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3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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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下深以受教了……却是一时执迷见障。”
  尚颜亦是整容起身行礼道。
  而临近的另一处棚子里,则是聚拢了一群低级文佐人员。
  “平日大伙儿都口口声声将民生之苦、劳役之困挂在嘴上,可如今方才有切身体会和心得啊!”
  书史吕岩看着自己泛红手心很快形成的血泡,一边讨过根针来细细的挑破,一边不由叹息道。
  “我辈今日不过是效法鞠耕一时,便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了。”
  在旁另一位正在搓揉小腿的书史韩偓,亦是颇有感怀到。
  “可想那些农人日日月月如此往复,几十年如一日的辛劳不断,鞠身尘泥以供奉朝廷的赋税钱粮,支应徭役征发,还要为灾荒、时乱所煎迫,可真是深苦至极了。”
  “所以,这才体现出大都督所行之事的伟略宏正之处啊。”
  一个声音接口道,却是大都督府的特聘编修兼文史顾问,世人称玄英先生的方干,也掀帘走了进来继续道。
  “大都督所行之事,为什么一度会搞得荆、湖、江西鼎沸不止,而骚变亦然呢……因为,他想做的是古时光武度田一般的伟业啊。”
  “光武度田?。”
  吕岩和韩偓不由面面向觎的,顿时想起了相应的典故来。
  “当年光武初定天下时,以度田之法核计天下租税和赋役;然世间官吏与豪姓勾连共气,多不平均,或优饶豪右,侵刻羸弱,天下沸怨之。”
  脸上劳作潮红未退的方干,却是主动为棚中尚存的其他人释疑道。
  “遂有光武断然整顿吏治,遣谒者考实,具知奸状,而接连刑杀度田不实的河南尹张伋及诸郡守等,千石地方大员数十有余。”
  “时有大司徒欧阳歙世授《尚书》,八世为博士,学为儒宗的身份;又有诸生千余人守阙求情,依旧涉罪为光武所斩之;于是一时奸吏跔趴蹐,无所容诈。”
  “而后,又有诸多郡国大姓及兵长竞起为乱,郡守、县令皆不能制止而约相弃逃之。是以光武乃旨令:听群盗自相纠挝,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遂得诸贼相疑自乱。”
  “又以定乡平乱之功,以赎免地方长吏的‘逗留、回避、故纵’等旧罪。最后乃徙其魁帅于它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终得以天下复平而广行度田之法。”
  说到这里方干顿了顿,却是语气更加激烈起来。
  “然如今咱们这位大都督,可是想以步步为营的屯守进逼和清户丈田的瓦解之势,将治下的豪右、大姓、世宦,胥吏一并利害都铲除干净,再代之以从头简拔于寒庶,或是自培于科班的新选之士。”
  “这岂不是是比光武当年还要走得更远,更加彻头彻尾的大政方略啊,怎会不使这些旧属地方要盈反鼎沸呢……然而如今之世的此辈中流,却已然多没有光武时横断乡里的凭仗和底气了。”
  “故而,只消循序渐进若能有所成就,而推及天下的话,这又是何等宏阔、壮怀的伟业大志啊……”
  方干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博学之士;他最大的优点和特长,就是总能够旁征博引的从历史记载中,找出古时大能、贤明之人,足以类比复古思今的行事准则和前例来。
  而他们这些传统文人之属,只要是能够找到相应复古思贤的依据和线索,就可以很容易的经历黑转粉式的心路历程;由此接受了由此带来的变化和新事物了。也仅仅因为这可能是上古先贤,所倡导和推行过得先例。
第五百四十五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下)
  而在这片冬小麦田地便的另外一个更远的棚子当中,主动围绕在大都督专属的内务顾问杨师古身边的,则是那些曾经同属义军中的新老部属们。各自带着隐隐羡慕和敬仰的聆听着他的教诲:“大都督曾经寄言于某曰:能耐越大,则随着的责任越大!,这可真是说的好,发人馈醒的大道之理呼。”
  “自从天下纷乱以来,这世上或许不乏有识之士和明眼之人,深喑其弊乱;然而最为缺少的,却是这种舍我取谁愿不惜以性命身家,担待起万众前程与出路的鼎新革旧之选么。”
  “殊不知就是那些窃据了高位与权柄的世家大族,代代下来一心想着如何聚敛和盘剥民之膏脂,伏在万众黎庶身上吸血抽髓,以求千秋万代的传续下去;却从来不思如何的回报与反哺这人世间。所以才会让整个天下变成如此令人发指的模样。”
  “故而,方才有大都督以太平军之名应势而出,应时而起的使命,岂不就是顺天应时、吊民伐罪,而除尽世间这些世家、门阀、官宦、藩镇、豪族等五蠹之辈,再还以人世一个大大的清平呼……这才是真太平之意”至于相邻的棚子当中,已然须发灰白的宣州戍防使王崇隐,也在对着一干子侄辈耳提面醒着:“眼见得你们都要外放任事了,有些话我也不避嫌多说几句好了;但也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心得和所感,却莫嫌我说的不好听。”
  “如今,大都督府统一操条训和经制之法所做出来的士卒,便就是一支军伍的肌理和体肤,决定了这只军伍战力和士气的底线所在……故本军将士逢敌得以坚忍能战,而始终冠绝各路义军之中。”
  “而随军营校/夜校,以及短训/速成班所出的将校们,则是军伍的骨干和框架所在,大可比同人之筋骨;而决定了相应军伍战力和军心士气,得以持久维系和发挥的程度……是以太平将士令行森严、进退得法,而不为一时胜负消长而失据。”
  “至于营上的将官之属,则是一支军伍何去何从的头脑和首级所在,亦是代表了相应军伍所能挥使和运用出来的效用,和建功立业的最大余地所在……自此都督府才能静以精略之伍镇平四方之野,动而奔走转战于山河险峻,于逆境、艰险而始终不绥。”
  “尔辈想要获得相应前程和作为,须得以此为时时自省和发端步步迎难而上,踏踏实实的历练和磨砺过来方可。莫要去多想那些投机取巧和逢合幸进的偏离手段。”
  “如今的大都督府自有锐意进取之大势,又怀廊扫天下之志,自然也不乏得是令人表现和作为的出头之机。故而,实实在在积攒下来的本事和功劳,才是我辈持之以恒的立身根本。”
  与此同时的襄阳城中,在女伴陪同下的小挂件菖蒲,也来到了一处被临时充作馆舍的园子当中。
  根据大齐新朝那位曹皇后的意思,分坐好几批陆续来自长安的上千名各色陪嫁和服侍人等,在经过初步的甄别和分流之下之后;剩下的小半数都被聚集在这里,等候来自大都督后后宅之中的进一步挑选、考核和编派了。
  ……
  山南东道,金州西北的安康县城中,已经多次打退攻击的太平驻队旅帅张东,也摸着头上流淌下来混杂血色的汗水,只觉得半边脸都是火辣辣的生疼。
  坐在浇水冻结起来的冰冷刺骨城垛上,他眼神迷离的看着天上掉落下来的细细雪花,还有远处在沉默而低抑气氛中退去的叛军。他们甚至连尸体和伤者都顾不上收拾;就这么脚步不停的仓促退出了迷迷蒙蒙的视野。
  任凭那素白的雪花,慢慢得一点点覆盖上城外战场一切事物,包括哪些已经不会动和会动的,在城外这凛凛寒风、霜雪肃杀的交相呼应下,正在慢慢得失去最后一点声嚣,而重归到了死寂中去。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坚守了一个多月了,就在这短时间里,他至少打了大小十几场的攻防战,甚至还一度突出城外去烧了至少三处营盘;但也失去了所有可供机动的骡马。
  不断有前来进攻的叛军被成建制的打退或是击溃;又不断有更多的叛军聚拢过来,继续将它们水泄不通的围困住。因此,张东身边能够继续站立的已经不足过半。
  而就在这座小而残破的县城之中,也因此两度发生过内乱和骚变;他也因此失去了好些个在安南戍边就相识,而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老袍泽们。
  他们没有死在叛军的刀枪箭雨之中,却是负伤后在临时安置所里被人偷袭所杀害,或是奋起抵抗到最后一刻;在墙上好容易打退了叛军的支援赶来,这才松开最后一口提起的气力,而在无法挽回的伤重、脱力中死去。
  但是,这两次失败的里应外合的事后处置和连锁反应,也让安康城中剩余数千口的百姓,汇聚起来的约莫两千多青壮,都一改被动消极的情绪和反应,彻底站在了太平军这边了。
  尤其是当原本因为不信任和悲观失望之下,乘乱连夜夺门出逃的数百名殷实、小康人家,被那些可能同为乡里的叛军拦截住之后;毫不犹豫也毫无怜悯的不分老幼妇孺尽数凌虐、残杀在了城下。
  而夹杂在其中那些女子的下场又更加凄惨得多,死前受到的痛苦和折磨、侮辱也更加的长久。她们几乎是在城下哀嚎哭喊了大半夜之后才得以断声咽气。
  然后,那些叛军又在白日里将其剁成碎块用箭逐一射上城头来,号称是任何协从贼军的下场之后。城内的绝大多数人也就绝了多余的想念,而一心一意为了保全自身和家人奋力协助起太平士卒来。
  因此,他们毫不犹豫的拆了自己家的房舍,以为填补和加固城墙或是充作柴薪燃灶;舍出了蓄养的鸡鸭猪羊和布帛衣被,来交公共同宰杀取用;把家中的铜铁器物都捐献出来,而打造成了箭头、枪尖等各色简陋的兵器和工具;而等到呵气成烟的寒冬,随着第一场初雪降下之后;被用木栅和沙土填塞起来又浇上沟渠里的污水,而变成硬邦邦、滑溜溜的冻结墙面,就成为了那些犹自不肯放弃的叛军们,所难以克服的阻碍和噩梦了。
  他们甚至为此发明了好几种守城的权宜器械;比如用扬谷的叉耙改造成城头对付长梯的推杆;用绳索捆绑下垂的木缒来清扫攀墙而上的叛军。用劈开大竹火烤干弯曲后定在地上,做成只有几十次使用寿命的弹射器。
  乃至为了补充城头檑木、滚石的不足,而大开脑洞用地上挖出的泥土和水塑形成范,再晾在露天一晚冻硬了外皮,就变成了简易弹射器和墙头投掷的上好得炮石了。
  这种泥范的制作之简单,甚至就连妇孺和孩童都可以完成。因此只要一夜之间就有成百上千的供应到墙头之上去。打的那些想靠着人多攀如蚁附的叛军击坠如雨。
  于是前些日子那些叛军又改弦更张,制出许多挡板和大排来遮护着一股脑冲到城下,再用锹铲镐等工具就着墙根分离挖掘起来,结果又被城中用砺壳等物煅烧积攒起来的生灰混水,给当头浇淋下去而顺着缝隙到处流淌,烫杀得惨叫连天弃械败逃下去了。毕竟,作为常年身处对抗西南蛮前线的长征健儿,张东并不缺乏对付围攻和经验和手段。
  然后,这些叛军终于痛定思痛的开始在城外堆砌起土山来,只可惜之前在城外用尽了手段也耽搁的太久,而在初雪之后一天天冷下来的气候当中,变成愈发举步维艰和效率低下了。
  “头儿,”这时一个声音却是将张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却是当初跟着他冲进城而前官军大个子俘虏;如今改投麾下得用为一名五头的王万弘靠到了身边。
  “我想带人出去摸一摸……或许能够乘早拖几个活得回来,问一问究竟呢。”
  王万弘摸着因为受伤而被剃了个精光的脑门子恳声道。
  “那边速去速归吧,注意莫要走出城下箭矢所及的掩护范围。”
  张东只是略加思索便就同意了。毕竟野外天寒地冻之下,想要进行顿首和埋伏也不是一件易事的。
  随即就见随风雪落如盐的间歇,随着垂下凹凸不平又滑溜溜墙面的绳梯和筐子,人高马大的王万弘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卒,几息之间就缘梯抵达了墙根下。
  他们又从筐子里纷纷取出来抹过油的刀牌和连弩,这才低下身来而沿着堆满尸骸的起伏地面,相互掩护踩着浅浅落了一层的雪面,而逐一向外拉开距离搜索起来。
  只是当他们一边脚踏一边刀戳的,由内向外搜索了一大圈之后,看起来依旧无一所获时,出乎意料的骤变突然就发生了。一具僵硬的尸体突然就跳立起来,而将一名本能挥刀砍杀的士卒给扑倒在地上。
  然后又一个身影从“尸体”跳起的地方,连滚带爬的向着远方撒腿奔逃而去。
第五百四十六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续)
  一片惨白斑驳颜色的安康县城外,在深浅不一的雪地里一番跌跌撞撞的追逐之后,气喘吁吁的王弘范还是有惊无险的赶上那个漏网之鱼,又飞手一牌砸在肩胛上,顿时失去平衡而绊倒在地上。
  然后就被追上来的其他几名军士,拖脚按手的逮住狠揍了几下不再动弹,才用绳索缠绕着捆绑起来。然后合力在雪地上拖曳到城下,塞进筐子里吊上去才算是大功告成。
  “问出来了……还真逮住了个又有来头的……却是西南边壁州司马家的衙内。”
  随后,略带得瑟又有点忐忑的王弘范,来到吕帅张东面前禀报道。
  “据他口中所供称,这一次过来攻打金州境内,除了咱这些洋州团结之外,还有壁州、(南)通州和集州的土团、镇戍等各路人马呢。”
  “咱们在这儿可算是当了人家的路了,这才轮流上阵打的死去活来的;只是在近日里才因粮草不济又冻伤、冻病不少,闹了好几场姑且起了退却之意。”
  “只是头儿莫怪我呱噪几句,咱在这儿守了好些日子了,何日方可见到大都督府的援兵啊……要不,咱们先乘着这些对头去而未还之际,火速退往房州那边好了。”
  “这……再等等吧。”
  张东却是犹豫了下,心中转过数念方才重新变得坚定道。
  “我太平军将士断然没有轻易放弃自家袍泽的道理;更何况这城中士民百姓同仇一气来协力我军,又怎能轻易将他们丢给那些贼子荼毒呢。”
  “张头,话不是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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