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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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刚刚取得了一场大捷,算是打破了太平贼横扫江西湖南地方,而鲜有敌手的风闻。然而,在他独处下来的闲暇当中,也不免陷入到某种茫然和失落当中去。
  因为他一贯以来赖以为效忠和奋战,但又给了他太多伤心和失望的的朝廷已经没有了。地方上也是草莽鱼龙纷起,不再在乎国家的权威和制度。
  更别墅如今窃据两京的黄逆伪朝,与横扫大江以南的太平贼,一南一北的分割了天下主要的大势趋向。
  如今依旧尊奉朝廷旗号,也只剩下江北形同自立的淮南镇,和苟延残喘江东两浙之地。乃至这两浙更是难以偏安一隅和善存其身了。
  毕竟,他击败的只是来自江西境内的太平贼一路偏师而已。而太平贼之首率领的大军,犹在北面攻城略地而风闻不止。
  要知道,那可是席捲了安南、两岭、荆湖乃至是江西、江东,并且最终站稳脚跟立足下来的天下巨寇之二啊。
  如今佔据了西南、东南之间的七道地方,下辖人口怕没有数百万计,就算是驱使和裹挟其中十之一二,也是铺天盖地的席捲之势或是覆顶之灾了。
  虽然他早年为国讨贼戎马一生而武功彪炳,又有家乡被贼军所毁的新仇旧恨;在抗贼保境之事上,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坚定和决然了。
  但是面对这种时局,他还是不免不知道出路何在的隐隐悲观失望情绪。当初,他从珠山老家靠着身边家将部曲的拚死护卫才逃出来,原本想的是北上投奔朝廷有所作为的。
  但是在前往台州登船出海的道路上,他一行人等接二连三受到的袭击和抢劫,还是让他意识到,这是世道已经逐渐不一样了。
  所以他不得不中道在处州境内停了下来,收并了当地附近一支据寨自立的人马;然后又滚雪球一般的将处州七县,约莫十余股大小人马统合起来。
  接着又将出身範阳卢氏别支而滞留当地的官宦卢约,推上了刺史位置。自己身居幕后主持大局。其中来自原温州防御使梁瓒麾下的三千温岭兵,则是他最大的凭仗。
  因此,他早已经放弃了北上报效朝廷的心思,转而想要统一浙东南部各州,进而谋取浙东观察使全境为凭据。这样退可保守一方乡土,进则可以力挽狂澜与东南腹要。
  这样,他一旦重新规复了两浙的格局,那就便是为了朝廷重新夺回了在东南财赋重地中,重要的一块拼图。也有了在这乱世当中,不受擎制的推行所想的一片天然根基。
  毕竟,经过亲眼见证和平定了多年的天下患乱之后,他也痛定思痛的觉得必须有所改变和整肃,才能釐清被奸臣当道多年,所把弄的至上而下的一片汙浊。
  因此,整军治甲从闽地杀出来的陈岩所部,就成为了他打着联合对抗的旗号,逐一兼并浙东南部括、温、台、婺那些势力的最好借口和机会了。
  事实上,他也是身体力行这么做的。通过来接收那些失主、荒芜的田土,他得以收聚流民而开始施行边疆的军屯之法。一方面断绝了相继为贼的土壤,一方面也是自足衣食、兵员。
  另一方面糰结和笼络地方现存的豪姓、大族等有力人士,达成相互呼应的联接互保之势;又延揽和招募城中富商、官宦之家的子弟,以充实自己的幕帐和麾下。
  因此,很快就以处州为中心不断扩散和延伸往括、台、温、婺等地,形成一片难得齐心协力,共赴时难的振兴气象来。
  又纵敌深入大破陈岩的福建军与台州境内;致使昔日南面副都统、武卫大将军张自勉的旗号,于浙东各地响彻一时而莫不畏服。
  而后挟大胜之势,他又开始紧锣密鼓的到处巡视,委派官吏严惩不法、治乱地方;安抚饱受患难的民间;勒令豪姓之家继续献纳钱粮,统一赈济城邑内的孤苦之家。
  因为他也已经意识到,想要断绝这贼患屡复屡起的根源,除了正面杀敌和剿灭的武功之外,同样还要在于人心趋向的争夺。
  至于在北面崛起的明州刺史钟季文,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他想要并有浙东全境的最大对手。因为对方一旦进入越州之后,就天然获得浙东观察使的名分和上游胜势。
  儘管如此,这次他还是在唇亡齿寒的利害关係之下,大局为重的以处州刺史卢约的名义,分兵数部前往支援。希望对方在太平贼的紧逼攻势下,能够坚持的长久一些。
  这样,他才能够在对付完江西方面入侵贼军的同时,彻底封闭上入闽的门户,以绝日后北上决胜的后顾之忧。
  然后,他就见到一名将弁匆匆而来拱手喊道:“大将军,横岭镇、松山镇和龙泉(土团)军,自行前往攻打龙游去了……说是要给您一个大惊喜呢。”
  “岂有此理。”
  张自勉却是粗眉一挑忿声道。
  按照他的战略部署,在大败来自江西太平贼的主动攻势之后,就应该将其暂且困住一时,再全力解决盘踞在平阳和分水关的陈岩残部。
  而后才能无有后顾之忧的慢慢吃掉这一股颇为坚韧的贼军。
第六百三十章
近闻群盗窜诸邻(下)
  而温州瑞安城墙头上的钱具美,却依旧在应对着烟火血色当中一波又一波攻上城头来的敌人。他还是低估了盘踞在浙东南部的敌人规模和力量。
  本以为是以处州一地的敌军为主,但没有想到浙东南部五州的大小十几部人马,都被联合在了大将军张自勉的旗号下。
  于是他为了响应太平军在北面攻势的反攻策略才刚刚稍有成果,就在州治永嘉城下被严重受挫,而又被反推了回来,最终困在了这瑞安城中。
  更糟糕的是,他麾下好容易聚集起来的福建军,有大半数也丧失了信心和斗志,在败退路上随着几名不告而别的将领一起逃走了。
  最后能够随他就近退到这平阳城中闭守的,也就剩下这器械、粮草都有所不足的两千人了;更糟糕的是之前福建军被缴获的攻城器械,现在也被转运了过来对付自己。
  所以在钱具美呼喊鼓舞着左右的凛然无畏面容之下,还是不免生出一些绝望亦然和破釜沉舟的情绪来。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或者说随他手下这些闽地士卒还能够坚持多久,毕竟他们一路逃亡过来,已经接连战斗了三天两夜了;城中收集到的食水和器械都不多了。
  如果是正编经制的太平军士卒的话,他自然有把握和信心坚持更久一些,甚至是针对性的发起反击。但是麾下这些闽地士卒,就是在不好说了。
  如今聚集在钱具美麾下的,主要是来自建州与福州之间三十三洞的山哈壮丁,以及昔日归降的建州团结残余。而且已经被他临阵斩了好十几个临阵动摇和退缩的存在了。
  如果不是他还有数百名大都督府划拨过来的,以石镜都子弟为主的昔日杭州军旧部;替他坐镇和弹压这局面,只怕早有人起来反乱了。
  然而,当城外敌军将攻城器械推上来,并打死打伤了百余人之后,就连这些杭州旧属也不免出现了动摇和慌乱。全靠他身先士卒的拼杀在前,一边为大伙鼓劲打气才撑下来。
  他刚靠着墙垛坐下,喝了几口放凉的开水,就见到一位名为钱水廷的军校兼族人凑过来道:“都尉,咱们已经再难坚持下去了啊。”
  “至今未闻有援军到来,兄弟们都在说……都在说”说到这里他变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看着钱具美。
  “说什么”钱具美却是冷下脸来质声道。
  “是不是说咋们都被人给捨弃了?。”
  钱水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真是胡说八道,大都督府素来行事周密细緻,说是有后援,就必然有所援应。”
  钱具美勃然作色道。
  “我辈自然晓得大都督是一言九鼎做大事的人物,可是架不住底下的人……若是有所看法和用心,稍加拖延就可致人覆灭的死地了啊。”
  钱水廷却是面露悲伤和歎息道。
  “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和用心么。”
  钱具美突然冷静了下来,反问道。
  “大都督府对属下将士委实不错,自然令人心生嚮往的,然而若是没有命在的话,这一切岂不都是成空了。”
  “你是什么时候与城外取得联繫的。”
  钱具美形容不动的再问道。
  “也……也就是昨夜了射进来一封书信而已……说是念在都尉奋战之志可嘉,愿意全师以招抚之。”
  钱水廷错愕了下才继续道。
  “属下只是觉得,只要稍加低头,就能保住这有用之身,然后再虚以逶迤拖上一些时日……这样勿论是日后在这割取一方,还是伺机重新反正大都督府,都是大有可为的余地啊。”
  “你真当他人都是蠢笨不堪,任由你首鼠两端肆意摆弄的么。”
  钱具美亦是失望至极的歎声道。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都尉能带领咱们渡过这个难关就好……还请都尉能够成全了。”
  钱水廷亦是不以为然道;当然了,他也隐没了对方只会留下自己这些杭州旧部的部分条件和真相。
  “这么说,你都做好打算了。”
  钱具美不怒反笑起来,心中却是微沉下去;向着左右顾盼起来,却发现自己熟悉的亲兵都不在附近。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都是为了大伙儿的出路啊……所以还请都尉成全咋们的一番心意。”
  钱水廷眼神闪烁着一边道来,一边却在背后做了个手势;就有好些前杭州八都子弟聚集过来,沉默而坚定的望着他。
  钱具美望着对方既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嘴脸,突然生出了好些后悔之意来;却是想起来了当初在江陵进修时,由那位大都督亲授的一节课堂;说的是世上各种不同来历的军伍。
  其中就列举了以宗党亲缘以为联接的乡土之兵;以私家恩义为维繫的部曲家将之军;以官府制度募集的经制之师;乃至是以大义和前程为驱使和凝聚的国战之兵。
  而其中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的乡土之兵,无疑就是其中最下乘者;虽然有保乡守土的决意和勇力,但在其他地方就不堪所用,同样很容易为私利所诱,而做出目光短浅的行举来。
  而中唐以来国家日益败坏不止的缘故之一,就是因为这些只顾个人和宗党、家族私利的乡土之兵、家将部曲原来越多,而可为公器和大义所用的经制之兵和国战之兵几乎消亡的结果。
  事实上,当初钱具美担保和募集这些人等在麾下行事,想的是靠着乡土亲近的关係相互提携和促进一二,而令他们能够更加卖力也更为可靠。现在想来却是自己的私心酿出的错误和苦果。
  他们平时在大军之中协同行事的时候,倒也可以勤勉卖力而奋不顾身;然而放到地方上独自行事,就不免在关键时刻显露出种种怯战畏亡的弊端和私心来了。
  想到这里,钱具美心中不免有了某种决然之意。就算是自己折损在这里,也不能令此辈轻易得逞的,不然就实在太对不起大都督的提携和看重之义了。
  只可惜那些自己回下那些尚不知情的士卒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握住身后城垛上插着的半截断矛。这时候却是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快支援西门,敌军又来攻打城墙了。”
  却是另一名太平军校尉,前苏州虎丘镇俾将刘继威,带着一群兵卒自城墙上匆匆而至道。
  原本还有些紧迫的气氛顿然一泄,而聚集在周围的前杭州旧部,也不由自主侧身的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过路,任其将钱具美拉就往西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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