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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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山南西道的兴元府北面的兴州境内,进入散关道/陈仓道、陈仓故道前,最后一处由官军盘踞的关隘——兴城关(今陕西略阳县南)前方。
  被偕行北上的大唐新君也是最后一代天子李杰,也身穿全套衮服站在仪仗簇拥的苫盖之下,大声训斥和历数着关内守军“抗拒天命,逆势而为”的诸多罪过。
  正当他在铁皮喇叭筒前喊得是口干舌燥,忍不住想要讨口水润润嗓之际,关城之内却突然在一阵接一阵,越来越明显起来的嚎啕大哭声中;突然就大开门户走出来了一群卸甲赤膊而涕泪横流的守军。
  领头的赫然就是昔日忠武八都之首的大将鹿晏弘。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分兵救朔方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三国演义·第九十三回
》姜伯约归降孔明武乡侯骂死王朗……
  当然了,身为大唐新君也是最后一代末主李杰的劝降之旅,在经过了顺政、长举、河池、两当、梁泉、黄花等地的相继开城之后;最终还是被来自城头上的西川节度使高仁厚,亲手射向苫盖的一箭,所终止在了大散关的关墙下。
  然而这时候,太平军的兵锋距离隶属于关内道的陈仓县地界,也就剩下了区区一道大散关所形成的十数里阻隔了。而从阵前辇车被搀扶下来的末主李杰,却是不顾声音嘶哑、身体疲累和惊吓的满身冷汗,满脸谦卑的对着正在观阵的葛从周道:“庶人无能,不能令关内旧属幡然悔悟,还请将军恕罪则个。”
  “能够做到这一步也够了,你算是受惊了,还是下去好好歇息一二,日后还有所用处呢。”
  葛从周倒也没有什么多余颜色而淡声道:“多谢将军……多谢体谅。”
  脸色惨淡而鬓角灰白的末主李杰,亦是唯唯诺诺的不断倒退点头致谢着;直到离开了对方视线之后,这才恭顺无比的在左右军士看押和护送之下来到一个营帐当中。
  随后他取来案子上摆设的水壶,毫无体面和仪态的灌了好几大口茶汤,从胡须和嘴角都溢出来好些;这才慢慢松弛下身体靠做在绳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回想着这些日子的遭遇,现在苟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让他觉得弥足珍贵和庆幸的事情了。毕竟,相对于他那位病重垂危,而不知道是否就在下一刻咽气的兄长(唐僖宗),他无疑对于这些太平军更有用处一些。
  而这些为数不多的用处,也就是他如今得以苟活一时,乃至继续存身下去的最大凭仗了。因此,不由他不谨小慎微而又竭尽全力配合那些人的一切要求,而卖力表现出自己作为旧朝末帝的最后一点作用和价值来。
  至少相比那位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旁人所罗织的谎言和虚幻中不可自拔,念念不忘想要中兴振作的妄念当中皇兄;身为富贵闲人的他,却是更早一步已经看透了大厦将倾的局面之下,已然积重难还的本质和根源。
  尤其是在被杨守亮、周宝等人,通过行在政变而推上了监国主政的那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也让他顿时明白了身为天子所面临的是如何绝望的现状。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各有心思和盘算,只是想要借着天子的权威和名分大义,为自己的私欲而牟利。而少数还算堪用的忠臣良将,则是不是死的死、逃的逃,就是明哲保身之下与那些“保扶功臣”同流合污起来。
  因此,当皇兄带着勤王兵马兵临城下之际,他也毫不犹豫的带着文武群臣出降而跪请发落。因为他已经没有更多选择了,要么被反水的守军砍了脑袋奉做投名状,要么就是被攻入城内的官军斩首居功。
  相比之下,极尽卑微的到皇兄身前求死的举动,反而让他捡了一条命回来。但是苟活下来同样是又代价的,仅仅是因为这位皇兄认为,让他活着或许是比直接死掉,更好的惩罚手段而已。
  那段时间里,他只能满怀惊恐而不敢甘怨恨的承受着一切,顺应着那位皇兄的心意而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形容枯瘦而潦倒不堪,乃至神志不清的做出一些令人作呕的行举来,好通过看守之人让皇兄安心一时。
  然而来自上位者最大的折磨和惩罚,无疑是给于一个希望再毫不犹豫的夺走它,再在深渊的泥沼里往复踩上无数遍。直到家国破灭前的最后一刻,那位皇兄还是把他玩弄在了某种恶意的股掌之间。
  在临时召见的口头上所宣称的,所谓托付身后事的诏书根本就不存在;而事后揭露出来的真相证明,在那些监管他的卫士手中,只有一份待到天子驾崩之际,就处决他以为殉葬的手札而已。
  显然那位皇兄就算到死,也不肯将残破不堪家国之任交付到他手中,而是用生命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是以,当那位暂代计相的新贵林深河找到了他的监押之所后,他也就真的大彻大悟了。
  如今环绕在皇兄身边几乎还都是换汤不换药的那些人;而其中真正心怀国家极少数有识之士,却是根本不想改变或是害怕改变;乃至无力作出更多的改变,而想方设法的自谋出路取了。
  结果,唯一一个能够有所作为和给行在带来变化的新贵;却居然是贼军派来的奸细;这可真是太荒诞不经了。所以,他最终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对方更加离奇的要求。
  至少对他的境况而言,接替皇兄成为亡国之君在对方那边或许还可以多活上几年;但是继续为大唐国祚愚忠到底,却是要陪着命在须臾的皇兄随时可能送命掉了。
  就算是将来难逃一死,作为国家灭亡之际一个在史书中根本无足轻重的殉节宗王;与作为改朝换代之间顺应天命投附新朝而在史册留名,哪怕是留下身后骂名也好的亡国之君;也是完全不同的分量和结果了。
  只要能够活下去,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也为此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比如像国朝初年为太宗所平定并虏获的东西突厥可汗、高句丽莫王等诸夷酋长一般,穿戴青衣小帽在庭上端酒侍奉、起舞助兴;或又是效法隋末恭帝杨侑,禅让与高祖李渊的旧例;或又是蜀汉后主刘禅的“乐不思蜀”典故,就此成为新朝优待旧朝遗族,而存亡续灭的一时仁德典范;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若能够得以沿袭前朝的酅国公杨行基,即成少年早亡的隋恭帝杨侑家门故事,得以将李氏传续血脉下去,乃至类比昔日手袋李唐优待的两大国宾世族之一;就是他眼下可以可以期许和指望的最终目标了。
  而就在这个“小目标”的驱使之下,他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来自“太平贼”的一切事物和供养,并且努力配合着所有的要求,以为尽早救赎这个乱世之期,也算是为故国李唐的种种“赎罪和以为报偿”了。
  然而在大散关之内,就南面愁云惨淡而凄风冷雨的悲凉气氛了。虽然高仁厚以亲手以出乎意外的神射之技,射中黄罗苫盖而打断了天子亲自劝降;但是后续的负面影响,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关城内扩散开来。
  所以,身为西川节度使的高仁厚甚至夜不能寐,一天只敢睡上两三个时辰;而将大部分时间用在监督和鼓舞这些士卒身上了。因为他担心自己一旦睡得深沉了,那些家人和故里都在西川的士卒,是否就在下一刻开门出降了。
  因此,他更期待的是能够坚守过这几天,待到关内取得联络的援军抵达之后,他就可以带着这些西川军马的最后一点精华就此抽身而退。这样就算其中有人萌生投敌之念,也就无处可去了。
  而作为对应的则是在随后数日之内,大量沿途征集和抽调而来辎重器械,也沿着嘉陵江上游转而进入横贯散关道的故道水,一路以较小的平板拖船,最终抵达谷道口的散关城下;又变成了攻城准备中的预设阵地。
  与此同时,又有一支以大量骑乘、骡马代步的偏师,从兴州的州城顺政(今陕西略阳)进发,依靠流经西北向的西汉水所提供的后勤缁重运载力,就此进入祁山道而向着隶属于河西道的天水方向进发。
  ……
  而在与山南东道隔着个鲁阳关的,河南道的汝州境内。张居言率领的河南别遣军也再度击退了不知道是第几次,尾随流民浪潮而来又混杂在其中;想要袭夺太平军收容点救济物资的地方武装了。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分兵救朔方(中)
  而在长相敦厚的张居言身边,一名风尘仆仆而做农人打扮的探报队官,亦是在语气沉重的汇报到:“正将,这中原之地的蝗害可是自开春之后,就未尝停息过,所过州县俨然草木畜马皆秃。”
  “如今许多城邑之外依然是饥民载道而饿殍伏野。更不妙的是此时就算抢种青苗也难以得活了。”
  “是以城内城外百姓,俨然是人间地狱的两重天了……各地守军和土团亦是严防死守外来人。”
  “拿着刀枪往外驱赶算是有良心的,还有直接劫夺过路流民的,事后就将那赤突突的尸骸,往旱沟里一堆。”
  “若不是我辈始终提了个小心,只怕暨此三番被人盯上不得脱身了。便是如此也伤了好几个兄弟,也差点儿回不来了。”
  “只是咱们分头一路向东行去,始终未能取得与那朱留守本部取得联络,眼见得都畿道各地都乱了,真真假假消息乱飞。”
  “今天有人说他在荥阳、明日赶过去又有人传乃是在汴城;然后赶到汴城之后,却又差点而迎头撞上了那蔡贼的人马。”
  “更有人传说他已然身故在军中,因此麾下各部皆已自行其是,而围绕着洛都含嘉仓的存粮相互争战和攻杀不休。”
  “因此兄弟们这些天奔走下来,始终未能有机会靠近洛都,就被拦阻在了各处关隘处;也无法联络上都畿军中那些还算亲熟的部旧。”
  说到这里,这名中原老义军出身的探报队官顿了顿又道:“倒是向东面前去的那些兄弟有所回报;据说他们沿着五丈河一路而上穿过滑、濮各地,成功抵达了郓州境内的大野泽近岸。”
  “只是当地亦是在各方乱战不已,更兼蝗灾过境后的赤土千里,已然看不到任何的耕稼之事,村邑市镇也是多有破败成墟的,游走与荒野的野狗比活人还多。”
  “而光是猬集在大野泽两岸藩镇的旗号就有数个,探报健儿们无法靠近和进入郓城,只能远远窥探一二,确认被围的州城上尚且挂的是天平军的旗帜。”
  “真是辛苦你了。”
  张居言却是一边勉励着一边暗自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是濮州临濮(今山东鄄城西南)人,也是最早跟随王仙芝起事的同郡人士;家里是世代务农的小康殷实之家,若不是连年灾荒和加征,让他被逃亡的农户连坐之下真的过不下去了,又何必放弃田土里的衣食营生呢。
  虽然难免心忧和挂念家乡,但是眼下他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了。在这里稳定住汝州境内大部的局面,同时接收、甄选和转运那些如潮一般逃奔过来的流民、难民;同时还要抵抗和清理那些走投无路或是铤而走险的各般武装;同时也要与正在淮水南岸布防和设垒,防堵住渡水南下难民潮和流窜武装的朱存所部;形成相应的配合和呼应之势;确保平定未久的新地盘的恢复生产和基础建设,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影响和冲击,已然是他力所能及的极限了。
  为此他不得不打破常规,开始从地方收拢和整编中的武装中挑选精壮人手,来填充各处坞堡和关市改造而成的戍垒、据点;从流民中甄选劳役来进行扑灭和遏制虫害,然后将解脱出来的数个本阵营头,作为应急和待机的救火队,四下迎击犯界的流窜武装。
  但是从现状来看,他引兵进入河南地界的主要任务之一(接应和支援倾向本方的都畿道和天平军势力,并且伺机牵制住部分外在威胁和压力),已然失败了一小半了。
  而剩下的任务,包括寻机打击和遏制蔡贼势力,防范蝗灾扩散等等,则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布置和推进。这样的话,在三川相继平定之后,他就没法赶得上接下来的关内攻略了;这无疑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他只要在这里努力的深耕和经营下去,为将来做好足够铺垫和准备;一旦太平军需要平定中原/关东之际,作为相应独当一面的领军大将和最为熟悉当地情况的方面主帅,却又是舍他取谁呢?
  这时候,就在他观阵的高台下跑来一名将校,大声的通报到:“正将,在宋州境内的氓炀山一带,发现了蔡贼的踪迹了……旗号为所属孙儒麾下的土团白条军。”
  ……
  而在关内道与山南西道临界,大散岭半坡上的关城内,因为连续好几日夜不能寐和寝食不安而变得形容形容潦倒的高仁厚,也终于等来了翘首以盼的第一支援军;身穿两档铠而头戴夹耳帽和圆瓣盔,高举着飞云白马旗帜的(秦州)天雄军。
  虽然站在墙头上放眼望去,这支自北面而来的天雄军依稀只有千余人左右;但是总算是大大振奋了一番大散关内,新旧八千余人马的士气和军心。因此,关内的守军已然迫不及待的开门相迎。
  然而下一刻,关城另一头的贼军阵营中,却是再度响起了震天的金鼓声和山摇地动的大声呼啸;让高仁厚不得不放弃与来援军马的交涉,而连忙带着亲兵转头回去阵前督战和指挥一二,不然他生怕那些士气稍有好转的士卒,再度生出更多纰漏来。
  然而,就在高仁厚赶到了大散关南面城头上,亲眼看着沿着大散岭曲折的山间谷道,缓缓推进而来的那些挡牌和炮车;还有成群结队持铳短矛、举牌跨刀,在细密的鼓点声中,如同灰色洪流一般淹过山势峡道的太平军阵列;然后,在退到前沿的第一阵炮车轰然炸响的同时,来自北面的那支天雄军,却也像是得到了催促的号令一般的,几乎是快马加鞭的冲过北关的门楼,而一股脑涌入到了大散关北面的坊市之中。
  下一刻,他们一边与前来接洽的关内将吏七嘴八舌交涉着,一边却是不经意的四散开来,而相继靠近到了关墙下方;然后,突然在一阵尖锐的哨子声中,一鼓作气蜂拥上了关城的北墙和门楼,将那些目瞪口呆或是不明所以的守军,猝不及防的纷纷砍杀成一片血流成河。
  不久之后,随着那些仓促回援的身影,被相继击倒在杂乱无章的坊市之间,又有数道彩色的焰箭,从北关的城门楼升上了天空,而爆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于是,仅仅在小半天的战斗之后;随着来自大昌关内内,带队冒险越过太白山麓伪装奇袭的别将王行空,与负责先攻的李罕之在城头交汇的那一刻。
  正式宣告着这座关内四要的千古雄关,就此在内外夹击、抚背受敌的山崩水泄之势下,就此沦陷和易手了。
第一千零三十章
分兵救朔方(下)
  当然了,相对于在内外夹击之下,士气已然崩坏不可收拾的大多数西川军马;西川节度使高仁厚和他的牙兵无疑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存在。
  然而,依靠最后的武勇和血性所充斥和支撑起来的血肉之躯,多年厮杀出来的精湛武艺和精良的甲胄,终究还是抵挡不过铳炮轰鸣下灼热的铅子和漫射的散弹;那些追随着高仁厚转战了三川大地,号称多次斩将夺旗的勇士们,也只能用一层又一层尸体和汇聚流淌的血水,铺满了通往山壁上最后据点的阶级。
  只是这处山脊上被当做瞭望哨台的据点被彻底轰破之后,一拥而入的太平军选锋士,却只能在一片血粼粼的碎石残断之间,找到一具穿着乌金大铠却是面目血肉模糊难以辨识的尸体。
  然而,他们又从山壁后方找到了数条放崖而下的绳索,一直延伸向了后山崖壁下的莽莽山林之间。一时间关于这位西川“仁帅”的生死去向,居然就成了一个谜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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