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5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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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
  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饮马长城窟行》魏晋:陈琳……
  要知道当初在从长安引兵归还的那段路程上,朱老三可是多次梦见了河东军的大纛和崔安潜的帅旗,及其簇拥在左近的阵容,在迎面漫天震响的烟火轰鸣声中被捣打成稀烂,又淹没在迸溅的血浪和碎块中的情景,而不自由自主的惊醒坐起。
  因此,当他安然回到了洛都之后,着手第一件事情就是马不停蹄的向着河阳方面购买大批的骡马;然后又派出使者南下去兄长处托请人打探和询问,能否购置和效法火器战法的相应事宜,并且愿意为之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他虽然未敢奢望能够获得破敌催阵如山崩的炮车,但是哪怕是那种具列击敌如割草的普通火铳也是可以商量的啊!然而他也未曾想到,对方居然答应和回复的很爽快也很干脆。
  就在自关内班师之后的不久,太平军就已然派出了第一批相应技工和教练组成的团队,相当低调的携带着各种器械越过鲁阳关而抵达了河南境内。
  虽然他得偿所愿之后自有一番欣喜若狂,但又不免在心中暗自揣揣惶恐;至少对于来自大都督府那边这种无形间的看重和恩德,以及对于如此军国重器轻付他人,所表现出来满不在乎和尽在把握的自信使然。他无疑既是庆幸又是谓然不已。
  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在羡慕他有个在太平军中位高权重的兄长,可以比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与之交通往来。但是于他平心而论,若不是那位大都督的授意和一贯以来不改始终的关注,自己又怎么能够获得这么多便利和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呢。
  所以,他在一旦察觉到黄王有所可能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对抗太平军存在的时候,就只能毫不犹豫的辜负了这番“信任”和“心意”,就此找了个十万火急的由头,脱出关内那个局面越发错综复杂的污浊漩涡当中。现在看来他是这一步又做对了。
  至少事后黄王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追究和清算,他保全实力的“临阵脱逃”;而太平军那边的关系也得以很好的保全和维系了下来,才有如今这越发亲近和往来密切的大好局面。
  他自然也知道这世上,并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和随便消受的善心,至少不存在这个纷扰不止而灾厄连年的世道上。更何况对方还是无亲无故却初见峥嵘的的一方雄骏;因此,他也未尝没有卑言款词的行书探询对方,只求那么稍加的心安而已。
  结果得到的回复也让人有些意外和摸不着头脑。对方在私信中通篇的基本表态,就只有围绕太平义理而言的“善存地方”和“与民生息”“体恤物力”,这些风光雯月而又堂堂正正的要求而已。
  “既然屡屡生受如此的好处,我辈也不可以有负恩义才是?”
  回想到这里,朱老三不由开声道:“虽然人家不用我们怎么出力,但是咱们却不可以不有所表示的;正好长直(骡马)都已经编成,便由那个新近来投的马嗣勋带领南下去亳州走一趟吧。”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联络上天平军那儿以为呼应,这些年共同进退的交情和默契,就该用在这些地方,至少也要让蔡州那位闹得正欢的禽兽使君晓得厉害,不能全力顾及淮南才是啊!”
  然而朱老三的这番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副手如今已然在军中逐渐边缘化的李宾唐,行色匆匆走了过来,不由暗中惊奇道:“宾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那些南边过来的匠师和教习,什么新的要求和举措么?”
  要知道如今的李宾唐被他委派为留司副使,专门负责南边外援团队的一应交涉和接待事宜,并且赋予了大多数便宜行事的权宜,只为好吃好喝竭尽便利的优待之下,尽量从那些外来的技工和教习手中,多多罗掘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可谓是颇为重要的差事。
  “倒不是这些缘故,而是那几个负责走访营田举措的有所发现,想要禀告留后呢?”
  李宾唐却是有些脸色犹豫和为难道:“可是地方上的营田之所不妥或是不尽周全?还是新修的水利河工有所不足之处么?”
  朱老三不由正色问道:要知道他虽然粗鄙不文的出身,但在义军中的这些年也见多了饥饱不均而旋起旋灭的例子,因此有了立足之地之后也是努力效法岭南的故事,在这些事项上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和苦心的。
  “却也不是这些,而是。”
  李宾唐却是越发犹豫的欲言又止道:“我说李兄弟,你就不能利索些么?难道还有什么干系能让人捅翻到天上去么?”
  在旁的朱珍却是有些不满的抱怨道:“此中的干系就算不能捅上天去,却也差不离了啊。”
  似乎被严重了的李宾唐不由苦笑道:“此话怎讲?”
  这些朱珍也敛色沉容道:“难不成是淮南流行的时疫,被人夹带着传过来了么?”
  在场的掌书记李振亦是惊声问道:“虽不是时疫,却也不比时疫更差多少了。”
  李宾唐却是忧形于色的叹然道:“那几位南边来的农匠可是走访了多处屯场,还在河滩、水塘、陂泽上掘土取样,最后才告于我言,说是都畿道地方今冬旱情颇为明显。地下水线比往年退的更深。”
  “那又怎么样!咱们的粮草不是已经打下来了么?就算有些许旱情也是无关紧要了吧?”
  朱珍却是有些不耐他的卖关子,而呛声道:“奉言,稍安勿躁且听说来,此事李兄弟断不会无的放矢。”
  朱老三却是断然道:“依照那农匠的说辞,一亦秋冬的水泽干枯之际,便就是蝗蝻得以遍地横生的时节,若是土中可掘见的水线持久下降的话,只怕来年的开春要越发滋生繁密起来了!”
  李宾唐一口气说完这些,却是连肩膀和脸色都一起耷拉下来了:“你是说,来年开春可能爆发蝗灾!”
  这下朱老三难免脸色大变了,而其他人亦是面色十分的难看起来。
  作为曾经的义军当中的成员,他们可是在当年亲身经历过那场赤地千里的大旱,以及大旱之后几乎无所部在的遍地蝗祸;乃至为此在家乡绝收只能奄奄待毙,而官府毫无恩悯的催逼之下,就此走上了这条杀官造反的不归路。
  “那对方既然可以发现这些征兆,又可曾说明过相应的缓解或是对应手段呢?”
  朱老三很快就回过神来而问出其中的关键所在:“而这便是我的为难之处了啊!”
  李宾唐却是叹息道:“难道彼辈还有什么特别的所求么?只要是我拿得出来的,自然是不吝重酬!”
  朱老三不由断然道:“咱们义军兄弟征战奔转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才有了这块停下来安身的立足之地;无论是金帛珍宝女子田宅难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
  “他们倒是没有过多的个人所求,反倒依照过往的经验心得,给了我一番建言。”
  李宾唐亦是苦笑了起来:“说是在南边的时候,只要有所发现迹象,就可以提前发动人力物力来进行治理;比如驱使百姓罗掘草多干土中的虫卵以为暴晒和火烧,放养鸡鸭鹅捕食喃虫,乃至在开春将其之际发动百姓网罗扑灭,并以官府作价收买,乃至鼓励民间以此炮制时令吃食……这才是我的最大为难之处啊1”“。”
  听到这里,朱老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些手段和法子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是却是建立在那边经过休养生息有年,人口聚附和安定下来的前提下,才能顺利发动和调集得起来足够的对应青壮人口。
  但是放在这多年乱战的北地,乃至是经过连年灾荒和兵火之后,好容易才暂时恢复一些安定的河南/都畿道之地,却是完全不一样了。这里可谓是割据势力林立而举目皆敌,大多数的青壮人口也只有作为备战的潜在兵员和屯田劳役的两个主要用途。
  因此,一下子想要征召和吊基础如此大规模的人力物力,去为将来一个不怎么确定的可能性,去进行未雨绸缪式的大动干戈,实在是一件看起来很得不偿失也具有相当风险的事情了。
  如果就此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话,很可能最直接的好处和利弊没见着,却先激起地方的怨声载道或是民怨鼎沸,而给了内在的异己分子和外部其他敌对势力以可乘之机。毕竟,他刚刚才统合和吞并了都畿道内外数家义军的镇防、镇守官的势力;尚不能算得上是安枕无忧的。
  而外部虽然有河阳军和天平军这两家相对亲善的潜在盟助和邻近势力;但无论是西面的河中王重荣,还是南边的蔡州秦宗权,或是东面的淮上三镇,都不能算是让人放心无虑的对象;更何况一旦蝗灾既起,这些周边势力的反应就难以预料了。
  毕竟于这个乱世的大多数势力而言,遇到灾荒预期费时费力的进行赈济和救援,还不如广发民力裹挟出去抢上一轮显得更加的省事省心。这样能够从对外的掳掠之中有所补益自然是还是,就算抢不到什么东西也变相削弱了可能的潜在敌手,或是对内变相消耗掉养不了多余的人口了。
第八百六十章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中)
  河南可能发生蝗灾的消息,自然也很快通过特殊的渠道送到了江陵。但是对于暂且鞭长莫及的周淮安而言,这未尝也不是给予那位未来的天命之子,一道充满潜在考验和挑战性的试题;就看他怎么选择了。
  比如他在相应的利益立场和自身局限性的前提之下,究竟能够做出怎样的决定,或又是能够走出到怎样的地步去。才能决定日后太平军政权继续与之互动的对应态度和政策方向。毕竟,太平军一旦解决了淮南的局面之后,必然重新考虑淮河以北中原地区的对策了。
  当然了,哪怕事情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最起码太平军暂时开放鲁阳关来接收和吸纳,来自河南境内的流民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这样也意味着河南的局面彻底失控,而陷入到糜烂不堪的混沌当中去了。
  事实上得益于穿越者带来的福利,太平军对于类似的灾害早已经有足够成熟的处置经验和现成的运作体制了。当然了,由于处于南方的缘故,主要面对的问题还是几条水系的洪水泛滥和沿海不定期的风灾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有足够的物资储备和应对方案,再加上日常不断维护和修缮起来的水利设施,交通和通讯条件上的改善所带来的反映效率,就足以将大多数灾患控制在损失有限的范畴之内。
  这也是太平军自崛起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在珠江、湘江、汉水和长江流域,的相应水路设施建设和河道疏通灌溉工程的基本动机。并不是人力物力多得没处使了,而是这种东西需要形成足够连片区域和范围之后,才会产生真正联动性质的规模效应。
  就像是四川为什么被自古以来称为是天府之国。因为在成都平原上赖自岷江流域历代兴建的灌溉体系,已经发展的相当成熟了;以至于形成了盆地内相对稳定的自循环气候环境和局部微调体系,以及相应的灾害容纳上限。
  因此,根据社调部的抽样调查和核计处的定期普查,交叉数据对照之后就可以看出来。在太平军的治下只要不是首当其冲的人家,就会有一种奇怪的错觉或者说是蜜汁自信;自从太平军建立的统治秩序以来,就已然是多年罕见灾荒了。
  但是事实上,根据这些年上报的资料,各地零敲碎打的各种暴雨山洪,风灾虫害,潮汐瘟病,几乎是年年都有而多达数十起;毕竟这是一个人力有穷尽,而大部分生产活动还要看天时,却不断在战乱中死人的古代农业社会。
  只是在大多数的突发情况下,除了无可避免直面天灾的基本损失之外,尚且没有机会形成足够的恶性循环,乃至蔓延开来成为社会问题之前,就已经被局部的处置措施和备荒手段,给相对有效的化解和缓和掉了。
  就像是现在的淮南境内,黄州(今湖北黄石)、蕲州(今湖北蕲春)、舒州(今湖北潜山)、庐州(今安徽合肥)等地的时疫,已经被全力以赴的太平军将士给基本控制住了。这其中自然也有多方面的原因。
  比如由于之前战乱和灾害造成了淮南人口大量死亡和流失,剩下的人也大多聚集在一个个就像是孤岛似的村寨和市镇,为核心的壁垒、坞堡当中以为自保。虽然在骤然爆发的疫情面前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但是一旦下定决心以武力保障的强制手段,进行封锁和隔绝、控制的话,也是相对简单的多了。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江南安全区域在人力物力上的保障充足,确保各种防疫措施和要求可以事无巨细的落实和贯彻到具体内容和细节上,这就是拥有强大执行力的中央集权制度的莫大好处之一。
  因此,就在军队负责水陆设卡拦截为主,武装民壮巡逻为辅的严格封锁之下,一个个可能爆发时疫的区域被分割开来,然后再按照已经发现比例的轻重缓急,划分成为不同等级的疫区分别进行处理。
  比如最为严重的疫情灾区,不但要焚烧和填埋那些已经没有什么活人的村邑,防止尸体腐烂后的二度污染和爆发;还要就地捕杀那些可能因为吃了病死之人而携带病菌的野狗、豺狼等野生动物;次一等的区域也要设立检查站和隔离区、缓冲地带,以为强制收容那些从疫区里逃出来的潜在携带者,作为短期内观察对象。在此期间如果遇到不愿意配合或是想要潜越、冲关的存在,那就只有为了更多人得以存活的福祉,而消灭这些害群之马了。
  而暂时没有发现疫情而相对安全一些的绿区之内,太平军派出的三支队也转而开始在人口聚居点内,强制要求遵循一些基本卫生的习惯。比如不要喝野外的生水,而用来自江南方面廉价煤炭所烧熟水满足日常生活所需;有偿清理和灭杀人类城邑里的鼠雀之类。
  其中也不是没有受到来自北面同样爆发疫情的申州,光州、安州等地的难民冲击,甚至有确切消息说这些夹带大量疫情携带者的流民,根本就是被去赶过来的结果。当然了,这笔账就只能算在刘汉宏头上了。
  只是眼下正当秋后入冬的非常防疫时期,在没有彻底解决广陵城里的杨行慜势力之前,太平军也只能一边继续休养生息生聚力量,一边暂且将这笔帐给记下来作为某种吊民伐罪的舆论准备,等到来年再做相应的打算。
  事实上,只要等到北方寒潮南下的第一场雪落下,相应疫情的天然传播途径就自然断绝了。因为,这样就算还有零散在控制之外的疫情源头,不是被冻死饿死就是熬不过病情发作死掉。而侥幸活下来的人自然有有所天然的免疫力了。
  不过,让周淮安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这些外来者的冲击,固然造成了地方上不少矛盾冲突乃至是争斗死伤,以及大大增加相应疫区秩序的维持成本。但是却也让“三支队”为首的武装工作人员的任务开展变容易了,或者说是地方人心上有迅速向太平军靠拢的倾向了。
  道理也很简单,太平军通常不管你土客关系如何,只针对和打击那些破坏社会秩序的存在。而在淮南地方爆发的矛盾冲突当中,显然是这些制造混乱的外来者,受到的打击和清算要更多一些。结果某种优越感和倾向性,就在于外来者激化的新矛盾当中一下子被对比出来了。
  再加上生死存亡、朝不保夕的非常时期,大多数人都是有抱团取暖渡过难关而渴望靠拢强权和集体组织的本能;然而当地稍有条件和威望的人家,不是在之前被三支队清算掉,就是已经逃到城邑里去。余下来只能等死的乡土人群,就自然将依附求生和寻求庇护的心思,给移情到了正在努力维持秩序太平军身上去了。
  然后,无论是原本颇为疑虑重重的卫生防疫宣传,还是各种被暗中推诿拖延的清田丈户工作,就一下子打开局面而豁然开朗起来了。甚至还有许多缺少生计的贫苦人家,也不得不抛开乡土的成见和难以为继的积习,在来自粮食布匹的实物雇佣之下,也加入到了挖渠修路的辅助劳役当中去了。
  当然了,对此以鄂岳江宣筹备大使刘洵为首,太平军设立在当地的临时处置机构自然是乐见其成;至少依照过往的经验教训,这些人一旦纳入到了太平军特有集体氛围的管控当中,想要不受影响和熏陶也就难了。只要稍加运作和引导,自然就可以培养出一批潜在的既得利益群体。
  这样,就算那些残余乡土上层人家得以躲过了时疫又能够事后回乡来,也只能接受物是人非而往昔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所剩无几的全新局面了。想到这里,周淮安突然有些性质勃发起来,而对着在旁清唱着新编曲谱《竹枝词》的青萝道:“你且把一边脚跨到这案子上,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好了。”
  “郎君。”
  温婉动人的青萝不由娇艳飞红又风情无限的白了他一眼嗔声道,却还是百依百顺的撩起了织花云纹的裙摆,露出一支包裹在雪白罗袜中光净肉至的小腿儿,轻轻的踏跨在了堆满文书的案几边沿,而在周淮安的身前形成一个完美的弓形。
  而在城中另一处,在与韦庄、韩偓等昔日同年老友小聚的酒家当中,刚从地方巡回工作队调回来报到的文书杜荀鹤,也在酒酣耳热的同时暂时陷入了某种对于自身的前途茫然当中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在工作中犯了错,而是因为在他的日常考评上,得到了“立场坚定”“行事果断”“善于调查”“能吃苦”之类的记录。
  因此,在他回来重新交代和述职之后,来自各个部门的调研文书也比别人稍多一些,而难免出现了一时的选择困难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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