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1/57

易文思告诉庆春,房子替他找好了,是和一个叫许地山的中国人住在一起。庆春一听乐了。这个许地山就是文坛享有名气的“落花生”啊!庆春在《小说月报》上拜读过他写的“商人妇”,“命命鸟”,很是钦佩。赶上“落花生”在燕京就学那会儿,庆春还登门拜访过他,两人谈古论今,甚为投机。
一来二去,结下了友情。后来“'落花生”留学美国潜心研究宗教,如今又转到英国牛津大学继续他的宗教研究工作。许地山年长庆春六岁,视为大哥。
舒庆春他乡遇故知,可谓幸哉。
本来易文思还有心先让庆春去东方学院看看,可转念一想,人家长途跋涉,还是先回住处,落下脚休息休息吧。易教授给庆春赁的房子,离伦敦城还有十英哩,还得坐一段火车。于是二人又上了车,一路上,易文思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庆春准备去任教的东方学院。
在英国,名牌大学当然要算牛津、剑桥了。中国还在元朝那会儿,这里就有了这两所大学,可这两所高等学府只收基督徒入学,不信基督教的人全都拒之门外。一八三六年成立了伦敦大学。这所大学是只要交得起学费,什么人都收,一时间竟有了一万多学生,其中有许多外国来的留学生。伦敦大学下设五十二个学院,东方学院便是其中之一。东方学院又分了印度、阿拉伯日本、中国等系。庆春要去的这个中文系的系主任就是大名鼎鼎的庄士敦。
在北京很多人都知道这位洋博士。他曾给中国皇帝当过先生。听说是李鸿章的公子,吃洋饭的李经迈荐给圣上的。皇上赐给的“束修”也不比寻常。单说“毓庆宫行走”,“赏坐二人肩舆”就不是一般朝臣所能得到的。后来,宣统又赏了他个“头品顶戴”。这下庄士敦可上心了,在他那地安门油漆作胡同一号的宝坻门封上,把这点光彩头衔全抹上了,还真的称臣下跪,弄了个半路子出家的“遗老”当当。庄士敦读了不少孔孟之书,儒老之教,吟咏古诗,凡到得意之处,也是摇头晃脑,毫不比一般中国夫子逊色。
庄士敦是个铁杆保皇派,宣统下台后,他曾多次热心地撺掇复辟。有一天,皇上穿了身西装,这位老夫子竟认为有失体统,气急败坏地“激谏”。
直到晚年,庄士敦都一直惦记着宣统皇帝能重登“大宝”。
大概做为系主任的庄士敦不单是看上了舒庆春的才学,还更看中了他是个满人,还是个正红旗哩。在庄士敦眼里,旗人没有一个不想恢复大清王朝的。……
总算到住处了,这是一幢坐落在马路边儿上的二层小楼。环境清静,风景优美,到处是玫瑰花的世界。在洛阳看过一街筒子牡丹花的庆春,在这里又看出了英国人对玫瑰的偏爱。易文思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两位老姑娘--房东。胖胖的白头发的姐姐和说话嘎巴脆动作俐索的妹妹。略经交谈便看出这里主事儿的是这位妹妹。她当过教师,对作学问的人有一种本能的亲切感,她们的热情,使庆春感到很温暖。
看见许地山了,两人那股亲热劲就别提了。他仍旧写小说。他永远不会把小说写得像“金刚经”一样,这就是他写小说和研究宗教同样出名的道理。
易文思告辞走了,姐姐也用一顶大花帽子,遮住了年华流逝的象征--满头的白发,去教堂做祷告了。妹妹毫无怨言,去厨房为二位房客烧饭了。
许地山打开了话匣子,给庆春透了点房东的“底”。
这两位老姑娘的父亲是个开“面包房”的。这面包房有点像北京的只卖“锅盔”“呛面儿馒头”一类的山东馒头铺。老头撒手人世时,把产业传给了儿子--姐俩的哥哥。还有两处房子留给了姐妹俩,算做嫁妆。可老头临死前没看见“聘闺女”。姐妹俩在父亲死后也就断了出嫁的念头。她们卖了一处房子,留下一处自己住,再招几个老实巴脚的房客贴补家用,日子也就过得去了。哥哥接手父亲的事业,很少和两个妹妹来往,这是英国人的习俗。
妹妹有什么困难也从来不求哥哥。这要在中同,不把当哥哥的脊梁骨戳断了才怪呢。可这儿兴的就是这个。圣诞节哥哥送来一块大蛋糕,当妹妹的马上备了一份等价礼品回送过去,这叫自立精神!
这点,叫庆春佩服的不得了,不过,佩服之后,又难免觉得不近人情。
但转念一想,要都像在中国那么“近人情”,“一人当道,鸡犬升天”也就糟了。舒庆春悟出:这大约是“由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逼出来的,……”(《我的几个房东》)。反正资本主义到处是“钱锈”,封建社会里是“人锈”。
舒庆春是不愿意生锈的,他要循着一条自己做人的路子。
到大不列颠的头一大,舒庆春收获可谓多矣!
第十章 他乡遇知音
舒庆春开始了他的留洋生活。
舒庆春在东方学院上课没几天就发现了一个头痛的问题,教英国人比教中国人难多了。先说这些学生吧,什么人都有,有军官、职员、家庭教师,有老头儿、老太太,也有年轻姑娘、半大小子。弄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学中国话,受这份“洋罪”。再说这儿的学生比先生厉害,想学什么只要说出来,先生就得教什么,谁让是钱管着呢。本来,来学汉语的人一大半都是图个新鲜,他们看着中国的事比听中国话新鲜,就一个劲儿地镲哄,今儿个提出来学什么占卦,明几个就敢提出来学包饺子。有个学生一本正经告诉说要学中医。庄士敦叫庆春去糊弄两天。庆春想了,中医这玩意儿别说我压根儿就不会,就是会,能瞎教人吗?学不了两天,他敢自己挂牌行医,吹说是李时珍嫡传,有屙肚子闹肠炎的,敢给人家开巴豆,就象给庆春看病的那位“郎中”,差点儿楞没叫庆春回去。给人治死了,顶多你自己被关进大牢,人家不说别的,说中国的医道全是骗人的,那不就毁了。说什么庆春也不教,庄老夫子很不高兴,又没办法,只好自己去教。反正无非大病小病,一律人参、鹿茸。
没病,这类可少吃,省得上火。妇女有病,概吃鹿胎膏,男子成疾,多喝三鞭酒,碰上跌打损伤,坐船上北平去买“王回回狗皮膏”,有病没病,吃几丸“山楂丸”,甜叽叽的,撑不着也坏不了事。就这样,庄老夫子体体面面地把这个学生打发了。
回到家和“落花生”摆摆“闲盘儿”,更多的时候舒庆春是抱着大本大本的英文原著啃,干什么来了,这一点,庆春心里明白着呢。他绝不肯把时间白白地荒掉。既然是大家都说的名著,那庆春就一定要读,等他读了《浮士德》、《伊利亚特》、《奥德赛》之后,他不禁对“名著”这种字眼有了点看法。敢情不是有名的书就都那么好看。一直读到了但丁的《神曲》,舒庆春才恍然觉悟,敢情好东西都藏在这呢。一面是生与死,一面是天堂和地狱,上帝、圣者、魔王、贤人、英雄,平民一骨脑儿全搬上来了。那空有一忖姣好面容的人儿,心底竟然很肮脏,可心地善良的人儿,不免堕入地狱。
头一次,能有文艺作品这样强烈地震撼了庆春,实际上但丁老先生的作品仅仅启迪了庆春一向纯朴、善良的心地,而真正使他在文学上得到帮助的,是以后接触到的狄更斯。
许地山整日忙于去牛津上课,没功夫和庆春“闲盘”了。在寂寞中庆春迎来了到伦敦后的第一个冬天。阴冷潮湿的气候攸庆春更加想念北平干燥的空气,想念小杨家胡同的火炕,更想念为自己操劳了一生的老母。
庆春是个孝子,虽说一年也只拿个三百五十镑的薪水(一个英国大学生一年也要用个四五百镑),可他勒着裤腰带也要往家寄钱,不能屈了老娘啊。
为了多挣点,他也干点子杂活,灌点唱片,弄些“外快”。后来萧乾先生在英国就听过舒庆春灌的灵格风唱片,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赢得了不少好奇心颇强的听众。
庆春的老母亲也终日惦着老儿子,她们道庆春挣饯不易,万一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在异地他乡能短了钱花?又不象在自己的老根,怎么也有个二亲两厚的可以照应,还是照顾自己的身子骨要紧。母亲到街上找代人书信伯老人生把这点心事一五一十叙权叨一番,那老先生提笔之乎者也制上了一通,于是一封满载着母亲心意的家书飞往了伦敦。
母亲的爱温暖了远方游子的心,庆春发誓将来回家头一桩事就要娶个媳妇,好好孝顺老娘,了却老人家多年的一份心愿。
在伦敦还有一条叫庆春受不了的就是英国人的饮食。他不懂为何英国人做菜,不是白煮就是楞烧,一点佐料不加,“色”、“香”、“味”一条不沾,还非说是要把肉和菜的本味烧出来。对此庆春大为遗憾,私下里常念叨起家乡的“肉未烧饼”、“小窝头、“薄脆”、“焦圈儿”、“荷叶肉”。
庆春觉得,就吃这一条,中国人的确把英国人“镇”了。
就这么,庆春在英国熬过了头一个寒冷的严冬,这时中国的政局已发生了很大变化。
一九二五年,孙中山在北平逝世。不久,发生“五卅”惨案,帝国主义分于枪杀了中国工人顾正红,举国大哗。
舒庆春和一帮朋友心里这恨呀,他们恨这帮在中国国上上作威作福的大鼻子,恨不敢抵御外侮的腐败政府。他和宁承恩、郦堃厚、吴定良、邱祖铭、吴南如组成读书会,相约发奋读书,将来好报效祖国。
东方学院一切如故。
舒庆春没法儿和庄老夫子对路,却和一个叫艾支顿的学生甚是投缘。艾支顿虽是学生,比着先生还大着几岁,是个英国乡村牧师的儿于,也许他本来有希望成为神甫,可偏偏赶上打仗。等他成了克利孟特。艾支顿中校,可望进一步升迁,仗却不打了,他只好捡了个粉笔头,去当了教书匠。艾支顿不傻,除了能把法阳话。德网话说得和英国话。“样漂亮外,还惦记着闽话会不会没人继承,他还坚信要是他不学拉丁文,拉丁文就一定会串了味。尽管他读书如此发奋,但在认识庆春的时候,却是一个没有工作的游民。战争结束后,这个求知欲很强的英国人对语言发'生了兴趣,他不但精通了法丈、德文、希腊语、拉丁文,还钻研;起了汉语。不过吸引庆春的并不是他语言上的天份和旺盛的精力,而是他一见如故的豪爽气质,这一6点可是和凡人不爱答理的英国人守旧习俗大相违悻的。
初次相识,艾支顿便拉住庆春的手非要找个地方喝个痛快,聊个够。那股热情劲儿让庆春觉得透着地道。触就喜欢这种爽快汉子。不过他还是推辞了一番,直到艾支顿虎起了脸有些下不来台了,他也就只好从命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1/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