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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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开元九名相主导的中前期,宰相行走于街市而仅有扈从数人而已,可谓是相当的亲民而治平无妨的情景。然自李林甫开始独相专权之后,就无不是仪卫重重而兵甲连绵。而在家宅之中每夜居所之处始终不定,而在寝处以大石横断封门。
  就是因为玄宗开始怠政的缘故,他作为宰相之身第一次接触和掌握到,凌雪阁这支作为天家之刃的犀利存在;而这支利刃既可以为他铲除异己和消弭敌患,自然要要防备别人阴蓄刺客死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有样学样了。
  所以凌雪阁在他手上也迎来了第一轮爆发性的增长,无数的珍贵物料和秘密人员,被转送进了太白山深处所建立起来的密营当中,绵连整个山谷和坡地,山头上的各色用途建筑,也在不遗余力的投入当中被建造起来。
  而在凌雪阁最鼎盛的时期,相应的选拔出来的候补人员,甚至一度囊括宰臣家的子弟,宿卫北军的成员,京中的游侠头子,民间的器乐和曲艺大家,乃至是行院中的头牌明姝。因此他们更多时候的目的,已经不是简单的消灭某个对象;而是负责暗中监察和铲除诸多刺客世家之中的异己存在。
  但是,正所谓是月有阴晴圆缺,作为与皇家关系密切的凌雪阁,也不可避免迎来了时代的潮涨潮落。而在安史之乱爆发和马嵬坡之变后,凌雪阁也第一次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而建宁王李琰被赐死事件,又导致了凌雪阁外围力量的分裂,与后续伴随着平叛过程的持续清洗(追杀)。
  随着山河破碎而实力大损的凌雪阁,也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本色和初衷,为天家铲除异己而变相的制衡着,据有其他背景的刺客世家支系。然而,随着天子亲近和重用内宦集团的崛起,又有新的支系被扶持起来,而凌雪阁本身又成了被别人制衡的对象。
  但是历代绵连为患的藩镇割据存在,异己背后所扶植起来的地方刺客和死士团体,却又让凌雪阁任务和目标一变再变,而变成了制约和防患这些地方势力,延伸向京中触手的基础防线。因此,历代执领政事堂的宰相只要在位足年,就会开始了解和接手凌雪阁的存在。
  然而,就在号称小太宗中兴的宪宗一朝。致力于削弱藩镇割据的铁骨宰相武元衡,却在当街为刺客所杀,另一位大臣裴度被砍成重伤的政治事件,不但差点毁掉了元和中兴的成果,还导致了天下战火重开一时。而凌雪阁也因为某种意义上的虚弱和失职,遭到了严厉的清洗和重新整肃。
  然后,随着不断被宦臣操持生死,废立于股掌之间的历代天子,凌雪阁反倒过来成为历代宰相为首的外朝大臣,威慑和制约大内群宦的地下力量,而在残酷激烈的政治斗争当中,以纯粹刺客组织的本色,断断续续的得以延续下来。
  直到现在。曾经在唐懿宗的大中年间,因为刺杀了庞勋之乱中的多名叛军将领,也因为让同昌公主案的数十名太医和属官闭嘴,而尚且得以维系和短暂回光返照的凌雪阁;也不免迎来了相应十分明显的终末之期了。
  虽然他们在此之前异己竭尽全力,在两京内外相继刺死了多名天下闻名的贼军头目;但是相对于遍地蜂起的乱民和叛逆;他们有何尝不是杯水车薪的根本杀都杀不过来。而随着长安和洛都的相继陷落,在失去了两京朝廷的输送和补充;就连太白山的密营也不得不被废弃。
  如今最后能够追随这位末代阁主,也就剩下不过区区数十人等了;而其中作为这一代仅有的得意之作,最后一位善于模仿和伪装的“韩霁月”,却被他派去潜伏在那个妖僧身边伺机刺杀,而就此改头换面似的一去不回了。
  正所谓是用一个就少一个,再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和人手进行培养和重新发展了。除非,来自西北的朝廷官军,能够就此恢复关中而回望中原。所以最为决意赴死的末代阁主,名为姬查,字别情的这位中年人,是真心实意的遵从和敬服这位,心怀国朝天下舍身救亡的“救世相公”。
  随后,终于被引进来的索勋面前,赫然是另一名大将齐克俭有些亢奋道:“启禀堂老,本军在攻破的咸阳城中大索数日之后,终于抓获了伪朝侍中赵璋以下数十贼臣所属……如今除了蓝田之外,京畿内外的贼势据要具已拔除殆尽了;我军十面张网的合围之势已成,就等您一声令下了……便可倾城而动了。”
  “且不要急,听听索招讨的意思。”
  这时,郑畋终于转身过来毫无表情的道。
  “堂老明鉴,在下巡营城南之间,至清明渠所出的安化门左近,忽闻侧近有人放箭投书于外;”索勋却是心中一凛而恭声道:“有言称门内守将者,曾有多位亲族子弟不幸为太平贼所刑害,而黄逆更是畏惧其势而不问曲直横加追责和迫害,是以其人多心怀愤怨而无不思反正,只是畏惧官军以往的做派。”
  “然后呢?”
  听到这里,郑畋这才露出稍有意趣的样子来道:“接下来暗中联系之间,彼辈也真是异想天开。”
  索勋顿然有些吞吐的说道“哦?又是怎的异想天开?”
  郑畋不以为意的淡声道:“此辈……此辈,光凭臣仆的具保尚且不足,竟然想要相公亲自手书一份,以为事后的见证。”
  索勋却是有些谨慎道:“好啊,这事有何不可?若是光靠我一份手书,就能赚得贼军献门来降,岂不是功大莫焉?”
  郑畋却是从容无波的道:“恭喜堂老,这可真是心想事成了……但是若说派人带着手书冒险入城联络,我倒是有一人可为推荐。”
  在旁的齐克俭却是顺势打蛇上棍道:“那就传吧!”
  郑畋摆摆手道:随后,已然换了一身官军式夹耳帽和大袄的赵子日,也满脸卑微和恭谦的被引进来,有畏畏缩缩的对着在场诸人,明显紧张的结结巴巴行礼道:“小……小……人赵……子日。见过堂老,见过列位军帅。”
  “这位赵旅帅,可是贼中反正而来的一时典范啊!不但在打咸阳之时,伪作冒死自长安来传讯的旧日同党,得以骗开门来;还在后续的罗索之中,当中指出了伪朝侍中等人呢!可谓是一时良选了。”
  作为引荐人的齐克俭亦是不吝夸赞之词道:“还请堂老明鉴,小人本来就不是那些贼人的一路啊!”
  听到这些话语依旧不明里就的赵子日,却是说话都变得顺利了许多而连忙接口道:“小人本是岭南循州的土团之首,只是家园被太平贼所毁而被迫出亡在外,不得不隐姓埋名裹挟于贼中忍辱偷生,苟全一时只求尚有报效朝廷的机会啊!……如今堂老当下,正是依旧沉沦贼中而不得解脱的我辈中人,得以解脱和报效的天赐良机啊!”
  说到这里,他居然动情起来涕泪横流而泣不成声了。
  “你与太平贼有仇?”
  在旁的索勋却是注意到了这个重点。
  “当初我横乡赵家寨的满门上百口男女老幼,可是尽为左近兴起的太平贼所残害,数千乡党部曲皆为奴役,却是千真万确的血海深仇啊!”
  赵子日闻言更是咬牙切齿道:“却是个良选。”
  居于上首的郑畋终于开声道:
第九百四十五章
兵威冲绝幕(中)
  长安城中的长寿坊,作为长安县兼京兆府附近的骚乱已经平息,但是事后的请点出来的结果却让孟楷想要吐血出来。因为,前来偷袭他所在衙门的这些敌人,其实在数量上并不算多;却是一度杀到了他所在的官厅门外,而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损失。
  因为他们在留下上百具尸体和十多个俘虏之外,还点燃了京兆府附属的好几座仓房。等到事后召集到足够人手来扑救却已经晚了一步;只能任其炽焰喧天的烧成一片,将里头足有五六千人份的衣被帐毯和甲械,价值好几万缗的布帛绢丝、盐货和铜钱,都化作灰烬。
  更糟糕的是这些袭击者在混乱当中还大声鼓噪,宣称孟楷本人已经身死了。结果就是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本城团练,除了已经分派差事的部分人马,剩下留在附近军营中待训的人马,不但没法赶来支援;居然就此人心大乱而失去了约束和控制;在一片营啸当中前后陆陆续续乘乱逃走了一大半多。
  若不是随后来他的族弟孟绝海,带着自明德门太平军约定支援的两百多号士卒,外加一千多名输运物资的民夫正好赶到;只怕他连剩下的这些人都没有办法再约束得住了。因此,孟楷为此气急的就连头发都多出了一缕灰白颜色来。
  但是事情的后果已经造成了,而孟楷依旧要面对人手越发捉衿见肘的严重困境,并且努力为之弥合和善后之。而这种大厦将倾之下,越发独木难支、仿若是就要在下一刻万事具已的局面,也让他难过和窒息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尽管如此,孟楷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紧锣密鼓的审讯了仅存的十几个活口,在弄死了其中的大半数之后,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基本讯息。随即他就对着孟绝海道:“如今事态已然万分危急,若不是这些来袭的官狗,我尚且不知此辈已然越城而入到了这个地步了!”
  “因此,还得劳烦四郎再替我走上一趟了,好好的搜拿封邑坊,以防就近的延平门内再出什么变故了。”
  然而孟绝海闻言却没有马上动身,而是看着他欲言又止道:“大兄,你俨然已是尽心竭力了,何不有所取舍呼?”
  “取舍?若是能够断然取舍,当初我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便就是凡事都舍不得放手,事到临头总还想可以再努力一二,才有了我如今的局面和境地啊!”
  孟楷却是苦笑了起来:“大兄,那最不济也可以前往城南会兵一处……以存有用之身和有生力量,才能日后复图再来啊!!”
  孟绝海却是有些急切起来喊道:“日后?”
  孟楷却是露出了某种满脸唏嘘的表情来,仿若那就是依然很遥远的事情了,而某个女子依稀的面容仿若还在昨日一般。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又变坚定和决然起来,声音嘶哑的说道:“当初我也不过是大江之畔,一介往来水上讨活和游食的船夫而已,是途经当地的王上青眼有加提携和抬举了我,又以恩宠富贵厚待至今而位居权要。”
  “大兄你……那毕竟都是过往之事了……如今的黄王不比以往,又可曾真的。”
  听到这些话的孟绝海不由忍不住想要打断:“王上或许对我有所误会和看法,但是我却不能有负王上的托付。”
  孟楷轻轻摇头打断道:“只要我还是王上委命的京兆尹和巡防大使一日,自然就要尽心竭力到最后一刻了……你也不用再劝了。自然了,你若是日后有机会脱险的话,郭娘那边还请关照一二。若是膝下有所出息,还请择一子传我宗佻。”
  “大兄你怎可如此轻贱。”
  听到孟楷宛如交代后世一般的言语,孟绝海却是愈发郁愤于胸想要再激烈劝说些什么;下一刻就见一名虞侯跌跌撞撞闯进来;只见他在内外门槛上接连失足摔倒两次,手脸俱是流血而浑然不觉的大喊道:“孟帅,城东延兴门告急求援,称有大批敌势出现在了曲江池苑之间!!!”
  ……
  而在城外已然变得稀薄的积雪当中,蓬头被发跛足而只有一件单衣,却依旧显得隐隐优雅从容的大齐宰相,侍中赵璋,也在众所瞩目的临时打起高台之上,迎来了生命当中的最后时刻。而在旁负责押解和监行刑的军将,索勋之婿衙前兵马指挥使曹仁贵,亦是不无隐隐佩服却又暗自讥嘲的冷笑道:“虽是从贼之人,倒有几分装模作样的气度……只是当初的尚君长、蔡温球,也不过是狗脊岭上的一刀而已;如今就姑且让你在乐游原上先那黄逆上路一步吧。”
  然而下一刻观刑人群中出现了轻微的嘈杂和骚乱,随后有一名绯袍官员策马踏雪排众而来;却是随军的宰相郑畋之子郑凝绩,只见形容俊雅的他在马上高声喊道:“且慢,堂老交代,敢问贼臣可有悔过之言,自白当场呼?”
  随后,负责斩首的快刀手也堪堪停下高举将落的厚背大刀,恭恭敬敬的自行退让到一旁,而将五花大绑压跪在雪地上而冻的唇色发白,肌肤处处青紫冻疮和瘀痕的赵璋,留给了落在身前的郑凝绩。曹仁贵亦是紧随其侧附和追问道:“勿那贼臣,都死到临头,可还有什么话说么?”
  “有。”
  披头散发的赵璋却是弱不可闻的哼声道:“那还不快说来。”
  曹仁贵不由厉声道:“酒。”
  依旧垂头披发的赵璋再度嘶声道:“给他。”
  随后郑凝绩皱了皱眉头点头道:随后就有人上前来用随身的皮囊,给赵璋好好灌了一大口的劣质酒水,直到酒水从他胡须和鼻孔之间呛咳着流淌出来才罢手下来。眼看着赵璋因为酒水的刺激而青白的脸色慢慢变的泛红起来,郑凝绩才继续开口道:“说罢!”
  “我此生经历无算,唯余三大憾事也。”
  在酒水作用下气色暂时获得几分精神的赵璋,慢慢抬头起来道:“可是后悔当初从贼,已至身死覆灭了?”
  曹仁贵冷笑道:“一憾者,识人不明,终不能至善始善终。”
  然而赵璋却自顾自的道:朗朗的声音随着暂停下来的寒风,开始响彻在刑场前来观礼的诸多番汉军将之间。
  “终究还是悔过了。”
  郑凝绩暗自心叹道,哪怕是积年的贼中魁首,也不久不免在生死之际而动摇和畏惧了。然而下一刻,赵璋又继续道:“再憾者,却是终不能亲眼所见开往继来的新朝局面和鼎新之世了。”
  听到这里,郑凝绩才明白自己似乎会错了意,不由心中生出一丝怒意来;却有身边的曹仁贵察言观色的当即斥声到:“好个死不悔改的愚顽之徒……你。”
  然而赵璋比他反应更快的昂首抢声道:“最为憾事的,就是未能看到你们这些旧朝余孽,世族门第,被太平军清算满门而衣冠姓氏俱灭,人人流离哭号的情景啊!!!”
  下一刻,赵璋就被气急败坏的曹仁贵给狠狠击倒,侧摔在薄薄的积雪上而从口中喷溅出一片殷红浸染的血水来。然而,犹自还能发声的赵璋也喊出来了最后的话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太平誓愿》如此回荡在那些已然惊呆当场的观刑军将当中。然后又随着高台之上被蜂拥而上的刀斧齐下,给剁碎、迸溅当场的一抹血色,就此深深的留在了在场许多人的印象和记忆当中。
  而受命专程前来负责讯问遗言,顺带鼓舞士气的郑凝绩,更是浑身发冷的在后背浸透出一身汗水来。就他身为从军佐幕的平生所见所历,也不过是各种临刑前的丑态与崩坏情形。又何尝见识过如此愚顽不堪,死到临头依旧还要微言大义的贼臣魁首呢?
  而其中的意味和蕴义,他甚至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了。
  ……
  而在长安城内。与位于长寿坊的孟楷余部几乎同时出发,而并行与城南数坊之地外的一支队伍,也在匆匆的赶往明德门的方向。被簇拥在居中位置上的赵子日,也重新换回来了义军中小头目,所常见赭布包头、镶铁盔甲和上下红黑两色袍胯的打扮。
  而他哪怕在行进当中,也在对着环绕在身边被策反的一干延兴门守将不停的强调和输灌道:“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交出延兴门的城防来,也不过是保你们一条囫囵性命而已,有何敢奢望更多呢?。”
  “我这正是是为了保全你们啊,一旦官军接防了门楼内外,尔等又当何以自处,难道就此弃械待降,等候处置和展示结束么?”
  “但是若是能够前去诈取和袭夺得明德门的太平营盘,就一切都完全不同了啊!这可是反正之后的再度建功”“难道你们不想为自己亲族、家人报仇雪恨么?都依然决意反正朝廷了,那难道不想为日后再争得一些功绩和富贵前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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