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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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他自然从来没有指望过依靠口头上的申诉,就能改变朝廷委任的堂老(郑畋)在西北方面的布局和手段。只是籍着找个哀情和缘由,好在朝廷方面获得一个权且庇护的容身之所而已,就像是当年议潮公入京的故事一般就此流传下来血脉来。
  事实上既然是寄人篱下的境遇,他早已经做好了被闲投散置或是饱受世情冷暖的心理准备了;但是来到蜀中的见闻却是难免让他大失所望不已。因为,除了那位备边、治民有道的高(仁厚)都护之外,他根本看不到西幸蜀地的行在朝廷,可有多少危难时节奋发振作的迹象。
  无论是为贼所据称制建朝的两京,还是峡江下游广阔沦陷的荆湖之地,都没有任何主动进行收复和经略的谋算。反倒是数度坐视那些力图克复关内的忠义之师(河东代北行营),遭到了惨痛的溃败和覆灭,反而还要给侵入山西的贼寇(尚让),加官进爵以为安抚。
  但不管他们是怎么的灰心失望,身为寄人篱下之辈还是要继续忍辱含垢的坚持下去才是。然而似乎老天就连他这些苟且偷生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了,来自河西的使者很快也就接踵而至来。而作为归义军兴兵入关勤王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让朝廷处置掉他们这些余孽。
  若不是行在朝廷当中,还是有所怀念议潮公率土归夏之大义的好心人士,暗中给他通风报信而从宾馆当中列也籍着由头撤了出去,只怕是难逃一劫了。接下来,又有热心商旅暗中为他们一路逃出成都提供了掩护和帮助,而那位西川高都护也不是那么热衷追捕他们这点“余孽”,才一路有惊无险的逃遁至此。
  然而看着江上似乎一刻都没有停歇过的过往船只,下一刻张成式还是忍不住开口到:“就这么过江么?难不成就没有一点儿戒备和防患么?之前才不是攻战过么,怎么就这么随意往来了?”
  这时,负责陪同他们的随员没有说话,倒是负责关渡的吏员顿然有些脸色不渝转过来冷笑道:“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若不与对面有所来往,那咱们的种子、农具、牲畜和日用器物,本地所产的茶叶和生药,又从那儿做打算呢?”
第八百五十七章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续)
  而在泸州下游江陵的督府后宅当中,周淮安仅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延迟就得到了相应的消息。
  “我听说你在河西的老家有个亲戚,要从北边过来了啊!”
  然后,他不由对着正在精心侍奉的骷髅精道:“但凭郎君吩咐。”
  她咕哝着声音道:“晶娘,不知道你对河西那个兄长还有印象么?”
  周淮安叹了口气后又道:“自奴晓事之后,就再也未曾见过这位兄长了。”
  骷髅精的动作不由顿了顿,才低声慢慢道:“奴倒是曾听阿母提及,在兄长被朝廷放归离去之后,大人却是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后来每有人无意说到,大人都是左右他顾不愿再提及了。”
  “这样啊,那我告诉你,这位素未蒙面的兄长,已经在河西为人所拥立而继任归义军旌节了。”
  周淮安越发叹息起来,看来这其中信息量挺大啊。
  “那原本的那位节帅呢?难道是遭到不测和变故了。”
  骷髅精却是突然问道:“你说的不错,这位已经被部下索勋所害,而联手旧朝宰臣改立你兄长为镇帅了。”
  周淮安略有些惊讶的点点头道:“大人最是忧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却是低头下去幽然叹声道:却是想起来自己承欢膝前的过往种种。
  在父帅那些浓墨重彩的往昔故里回忆当中,却是不可避免会说到这位只闻其名而不见其面的兄长;然后说着说着就不免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了;然后再偶然喝醉了之后也会叹息自己有所辜负和亏欠了这个跟随多年的长子;但是又长吁短叹的对著作为家庙护法的北方多闻天王画像期盼和祷愿,归义军上下依旧能够同衷共济一切如昔……
  “原本那位归义军之主,如今满门被害而只剩一个年幼的遗孤,在亲信侍卫护送下一路奔逃入蜀;却不见容与旧朝那些君臣。是以已经被我的人给引度到太平军治下来了”周淮安也让她好好消化了这个消息之后才又道:“那郎君希望奴奴能做些什么?”
  然后就见她抬首起来略带期许的道:“自然是以亲族的身份,作为其庇护之人了。”
  周淮安慢条斯理的道:在处理完这么一件日常的小插曲,而目送脸上尤有残迹的骷髅精匆匆告退之后。周淮安也收回了这点心绪而再度审阅起新一批人事调动名录,以及相应职能部门架构调整和职责进一步细化后的人员扩充方案。毕竟如在和平时期以生产建设为重心的布局和规划对于任何一个有所理想和诉求的团体来说,基本的组织建设是最为不可或缺的基础之一。哪怕是一时人力物力不足,而只能将将基本制度和组织框架搭建起来,等到日后再慢慢补全和完善,也好过直接留下大片空白而任其野蛮生长一段时间后,再费时费心的进行矫正和改错。
  当然了,太平军如今家大业大而治理的地域和人口同样广阔。因此随着架构的稳定发展,不但各种不断涌现出来的新事物、新问题,造成督府上下事务巨繁和冗杂,牵涉的方方面面利益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举个例子来说,就比如这一次冬季的军中换装;虽然具体到每个士卒的身上就只有新式的内外夹绒衣裤、绒布睡袋和粗呢毡毯三件套,以及鞋袜帽子手套等零碎;但是却直接牵涉到二三十万人的切身需求。
  然后为了筹集足够的产能组织供应配额,又需要协调和组织大都督府下多个部门分数的数十处后勤工场,地方上百家外围协作作坊的生产及程安排与对应的分工协作。差不多又是牵涉到成千上万人家的基本生计。
  又比如新投入长江航道的数十条改良版水轮船运力分配,及其旧版的水轮船逐批淘汰和改造工程;其中出了雷打不动军队配属炮船和运兵船之外,又牵涉到转运、商椎、盐务、都水等的七八个部门,都在努力争取/争夺其中的配额和优先次序。
  更别说这一次对大多数人来说史无前例的全民运动会,及其所动员和组织起来所需的人力物力了。其他的不说,光是在交通和住宿饮食上的安排,就足以与往日朝廷的科考相提并论了。因此也有人在传言当中,把这次全运会当做了某种意义上的特开恩科云云。
  总的来说,仅仅是这项工作,就如同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般,覆盖到了太平军大多数职能部门的范围内。而这个蜘蛛网,就是一个庞大的官僚运作体系。作为负责人,周淮安不会去管理蜘蛛网的具体运作问题,更不会去管理某个具体环节的工作,但他却要保证整个体系能够顺利的运作,这项工作的工作量不大,但却很关键。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周淮安也只能尽量在大方向上去掌总和政策理论导向,然后根据总体形势上的变化和需求,交叉对照诸多中下层面的反馈和运作状态,才有可能做出针对性的决策,乃至进行相对合理的调整和再分配。
  而对已这一幕,端坐在另一端的菖蒲儿仿若未觉,依旧全神贯注在审定呈送上来关于这次全运会的诗文和稿件,当然了都是有所倾向性的,代表某种政治正确的作品。那种拿着太平军提供的薪俸,一边却是皮里秋阳的只会说牢骚话,或是籍著作品来明粉实黑,却没有任何实质建树的,正好籍着这个机会被剔除出来。
  因此,这也是她如今牵头进行的一个主要工作之一。因为太平军和大都督府上下普遍性的相对学识水平起点较低,更擅长的事务性工作和技术门类,而不是这些需要足够脱产的时间,才能积淀下来的文艺底蕴和考证辨识能力。
  所以,菖蒲儿也得以受命从那些特殊身份的女性当中,挑选出一批具有足够的文辞功底又善于考据经典的人手来,组成若干个个不公开的专门审核小组,以女子特有的细腻和敏感来交叉审定其中可能存在的不严谨,或是心怀怨怼的刻意而为,还是干脆就是恶意使坏的部分。
  当然了,为了避免其中的谬误和偏差概率,各个小组之间是互不知情和单线回报的;经手的内容也是打乱后随机抽取的。也只有在同一件文稿上至少有两个以上小组达成的共识,才会作为问题稿件给单列出来。将其三六九等的分类归总之后,再转送到宣教总监罗隐那里去进行溯源。
  自然了,太平军虽然不至于像晚唐朝廷那般对异见者采取一刀切,或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肉体惩罚或是消灭手段。但是也断不会让这些体制内另一种性质的蛀虫再浪费资源下去了。通常情况下被发现有所卯端的,都会调离关键性岗位并被列入考核迁转的另册。
  而期间依旧间情迹明显的,才会被变相发配到基层去接受劳动人民的监视改造。至于事后直接清除出队伍或是简单的赶回家了事是不要想了。如果是在此期间不思悔改之人,那艰苦危险的边疆地区,自然有得是让他们大把挥霍余热和生命的地方。
  ……
  而在北方关中的长安城北苑,随着第一批购置的火器送达和配发下去,而再度变得有些喧嚣和热闹起来了。历经了许多磨难河边骨之后,侥幸得以劫后余生的赵子日赫然也是其中一员。
第八百五十八章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续二)
  因为赵子日觉得自己在历经了人生的低潮之后,仿若是又被冥冥之中的气运所钟了。至少在被官军俘获后强行杀害袍泽以为变节,后来又被刀枪胁迫驱使冲击太平军阵垒的时候,却是比别人多了个心眼而侥幸在受伤后装死逃过一劫。
  事后官军也是损伤惨重而一片混乱,也没人去管尸横枕籍战场的死人堆里还有多少幸存的。结果他虽然股上的伤势不算致命,却在尸堆里活活被压的窒息过去差点儿就没死掉;醒来的时候已然被孟楷手下打扫战场的杂役队给捡了回去。
  然后又在集中看管和甄别的临时营地里,遇到了曾经一起在平康里喝过花酒的点头之交,然后坐实了诸门防城营的渊源而得到一隅安身之所,虽然因为伤势的反复坐卧不安但也躲过了之后接连爆发的大多数兵战凶危……
  最终,因为他混在那些因为各种缘由,而不愿意跟着太平军走得的部分伤病士卒当中;所以也被当做了依旧忠于新朝的典范,而在新编的军伍当中得到了加官晋爵。没错,是加官晋爵。除了原来的职级连跳三等辍升为都尉衔,同时还得授一个没有食邑奉准男的爵位。
  虽然他手下也就管着百十号人,其中还大多数是城外罗括来的新丁。但是赵都尉、赵奉男的称谓,可是要比原来的赵队正、赵头儿,要更让人心情舒坦的多啊!唯一令他稍有不满意的,乃是战后的长安明显的萧条和凋敝了许多,以至于原来许多让他受用的事物都已然不存在了。
  比如,平康里三曲那些温柔可人色艺双全,以擅长筹办会宴交际著称的娇娘们如今大都不见了踪影,而只剩下一些以量取胜的歪瓜裂枣或是滥竽充数之辈;而东西两大市里那些平日奉承结交的商贾和店家也是十室九空。
  以至于他想要吃个胡麻饼喝口三勒浆,居然都在新家宅的附近找不到去处,而要使人穿过好几条大街跑到远处别坊才能买回来。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身为大齐新朝的巡城营校尉,总道不可能在衣食用度亏待自个儿的,最多多费点周章而已。
  但是另一件事情就让人不能忍了。要知道赵子日在事后重新占下了一处比较靠近皇城的宅院,并且与其他人一般按照身份的三六九等,再度蓄养起十几名奴仆来。然而好景不长这些新贵人家就突然发现,自己所居的坊区不多久就变得垃圾遍地而污水横流了。
  然后一场秋日大雨就让那些沟渠涨了水,连带许多污秽一起倒灌进了他们家宅之中。这下可让这些“朝廷新贵们”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了。只是当他们纷纷带人狼狈不堪的逃出家门,事后迫不及待的再来追究情迹和干系,才发现事情比意料中更加糟糕得多。
  因为,随着城南那些棚户区中大量贫户丁口的离去,如今偌大的长安城中居然找不到多少,可以用来清理这些生活废物和污秽的人手了。而且更糟糕的是,甚至就连原本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两县,用来防火防盗的武侯及其配下的巡丁、水行人、更夫,也早已经逃散失踪一空了。
  因此,他们甚至找不到本该负责的人,来处理这些平日看起来无关紧要,却事到临头让人寝食难安的庶务琐事。于是,在诸多新朝贵人的一致要求和反响之下,新编成数个巡城营的士卒未尝开始操练刀剑弓枪,就先要承担起这些挑水、担秽和清理污物的杂活来。
  然而事情还远不止于此。因为城坊中开业的各种商家铺子和酒楼茶肆越来越少,需要跑腿才能买到事物也变得越来越远,各种物事的价格却是越发的水涨船高。然后,京兆府就自然响应群情汹汹,而开始清查严办这些“囤积居奇”“扰乱市面”的不法商贾。
  结果一查再查之下,市面上的物价反而是越查越高,能够开业售卖的店铺和商肆却是越来越少。乃至到了后来放眼偌大个长安城中,就算手中有足够的财帛也买不到各种声色犬马,乃至是往日的奢侈享受了。
  其中更是数度发生了士卒领头抢劫和打砸店铺的事端,然而事后京兆府却是法不责众的无力追算领头之人,只捉了几个附近没来及跑掉的坊间百姓以为交代。在这种情况下,反倒导致了在城南废墟当中的夜间鬼市开始大行其道。
  然而。诸多新朝将士反响强烈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而一度聚众来到了朱雀门前扣阙陈情;惊动了大齐天子亲自出面才安抚下去。然后当场升殿召集群臣,责令兵部和户部、盐铁转运司共同组成了相应的供军库;专门划拨一批米布油盐等日常物用出来,依照人头定额配给广大将士和官吏之家。
  于是,市面上的风潮给固然暂时平复下去了,但是城中剩余百姓的生计却是越发艰难起来;却又更进一步促进了城南鬼市的兴盛蓬勃。京兆府和巡城营倒也是好好抓获了几次,堪称是满载而归。但是与此同时,出现在其他地方鬼市当中的售卖物件,却是变得更加丰富起来了。
  可以说,就连赵子日这般的新晋将校,虽然拿到手之后的财帛比往日要多得多,却也难免觉得生活困顿和拮据起来了。所以他们都难免期盼和怀念起再度开战的机会。只要开战了,新朝就要拨给安置和开拔之资,战时还有追加的犒赏和从地方抢劫掳掠的收益呢。
  因此,他对于这次能够参与火器操练的机会还是颇为上心的。因为他专门花钱打探了消息,说是王上对此颇为上心和在意;有意在昔日的拱宸、环卫两军之外,再别设一支操使火器的奉圣人马,一起组成宿卫三军。那可是比在这巡城营里更大的出息和前程了。
  然而,正所谓是天不遂人愿一般的,这些奉命被抽调出来操习火器的人马,在各种三眼铳上手之后就各种意外频发。不断有人在手忙脚乱或是惊慌失措当中操使失误,或是弄错了步骤和次序而伤及自己和他人;还有人居然把身上携带的火药给引燃了,当场惊慌失措乱跑乱窜着烧成了一片。
  就连赵子日本身也难以幸免忙乱中出错。他好容易才按照那些规程装好一支三眼铳里的子药,却又被左近接二连三放响的声音,给惊得忘却了最后一步压紧子药;然后就这么奋力一抖,刹那间年就将药粉和弹子一起甩飞出去,全扑打在身前持牌的士卒后脑上了。
  而正在大内玄武门的墙头上,观望着这一幕的黄巢亦是面沉如水。而陪同在身边的兵部左侍郎内军容使林言,亦是满头冒汗而瞠目结舌的辩解道:“圣上,圣上,本不该如此的……原本操使的时候,还是好生生的,怎么一开始合阵就变成这幅模样了啊。”
  听到这里,黄巢反而对他展颜宽慰道:“却也无妨的,毕竟是新上手的物件,兴许还要时日才能操使娴熟;只是不要到了阵前再出纰漏,那就在不美了……对了,阿言,你说他们已经操演了多少日子,放过多少次铳了?”
  “事先已经操行了足月有余了,放铳也有百八十次了吧。”
  林言连忙应声道:“看来还不够啊……千万不要吝惜子药,先把第一批合用的人手给练出来在说啊!”
  然后,黄巢又转头对着另一名新提携的殿前仗班统领,拱卫军副使黄石道:“得功,这行阵之事你就好好帮衬阿言吧!”
  ……
  而在洛阳城外的西外苑当中,亦有人站在类似的火器阵列前信誓旦旦的开声道:“我姓苏,别字一个拉,人称幸运的苏拉!别的本事没有,便就是这历经战阵总能活过来的上一点儿经验心得。你们能够跟我一起操习,自当都是有福之人的。”
  “要知道这火器可是出自大神通的造物。要远就远要近就近;指哪打哪儿。只要拿线香一点,便就是铁甲在身也是挡不住的犀利。所以一定要勤加操习,才能不负留后的重金打造所望啊!”
  而在城门楼上,朱老三也面带得色的看着这些,手跨鸟铳或是腰插三眼铳的精装士卒,对着左右赞许道:“这些儿郎们的气色行头还算不错么。”
  “这都是留后一番苦心的厚待和优养得好啊!。”
  朱珍却是毫不犹豫的恭维道:毕竟,终日饱食而只是熬打筋骨,就为了选出这些臂长手稳眼力好的健儿来;然后为了将其用火器武装起来并且确保训练成材的一应所需,又是一番花费不菲。
  “所以,你们要好好的招待那些过来的教习啊!才能不负我这番心意啊!”
  朱老三一时叹息道:毕竟,在亲眼见识过那些火器的威力之后,稍有点想法的人又有什么侥幸之理呢?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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