各方输供、筹备事务。但是还有户部尚书兼尚书左丞黄谔,来分担(制衡)他在新朝财计上的职责太子少保兼中书右仆射李君儒,则是主要监领六部九寺五监职责,同时掌管相应的人事迁转赏罚之要。
  此外还有御史大夫郑汉章来监察百官,弹平省台部寺诸事。算是五相之外,时不时会加入进来的编外议事成员。就此构成了5+1的日常格局。
  然而,自从他们各自坐上了新朝的相位之后,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像是不丢马上隔罩上了好几重的厚厚宣纸和纱帐似得,没法再像过往一样的直言不讳或是摆明车马的交涉厉害得失;而面对一重又一重云遮雾绕的态度和真真假假的面孔背后,需要通过围绕在身边众多的手下人,来一层层的往来转呈和送达,来慢慢交涉、试探和揣摩出对方的真实意图来。
  尽管如此,从一开始赵璋就已经明白,权柄这种东西一旦到了手上之后,就没有人会嫌自己太多而别人太少,轻易割舍和受让出去的。就算他们自己不想去争,手下追随和聚附起来的人手,也会努力推动着你不由自主的去争。
  至于不想争的人,很快就会众叛亲离而丧失掉更多的东西,甚至全部立身的凭仗;就像是那个曾经在军府当中号称黄王左膀右臂的左军师杨师古,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位左军师实在太过于执着对朝廷和官军的仇恨了;也拘泥于义军起事之初那些匡扶天下、扫平奸邪,而有些大而空的泛泛之念;而完全忽略了眼前人的感受和需要;乃至与那个“和尚”意气相投的越走越近。
  不然若是他能够坚持到眼下,怕不是还可以继续居于自己之上呢。然而更让赵璋担心的是大明宫中的黄王真实态度和趋向所在。
  要知道,黄王自登基后就长居于大内,对于他们这些一路过来的老兄弟,除正朝之外就非奉召则很难见到了;自然也令人不再容易亲近和揣摩相应的形势和态度;但却似乎依旧牢牢的掌握着麾下大多数的局面。
  别的不说,就算是昔日义当之无愧的军第二号人物尚让,虽然如今贵为总理戎机的尚书令,而代为黄王号令天下兵马;但在他之下还有左右枢密使“两古”,各领一大部并不受其直接辖制的军伍。
  更何况如今五军七翼十一率的大多数人马,都已经被黄王藉故分谴和调派出长安,甚至京畿道外去了。因此,如今被准许留在城中的,主要是各部将领用以充作仪仗的亲随和看守家宅的卫士而已。
  至于负责长安巡防的乃是黄王心腹爱将,京兆少尹兼诸门巡防大使孟揩。而管理城中大小要物的,则是压他一头的黄门八子之一京兆尹黄瑞。
  此外黄王又建立了卫鹤府以为內禁宿卫之选,扩充枭卫为拱寰军守卫三内诸门之要;以外甥林言为內营观军容使而监察和巡检之。
  如今又要开科选士,又要推行监军各部之法;却未曾与他这个判度支、户部、及盐铁转运诸事的宰相,有所商量和透气。就连赵璋也不免对身居大内的黄王,产生了某种不知所谓何求的忧虑和畏然之心来。
  “来人,给我送一封书信到东都去。”
  想到这里赵璋随即吩咐道。
  “再让人打探一下,新近受宠的是哪一院的贵主。”
  ……
  当北方越过秦岭山脉吹过来的寒流,在荆襄之地变成了又湿又冷的河间风时。
  周淮安也重新开始在境内的巡视活动,主要是检查入冬前的各地田所、屯庄、编管地、劳动营和工场、矿山准备工作,以及冬季农闲时的集体劳动项目和组织大型工程的现场安排。
  不过这一次是分别在不同女性的陪伴下进行的,以逐步的在公开场合中体现出她们的分工差别来。因此,其间陪同现身最多的,便就是身为小主母的曹红药了。
  阴郁的天气下,却是难掩相应围观人群的热情和激动;因为今天又是每月大都督的生产实践日,而周淮安也带领一班部属来到了现场参加相应的劳动示范。
  事实上不仅是大都督府所属,所有非战备状态下的驻防将士,都必需在营团将官带领下用闲余时间参加一些所在地的集体劳动,比如就近的抢收抢种,开河挖渠之类的农事生产活动,这也是太平军建立以来雷打不动的铁律之一。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避免军队成员,过于脱离百姓而不知民生疾苦与艰难;强调生产劳动创造价值的光荣与温饱生活来之不易,珍惜眼前机会和待遇的各种现身说法。
  当然了,作为太平大都督府的领头人,周淮安也会定期出现在这些场合,而为相应的工程项目和集体劳动发端,而花上几个时辰或是大半天的时间,切切实实的流上一身汗来,进行相应象征性和示范式的亲身劳作。
  虽然这么做未免有所作秀的形式主义味道;但是在这个历代封建集权的特殊时代当中;若是上位者连基本作秀和表态的功夫都懒得做,那就更别指望对底下人形成上行下效也好,投其所好也罢的带动作用。
  毕竟,就算是历代封建王朝的帝王们,也是要在每年二月二开春之前,前往社稷坛所在进行郊祭先农,兼带在藉田內进行亲耕以示重农、劝农之道。周淮安只不过比他们多了一些花样而已。
  虽然工具是精挑细选出来尺寸和分量,最不容易硌人和磨手,所选的区域也是事先检查和清理过的,但是一场持续劳作下来所浸透一身的汗水,以及手臂和身体的疲惫、酸胀却是实实在在的结果。
  当然了,周淮安的表现和工作进度,甚至还要比其他人更好一些;理由也很简单,得益于早年在非洲大陆东奔西走的锻炼下来,再加上有体内还相对精密的辅助计算手段,来分配和控制各种出力和体能消耗的程度。
  相比之下的文职人员当中,表现最好的居然是年纪最大的大讲习所农学院首座兼仓曹左判陆龟蒙;当然了,这据说和他年纪一大把也就喜欢泡在农田里的习惯有关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的老友喝挚交,宣教顾问兼文史编修、督学皮日休;看起来面皮白净而养尊处优的她,挥动起工具来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笨手笨脚的几次都差点砸到自己的脚上。
  最后,在换过了几种工具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去踩筒车提水了。
  其次最快上手的则是襄州长史、判民曹事的樊绰,似乎是因为早年跋山涉水做过许多地方调研,亲历过许多地方风土人情的缘故;不管是铲耙锄镐锹廉都能是的像模像样的,让人很难想象他是多任节镇高级幕僚的人。
  而表现的最卖力的的则是农曹右判兼广府留司长史刘询;哪怕他看起来也是颇为生疏的样子,但是毫不顾惜自己五十多的知命之年;挥汗如雨奋力操使着锄头的情形,让人不免担忧下一下就会脱手飞出去,落到谁头上的某种玄学概率。
  倒是同样是老义军兼寒门士子出身的杨师古,表现得中规中矩又很有些传统耕读之家,鞠身于田糘浊泥而不失于礼数,的安贫乐道、清苦奋进意味。
  其他人就算是上了年纪的,也老老实实的端茶送水什么的,算是尽心尽力的扮演好这一场示范性的现场秀。可谓是众生百态一般的,将他们之间出身和人生经历的差别,给从这一场劳作当中泾渭分明的呈现出来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中)
  一场酣畅漓漓的劳作之后,周淮安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工具;摸了摸额头赏的汗渍。而看着被自己挖成一条笔直线的沟垄,对于潜在的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无疑是一中很以愉悦的事情。
  尤其是对比这片冬小麦田里,附近其他人坑坑洼洼、深浅不一,或是七扭八歪,高低错落,实在有些惨不忍睹的工作进度,就更加令人舒适了。
  毕竟跟他一起出来劳动来的部属们,老的老年轻的年轻,但是像陆龟蒙这般真正有过具体田间地头经验的人,还是属于少数的,能跟着自己勉力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因此,这片专门被划分出来的标准实验田和冬小麦示范区,其实还是由农学院的师生来具体照管的。这时候似老农一般脖子上围着长巾的陆龟蒙,却是走过来低声道:“大都督真是一把好气力,只是稍稍用过了地方,把这道田垄未免挖得过深,有些不利覆土栽培和出苗了。”
  “陆老提点的是,回头我就让人给再填回去。”
  看着他满脸诚恳的表情,这下周淮安不免有些讪讪然的尴尬起来。好吧,实践和计划果然还是有所差距的。
  在旁一身外出行装打扮,还带着两支裙裳小白毛的红药儿,也款款上前而来递过汗巾,又端了一碗调试好温度适宜的加蜜茶水,让周淮安咕噜噜的喝了个满心舒坦。
  红药儿的娇嫩小脸已经被冷风吹的红扑扑的,然后就被一把捂在了周淮安的怀里。一贯心思细腻而敏感的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无声于细微之处的呵护和片刻温情。
  而在小白毛琥珀和翡翠手里还提领个大篮子,里头都是慰问庄子里那些妇孺孩童所赠送的,草编竹制的一些小手工玩意儿,却被视若珍宝一般的小心贮放和收藏起来。
  而当周淮安停手下来示意休息的时候,其他人也是如释重负一般的纷纷聚拢起来收拾了工具;而走田垄边上的挡风遮雨棚子里。各自端坐下来揉着手腕。戳着胳膊和腿脚,拍打着腰身,开始就着事先准备好的茶点取用起来。
  其中甚至夹杂了几个比较显目的光头。比如宣教干事尚颜,书画教授贯休、顾问虚中、佛学院首座义信,一干如今效力于大都督府下的佛门中人,也在一个棚子下端坐成了一团。
  “这位大都督可还真是言行如一的人物……倒让我想起早年谋取生计的时光了,看起来这位大都督也是没少提查过世情冷暖和民生疾苦啊。”
  揉着肩膀上勒痕的宣教干事尚颜,苦笑着道。
  他俗姓薛,字茂圣,籍贯汾州人。本来是耕读世家的门第,因为看破了世情的黑暗与艰难又感于抱负难展,而在壮年于荆门出家避世。但是未曾想到自从太平军来到了荆湖之后,他还有重新出世为民做事的那一天。
  事实上,如今在太平军的治下之地,除了一些实在偏僻的深山老林之外;已然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逃避喧嚣的清修场所;大多数僧众之流也再也无法安然避世下去,而自愿或是不自愿的被迫出来承当其各种事物。
  然后尚颜又感叹道:“世人都传言大都督乃是还俗以救世之人,可是释者却是实在想不到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支的宗门法脉当中,可以培养得出这般的天赋秉异,仿若是生而知之的不世人物来啊。”
  毕竟,在场的这四位僧人,基本上代表了南北禅宗、净土宗、天台宗的不同出身,也算是半其天下佛门了。
  “如今是不是佛门的干系和出身还很要紧么。”
  顾问虚中却是摇头道。
  “只要大都督的言行作为令世人皆觉如此,那他便是我佛门有所渊源而心怀悲悯,慨然赴难救世的天资之选……岂又是你我可以品评和置拙的。”
  “那你可知,如今一桩大都督治下最大的善政?”
  最为年长的佛学院首座义信,抽动着发白的眉毛叹息道。
  “还请尊者赐教。”
  尚颜连忙拱手道。
  “须知老衲字出岭这一路过来,于太平军治下之地居然许久未尝再有闻,乡里弃婴的恶陋之习了啊。”
  义信继续舒展着雪白眉毛道。
  “这,尊者可知是怎么回事呼。”
  尚颜愈发惊讶和恭敬道“因为自古以来百姓穷鄙,屡屡生而无力养之。遂不得不弃杀于道旁;”义信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如今太平治下,乡里渐有积余而不畏催逼,亦无难养之苦;此外,亦是都督府有司专门受纳之的缘故啊。”
  “有司居然愿意受纳弃婴?。”
  唯一没有开口说话的书画教授,形容丑陋的贯休惊讶了下。
  要知道,历朝历代以来民家将难以养活的婴孩,遗弃或是溺于塘泊之人伦惨事,宗室官府有司屡禁不止,又禁止不绝的。因此,其中一些能够被弃置于寺庙之所,又得以在沙门中活下来,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就像是贯休本人虽然是出自兰溪当地姜氏门第,但是他情同父子的坐师,就是一位遗弃于苗中又侥幸活下来的“佛前生”。毕竟佛门也不是专门养育幼儿的所在,就算收容了弃婴也又很大概率夭折其中,能够活下来都堪称是菩萨保佑。
  “当然不是弃婴而是弃儿。只要有在籍民家愿将养不活的儿女寄予公中,则自有官府来抚养今后;而就此托藉军中将士名下而以为养儿、假子,就此传续家门和姓氏呼。”
  虚中亦是在旁开声解释道。
  “光是这份慈悲之心和敢有作为的胸怀,难道不足以令大多数只会避世清修,于世无力的出家人,各种羞杀和惭愧在前么。”
  贯休闻言顿然肃然起敬而合十,口念佛号亦是颔首赞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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