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大顺朝(校对)第2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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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流贼的兵力
  虽然豪格是先皇帝的长子,又是一旗之主,但是一则他的智谋和威望不如多尔衮,二则多尔衮身居辅政亲王的崇高地位,又有顺治皇帝的母亲在宫中给他支持,济尔哈朗看出来豪格必然会大祸临头。他是皇室斗争中的惊弓之鸟,密嘱他手下的亲信官员们千万不要同肃王府的人员有任何来往,只可暗中探听消息,不可在人前露出风声。同时他知道睿亲王身有暗疾,经常服药,而且在朝臣中招来不少人的暗中忌恨。他预料到将来迟早会有一天,睿亲王也会有倒运的时候,所以他在表面上忍气吞声,而在心中恨恨地说:“有些话,到那时再说!”
  甲申年六月的一天,济尔哈朗按照多尔衮的意思,召集内三院、六部、都察院、理藩院全部堂官,用下命令的口气说道:“我今日召见各位大臣,不为别事,只是要面谕各位记住:嗣后各衙门办理事务,或有需要禀白我们两位辅政亲王的,都要先启禀睿亲王;档子书名,也应该先书睿亲王的名字,将本王的名字写在后边。坐立朝班和行礼的时候,都是睿亲王在我的上边,不可乱了。你们都听清了么?”
  众大臣都明白这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而是预示今后的朝政会有大的变化。大家在心中凛凛畏惧,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躬身回答:“喳!”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多尔衮在大清国独裁专政的体制上又向前跨进一步,原来议定的他与郑亲王共同辅政的体制变了,郑亲王的地位突然下降,成了他的助手。多尔衮瞒着济尔哈朗,从一开始就将实现他的专政野心同亲自率清兵南下占领京师这一扩张野心联系在一起考虑。
  如今他向独专朝政的目标日益接近,只有两件事等待实现:一是给肃亲王豪格一次致命的打击,拔掉他在爱新觉罗皇族中的心腹之患;二是在出兵之前将他的称号改称摄政王,而不是辅政王。其时,在大清国的文武大臣中,有汉文化修养的人较少,所以有时不能将摄政与辅政的真正性质分清,在称谓上常常混乱。多尔衮遇事留心,勤于思考,又常同像范文程这样较有学问的汉大臣谈论,长了知识,所以他明白摄政虽然也是辅政,但真正含义绝不同于辅政。
  他也知道当皇帝尚在幼小年纪,不能治理国家时,有一位亲族大臣代皇帝全权处理朝政,没有皇帝之名,而有皇帝之实,这就叫做摄政,如周公辅成王的故事。在拥立福临登极之初,他已经有此野心,但当时他如果提出来这一想法,必会招致激烈反对。他考虑再三,不敢提出这个意见,而是暗中授意他的一派人物拥护他与郑亲王共同辅政。
  经过几个月的酝酿,条件愈来愈对他有利,郑亲王对他步步退让,甘居下风。到了这时,他要做摄政王,独揽朝纲的各种条件差不多都接近成熟。一旦他亲自率领大军向中原进兵,将大清国的满、蒙、汉三股人马和征伐之权掌握到他的手中,就理所当然地高居摄政王之位了。
  满洲君臣经过清太宗皇太极的国丧,内部一度为继承皇位的斗争发生较大风波,但因多尔衮处置得当,没有使国家损伤元气。事平之后,这割据中国东北一隅的新兴王国依然是朝气蓬勃,对长城内虎视眈眈,准备着随时趁明朝危亡之机进入中原,占领京师,恢复四百年前金朝的盛世局面。由于出重赏收买探报,有关范青向京师进军以至明朝束手无策的各种消息,纷纷而来。到了甲申年的正月下旬,多尔衮口谕盛京的文武大臣讨论向中原进兵之策。许多人平素知道多尔衮的开国雄心,纷纷建议趁“流贼”尚在北来途中,先去攻破京师,以逸待劳,迎击“流贼”。
  多尔衮虽然遇到这开国机运,感到心情振奋,然而他平日考虑事情比别人冷静,不肯匆忙就决定南下进兵大计。到了六月下旬,范青率领的大军已经破了平阳,一路无阻,直奔太原,并且知道范青另有一支人马也准备渡过黄河,作为一支偏师,走上党,破怀庆,再破卫辉,北上彰德,横扫豫北三府,然后北进,占领保定,从南路逼近京师。眼看明朝亡在旦夕,多尔衮连日亲自主持在睿王府召开秘密会议,讨论决策。
  却说洪承畴投降以后,生活上备受优待,但没正式官职,直到此时,多尔衮才以顺治皇帝的名义任用他为内院学士,使他与范文程同样为他的帷幄之臣,时时参与对南朝的用兵密议。
  今天在睿王府举行的是一次高层次重要密议,除多尔衮本人外,只有郑亲王济尔哈朗、范文程和洪承畴。他们讨论的最重要问题是要判断范青的实际兵力。从京师来的探报是说范青率领五十万大军从韩城渡河入晋,尚有百万大军在后。如果范青确有这么多的人马北上,清国满、蒙、汉全部人马不会超过二十万,就决不能贸然南下,以免败于人数众多而士气方盛的“流贼”。考虑着范青兵力的强大,多尔衮不能不心中踌躇。
  在多尔衮亲自主持的前两次密议中,洪承畴的看法都是与众不同,使多尔衮不能不刮目相看。洪承畴认为范青入晋东犯的全部人马绝不会有五十万人。他认为,自古“兵不厌诈”,兵强可以示弱,借以欺骗和麻痹敌人,孙膑对庞涓进行的马陵道之战是‘以多示寡’的用兵范例。至于曹操的赤壁之战,荷坚的淝水之战,则是以弱示强,大大夸大了自己人马的数量。洪承畴用十分自信的口气说道:
  “以臣愚见,范贼自称有五十万人马渡河入晋,东犯幽燕,也是虚夸之词,实际兵力决无此数。兵将人数大概在二十万至三十万之间,不会更多。姑且以三十万计,到京师城下能够作战的兵力将不会超过二十万。”
  多尔衮问道:“你为何估计得这样少?”
  范文程插言说:“洪大人,我估计范青来到京师的人马大概在三十万以上。”
  郑亲王接着说:“我们的八旗兵还没有同流贼交过手,千万不能轻敌。宁可将敌人的兵力估计强一点,不可失之大意。”
  洪承畴思索片刻,含笑说道:“两位辅政王爷和范学士从用兵方面慎重考虑,愿意将东犯的流贼兵力看得强大一些,以便事先凋集更多人马,一战全歼流贼,这自然不错。但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古今不易之理。臣在南朝,与流贼作战多年,对贼中实情,略有所知。贼惯用虚声恫吓,且利用朝廷与各省官军弱点,才能迅速壮大,不断胜利而有今日。近几年贼势最盛,号称有百万之众,然而以臣看来,最盛时不超过五十万人。郧阳、均州均为王光恩兄弟所据,为襄阳肘腋之患,范青竟不能攻破郧、均。汝南府多么重要,范青竟无重兵驻守,任地方绅士与土匪窃据。所以臣说范青虽有大约五十万人,还得分兵驻守各处,有许多重要之处竟无力驻守。这样看来,流贼渡河入晋,东犯幽燕的兵员实数绝不会超过三十万人。何况此次流贼东犯,与往日行军大不相同。范青本是流贼,长于流动。所以他必将文武百官等许多重要的人物带在身边,每一官僚必有一群奴仆相从,还得有兵马保护。试想这三十万众,数千里远征,谈何容易!单说粮秣辎重的运送,也得一两万人。如此看来,范贼如以三十万众渡河东来,沿途留兵驻守,到京师城下时不会有二十万人。”
  范文程认为洪承畴说出的这个见解有道理,但仍然不敢完全相信,怕犯了轻敌的错误。他望望睿亲王脸上疑惑不定的神色,随即向洪承畴问道:
  “洪大人熟于南朝情况,果然见解不凡。但是文程尚不解者是,你说范贼的兵力不多,多依恃虚声恫吓,但是他近三年驰骋中原,所向无敌,席卷湖广,长驱入陕,轻易占领西安,横扫西北各地,使明朝穷于应付,已临亡国危局。这情况你如何解释?”
  济尔哈朗先向范文程笑着点头,然后向洪承畴逼问一句:“对,近三年来范青所向无敌,难道都是假的?”
  多尔衮不等洪承畴说话,在铁火盆的边上磕去烟灰,哈哈大笑,说道:“有趣!有趣!现在不必谈了。我已经命王府厨房预备了午膳,走吧,我们去午膳桌上,边吃边谈!”刚从火盆边站起来,多尔衮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同你们商量一下,看是否可行。如果可行,当然是越快越好,要在范青尚在半路上就应该见到他,得到他的回书才好。”
  “王爷有何妙棋?”范文程站着问道。
  多尔衮胸有成竹地含笑回答:“我想派人带着我大清国的一封书子,在山西境内的路上迎见范青,一则探听他对我大清国是敌是友,二则亲去看看流贼的实力如何。你们觉得此计如何?”
  范文程平日细心,接着问道:“用何人名义给流贼头目写信?用辅政王您的名义?”
  多尔衮颇有深意地一笑,随即轻轻地将右手一挥,说道:“走,边用膳边商量大事!”
  睿王府正殿的建筑规模不大,虽然也是明三暗五,五脊六兽,五层台阶,但如果放在关内,不过像富家地主的厅堂。午膳的红漆描金八仙桌摆在正殿的东暖阁,房间中温暖如春,陈设简单。多尔衮同济尔哈朗井坐在八仙桌北边的铺有红毡的两把大师椅上,面向正南,多尔衮在左,济尔哈朗在右。八仙桌的左边是洪承畴的座位,右边是范文程的座位。这是睿亲王指定的位置,不允许洪承畴谦让。范文程知道睿亲王在进兵灭亡明朝的大事上要重用洪承畴,对洪承畴拱手,欣然在八仙桌右边坐下。
  济尔哈朗对多尔衮指示洪承畴坐在左边,虽不说话,但心中暗觉奇怪。他认为范文程在太祖艰难创业时就来投效,忠心不贰。到了太宗朝,更是倚为心腹,大小事由范章京一言而决。他根本不理解睿亲王的用心。虽然洪承畴与范文程同样是内院学士,但是在多尔衮眼中,洪承畴不仅是朝中大臣,而且在今后不久进兵中原的时候更要依靠洪承畴出谋献策。另一方面,洪承畴在投降前是明朝的蓟辽总督,挂兵部尚书衔,二品大员,这一点优于在满洲土生土长的范文程。多尔衮既然要锐意进取中原,不能不尊重汉族的这一习惯。然而他没有将这种思想同济尔哈朗谈过,也不曾同范文程谈过。倒是范文程心中明白,也知道洪承畴曾经决意不做引着清兵夺取崇祯皇帝江山的千古罪人。此时范文程在心中含笑想道:
  “你洪九老已入睿王爷的彀中,很快就会引着八旗大军前去攻破京师,想不做大清兵的带路人,不可得矣!”
  因为有睿王府的两个包衣在暖阁中伺候午膳,所以多尔衮根本不提军事问题,也不谈清国朝政。郑亲王和范文程等都明白睿王府的规矩,所以都不提军情消息。不过他们都急于想知道范青的实际兵力,好决定大清兵的南下方略。洪承畴虽然已经投降满洲一年多,但是南朝毕竞是他的父母之邦,崇祯是他的故君,所以他也忘不下山西军情,神色忧郁地低头不语。
  自从济尔哈朗退后一步,拥护多尔衮主持朝政以来,多尔衮就吩咐在西偏院中腾出来五间房屋,警卫严密,由内三院的学士们加上满汉笔帖式数人,日夜轮流值班,以免误了公事。多尔衮在王位上坐下以后,忽然想到给范青下书的事颇为紧急,立即命一包衣去西偏院叫一位值班的内秘书院学士前来。
  
第355章
洪承畴的高见
  满族包衣答了声“喳!”,转身退出。
  多尔衮向右边的郑亲王拿起筷子略微示意,于是两位辅政王与两位内院学士开始用膳。过了片刻,在西偏院值班的内秘书院学士来到面前,向两位辅政屈膝请安。多年衮将向范青下书的事告诉了他,命他在午膳后赶快起个稿子送来,并把要写的内容也告诉了他。值班的学士问道:
  “请问王爷,听说范青已经在西安僭了伪号,国号大顺,年号永昌,这封书子是写给范青么?”
  “当然要给他。不给他给谁?”
  “用什么人的名义写这封信?就用两位辅政王爷的名义?”
  郑亲王刚从暖锅中夹起来一大块白肉,还没有夹稳,听了这句话,筷子一动,那一块肥厚的白肉落进暖锅。他害怕日后万一朝局有变,有谁追究他伙同多尔衮与流贼暗通声气,而足智多谋的多尔衮将罪责推到他一人身上。他暂停再动筷子,眼睛转向左边,望了多尔衮一眼,在心中称赞恭候桌边的值班学士:“问得好,是要请示清楚!”
  多尔衮对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此时不加思索,满可以随口回答,但是他故意向范文程问道:“从前,太宗爷主持朝政,有事就问范章京,听范章京一言而定。范学士,你说,我大清国应该由谁具名为妥?”
  范文程回答说:“此事在我国并无先例,恐怕只得用两位辅政王爷的名义了。”
  多尔衮摇摇头,向济尔哈朗问道:“郑亲王,你有什么主张?”
  济尔哈朗说:“我朝已有定制:虽然设有两位辅政,但朝政以睿亲王为主。睿亲王虽无摄政之名,却有摄政之实。这一封给范青的书信十分重要,当然应该用我朝辅政睿亲王的名义发出,收信的是大顺国王。”
  多尔衮面带微笑,在肚里骂道:“狡猾!愚而诈!”随即他不动声色,向肃立恭候的值班学士说道:“范青已经占有数省土地,在开封建立伪号,非一般土贼、流寇可比。为着使他对这封书信重视,对前去下书的使者以礼相待,以便查看范青的实际兵力如何,也弄清楚他对我国有何看法,这封书信必须堂堂正正,用我国皇帝的名义致书于他。不可用我国辅政亲王的名义。这是我大清国皇帝致书于大顺国王!”
  由于辅政睿亲王的面谕十分明确,口气也很果决,这位值班学士没有再问,赶快退出去了。
  多尔衮等人继续用膳。睿亲王府的午膳只有一个较大的什锦火锅,另有四盘荤素菜肴。在午膳的时候,大家都不再谈论国事,东暖阁中肃静无声。
  郑亲王济尔哈朗一边吃一边心中嘀咕:以大清国皇帝名义致书范青这样的大事,多尔衮事前竞没有商量,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洪承畴对睿声王竟然用大清国皇帝的名义给流贼头目范青致送“国书”,合谋灭亡明朝,心中实不赞成。他不敢说出自己的意见,只好低头用膳。在这件事情上,他更加看出来多尔衮正在步步向独专朝政的道路上走去,利用顺治的幼小,正如古语所云:“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更加明白多尔衮与皇太极的性格大不相同,今后倘若不谨慎触怒了多尔衮,必将有杀身之祸。
  很快地用完午膳,大家随着睿亲王回到西暖阁,漱过了口,重新围着火盆坐下。王府的奴仆们悄悄地退了出去。多尔衮点着烟袋,吸了两三口,向洪承畴问道:“洪学士,常听说范青有百万之众,所向无敌,使明朝无力应付,才有今日亡国之危,你为什么说范青的人马并不很多?是不是有点儿轻敌?”
  看见洪承畴要站起来,多尔衮用手势阻止,又说道:“在一起议论贼情,可以坐下说话。你是不是因为原是明朝大臣,与流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惯于轻视流贼,所以不愿说他的兵马强盛?”
  “不然。臣今日为辅政王谋,为大清国谋,惟求竭智尽忠,以利辅政王的千秋功业。今日范青是明朝的死敌,人人清楚。然而一旦范青破了京师,明朝亡了,他就是我大清国的劲敌。臣估计,范青到达京师城下,大概在七月下旬……”
  多尔衮感到吃惊,问道:“只有两个月左右……难道沿途没有拦阻?”
  “秦晋之间一条黄河,流贼渡河,竟未遇到阻拦,足见山西十分空虚、无兵防守。流贼过河之后,第一步是攻占平阳。平阳瓦解,太原必难坚守,破了太原之后,山西全省人心瓦解,流贼就可以长驱东进,所以臣估计大约七月下旬即可到京师城下。”
  范文程说道:“太原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流贼如何能轻易攻破?”
  洪承畴说。“山西全省空虚,太原虽是省会,却无重兵防守。况巡抚蔡茂德是个文人,素不知兵,手无缚鸡之力。臣敢断言,太原必不能守;蔡茂德如欲为忠臣,惟有城破后自尽而已,别无善策。”
  多尔衮又问:“你说范青到京师的人马只有……”
  “十万,顶多二十万。”
  郑亲王插了一句:“老洪啊,南边的事你最清楚。要是你把流贼到京师的兵力估计错了,估计少了,我们在战场上是会吃亏的!”
  “臣估计,假若流贼以三十万人渡河入晋,实际可战之兵不会超过二十五万。入晋以后,凡是重要地方,必须留兵驻守,弹压变乱。例如平阳为晋中重镇,连通南北,必须留兵驻守。上党一带背靠太行,东连河内,在全晋居高临下,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失上党则全晋动摇,且断入豫之路,故范贼必将派重兵前去。太原为三晋省会,又是明朝晋王封地。太原及其周围数县,明朝乡宦大户,到处皆是。流贼攻占太原不难,难在治理,故必须留下大将与重兵驻守。太原至京师,按通常进兵道路,应该东出固关,沿真定大道北上,进入畿辅。从太原至京师共有一千二百里,有些重要地方,必须留兵驻守。臣粗略估计,范贼到达京师城下兵力,只有十几万人,甚至不足十万之数。但范贼破太原后向京师进犯路途,目前尚不清楚。等到流贼破了太原之后,方能知道流贼进犯京师的路途,那时更好判断流贼会有多少人马到达京师城下。”
  郑亲王问道:“从太原来犯京师,出固关,破真定往北,路途最近也最顺。流贼不走这条路,难道能走别处?”
  洪承畴说:“明朝在大同、宁武、宣府等处有大将镇守,且有重兵,都是所谓九边重镇。如留下这些地方不管,万一这些地方的武将率领边兵捣太原之虚,不惟全晋大乱,也使范青隔断了回开封之路,在京师腹背受敌。由此看来,范贼攻破太原之后,稍事休息,不一定马上就东出固关,进攻真定,直向京师。说不定逆贼会先从太原北犯,一支人马由他亲自率领,破忻州,出雁门,攻占大同,而另由一员大将率领偏师,从忻州趋宁武。大同与宁武如被攻陷,即清除了太原与三晋的后顾之忧。依臣看来,倘若范贼破太原后仍有二十万之众,他会自率十万人东出固关,经真定进犯京师。倘若他亲自率大军自太原北出忻州,攻占大同、宁武,不敢自太原分兵,即证明他的人马不多。”
  “有道理!有道理!”多尔衮在心中称赞洪承畴非同一般,随即又问道:“范贼破了大同与宁武之后,仍然回师太原,出固关走真定北犯么?”
  “不会。那样绕道很远,且费时日。”
  “范贼从大同如何进犯京师?绕出塞外,岂不路程很远?”
  “其实也远不了多少。自太原向北,走忻州、代州,出雁门关,到大同,大约是七百里路。自大同走塞外入居庸关到京师,约有九百里路。从大同经宣府,直抵居庸关,并无险阻,也无重兵阻拦,可以利用骑兵长驱而进。”
  济尔哈朗说:“可是八达岭与居庸关号称天险,明军不能不守。”
  “若以常理而言,王爷所论极是。然而目前明朝亡在旦夕,变局事出非常。太原如陷贼手,必然举国震动,人心离散,有险而不能固守。流贼攻下大同与宣府之后,居庸关可能闻风瓦解,不攻自破。纵然有兵将效忠明朝,死守关门,但自古作战,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善用兵者可以乘暇捣隙,避实就虚,攻其所不备,趋其所不守,攻京师非仅有居庸关一途。明正统十四年秋天,英宗在土木堡兵溃,被也先所俘。十月间,也先乘京师空虚,朝野惊惶之际,长驱至京师城外,就避开居庸关,而是下太行,出紫荆关,循易州大道东来,如入无人之境。此是二百年前旧事,说明居庸关并不可恃。再看近十五年来,我大清兵几次南下,威胁京师,马踏畿辅,进入冀南,横扫山东,破济南、德州,大胜而还,都是避开山海关。所以依臣愚见,倘若逆贼走塞外东来,在此非常时期,明朝上下解体,士无斗志,居庸关的守将会开门迎降,流贼也可以绕道而过。说不定流贼尚在几百里外,而劝降的使者早已进入居庸关了。”
  济尔哈朗称赞说:“老洪,你说得好,说得好,不怪先皇帝对你十分看重,说你是我大清兵进入中原时最好的一个带路人!”
  范文程对洪承畴的这一番谈论军事的话也很佩服,接着说道:“不日我大清兵进入中原,占领京师,扫除流贼,洪学士得展经略,建立大功,名垂青史,定不负先皇帝知遇之恩。”
  听了郑亲王和范文程的称赞,洪承畴丝毫不感到高兴,反而有一股辛酸滋味涌上心头。他明白,从前的皇太极和目前的多尔衮都对他十分看重,但是两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他的故国,也没有忘记他的故君。这种心情他没有对任何人流露过,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最近他知道范青已经在开封建号改元,正在向京师进军,心中暗暗忧愁。他十分清楚,自从杨嗣昌被排挤离开中枢,督师无功,在沙市自尽之后,崇祯周围的大臣中已经没有一个胸有韬略的人。后来的兵部尚书陈新甲,还算是小有聪明,勤于治事,可惜被崇祯杀了。崇祯左右再无一个真正有用之人。勋臣皆纨绔之辈,大僚多昏庸之徒,纵有二三骨鲠老臣,也苦于门户纷争,主上多疑,眼见国势有累卵之急,却不能有所作为。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中暗暗叹道:“呜呼苍天!奈何奈何!”
  近来洪承畴不但知道范青已经率大军自韩城附近渡河入晋,指向太原,声称将东征幽燕,攻破京师,而且知道大清朝廷上也在纷纷议论,有些人主张趁流贼到达幽燕之前,八旗兵应该迅速南下,抢先占领京师及其周围要地,以逸待劳,准备好迎击陕西流贼。看来清朝正在加紧准备,已经在征调人马,加紧操练,同时也从各地征调粮草向盛京附近运送。近几年大清国的八旗兵已经会使用火器,除从明军手中夺取了许多火器之外,也学会自己制造火器,甚至连红衣大炮也会造了。白天,洪承畴常常听到盛京附近有炮声传来,有时隆隆的炮声震耳,当然是操演红衣大炮。他心中明白,这是为进攻作准备。每日黎明,当鸡叫二遍时候,他便听见盛京城内,远近角声。海螺声、鸡啼声,成队的马蹄声,接续不断。他明白这是驻守盛京城内的上三旗开始出城操练,也断定多尔衮必有率兵南下的重大决策。于是他赶快披衣起床,在娈童兼侍仆白如玉的照料下穿好衣服,戴好貂皮便帽,登上皮靴,来到严霜铺地的小小庭院。天上有残月疏星,东南方才露出熹微晨光,他开始舞剑。按说,他是科举出身,二十三岁中进士,进入仕途,逐步晋升,直至挂兵部尚书衔,实任蓟辽总督,为明朝功名煊赫的二品大员,但是他从少年时代起就怀有“经邦济世”之志,所以读书和学作八股文之外,也于闲暇时候练习骑射,又学剑术。往往在校场观操时候,他身穿二品补服,腰系玉带,斜挂宝剑,更显得大帅威严和儒将风流。
  
第356章
故君之情
  前年二月间在慌乱中出松山堡西门突围时候,不意所骑的瘦马没有力气,猛下陡坡,连人栽倒。埋伏在附近的清兵呐喊而出。洪承畴想拔剑自刎,措手不及,成了俘虏,宝剑也被清兵抢去。他在盛京投降后过了很久,皇太极下令将这把宝剑找到,归还给他。
  在庭院中舞剑以后,天色已经明了,身上也有点汗津津的。他在仆人们和白如玉的服侍下洗了脸,梳了头,然后用餐。早餐时他还在想着目前京师的危急形势,暗恨两年前兵溃松山,如今对大明的亡国只能够袖手旁观。他习惯上不能把松山兵溃的责任归罪于崇祯皇帝,而心中深恨督军刘宇亮不懂军事,一味催战,致遭惨败。
  此刻,济尔哈朗、洪承畴和范文程三人又在多尔衮面前议论范青的兵力实情,这个问题对确定清兵下一步的作战方略十分重要。洪承畴再没插言,他所想的是京师的危急形势和朝野的恐慌情况。他想着京师的兵力十分空虚,又无粮饷,并且朝廷上尽是些无用官僚,没有一个有胆识的知兵大臣,缓急之际不能够真正为皇帝分忧。但是他的心事绝不能在人前流露出来,害怕英明过人的多尔衮会怪罪他不忘故君,对大清并无忠心。他想着南朝的朝野旧友,不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两年来没人不骂他是一个背叛朝廷、背叛祖宗、背叛君父的无耻汉奸,谁也不会想到他直到今日仍然每夜魂绕神京,心系“魏阙”!想到这里,他的心中酸痛,几乎要发出长叹,眼珠湿了。
  多尔衮忽然叫道:“洪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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