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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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时候,身为李罕之确实蛮新的震惊和错愕。作为带队将官,他甚至还没有来的及下令或是指挥他们做些什么,就自然而然在的不断倒地的死伤当中,展开了基本的防御阵型,并且对着埋伏的敌势进行了反击。
  接下来的战斗过程中,他也没有怎么的运筹帷幄、致使如飞的机会;战斗就以更加激烈的方式自行结束了。这一刻,李罕之耳旁却是突然想起来了昔日旧部杨师厚的临别赠言:“大人,时代变了。”
  现在他总算是彻底的领悟了。在如此威势火器横扫千军的局面下,又哪里有多少昔日武夫之辈再惩勇力的余地呢?再怎么强横无匹的武艺和斗技,也终究是挡不住铳炮放射之威的肉身凡胎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杀败了这一阵最为险要的鹞子涧埋伏之后,通往西川腹地成都平原的关卡,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处的剑阁所在了。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行歌归咸阳(中)
  而在剑阁县所在的天下雄关剑门关内:已经移防至此的东面行营都统、上护军,柱国、特进、检校兵部尚书,赐号“忠贞启圣定国功臣”的李守贞,也在口沫飞溅怒斥着,鹞子涧的伏击战失利后,好容易从山峡深谷的小路上先行逃回来的数名部将:“废物,都是废物!不折不扣的废物!”
  “我给了你们最精锐儿郎,最好的器械,还有天险地利可凭;就是指望能够一战克敌制胜,好好地挫一挫贼势!也为东营整些脸面。”
  “结果呢?这重重准备的埋伏之势,你们竟然还是败逃了回来!难道那些贼军都是神仙,还能腾云驾雾飞过你们的埋伏阵势么?”
  然而期间身位行营先锋兵马使的张绾,却是开声辩称道:“都统明鉴,那些贼军虽不是神仙,但委实是火器犀利难当啊!”
  然后其他人亦是闻言连忙附和道:“正是当如此啊!贼军的火器远近皆可及,所中之处无不骨催肉烂啊!”
  “彼贼的火器放射甚快,几乎不下弓弩而齐发洞穿数十步人甲。”
  “又有投火和发炮如雷,无论大排、重盾,皆不能挡;遂死伤累累而趋避之。”
  “儿郎们就算拼死趋得近身与之搏杀,彼辈也是坚忍悍勇、旋死不退啊!”
  “若不是熟稔地利为凭,只怕麾下这些人马都没法带回来了啊!”
  李守贞闻言越发眉头重锁,却是有些不耐的打断他们倾诉和叫苦道:“那尔等阵中可有发现,与那些贼军的不利和妨碍之处?”
  “却有一些!!”
  眼见得李守贞脸色越发难看的张绾,仿若是突然福至心灵的喊道:“那些贼军的火器似乎甚为畏水,似乎是五行相克的缘故。此外,被血水等污秽之物沾染后,亦是多有不响的。”
  “对对,正是如此……或是贼军别有邪法的缘故。”
  而其他军将闻言亦是附和道:“岂有此理,大敌当前岂有言鬼力乱神,徒乱军心尔。”
  李守贞却是肃声训斥,然后又胸有成竹道:“如此我心中也有成算了,贼军固有火器之利,然而于峡道之中又能伸展和发挥的了多少呢?只要我军不予近身接战之机,凭以雄关险要而多步陷阱鹿柴,善用强弓硬弩,落石滚木,石砲车弩居高迎击,定然管教他难得近前。”
  “而尔等丧师败逃本该论罪,如今敌情如火当前,且给一次效赎之机,随后率领本州土团各部上的剑山大崖顶去,多运木石以为待机呼应关城。”
  待到他们领命而去之后,李守贞又对着新任东面行营都监的内官李常在道:“还请都监但且放心,我已使人分守江油关和石门径,又以掘堑阻断了剑山崖壁的斜道、鸟径;断不让钟会、邓艾(奇兵伐蜀)故事重演。贼军若来,唯有强攻剑门一途,敌我错位之下便就是此辈的死地了。”
  他口中说的如此信誓旦旦自然是有所凭据了。要知道剑门关本身就是于两山相夹而唯留一线的地势中,高筑于崖壁之侧的雄险关垒;而剑门关前名位“马蹄硖”的峡道内,亦是百丈群崖耸立如墙,而在大剑山下绕出了一个U字形的大弧弯。
  而在这道足足有数里长的回转大弧弯内,除了靠着大剑山山壁开凿出来的一条行人便道之外,就全是号称鸟兽也要趋避的幽深乱石涧;因此,在这段狭窄回转的谷道之内,根本没有供大军排兵布阵施展开来的空间。
  反倒是他们在行进至剑门关之前,还要饱受来自头顶百丈高崖上,预先布置好的落石滚木,箭矢、火把灰瓶的袭击和骚扰。就算能够开进到剑门关前也难免损伤累累,更别说是将那些火器完好的偕行过来了。
  “惟愿如此,杂家就静候佳音了。”
  然而对于李守贞的信心满满,依然在南郑城下见识过贼军火器利害,而死里逃生的监军院使李常在,却是心思重重的有气无力应道:待到暗自愁眉不展的李常在,下得关城去准备起草对于成都行在的奏报,李守贞转念又叫来了自己的亲兵都头道:“着你去剑阁城内收罗各班污秽之物,并猪犬之血,一并泼洒于关前的鹿柴、拒马之间,再在山头多多贮备水桶、大缸以备万一。”
  他的话音未落多久,突然就见到了远方山岭之中惊飞而起的大群飞鸟,依旧隐隐有些杀气冲霄的军阵开进的响动;然后又变成了远方高处传来的零星厮杀和叫喊声:李守贞不由脸色一紧,就见一名将弁奔走而来叫喊道:“都统,关外马蹄峡上的岭头小径,突然遭遇了贼军的袭击,还请赶紧发兵支应啊!!”
  “该死,贼军怎会在岭头小径,难道是跟着张绾他们回来的……这群混账难道不懂截断后路么。”
  李守贞不由重拳锤墙狠声道:而在剑门关开始攻战声声的同时,远处的群山之中也接二连三的响起了震响回荡的轰鸣声,而惊得无数鸟雀惊飞而起又久久徘徊不肯落下;更有形形色色的野兽慌不择路的窜出山林来,又惊慌失措的撞在树木上,跌滚在石堆中,或者干脆就跳进了溪涧中。
  就此上演了一幕幕现实版“守株待兔”“石头滚羊”、“水上飘猪”的魔幻情境。而在一大片山石持续崩落的连绵响动和滚滚烟尘之后,才顺着大小落石顺势碾平和压倒了大片山林之后,就此在山口形成哗啦作响的临时坡道,手脚并用的攀走出一队灰头土脸,衣甲褴褛,手脚也被蹭刮的伤痕累累的人马来。
  “这又是那啥老子炸药的威势?可真是山崩地裂毫不为过了。”
  而居于其中的李罕之也不由吐了口浊黄色的唾沫嘶声道:只是他望着身前依旧宏伟而古木参天、巨树森森的山头,不免再度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他自从决意为太平军卖命以来,似乎就和各种各样的山岭结下来了不解之缘。
  从当初山西、山东之间的兴势道,再到百牢关以南的金牛道,再到这剑门关前的广汉道;他不知道爬过了多少崇山峻岭,也不知道多少次在高崖深谷中与形形色色的敌人厮杀。可以说,他身为一个剽抄出身弓马见长的北地军将,前半生爬的山都没有这大半年来多。
  当然了,这次主动请命成为这一路奇兵的带队,多少也有受了之前鹞子涧惨烈战况刺激的缘故。在足足损失了一个半的先头团之后,再按步就搬的看着部下们攻打剑门关这种事情,已经不能再满足他越发沸腾起来的热血和破敌建功的渴望了。
  “不瞒将主,正因有这可以开山劈石的家什,咱们这可是走了老鼻子的近路了……不然还得走摩天岭那头,在阴平故道的羊肠径上转个百八十里,也是毫不为过的啊!”
  然后,又有一名在利州的益昌军城所招募的当地山民出身,满脸敬畏和震撼的主动开声介绍道:“话说,前头就是西壁岭了,据说当年邓艾行至此处,因为寻不得下去的攀缘之处,而就此身先士卒裹着毛毡飞身滚越而下,而突破了剑门群山的最后一道险阻。因此,现如今的山中石隙,偶然还可以见残断的朽坏兵器呢!”
  不久之后又有人叫喊起来:“报!!前方发现邓庙和孔明碑了。”
  不久之后,重新爬上山头的李罕之自西壁岭望下去,只见山势如削而乱石嶙峋,更有底部多条山溪、垂瀑汇流而成的幽深石涧;只是随便看上一眼就自然而然的让人两股战战而忍不住想要后退了……不过,这已经难不倒一路开山劈石,搭桥铺路至此的太平军了。
  他们只是在这里就地开出一块宿营地来修了半天之后,就见到后方跟上来的骡子队驮来了补给的干粮和罐头、药物之外,还送来了成捆成盘的专业器械。然后晋国一夜的休息和准备,第二天天色发亮之后,数条直直垂挂向崖壁之下的轻便绳梯,就已然布设好了。
  然而,他们又将山头上砍伐下来的树木,接二连三的连枝带叶抛投下去;砸落在了山崖下方那些乱石嶙峋的陡峭坡道上;又滚落在那些石隙山涧中,激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激烈回荡声,和再度被惊窜出来的鸟兽成群。
  于是,当第一批攀缘而下的太平军士卒,用随身携带的斧锯简单的开辟和整理一二之后,再压上一块块预置的木排,这些横七竖八躺倒的树木就成为了可以落脚的临时过道。然后,被捆绑起来的驮畜也在不断的哀鸣声中被悬吊了下来。
  于是仅仅在当天的正午,李罕之为首的偏师先发,就已然遇到并且看见了第一处设立在山壁下的军寨和哨垒了。然后那名当地出身的辅卒向导,也不由有些激动的叫出声来:“石门寨,那就是石门寨了……过了这石门山,便就是(龙州)江油与(剑州)普安之间的古阴平关了。”
第一千零二十章
行歌归咸阳(下)
  而在龙州的古阴平关/涪水关(今四川平武县南坝镇附近)山头上。
  当重新看见蜿蜒在江边如同蛇盘一般的道路,这支翻过了无数山头、溪涧而减员近小半的先头队伍中;无论是难掩疲惫的李罕之还是精疲力尽的李存璋,都难免生出了某种亲切和庆幸的心情来。
  虽然这里依旧是群山环抱,涪水中流。更有关口险峰壁立,直插云天;关下江流湍急,浊浪翻卷。但是好歹是走出了群山莽莽而有了这么一条可供正常通行的道路。
  只是随军的虞候王果儿依旧有些脸色不好看,而又毫不示弱的紧盯着满身血腥味与煞气的李罕之。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的石门寨战斗之中,他只是一时的疏忽和迟纳而留在后队安置伤员,这位客将就把石门寨打下来并弄的没有一个活人了。
  要知道身在军中却肆意滥杀尤其是无端杀俘,素来是太平军中所明令禁止且严惩不贷的事情。虽然事后有多人可以证明乃是守军试图反抗和逃跑的结果;而这未尝也是为这支先头奇兵,变相减轻了负累和羁绊的意味。
  但是对方这般罔顾人命的满不在乎态度,却是让他有些警惕和戒惧起来。却是再度想起来了自己出阵前,被专门交付的任务和职责的一部分。
  毕竟这位可是有所诸多前科的人物。他早年不但聚众投奔了黄巢,又在大军南下之际弃之而去,投降高骈做了朝廷的刺史;后来又相继辗转投奔在多加势力麾下;如今虽然为太平军出力,却是属于黑历史多多的问题人员和重点监察对象。
  当然了,对于来自身边隐隐的针对和态度的改变,历事过多主的李罕之由怎会不晓得呢?只是他自觉已然有些习惯了;毕竟大家都是如此。就算是号称待人最为宽厚优容的诸葛使君,也不可避免的会在他身边派上若干亲族子弟,以为变相的监摄。
  因此,相对于这些整天都难免绷着面皮,动不动就告诫和约束着方方面面的虞候官;他显然更喜欢和营团中的那些材官和捉生、探报、选锋之序待在一起。前者总能给他带来日新月异的不同感受,而后者则是更容易在武勇和技艺上取得共鸣。
  李罕之正在慢慢回想着,一边喝着预先准备好的茶汤,将甜咸味都十分浓重的坚硬饼干,用刀背敲成小块,再在头盔里一点点的捣碎,一戳接一戳的嚼在嘴里吞咽下去。就见瘸着的腿的李存璋走了过来低声道:“别将,还好走出来了,不然怕是要撑不了多久了……许多人腿脚都磨烂了。”
  随机他又从后背取下,并摊开一卷有些磨损严重的油纸地图,粗粗比划道:“下去的儿郎已经确认过了路堆了,此处向南沿江而下数里外,便就是那龙州治所江油城的所在。”
  “好!”
  李罕之不由斩钉截铁的道:“稍事休整之后,我们就去打江油城。”
  “是否要等等后队跟上来,眼下才走出来八百多人。”
  李存璋却是面露难色道:“咱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么一步了,难道就差这最后一把气力么?”
  李罕之却是有所决意的敲打着展开的简易地图道:“……只有乘其不备的打下江油城来,粮草、财帛、丁壮,还有修养的栖身之地,也就有了……然后直接下昌明(今四川江油市),无论是剑阁还是剑门关的守军,都成了腹背受敌的瓮中之鳖了。”
  然而,接下来让李存璋有些惊讶的是,在李罕之宣布了这个决定之后;这些太平士卒居然都毫无怨声的应承了,自然而然的分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其中较少的部分都是不良于行的伤员,留下来等待后续跟进的骡马队的补充。
  而剩下的六百多名士卒闷声不响的整备器械子药、检查干粮携具,很快就有条不紊完成了重新出发的准备。这种服从性和效率让李罕之不免再度有些隐隐的谓然感叹;如此令行禁止而坚韧不拔、耐得艰苦的队伍,就算是放在昔日的北地也是一等一带好儿郎;大可以充作占据一方基业的亲军和牙兵之选了。然而在这太平军中也不过是北面一路的山西讨击军诸多营团之中,临时抽调出来的先头部队而已。
  仅仅用了数个时辰后,这支人马就沿着江便堤岸上的土路,抵达了三面临江却显得有些荒败萧条的江油城下。然而在滔滔的江水奔流和呼啸山风,以及日头偏斜的山峦掩映之下;他们就这么一直逼近到了距离三座城门之一的北门百步外,才有人在城头上惊觉起来,大声的叫喊着询问着。
  然后在敲响起来的短促鼓点声中,他们这六百人迅速展开而分作数个攻击纵列,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埋头向着城门冲刺而来;又在敞开的城门被手忙脚乱的闭合起来之前,冲到了只剩下侧身通过的门隙前。
  下一刻,冲在最前头的一名掷弹手却是突然一个趔趄,却是被地面胡乱丢弃的障碍物一头绊倒在了地上;手中的投弹也脱手滚出。眼见得隆隆作响的城门即将彻底闭合之际,紧随而至的李存璋却是飞一般的捡起爆弹,一角踩蹬在门边拔线扬手投了进去。
  下一刻只听碰的一声,随着门隙内迸出的灰烟和惨叫声,城门的闭合之势戛然而止了。然后有多名相继赶来的士卒上前和李存璋一起顶住城门,顿时将向外闭合的城门又给缓缓反推开了去。
  这时候城头上才船里激烈嘶吼和叫骂声,还有连忙射箭和落石的动静,却依旧暂时威胁不到他们这些冲进门洞的先头。之间拿了爬滚起来的掷弹手,不顾被蹭刮血粼粼的双臂,而解下腰上皮套中的剩下几枚掷弹,几乎是接二连三的丢进了门道之中。
  下一刻,那些从门道内里烟尘弥漫中涌出的守军身影,就在相继爆响的火花和烟团当中,凄厉惨叫着七倒八歪的滚地成一片。门道内再度为之清理一空。这时候李存璋也拔出随身的横刀和双发短铳,毫不犹豫的沿着俨然大开,又被石块向内顶死的城门扑杀进去。
  而这一切也只是电光火石的数刻之间发生的战斗。而当李存璋为首的先头小队冲出门道,反身向着通往门楼的阶梯,继续强攻和扑杀上去的时候,更多的太平军士也沿着他们开辟的门洞,呼啸和咆哮着涌入了这座州城之中。
  城墙上那些本地自行招募的团练和乡兵们,也一下子就突然士气崩溃了。而纷纷发出“妖魔来了”之类的凄厉怪叫和惨呼声,就此掉头背身就逃而想要不顾一切的想要远离这些烟火中杀出来的“魔怪”之师。
  于是等到天色放暗下来之后,江油古城的三座城门上已然有两座城门,还有州衙的所在地,都插上了飘荡不已的太平青旗。而唯一一座尚未来得及接管的南城门处,则是相互推搡和践踏的跑出去了好些官吏士民。
  其中一些人又逃上了南门江岸边的江船上,就此没命的向着南方尚未沦陷的地方放流而下去;同时也将太平军兵临江油的消息给带到了剑州所在的大后方去。
  于是,正在剑门关督战前沿的李守贞,接到后方普安城(今四川剑阁县)传来的江油敌情时已然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而他在这里的坚守三天四夜,同样是不怎么好过的。
  因为他虽然成功的将贼军的攻势屡屡挫败和堵截下来,但是也显然低估了那些贼军的想象力和创造性。既然在关前的马蹄峡被无法输送和展开较大件火器的直射威力,他们就干脆别出蹊径从其他地方打主意。
  结果,被官军和贼军分别占据一部分的马蹄峡崖顶和岭头小径,就成为了双方激烈争夺厮杀的新焦点了。那些贼军硬是不计损伤的凭借着手牌掩护推进的火铳和投弹,一点点将崖顶和岭头节节据守的若干官军给拔除(打死、炸翻)和逼退下去。
  然后,等到他们取得了正对着剑门关方向的崖顶位置之后,却又不计代价的将好几门小炮给凭空调运了上去;于是从前日开始,关内居高临下放箭、投石压制对攻的守军,就要忍受来自对面崖顶的持续轰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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