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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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找了个背静的小酒馆,两杯威十忌刃下肚,庆春便觉出这位艾支顿简直痛快得发邪。他谈起了他的经历,他的家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容不得别人插半句,他对家乡的思念与热爱,赢得了庆春的好感。
“我的家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乡村,大片大片的草地,相距很远的木屋,每幢房子前都有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6夏天日落后,我常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地上,哼着我们那里一首古老的民歌:把你那小板凳放在我身边咱们俩坐在一起,我是这样爱你,一切都饶恕你,你的眼睛燃烧着我的心,啊,我知道,你准备好,要和别人逃跑……。
怎么样?我唱得还行吧?后来我长人了,开始对女人产生了神密的念头入我疯狂地爱一个我们那里的姑娘,她又漂亮又能干,为了她,我把父亲,家全扔了,和她跑列了伦敦。她待我不错,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她给我生了四个模样可爱的小大使。后来,我就去打仗了。她守着四个孩子熬过了战争,把我盼回来了,这时候、孩子也长大了,我也有了一份固定收入的工作,本来一切都平平安安……,可我忽然被鬼迷住了心窍,遇见了我现在的这个女人。”艾支顿停下来,留心看了看中国朋友的脸色,他知道中国人是讲究“家丑不外扬”的。
庆春这时已明白这个英国汉于是个什么都敢往外抖落的直肠子了。他虽然不大喜欢英国人在婚姻问题上这种见异思迁的态度,却也不驳朋友面子,而是友善地笑了笑。
艾支顿放心了,又说了下去:“她从美国来,出自名门。不过美国的名门可和英国大不一样。英国的贵族都有爵位,传了好几十代。美国人是有钱就有名。反正美国的名门就是'爆发户”,不管他吧,总之这位美国小姐学问不错,人也挺帅。是个硕士,可能还想念个博士当当,不过到现在她也还是个经济学硕士。我嘛。是个无所不学的杂家。也许正是这点吸引了她。不过我问她是否爱我时,她只说:还凑合。就这样我们凑合到一块了。我突然发现了新的爱,我在她身上找到了那么多共同之处。现在,可以说,没她我简直活不下去。”“那你的夫人呢?”舒庆春猛咕叮冒出了一句。
“她说她想杀了我,爱有时就是这样,不能全部占有你,就索性毁了你。
这我能理解。爱情的最大特点就是强烈的占有欲,就是自私,不过我并没被她杀掉。”把受情肴得很神圣的舒庆春,对艾支顿这种赤裸裸的爱情观委实不敢苟同。下过艾支顿也不以为怪。
“后来,我这位原配春人告到法庭,当然句句属实,条条在理,法庭给我们判了离婚。我教书的那个学校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把我的工作免了。”
“你现在后悔了?”
“后悔个屁,只是让老婆养活着,怪他妈不自在的。唉,对了,你今天就可以见见我的新夫人,我们那里刚好空一间房子,我看你就干脆撇过来往算了!怎么样?”
庆春本来也有心换换环境,艾支顿的提议也使他动了心。不过他提出房钱由他来出,艾支顿夫妇出伙食费。
艾支顿同意了,就这样,这对“相见恨晚”的朋友搬到了一起。
年轻的艾夫大人是个极要强的女子,她要去上班,要去追公共汽车,要去面包房,要去买菜,还要下厨房。总之,她是个事无巨细,全要亲自过问,容不得别人插手的女人。她又是个极热情而又有些天真的女孩子。如果牛尾汤里忘了放胡椒,或者黄油一时买不着,她会难过的眼泪直转。可最让庆春吃惊的,却是这位夫人的肚量,她居然和艾的前妻成了好朋友,两个女人经常坐在一起抱怨天下男人的薄情,而只是把她们共同爱着的艾支顿挑出了那些菏情郎圈子,下去谴责,这一点真是叫庆春叹为观止。艾支顿真是那号“有福之人不用愁”的主,他爱买书,爱吸烟。(次了还不行)还爱喝两盅。而这些开销则全部要年轻的艾夫人承担,包括支付前妻和孩子的生活费,这位美国小姐也真是不容易艾文顿还有一个特点,喜欢胡皱八扯。他经常指责庆春在性生活上的不开化,说中国人的保守性格表现在文学作品上,妃根木不敢触级性爱……
有一次庆春实在憋不住了,说:“先生,您根本不了解中国,不了解中国人,早在几百年前中国就有了《金瓶梅》这样的书!”
“金瓶梅是个什么东西?”艾支顿感兴趣地问。
“不是什么东西,是中国明朝的一本小说,写豪门权贵之秽德,贪官污吏之隐私,其中关于男女之间的性关系描写可谓淋漓尽致。”
于是庆春便滔滔不约地从西门庆讲到潘金莲,从李瓶儿讲到蔡御史……
只把个《金瓶梅》讲得出神入胜,最后,庆春把手一挥,问:“怎么样?你还能说中国人在这点男女私情上保守落后吗?”
艾支顿早被庆春的一番侃侃而谈说的目瞪口呆,半天缓过劲来,一拍大腿:“唉,惭愧惭愧,我对中国的文化真是孤陋寡闻,而且我敢说整个西方对古老中国的文化也是鲜为人知的。怎么样,舒先生,帮我一把,我们就把这本《金瓶梅》翻译成英文。”
艾支顿的诚恳使庆春觉得刚才自己那种咄咄逼人态度,有些过分了,可要把《金瓶梅》这样的“淫书”翻译成英文也实在难于从命,你要叫庆春一下于闯过千百年来中国人一直默守的道德界限,也是太难点;不过你要驳朋友面子,不帮忙事小,说不准他还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呢,最后,在艾支顿一再恳求下,庆春终于答应同他合译这本《金瓶梅》。不过他给自己立下了两条规定:一:绝不在译著上署名。二:绝不再和别人提及此事,尤其是自己的同胞。
舒庆春并没有和艾支顿合作到底,一九三九午四大本的《金瓶梅》出版时,灯庆有已是蜚声中国文坛的大作家了。不过艾支顿还是老老实实存英译小的扉页上写到;献给我的朋友庆庆春。井在译者注里说:“如果不是他帮助我完成这部书的初稿,我当初根本没有勇气接受这件翻译工作。”
这事庆春一直藏着掖着,象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虽说有点窝憋了自己,可有一条,他觉得对得住朋友了。
第十一章 歪打正着
在英国虽然庆春也有一些朋友,可并不能排遣他的恋乡之情。炎黄子孙那种特有的“游子之心”“叶落归根”的传统,加上庆春北京人生就的那种蔫脾气。使他无处去排遣那扯不断的乡恋。于是他闷坐下来,在纸上涂抹着……
他在和自己谈心说笑话,他在和自己过去所经历的各种人物谈天,他在和自己家乡故里的人们拉家常。这点小小的乐趣使他开心,于是他也就不断地写了下去。
“……从他全体看来,你越看他嘴似烧饼,便觉得非有鸣蝉式的鼻子配着不可。从侧面看,有时鼻洼的黑影,依稀像小小的蝉翅。就是老张自己对着镜于的时候,又何尝不笑吟吟的夸道:“鼻翅掀着一些,哼!不如此,怎能叫妇人多看两眼!”(《老张的哲学》)
舒庆春悄悄笑着,想起自己同胞的可怜相,怒其不争,就恨不能损他们几句。
“老张得意极了,脸仰得更高了,笑的时候更少了--因为高兴!”
“因为盟兄李五做了师长一个电报送到北京政府,保荐老张做南方某省的教育厅长。……老张做厅长后娶了两个妾,一共诬没阑了五百块饯。这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老张的哲学》舒庆春痛恨那些在新教育的幌予下,专营男盗女娼,人嫌狗不待见的小人。
舒庆春生就的不会幻想。他总是一五一十地诉说着穷人的痛苦,挖苦着富人。他像个慢条斯理的算卦先生,摇动着签筒,掰开了揉碎了玩味着人生,琢磨着世人的命运,却又吃不透底。他从不敢贸然给人们描写出一个崭新的“乌托帮”;生怕接锤而来的失望会把已经绝望了的人们推向佛渊。他幽默,却永远浪漫不起来。
漓漓拉拉写了一年。总算把这段“耍贪嘴”结束了。三便上一本的作文簿,积了厚厚一摞子手稿。舒庆春看着肉已的心血,不再把它当儿戏了。
赶巧,许地山这时来到伦敦。舒庆春便拿出《老张的哲学》给他念了一通,许地山不置可否,笑了笑说:“寄到国内去吧。”
当然是要寄回去,可寄给谁呢?
“寄给郑西谛。”许地山看出庆春心思,索兴点破。
郑西谛(又名:振锋)此时正在上海经营《小说月报》。这是“五·四”以来,新文学青年的一块阵地,《小说月报》曾发掘了一批震动文坛的人才,在青年中享有很高威望。
这时舒庆春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硕长瘦削的身影。初来英国时,郑西谛也公千到此,承许地山引著,庆春有幸结识了这位白面书生的大主笔,那时庆春并不自诩为文学青年,也未萌生做一个“写家”(注)的念头,他只是把郑西谛当作一个值得尊敬的好朋友看。许地山与郑西谛聊的人港时,他也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临走,郑西谛以自己的职业习惯,对庆春说:“仁兄日后写了什么稿子,寄来给我看看。”
注:老舍不承认自己是作家,总是谦恭地把自己称为“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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