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传(校对)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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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忙着,从稿纸上往外蹦几人,手下却也不吃闲地忙乎着。女儿三岁了,已经会提出许许多多缠人的要求了,儿子虽然要求不太多,却因其自由驰骋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而叫大人们不得安宁。“有了小活神仙,家里才会热闹。”老舍写道。他喜欢孩子,乐意给孩子装牛作马,可他又时时忍不住往桌上那摞稿纸溜上一眼,他意识到自己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刚丢掉教授的职位,满以为可以天下太平地写了,结果本来不太显眼的问题--小冤家们的活动,一下子又涌了过来,真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因为小孩,让老舍明白了许多,也体会了许多。敢情天伦之乐后面意味着多么巨大的牺牲啊。他一面说,“家庭之累,大半由儿女造成,”一面又忍不住随着孩子们的口令,“立正”,“稍息”,“开步走”。他勉励自己当个好爸爸,去适应这种日益复杂起来的挑战。
孩子们总是熬不过大人的。夜阑人静,老舍又伏案工作了。悲剧几乎降落在笔下每一个人身上。虎妞病死了,小福子上吊了,刘四爷落得个孤家寡人,祥子是妻死子亡。祥子思索着: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呀?!是上辈子没积德,横生倒养,把我撵到这个世上,还是自己做孽,惹翻了老天爷,落下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他喝酒,抽烟。“不吸烟怎能思索呢?不喝醉怎能停止住思索呢?”
老舍大声疾呼:“雨不给富人,也不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夏天之前,《骆驼祥子》写完了。一部传世佳作,在老舍的笔下,悄悄地,悄悄地爬了出来。
九月,《骆驼祥子》在《宇宙风》第二十五期上开始连载。老舍高兴地对编辑说:“这是我最满意的一部作品。”为了祥子,老舍露出了笑容。
第十七章 出逃
如今在老舍的眼里,大海已失去了昔日的色彩,崂山啊,栈桥啦统统丧失了魅力。
一九三七年八月七日,北京城沦陷了。
这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中国平民百姓身上。要当亡国奴了,偌大个中国面临着亡国的危险,谁能不揪心啊?为了北京这座古老的都城,老舍的父亲曾拼出了性命。而今,日本人占了北京城,老舍的母亲和千千万北京城的市民都成了沦陷区的难民。
黄县路六号两扇临街的铁门紧紧地关闭着,老舍不想见客,不想吃饭,就连每日必得抻抻胳膊动动腿,练几路拳脚,耍儿套刀枪的兴致也都没地儿找了。这摆着几盆花草,几把藤椅,挂着一两幅字画极为俭朴的客厅,曾几何时总是“招惹”着不少人。学生们来讨教问题,同事们来切磋学问,后来,老舍弃了教职,专营写作,成了职业写家,来的人更多了。聚在这小小的天地,没完没了的扯着闲篇。现而今,老舍宁愿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客厅里,望着墙壁发呆,叹气。
只有妻子才明白,他这是为了什么。
头一个月,芦沟桥上的中国军队和日本人乒乓五四地于了一仗,人们满以为,北京城兴许是能保住,没承想,到底还是叫日本兵给占领了,城里驻扎的中国兵,平日里趾高气昂,吃老百姓的,喝老百姓的,动不动还冲着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现如今,国难当头,该轮到他们替老百姓使劲的时候了,这些兵却大撒手脚底板抹油--颠了。把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甩在脑后边,丢给了如狼似虎的日本人。
老舍恨不能立时自己就成了一个兵,上战场和日本人拼命,他多希望手中握的不是笔,而是一杆枪。这几天,他总是爱摸着摆在客厅兵器架上的刀枪棍棒,一言不发,大约是在寻摸着打起来,大刀扎枪虽不是飞机大炮的个儿,设若面对面交手,玩起命来,日本兵也不见得是练家子的对手,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反正不能再象“八国联军”那会儿,躲到破箱子里。
老舍好象默默地等待着……
头些日子,老舍又得了个女儿,赶上下雨,便指雨为名,叫舒雨。他如今已是二女一男的父亲了。高兴之余,他把仆人老田拉到一边儿喝酒聊天。
他问老田,“想咱那北京城不?”
老田应道:“先生,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咱这老北京,那有不惦着故土的呢?您瞧着青岛地面好吧,又太平,又有大海,可总不象咱北京,城有个城样,街有个街样,还甭说老北京都惦着的什么豆汁啦,麻豆付啦,爆肚、煎罐肠之类的小吃,单说这人碰见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时,总是鞠躬、作楫、请安,透着就那么客气,招人待见。这地的人倒好,一张口,嗓门扬出去好几里,那里像是问话,不知道的主儿还当是吵架呢。
您得说我这是挑眼,我也知道北京人的毛病。就比如这街面上,碰上场抡胳膊打架的场面,咱北京城的松人,要不结打旁边溜过去,假装没看见,要不就凑在一边看场不花钱的热闹,指不定那位爷还会拍着巴掌,叫着板给声好,纯数是起哄架秧子。山东的爷们就不这样了,人家就爱打个抱不平,不断出个是非曲直不撒手,这点咱北京人比不了。”老田的话让老舍听得眉展眼开,“您说的好,赶明儿回北京,我做东,请您上便宜坊吃鸭子。”
老舍聊起北京,便会有说不完的话,扯不断的乡思。他曾计划等小女舒丽周岁时,合家回北京一趟,过个春节,带孩子逛逛厂甸,也让他们见识见识父亲、母亲生长的地方,可现在,日本人来了,一切都搅活黄了。
北京城又像当年庚子年一样,跌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时,齐鲁大学又来重新聘请老舍回校任教,老舍同意了。乘这功夫,他想到上海走走,一来见见朋友们,二来把一些有关出版的事宜料理一下,最主要的,是想出来散散心,把憋闷在肚里的恶气出出去。没想到,上海的陶元德接到老舍要来上海的信的时候,北四川路、军工路已经响起了日本兵的枪声。8月13日,淤沪抗战拉开序幕。正要登船离青赴沪的老舍接到了陶元德的加急电报:沪急勿来。北平陷落,上海战祸,舒舍予眼瞧着战火四起,还有什么心思,躲个清闲,去著书立说、去讲授文学写作。如果可能老舍宁愿去给学生们讲授抗日学。去年,平津学生游行示威,大声疾呼:华北之大,已放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现今,齐鲁、淞沪也成了开水锅。眼瞧着,整个中国都被战云笼罩着,他苦闷、徬徨、不知该把这一腔热血洒到什么地方。
不久,便携带全家重又回到济南,这里的火药味比青岛浓多了。
“韩大帅”一边私下里和日本人紧飞着媚眼,一边嘴里高喊着抗日,济南城人心惶惶,不少有钱人,都赶早往内地安全的地方跑。
也有不甘心当亡国奴的,硬梗着脖子结伙投奔义勇军,和鬼子拼命!
住进齐鲁校园里常柏路2号的教授楼,比起青岛黄县路那幢房子又阔了许多。老舍喜欢楼前楼后密密匝匝的常青松柏,更喜欢从楼上远远看去的千佛山,马鞍山。刨去大不列颠,在国内,这算得上是老舍住得最如意的房子。
初来乍到,免不了儿番应酬,但分留点心眼的人都不难看出,无论中国教授,外国老师都象怀里揣着个兔爷,嘴角上挂着不能再客气了的客气话,耳朵却支楞着听着离这似乎已经不远的炮声。日本人进攻的速度不慢,市面上的谣言更快,惜命的收拾好细软,随时随地里准备着远避它乡。
泉城,在每日每夜的惶惶不安中渡过。
齐鲁大学虽已开学,但国难当头,先生无心教,学生没心学,每天都有一些熟人前来和老舍告别,到南方去了。
老舍一时还把不准自己在这动荡时刻应先迈那一步,终日抱着部《剑南诗稿》吟诵,“夜视太白收光芒,报国欲死无战场。”他似乎在等着一天,国家在召唤,他便要和那些不甘心亡国的热血青年上战场去和侵略者拼性命。
老舍叹气了,他想投笔从戎,可偏有妻儿老小,一大家子拖累,让他如何割舍得开?
妻子早已窥破他的心底。大丈夫捐躯报国,千百年来乃被视为国人之美德,女人的深明大义,扯儿牵女,孝敬公婆,便也是国人的楷模。这些小小不言的道理,妻自然是明白了。
但她也知道,丈夫不是操戈之人,身体又较他人弱些,他应该早些脱开这战乱之地,因为他的力气并不在胳膊上,肩膀上,而在头脑里,在手上,在他那只战斗的笔。他可以呐喊,或大声鼓励,摧醒人们去战斗。
再不是风景宜人的泉城了。
老舍每天看着大批从北而来的难民,心里不是个滋味。日本人的飞机乍着膀子,抹着腥红的太阳,发出嗡嗡的响声,在天空中来回兜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膀子一抖,炸弹带着响儿就撩了下来。难民没过完,军队便也溃退下来,一个劲儿地奔了南边,拽都拽不住。老舍心里明白,丢济南是早晚的事了,指望不上政府的军队。
晚上,当他独自呆坐书房,眼望窗外的星空,兀自落泪,手里握着那诗稿。
几天来,老舍己没有闲心和家人和朋友海阔天空地幽默了。
妻拢住孩子们,不让他们去打搅他,孩子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静悄悄地游戏,压低了声音说话,而不再像往日那样闹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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