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校对)第6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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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凝绩犹犹豫豫的说道:“岂有此理,此辈怎敢妖言惑众……还不快将来人明典正刑,难道留着自乱军心么。”
  郑畋不由勃然作色道:然而在他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揣摩起来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毕竟,以那位耽于逸乐的马球天子性情,很难想象会在最后关头慨然身死社稷的。
  然而,只要这件事情又那么万一的可能性,对于聚集在长安城中的各路大军士气和人心,都无疑是崩坏和毁灭性大打击了。毕竟,他们都是被以匡扶大唐、尊奉天子的大义名分,会召集而来勤王。
  许多人家更是指望着籍以天子事后的追认和加封,就此成就一番出将入相封侯拜爵的功业,或又是某得封镇一方的实权和利益;乃至就此举族长居中土。
  他身为执领政事堂的宰相之首,固然可以居中运筹帷幄和纵横筹谋;乃至代为朝廷和天家许以诸多利害和出身前程,以为驱使和相互制约一时;但是一旦作为共同勤王的目标和效忠对象的天子都不复所在了,又怎么能指望西军中这些本来就是出身边鄙而良莠不齐的虎狼之辈,继续卖力和驱驰下去呢?
  莫说是那为此倾力而出的归义军上下,及其相关发骚动起来的边藩各族;就算是原本还算是直属在朝廷经制官军之中的凉州兵、神策军等,都要因此大为动摇和生乱了。
  “马上去,带上我的卫队,有多少拦截多少,全数拿下后一个都不留!!!”
  随即他就毫不犹豫厉声道:而后,他又回到了政事堂内面不改色,却是草草结束了余下的堂议内容。然后又找来了行营监军彭敬柔,独自吩咐道:“彭都监,须你急去办理。”
  “但请堂老吩咐。”
  面白无须四体粗短的彭敬柔不由恭声道:“眼见的贼势再起,还请都监好生查点一番城内尚存的宗室遗脉,全数护送到这望春宫来;省的更多闪失。”
  郑畋轻描淡写的道:“诺。”
  彭敬柔连声应道:却又忙不迭的领命而走去了。
  随后,郑畋又名人召来了秦成(天雄军)节度使仇公遇,陇州(今陕西陇县)守捉使郑煌言、神策右行营中郎将齐克俭、凉州防御使兼河西观察使郑端功、灵盐(朔方)节度副使张滇言等一众亲信大将。
  待到他们相继汇集一堂之后,郑畋才郑重其事的取出一卷白麻书宣到:“余多日前得奉圣主传旨,言称久在蜀地而左右未能所出,而未免涕泪与宗庙当前,乃决意自宗室近族内择选子弟,以备皇嗣传续。”
  然后在场众人却是表情和反应各异的,在短时之内相互交换了好几轮眼神之后,却没有人个人站出来表示过异议和之一,反而有些“早该如此”的释然和心领神会的相继应声道:“当奉圣训。”
  “圣主英明。”
  “但听堂老主持。”
  在不顾代价和后果而快刀斩乱麻式的统一了基本盘的心思和意见之后,郑畋却又开始急锣密鼓的筹划着下一步,在隔天例行分司扩大朝会上,不顾一切的推进相关劝进和推举事宜;因为,随着已然再度兵临城下的太平贼军,他隐隐有一种时不可待的错觉和如芒在背的严重紧迫感了。要知道长安城内的几万官军轮番上阵,将据守城南的贼军压迫到了仅存明德门一隅,然后就再也打不动了。
  因此,他在蜀中小朝廷和行在颠覆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营造和推举出一个,以朝廷中枢名义继续维持运转的替代品和候补的潜在效忠对象,来以应万一。
  哪怕为此背上权臣和矫诏的名声,也是在所不惜的。毕竟,用来维系和凝聚众多人心的大唐朝廷和天子名分,都已然不复所在了;那他再纠结权臣还是矫诏的名声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想到这里,他满脸忧患的面孔也再度变得坚定起来,就仿若是重新回到了那个百折不挠而又风骨傲然的“救时宰相”“铁骨相公”的角色当中去了。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西的一阵喧嚣声当中,西川节度使高仁厚,也在最后仅存十几名亲兵的伴随下,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开远门;又向着远方的西渭桥奔逃而去,逐渐消失在满是荒芜和凋寂的城外郊野中。
  而在数日之前,依靠部下的拼死掩护才得以从山中猎道,逃出沦陷大散关绝地的高仁厚,也是带着这些不离不弃的亲兵一路向北,曲折徘徊的躲过了贼军接连进击之势,又历经艰险逃奔到了这京畿境内。
  当衣袍褴褛而满身风尘的他们,连同一股溃兵一起仓促越过了西渭桥之后,却又被当时守在桥头的官兵捉刀挺枪的围了起来,眼看就要将其当作逃兵捉拿和处决当场。
  在这里,高仁厚毫不犹豫出示印信和公开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宣称有紧急军情欲要面见郑相公。这个结果虽然让当地的守军有些诧异和难以置信,但在允诺的重赏之下,还是替他通报了距离最近一支驻留的蜀军。
  随后,就有来自开远门的一支蜀军所部匆匆赶来,并且当场确认了他的身份,而而恭恭敬敬的将其团团护卫起来;又主动迎请前往长安城里的蜀军驻地去安歇一二。
  毕竟,作为转战三川各地的高“仁帅”之名,在蜀地将士当中还是颇具威名和很有份量的,更兼他时常宿在军营之中与将士同甘共苦,不但颇得人心也让许多将士都与之相熟。
  显然这支蜀军的将校虽然归属山西道的序列,却是也言称是他昔日曾经带领国的旧部之一,一路毕恭毕敬而礼数俱全的,将他引到了长安城西的开远门内。
  然而就在这队人马通过外门道的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却是是从城头上兜头盖脑而下的箭雨,还有不顾死伤迎面举牌冲出来的一群士卒;为首的将弁更是对着他嘶声高喊着:“高帅快逃,王建狗贼欲以埋伏害你。”
  只是这群不知敌友的士卒话还没有喊完,就已然被身后追出来更多顶盔贯甲的刀斧手,给纷纷斩析劈杀在地了。这一刻高仁厚也骤然反应过来,一把捉制住身边并列的那名将校,用其作为肉盾挡箭纷纷而且战且退。
  然后又有两名身强力壮的殿后亲兵,用血肉之躯作为支柱,死死挡住了城上落下的铁柵那么片刻,让满身是血的高仁厚得以冲出夹缝,然后就被当场压成了肉酱。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严秋筋竿劲
  杜公文史不读律,平反世称徐有功。
  官为列卿位亦显,皋陶事与礼乐同。
  书生骫骳笑法令,弦歌不媿陵陂中。
  众贤和豫治乃举,但愿主圣朝廷公。
  白头典校汉天禄,未烦载酒如扬雄。
  自言臣老应报国,五马便去如飞鸿。
  京东耳闻事可数,似说振贷仓储空。
  裕民诚患力不足,措国岂与民俱穷。
  才难所要遇事了,仁厚未免无能蒙。
  囊中餐玉百未试,干越在匣光生虹。
  《送直阁杜君章守齐》宋代:晁补之……
  当高仁厚等人再度放慢逃亡的脚步时,已然是月朗星稀的入夜时分了。既饥且疲、又渴又累的一行人等,甚至连火都不敢举而只能摸黑赶路;好在不远处就有一座残垣中的废村,让他们得以勉强栖身一二。
  而活像是鬼蜮一样的村庄当中,也没有能够找到任何果腹之物,就连水井也被污染和填埋了去;最后,还是一名亲兵从废村边上一条小河沟里,用銮兜舀了好几捧水才稍解焦渴一二。
  靠在断壁上垫着烂稻草假寐的高仁厚,也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这生平的种种,而籍此暂忘掉来自嘴里腹中的饥渴煎熬。
  作为元和年间的名将渤海郡王高崇文的后人,世居京兆府的将门高氏无疑是格外枝繁叶茂,而族人子弟众多的参天大树之一。
  但是作为这些众多枝叶当中的一员,与宗家京兆房关系较远的高仁厚,却始终没有机会搭上那位“落雕侍御”(高骈)的顺风车;而只能凭借早年病死在边地的父亲,所照例留下来的一点门荫,而在神策军中承袭了默默无闻的小校之职。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正对他青眼有加并且提携了前程的恩主;反而是那位卖饼人家出身,却是因为被身为大内权宦兄弟给认回,而得以幸进直上云霄而人称“当炉大将军”的陈敬瑄。
  也可以说,正是那场臭名昭彰的“马球赌三川”事件,彻底改变了他在神策军中和光同尘、寂默无名的命运。
  就在陈氏于神策军中挑选随行赴任的扈从和护军时,高仁厚因为体貌壮实而长相温厚诚实,又是世代将门出身的禁军世家支系子弟,而让即将上任的陈敬瑄一眼看中,引为仪仗前驱的清道将吏。
  然后在赴任的一路上。相对于其他那些镀金的需求大过实际成色的将门子弟,高仁厚又因为表现出来弓马娴熟和行事审慎周密,熟捻军伍又一丝不苟的态度;很快就居中脱颖而出;而在抵达成都之后,他就成为值守节帅陈敬瑄侧近的护军都头之一。然后在参与镇压和铲除了一批桀骜不逊的蜀军将校之后,他又成为了停驻在成都神策军别部的营使。
  然而在天下局势愈发动荡不安,而陈氏开始为迎奉圣驾入蜀开始做准备之后;身为陈敬瑄麾下为数不多放心任用的得力部属,他也得以更多大展拳脚的报效机会机会。
  因此,他既讨平和肃清三过川道路上的流匪山盗,也攻打过沿途地方土蛮山夷的寨垒,更是一度闻警驰援和前出到过清溪关前沿,而当地南部温末的配合下,潜度到大渡河南岸去斩首南蛮数千以为威慑。
  待到两京沦陷而圣驾出奔兴元府之后,他又奉命带领神机诸营北上接应和殿后;乃至就此一度随着上万勤王的蜀军,配隶于杨复恭的散关行营旗号下,而参与了对阵关内逆贼追兵的战斗。
  他在阵前亦是身先士卒弓枪齐发,数败贼军于陈仓城下;乃至被闻风畏战的贼军称之为“高鵶儿”,号称是“宁与虎狼争,毋与鵶儿斗。”
  后来陈敬瑄亦是喜闻其勇,又正逢成都的黄头军之乱而火烧行在东门,遂以从前沿急忙抽调而回,就此坐镇罗城营中而官拜巡城兵马使;随闭门搜杀闲子游手千余人,而令锦官城重新安定。
  紧接着又发生了邛州贼阡能举众数万寇掠西川诸县,于险要处列壁屯民数十,又有涪州刺史韩秀升等乘乱割据峡江道中;以至蜀地盐食断绝。陈敬瑄委任的蜀中诸将皆不能定,最后反倒是成就了高仁厚的一番名声。
  然后又有陈氏旧属出身的东川节度使杨师立举兵犯境。也是高仁厚率领刚刚平定西川的健儿,奇正并出的战德阳、次汉州、再破鹿头关,而十战皆捷直取东川理所梓州,逼得杨师立沉池自死也得到了东川旌节为酬。
  而在东川任上,他亦是纵系囚,赈贫绝,颇有一番励精图治得作为,而博得一时“高仁厚,真仁厚”的仁帅名声。然而正所谓是好景不长,他的恩主陈敬瑄反倒因为谋逆于行在,而引各路兵马争战于成都府。
  但是这一次的高仁厚,却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朝廷大义和天子名分的这一边,希望能够尽快结束变乱,而减少对于地方士民百姓的损伤。
  然而正所谓是屋漏偏锋连夜雨,他还没来得及引兵前去助战,就再逢占据了大江中下游的太平贼,突然大举沿江而上兴兵入蜀,而一路陷没了峡江道各州直趋渝州了。
  而他也只能再度引兵南下,仓促与之对战于大江、涪江之上。好容易在数度力战之后挫败了贼军在渝州的进击之势;然而催促他北上助战讨逆的诏书,却是继二连三而至。
  尽管如此,在决意大部班师之前,高仁厚不但于江上遍布寨垒而处处设防;还籍此虚晃一枪掉头在降顺的泸水诸胡配合下,再战击败侵入泸州的贼军先头,令其只能退守和止步于巴县城下。
  待到了来年,围绕成都府一波三折的田陈之乱终于平定之后,他也终于拿到了转任西川的旌节,以及就此节制三川的使相之尊。这无疑也是他人生之中的最为风光显赫的时光。
  然后,国家也仿若是中兴有望似得让一切都在变好起来。经过此乱的天子也不再耽于嬉游作乐,而表现出了励精图治的气象,而那位在奉天之变当中远走河西的郑相公,更是带回来了一支勤王讨逆的大军;而他高仁厚世受君恩又是名门之后,又怎能落于人后呢?再说他毕竟是京兆名门的出身,节制三川的权柄虽好,但是却又比不过能够收复两京,奉迎天子还驾的期许和寄望所在。
  因此,在三川皆以疲敝残破的情况下,他还是择选精良健卒以为先锋入关助战;稍后又缩衣节食穷以地力,准备停当而迫不及待的亲率西川本阵北上参战,亲自参与了攻杀和兼并降贼尚让,击走黄浩的一系列事件。
  然而,就当郑相公已然攻入长安城内,而将那扰乱、颠覆天下黄逆赶上穷途末路之际。事情仿若就是在一夜之间突然急转直下了;山西道和东川道相继遭到了,盘踞在山南东道和荆南道之间太平贼蓄谋已久的进犯;天子的身体也一下子垮了,行在也再度发生了杨氏诸子的内乱。
  在那个最紧要的关头,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作为协力者的枢密使杨复恭;而不惜默许和配合来自行在密使的行事;想要最大限度的保全下讨贼的力量来。
  却没有能够改变自己带来的蜀军健儿,在贼军火器面前节节败退、铩羽而归的惨痛结果;然后事情就一步步的彻底脱离了他所能掌控的范畴了……
  至于那身为剑南三川先锋都兵马使的王建,为什么突然对他起了杀心;高仁厚也在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原本按照他的暗算和策划,在三川相继沦陷之后;已经入关的数万这蜀军,便是他日后反攻和卷土再来的本钱。
  但是显然这也引起长期引兵在外自专一方之后,心思和态度、立场也时过境迁的王建猜疑和嫌忌。于是乎,他这个丧师逃亡的西川节帅,俨然就成了侵夺对方麾下兵马和权柄的潜在威胁了。
  如此一步步回想下来,固然是让高仁厚揪心竭虑的悔憾不已,但也暂且忘却了身体的疲累和饥饿,慢慢陷入了昏沉睡意当中。而在并不怎么安稳梦里,他一次次再度面临贼军的火器轰击,而看着那些舍生忘死的子弟在身边一片片的倒下……
  也不知到过了多久,高仁厚终于克服了身体的疲惫不堪和休息不好辗转反侧的酸痛,而在怦怦的激烈心跳和浸透后背的汗水中,强撑着慢慢的醒了过来。
  然,他只觉得眼睛有些火辣辣的睁不开,而脸颊上却是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无意留下的泪水还是夜间滴落的露水。然而高仁厚努力眨着肿胀的眼皮,而叫唤了两声之后却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不由心中再度沉下来。
  显然,就在他夜里昏昏睡去的这段时间里,追随在身边最后这几名亲兵也相继离他而去了;就只剩下一堆杂乱的脚印和搅散开来的烂稻草,昭示着曾经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于是,在好容易侥幸逃出长安之后,高仁厚却发现如今以天地之大,居然就再没有他可以投奔和容身的所在了。而当他满心悲哀与抑郁的撑起身体,走出这处村落的时候,却冷不防见到了远处扬起的尘埃。
  霎那间高仁厚绷紧了身体,然后又松弛了下来。他这一生做过很多次的选择,也由此获得了比失去更多的回报;但是显然此时此刻,他已经再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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