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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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后,面对着沿着土路骑着骡子奔走过来,一小队青袍灰披风、鳞甲笠形盔的兵卒;站在路中间的高仁厚毫不犹豫的作势引颈就戮道:“某家便是西川节度使高仁厚,大好头颅尽可来取,自有一场富贵前程。”
  “这世道真是的,又闹出个失心疯的么?”
  然而对面领头之人,却是撇了撇嘴毫不领情道: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严秋筋竿劲(中)
  而在长安城郊不断发生攻战的隐约厮杀和隆隆轰鸣声中,在关内四面行营都统,河西陇右招讨大使,中书令郑畋的筹划之下,拥立新一任储君兼监国人选所召集的大朝议,也在仓促修缮过的延英殿内终于如期召开了。
  头戴黄玉三梁进贤冠,身穿七旒五章的紫科毳冕,腰配玉装剑、金龟符、金玉带的郑畋;也盛装打扮而表情肃穆的站在,代表天子权柄的空御座左下首一阶之上,眼神犀利而端重的望着每个进得殿内来的文武臣属。
  只见那些相继入朝文臣的朝服胸口和肩臂上,同样绣有鸾衔长绶、鹤衔灵芝、鹊衔瑞草、雁衔威仪、俊鹘衔花、地黄交枝等名目;而在武官的正装朝服上则是变成了瑞马、角兽、熊熹、飞虎等等锦绣纹色。
  如此之多的朱紫青蓝的服色,在殿中御使的唱名和纠风之下,按照尊卑等秩的批次济济一堂,正可谓是禽兽满堂而仙草瑞芝交相辉映。却又让居于群臣之上的郑畋,难免生出些似曾相似的即视感谓来。
  那还是武宗朝的会昌元年(841年)。
  出身荥阳郑氏宗家大房的郑畋,因为其父郑亚曾为宰相李德裕幕僚并深得其器重,而得以门荫得官为门下给事中。也是他第一次站在这延英殿外阶下,与其他门荫子弟站一起;对着殿内根本看不见的天子遥遥礼拜以为陛谢。
  然而待到了来年的会昌二年(842年),他就于以当年科举的进士及第脱颖而出;入仕为宣武军节度推官,加秘书省校书郎时,年仅十八岁,也是当年烧尾宴上最年轻的探花郎之一。得以站在延英殿外柱廊下,听名传奏。
  待到了会昌六年(846年),他又参加吏部科目选,考中书判拔萃科,被授为渭南县尉、直史馆事,开始了与馆阁之中截然不同亲民治政的地方生涯。只是好景不长,当时李德裕一党逐渐在牛李党争中失势。
  先父郑亚先后被贬到桂州(治今广西桂林)、循州(治今广东梅州);郑畋两年任满不待吏部再试,便南下随侍于父亲左右。此后就再未任官而在家中读书,足足蹉跎了十年的光景。
  而这十年已经足以让大多数人,就此磨光了锐气和进取之心,或是就此对于现实妥协;但是显然出身名门的郑畋不在此列,他愈发的专注治学而以为修心和养望。
  待到了咸通元年(860年),正逢先帝即位,牛党的白敏中、令狐綯等牛党宰相相继去位和外放;他也终于迎来了被召还诏旨,先任河东军府从事,又被召入朝中担任虞部员外郎。
  然而,作为与乃父政见不和的同族叔父,也是去位令狐綯等人一党的尚书右丞郑薰,坚决反对令他入职尚书省。于是第三次得以站在延英殿外的郑畋,不得不黯然领受了就此返回河东任上的诏旨。
  直到咸通五年(864年)郑薰病退致仕之后,他方得入朝。初任刑部员外郎,不久又升任万年县(在今陕西西安,与长安县共治长安城)县令,开始了第二次亲民治政的生涯。这一任就到了咸通九年(868年)。
  他因得到宰相刘瞻的举荐,被改任为户部郎中、翰林学士,加授知制诰。后又改任中书舍人,次年(869年)即因起草诏书文辞卓异而称旨,升为户部侍郎,充任翰林学士承旨。也得以第一次站在了延英殿内的侧廊。
  咸通十一年(870年),唐懿宗因爱女同昌公主病逝,处死负责诊治的御医韩宗绍等,并收捕他们的亲族三百余人。时任宰相的刘瞻极力进谏,被罢为荆南节度使。当时在延英殿内位列居前的郑畋,已被视为后任之选。
  然而他却在起草的罢相诏书中盛赞恩主刘瞻,以此声援刘氏的主张。却惹怒了爱女情切以致昏聩的唐懿宗,在同昌公主驸马兼宰相韦保衡的攻吁下,就此以党附刘瞻的罪名贬为梧州(治今广西梧州)刺史。
  直到咸通十四年(873年)今上即位,韦保衡被免职贬出朝廷。此前被韦保衡贬逐的官员皆被召回。郑畋亦得以回朝,授为左散骑常侍;又由吏部侍郎改任兵部侍郎,第二次回到了延英殿内。
  他此后历经调动,至乾符四年(877年)时已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行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领集贤殿大学士,并与卢携并为宰相共持国政。
  那时候,国家虽然屡经患乱,但还是诸事有所可为和中兴有望趋向,祸乱大半东南的庞勋之乱被轻易的弭平,沦陷吐蕃的河西陇右,也随着归义军的崛起而率土重归大唐版图,屡有外侮有也名臣能帅高骈、崔安潜荡平之。
  然而局面就一下子急转直下。关东一带灾荒开始连年,各地草贼蜂起愈演愈烈。先有王仙芝窜起濮州长垣,而祸乱江淮之间,好容易才在黄梅(今湖北黄梅西北)被东南行营招讨使曾元裕讨平。
  其兼又有余党黄巢在山东作乱,肆虐中原,南下转战江淮、荆襄、浙东、福建等地“众至百万”,屡败官军并公然索取“天平节度使”的旌节。
  当时郑畋等多数外朝大臣都倾向于招抚,建议授其为岭南节度使,以岭南之地加以羁縻。乃分析厉害以为奏称:“黄巢乱军因饥荒而起,又大肆劫掠钱粮,这才逐渐壮大,席卷全国。不如宽赦其罪责,以官职将其稳住,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行剿灭。”
  “那些跟随作乱的民众,大都只是为求活路才铤而走险,只要遇上丰收之年必然思乡,到时军队离散,黄巢不战自灭。”
  然而,另一位与大内群宦勾结一气的宰相卢携,却是以私心作祟正倚重淮南节度使高骈;奏称高骈统领的淮南军屡战屡胜足以剿灭贼患,因而极力主张继续进剿。结果就在政事堂草诏时,两方再度起了争执。
  天子亦希望高骈能够一举成功,最终采信了一心求战的卢携主张。而作为招抚派领头的郑畋,也不得不第六次再度黯然离开了延英殿,而成为了分司东都的一名闲臣。
  这一闲投散置到了朝廷再度起复他,而重归延英殿之际,却已经是局面败坏不可收拾之际了。总镇荆湖的三乐宰相王铎几乎望贼而遁;所任的名将(李朔)之后湖南观察使李系,是个纸上谈兵不战自乱的当代赵括。
  而在山东节帅的刘巨容,江西招讨曹全晸击败了进犯的贼军之后;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国之壁城”淮南节度使高骈老而昏聩,居然在大将张麟覆没之后,就以修行为名避战不出而纵贼过境;关东五路藩镇大军共同截击贼军与淮上泗水之间,却一朝临敌相继退走而去;只留下了讨贼最为坚决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父子,率天平军深陷贼中死战到最后全军覆灭。
  然后是忠武军节度使周笈疑似通贼而枉死东都,所部为杨复光所并而退往关中避战。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率部坚守潼关而孤立少援,至械尽粮绝而不知所踪。
  而自发前来勤王的几支援军,居然因为不满京中仓促新募军马的优厚待遇,而冲散部伍袭夺其辎重,就此半路哗变投贼取了。就连天子本身都在田令孜的蛊惑之下,弃京城百万臣民而不顾,只身出走西幸蜀中。
  因此,被召还回上京主持局面的郑畋,所面临的就是如此崩坏恶化和内外交困的绝望局面。那时候在铺天盖地而至的贼势面前,就算是他被世人称为“救世宰相”也实在是无计可施,而只能第七次仓皇出走延英殿了。
  当他出奔到凤翔后,召集军府将吏商议讨贼之事。然而诸将皆认为贼军势大,建议等各地勤王军队云集再做打算。郑畋怒气填膺,以致晕倒在地,后虽被救醒却始终无法发声。
  结果黄逆的招降使者恰于此时抵达凤翔。当地监军院使竟以郑畋的名义起草谢表,表示有意归顺黄巢,并设宴款待来使。结果在席间诸将皆哭。
  他醒来得知这一状况,认为人心尚未厌唐,于是召集将佐,晓以大义,终于得到诸将的支持。又刺破手臂,与诸将歃血为盟,并趁机修缮城池,整治军械,训练士卒,同时秘密联络周边各藩镇,相约合力讨贼。
  待到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等皆各率所部,抵达凤翔。并且重新收编和统合了京西各镇和隶属左神策行营的数万兵马,厚赏钱财以结军心,并斩杀使者以为祭旗。
  因此在国家最为危难的绝望时刻,他不但努力坚持了下来;还与停驻散关的飞龙使杨复恭兄弟,形成了呼应之势,而屡屡阻挡和击败了贼军的进取和威逼之势。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更多了。但是他总是能够百折不挠的屡败屡战、屡挫屡起,始终奋战在与贼军对抗的第一线;哪怕最后在奉天为了避免凤翔镇大军的分裂和内讧,而远走西北;但也在长达一载的卧薪尝胆、运筹帷幄之后,成功带回来一支勤王大军;并且长驱直入收复了关中大部,更是攻入了西京,而将那扰乱天下的窃国大贼黄逆及其余孽,就此拼力讨灭在了长安城内。
  因此,虽然郑畋为了讨平贼患和光复国家,委实做过许多情非得以的事情,也用过权谋算计的手段;但可以说是他毕生行事的基准和原则,基本无愧于家国君父,也无愧于己心的当世名臣极限了。
  现在,得以第八次站在延英殿内主持军国大计的郑畋,在剑南三川可能沦陷的偌大危机之下,同样要为了李唐的传续和维系往昔的家国,再度违心背德的做一次欺君罔上的矫诏勾当了。
  好在那行营都监彭敬柔也算得力,居然给他从城内幸存的宗室当中,找到了一位据说是先帝第八子睦王李倚的遗腹子——如今不过七岁的孩童李秘;被盛装打扮之后正待在殿后,就等宣达群臣之后进行朝拜了。
  然而当日上三竿而禁鞭和升朝鼓数响之后,已经站满了大半数的殿内却依旧还是仙草瑞芝居多,而衣冠禽兽少的局面,这就让郑畋隐隐有些不满和觉得刺眼起来了。
  随后在他的示意下,身为佐幕的行军司马孙储,有些脚步仓促的举勿走到郑畋身边到低语道:“不瞒堂老,如今西军诸将有大半数未至,而派往各部传召的使者,至今也没有音讯回来。”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严秋筋竿劲(下)
  而在城西晋昌坊占据半坊之地的大慈恩寺内,玄奘三藏法师曾经常驻而号称“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琼础铜沓,金环华铺,并加殊丽。”的翻经院正印殿里。
  方才毫无理由缺席了郑畋所临时召集朝会,而各自带领着一班部属的河州团练使、雄武军使、侍御史、权京南防阵使的李明达,和廊州都督、河西押藩落使李明振;也是难得神情专注而肃然面对面的端坐在了一起,却是久久没有人说话。
  “此番郑堂老乃是当我辈是愚聋还是纨傻么?仓促行此拥戴继立之事;九臬大兄,此事断不可轻易退让的。”
  猿背蜂腰而粗髯深目的李明达,还是忍不住气氛的凝固而当先开口道:“此时另外再说,荣昌可知南边的消息呼?,据说那司徒(张义潮)小女,已然为周氏诞下了一儿一女,可谓是越发基业鼎固而后续有人了。”
  然而须发灰白而形容挺拔的李明振,却是叹息着转而他顾道:“那岂不是?。”
  李明达不由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和忿声道:“这么一来,他张氏就算没有河西的基业凭持,在南边一个外家戚里的富贵前程,也是稳稳跑不了了。只可惜了我辈,却还要为大唐最后一点气数,打生打死征战不休。”
  “倘若是这最后一点气数都没得指望了呢?”
  这时候,作为军中掌书记兼李明振妹婿的张球突然开口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明达却是怒目反瞪着他道:“阿丘慎言!”
  李明振亦是开口训斥张球道:“须知晓,当初我等可是在凉州以白马青牛歃血盟誓上苍,要保扶大唐天子到最后一刻的;难道眼前一时挫折和困境,就让你们起了动摇之心么。”
  “都督赎罪,阵使见谅,在下只是说倘若,倘若就连大唐天子本身都放弃了呢?”
  接连受了训斥的张球却是面不改色的轻声道“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天子怎么可能放弃……那可是执掌天下的天家贵胄。”
  李明达身边一名环眼粗髯的军将不由抢声呵斥道:“天子为什么就不能为贼所获,而就此为贼驱使行事呢”张球却是毫不犹豫的顺势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来。
  “你说什么?莫要胡言乱语。”
  李明达不由脸色大变道:“荣昌,此事却非空穴来风的。”
  这时候形容肃穆的李明振却是开口为之缓颊道:“我部在西渭桥左近的巡哨马队,前日无疑截获了数名散关逃来的溃卒。其中众口一词皆称,天子仪仗出现在贼中,而阵前招降关内将士,是以人心溃乱而无意再战了。”
  “我原本还是有些犹疑不信的,但是随后就有人告知于我,郑堂老已然暗中使人成批处决,那些逃奔而来的溃卒;如今更是突然想要继立皇嗣,这就不由我不得不信了啊!”
  “阵使明鉴!”
  然后张球才接口道:“倘若是如今各部凉州盟誓的天子之尊已然不复所在了;难道咱们还要在那郑堂老的欺瞒之下,继续自欺欺人拿自家儿郎的骨血和性命,去为他火中取栗为李唐传续,拼得那么最后一点生机和出路么?”
  “那敢问九臬大兄,咱们又能怎么做……?”
  脸色数变而最终像是被戳破的羊皮划子似得,整个人气势都耷肩勾背松垮下来的李明达,也只能看着陷入沉默的李明振叹声道:“阵使可知,当年屈突通的典故否?,此公既为前隋最后的当世忠臣,又是我唐画像凌烟阁的开国功臣之列。”
  这时候张球恰如其分的再度开口道:“。”
  李明达没有说话却是眉头一怔;“索勋那班人固然是被郑堂老架上了一往无前的死路,而再也回不得头了;但是我姑臧李氏却没有啊!”
  张球又称热打铁道:“我凉州子弟除了与那太平贼贼堂堂对阵军前以勇力和本事征战胜负之外,却是未尝有更多的私怨和旧仇!更兼还有司徒(张义潮)身后的亲故渊源啊!”
  “可是,广金(李明振之子)可是死在。”
  李明达似有心动,却还是难免犹疑道:“那是天意如此,没于阵中也不算辱没我家门了;但无论如何,我辈都要早早做好与之分道扬镳的打算和准备了;”李明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一字一句郑重开口道:“实在是事关我姑臧李氏乃至归义军上下的生死存亡,至少在张氏那边得到消息而反应过来之前,我辈万万不可落于人后啊!还请荣昌那边确信有多少人马愿与我辈共同进退,方才能保全下更多的西军将士。”
  “大兄苦心竭虑,我所不及,但请附骥其后,追随进退。”
  李明达心中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形同俯首的让出了事情的主导权道:“好好,只要有你我兄弟同心协力,定能将转危为安脱得此厄,令本家门第更上一层楼才是?”
  李明振却是握住他的手臂劝慰和鼓舞道:然后在他的注目扫视之下,在场其余十多名军将部属,亦是连忙齐声应道:“唯愿誓死相随,以共进退。”
  然而,就在这场会面结束不久之后,达成联手协议的李明达和李明振面前,已然被押解上来数名灰头土脸而衣袍褴褛的人来。然后就见李明振的亲军都头开声介绍到:“就是这几个狗东西,在军议之后就已然急不可耐,想要前去大内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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