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4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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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交通和资讯都相对不发达的农耕社会而言,也再没有比大兴土木,更容易体现一个王朝和统治者的权威和国力的直观表现了。
  就像是秦始皇留下的长城和兵马俑一样,后世每一个见到遗址的人都会不由想起,完成天下大统一的强秦和书同文车同轨的丰功伟业。
  而哪怕是汉高祖、汉武帝、唐太宗、明太祖之类在历史上挂号的盛世英主、明君典范们,也少不了在自己任上大兴土木的各种作为。
  就像是历代帝王所留下的那些山陵旧址一样,完全可以通过形制和规模来直观的体现出相应时代,国力的兴衰消长的演变过程。
  这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政权实力发展和演变到了一个阶段之后的必然结果。因此,周淮安也没有办法逆势而动忽略大众的呼声如潮。尤其是在打下偌大的江东三路之后,就更加无法抑制了。
  但是相比给个人创造享受条件的营建宫室或是建造山陵什么的,周淮安只能选择从无到有建造一座新城,来体现太平军政权的强大产能和动员、执行力在内的综合实力。
  这样,作为大江上下的水路转运枢纽,任何往来和经过此处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太平大都督府在短时之内就建立起一座巨城来的奇迹和伟力。
  另一方面,将浙东境内大量闲余劳力聚集起来修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具价值的意义。就是变相的人口兼括,将那些逃亡和隐匿在乡野之间的游离人口,给吸附过来。
  而在经过长时间有组织的集体劳动之后,自然而然会培养出一批习惯上下服从和集体协作的群体来,这无疑就是一批潜在的兵源基础。这就是第三从好处。
  虽然不能直接作为新兵补充营的来源,但是完全可以直接从中挑选出勤劳肯干,吃苦耐劳,附从性好的人员来;组成更多的建生军序列,以供开拓屯垦或是攻城营造所需。
  就算是最后层层汰选下来被放回去的劳动力,同样也可以引导和安置到那些新建立的屯庄里去,作为在册管理的后续赋税人口。这又是第四种好处。
  此外在这个过程当中,又形成了一个隐性的保障措施;当乡野民间的青壮年劳力都被聚附起来之后,战后遗留下来的各种社会问题和人心排斥,也被变相缓解了。
  因为,就算有一些漏网之鱼的野心家和敌对、反乱分子,面对剩下来的老弱妇孺;想要乘着人心尚且疏离之际煽动变乱和反抗,也根本发动不起来了。
  这就是我以三亢著称的大宋,遇到灾荒后就忙着扩军的某种故智所在。也是大型工程的第五种潜在的好处和便利。
  当然了,自古以来诸如长城、京杭大运河之类的著名工程,之所以被批判为劳民伤财的缘故,就是因为当时的朝廷和官府,是无偿征用和驱使百姓以为徭役的。
  因此沿途地方百姓往往不但要自备口粮、工具参加劳动,还很有可能随着亢长的工期就此耽误了农时,导致全年的收成受损,乃至家人挨饿受苦;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又怎可能全心全意的卖力干活呢;然后为了完成业绩和指标的地方官,又不遗余力的进行催逼和惩罚,导致更多的伤病和逃亡累累效能下降。
  这只顾眼前目的不管长远后果的做法,对于工程项目沿途地方的生产力,简直就是杀鸡取卵式严重破坏。更别说其中由此产生的了诸多弊端和问题。
  而太平军自起事以来征发的所有劳役项目,都是按工给酬的有偿劳动;甚至还鼓励表现出众的青壮年把自己的家眷给带过来,参与一些后勤性质的低强度帮工。
  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混一顿糙米或是杂面的饭食供应,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于是这在物尽其用的同时,又变相的解决了工人们的后顾之忧和思乡问题。
  是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太平军仅仅用了修建一座新城的代价,就直接和间接的取得了多重的效果加成,也解决了潜在的隐患和问题,这何乐而不为呢。
  更别说新城及其配套的水陆设施完成之后,对于经济流通上的加成和军事态势上的改善,同样也是无可忽略的结果。
  这就是来自现代的穿越人士,与当代所谓的那些能人志士、豪雄俊杰,在长远眼光和格局、经验教训上的巨大差异所在了。
  在他们眼中,人口只是一种可再生资源,需要足够的保护和维持,才能够源源不绝的供给下去。而在深悉国家组织建设的现代人眼中,却是完全可以玩出许多花来的。
  而在丹徒城中,送别了带着一堆条款和要求离去的大齐使者刘塘之后,周淮安又再度召开了一场临时的军议;因为对岸有新的情况出现了。
  对于荆十三娘交出来的淮南方面,或者说是广陵城中的联络渠道,出乎意料的很快就取得了回应:或者说是对方迫不及待的送出消息来了。
  “高骈宠信的那个妖道吕用之,为人刺杀不果,如今在广陵城中大开杀戒,又鼓励相互揭举和投告,结果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人人自危而惶然不可终日。”
  “淮南大将左都兵马使俞公楚,在滁州清流县琅琊山下汇合右骁雄军使姚归礼所部之际,为寿州防御使杨行愍所攻杀,所部尽溃。”
  “河南蔡州军的孙儒部已经占据了楚州大部,而为残余的淮南水师并右都兵马使毕师铎所部,阻断于高邮湖一侧。”
  虞候长米宝大声宣读道:“再加上盘踞在淮西各州的刘汉宏,岂不是有四五家势力在争据对战了?。”
  曹师雄不由得讶然道。
  “重点应该是最后一支淮南行营兵马,就这么玩球了?”
  声音洪亮的朱存道:“我军是否应该乘势有所作为呢。”
  表情平静的柴平,却是难掩眼神中的跃跃欲试。
  “巩固和收缩是既定的大方针不动摇。”
  周淮安却是微微摇头。
  “彻底消化了江东的土地人口,才有后续行事的基础,没必要拘泥一时的眼前得失。”
  “如果,大都督不想本军成为众矢之的的话,又何妨先使人取得一个过江的据点,以为各方态度的试探呢。”
  刚刚就任第十军的高季昌,却是突然建言道。
  “反正如今有水军为护翼和遮掩呢……再不济也能保证一时的全身而退吧……正好某回下就有这么一支愿意拳拳报效的人马呢”“你说是那些整编过的浙南兵?。”
  周淮安微微挑起眉毛,然后又很快释然;为什么不呢,他们上次去支援宣州,却只赶上最后有些虎头蛇尾的歼灭战尾声。
第六百八十章
会作王门曳裾客(下)
  大江之上,正当是千帆竞发,万幅奔流的情景。而时不时被投射在江北岸上的火器,所引燃起来的道道烟火,就像是这副强渡画卷最好的晕染。
  耳边响彻这潮水、风浪与划桨的哗哗声,五体投地趴在晃荡起伏不已江船上的林千军,也是脸色发白,就像是一只刚孵出来的鸡雏一般的,恨不得就此生根在船板上似得。
  习惯了浙南群山的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广阔平坦的大江;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宏阔浩大的无形事物,给从头到脚涤荡了一遍。
  然后他就很快陷入到困扰大多数人的晕船症状当中,刚刚吃的罐头代肉夹饼,差点儿就要被摇曳颠晃的吐出来了。因此,他不得不努力将回忆转到之前的际遇上。
  至少相比那些陆续被分批押解往宣、润、饶、信、韶等地,接受编管劳役改造的数万浙南联军俘虏;作为张自勉直属效节营的成员,倒是有大半数都获得了留用改造的机会。
  其间的道理也很简单也让人无奈:一方面他们本来就是张自勉从流民青壮中,专门选拔出来并严加训练和武装起来的健锐之士,并不缺乏临阵的经验,并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归乡野。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在张自勉的直接带领之下,并没有多少肆意妄为的作恶或是残民以逞的机会;所以在事后的甄选和相互揭发当中,大多数人都侥幸得以过关。
  此外,最终促成此事的还有另一个因素。原本他们驻屯地失踪的那些妇孺,都相继在一些抄没豪族、大姓的庄园、田宅之中找到了;其中就包括了他们曾经名义上的地方官,前处州刺史卢约的亲族大宅中。所以他们这些背弃者,实在需要这个表现自身价值的机会。
  当然了,他们的目的和动机也不尽相同:有的人纯粹是不想再回到田地里去,重温满脚泥泞的辛苦劳累了一身臭汗,却依旧朝不保夕的痛苦日子。
  有的则是不想荒废了这一身的技艺和战阵的经验;或是迫不及待的要转向着那些掳掠、加害他们亲眷的昔日豪姓大族们报仇雪恨了。
  还有的人干脆就是被这些太平贼所宣称和主张,再造人间的新世界所吸引,而希望能够获得亲眼见证和参与其中的机会。
  林千军就是其中的第三类,只是做过浙南联军探哨总目的他,如今也不过是暂编营的队正。手下也就这条大板平头江船上,满打满算的三十三个兵卒而已。
  之所以是三十三人,乃是作为他的队副兼做旗头的那位,在船一划动出发没多久,就士卒掉进了江水里去,也不知道是被冲到哪里去还是被人救上来了。
  而剩下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才坐上船去划出没多远,就已然个个胜似瘟鸡一般在宽大船板上七倒八歪的躺尸了一地。
  如果不是事先为了防止落水难救,脱下了可能成为负累的甲衣,又集中收缴固定住兵器,只怕要在这船上想来一场自残自伤的活闹剧了。
  好在劈波逐浪的平板江船在沉闷的碰撞声中终于靠岸了,林千军也带着被江上水雾溅起来一身湿气,迫不及待的跳进了齐膝深的江水里。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腿脚,一下子就被水下的淤泥和细沙给吸住;而又随着不断涌动飘荡的江潮仿若是慢慢陷没进去一般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庆幸听取了同船水军士卒的建议,把鞋靴都给脱了光脚下水,只穿着一件单衣和下胯而已;所以他很快就在飘荡不已的江滩中稳住了身形。
  但是另外一些陆续下水的士卒,就没有这种运气和机会了;时不时有人失去平衡翻倒扑腾在江水里,搅起一大片的污浊来,才被同伴手拉手给重新拖曳起来。
  然后他们纷纷攀附在船板边上,又接过绑着自己铠甲刀兵以及臭烘烘靴子的背包,就此相互搀扶这慢慢涉水向前登上岸去。
  直到暂时脱离江潮冲刷的范围,才在一道土堤下齐齐停下脚步来,纷纷穿上镶铁或是泡钉的皮甲,跨上佩刀拿起手牌和齐身短矛,继续相互推托着向着土堤上攀爬而去。
  而这也是他们最为孱弱和不利的状态,只要在土堤上安排一队弓箭手,就足以让他们这些聚拢在狭窄江滩上,只能缓慢向上攀爬的兵员纷纷饮恨当场了。
  好在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领头背着手牌最先爬上土堤顶端的林千军,小心翼翼的探头观望之下,堤头除了满地了凌乱的脚印和一些废弃的栏栅,就再也别无其他了。
  于是他很快就拖动腰上系着的绳索,而将一段竹节捆绑而成的蜈蚣梯,给拉上了堤面又用钎子固定在了石块缝隙中。
  于是更背负着各色装备多的士卒,得以加快速度攀爬了上来;而那些靠岸的平头大板江船,也已经装卸下更多同船的器械和装备来。
  当最先抵达堤上的林千军这一批人头到齐之后,就有人吹响了细管竹笛;于是他们就开始相互整理和清点装备,并且掏出背囊当中被打湿的干粮包,就着加糖茶汤吞食起来。
  这时候,由远及近的号警和喊杀声,才开始断断续续的在远近各处堤岸附近响起来;却是北岸沿线闻讯后有些姗姗来迟的反攻。
  而在林千军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在堤岸后方的稀疏林地里,同样也有十几面灰白色旗帜为引导,隐隐约约的人影和声响向着这处冲杀过来。
  这时候,已经有两大筐的箭矢被拖上了土堤,并且发到了他们仅有的五张角弓和两具擘张弩的士卒手中;大多数人也带上了盔子穿好了靴。
  “蹲下身,立起团牌,令彼不能全视我阵……放近了再发箭。”
  林千军亦是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他的话音未落多久,那些持刀捉枪之敌就已然冲出树丛的遮掩,还仰面兜头的射出一轮稀疏有加的箭矢来。霎那间就噗噗作响的大多数插落在土堤上。
  只有少许几支叮当作响的击中了树立起来的团牌上,却又轻飘飘的弹落来开;这时候,林千军才吐出口浊气骤然喊道:“弓放!”
  只听身边嗡嗡的扣弦作响,冲上前来的顿时有三人迎面而倒,却又被转眼淹没过去;林千军才又道:“弩放。”
  就见敌群之中的两名身穿铁甲的士卒应声而倒;这时,五名弓手再度搭箭在弦,也不用多吩咐的再度放射出去,又掀翻了数人。
  这股敌军前冲的势头也由此顿然一滞,而显露出几分犹豫和散乱来,这时林千军才突然站起身来,亲自挥刀向前大喝道:“端牌持矛,随我前面冲。”
  霎那间在他身先士卒的引领下,这原本聚集了百十人的堤头上,就像是冲下来了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如虹的反冲击进了这些顿步下来的敌军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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