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校对)第66部分在线阅读
从繁华程度上说,楼桑邨(村)已经是‘楼桑邑’了。
车行一日,不过七十里。
从洛阳到涿县的千余里路。没有月余,无法抵达。慢慢等着便是。
洛阳来使的消息,刘备没有外传。只告诉了母亲、族亲和老族长数人。别人还好,倒是老族长整日过的提心吊胆,生怕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洪水阻断,或是路遇山贼,总担心使者未能平安抵达。
刘备劝了也是无用。
想着刘氏宗人,自祖上失爵,千辛万苦才失而复得。其中艰险,又是一两句话能够道尽?
开春后,工匠和青壮就开始了桥楼的建造。趁着清溪坚冰未融,直接将脚手架搭在了冰面。如此事倍功半,进展很快。待河面解冻,全部的桥梁框架均已完工。只需在十字桥梁上,起一座座高楼,顺阳卫便能搬入新居。
家具物什早已造好。吃穿用度也准备齐全。
建好一座桥楼,便会有一家欢天喜地,金鼓齐鸣,笙竽备举,热热闹闹的搬入新家。《诗经·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意思是说,鸟儿飞离深谷,迁到高大的树木上去。后人用‘乔迁之喜’,来贺人迁入新居,或贺人官职升迁。
宗人结婚生子,附民携老扶幼,顺阳卫拖家带口,齐聚楼桑。年前,老族长编户造册,计一千六百四十六户,一万两千八百余口。
豪侠、名士、齐民、百工、部曲、武卒。人手充足,欣欣向荣。
附近乡民皆心向往之。
不知是否提前收到了刘备复爵的风声。通往涿县的十里官道,正被县中修复一新。
芒种刚过,宗人正忙于水田育秧。一支车队便浩浩荡荡的驶向了楼桑。
村口阙楼上,被老族长三天两头叮嘱一遍的部曲,立刻吹响了号角。侧耳聆听,正是二短一长!
轰——的一声,整个楼桑都闹翻了天。
宗人附民这便弹冠振衣,扶老携幼,走上街市。
等刘备收到消息,被母亲和公孙氏合力整理好衣服,走出家门。楼桑居民纷纷行礼。口呼少君。
不等走到市中,车队已驶入村口。
打头的骑士,玄甲鹖冠,背剑持戟。正是帝国虎贲!
见街市人山人海,独有刘备立于人前。第一辆安车内,忽传出一声低语。虎贲武骑这便勒住马步。
不等刘备上前,便有一人长冠宽袍,脚踩亲随小黄门,下了马车。
低头弓腰,碎步上前。在刘备面前三步,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口中高呼:“老奴封谞,拜见少君。”
围观人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很快又复归沉默。
想起千金散尽只求一跪的孟佗,刘备不禁在心中叹气。
这一跪,定不便宜。
第077章
酎金补齐
这一跪,却跪的十分有礼。
刘备乃汉室宗亲,即便白身也是皇族血脉。作为侍奉皇帝左右的黄门宦官,他确是家奴身份。家奴拜见主子,正是合理合规。
“老大人快快请起。”刘备急忙上前搀扶。
“谢少君。”封谞借力起身,怕刘备年少,不懂诸多规矩,这便靠近他耳边细声说道:“老奴此来,乃为祖宗家事。不宜外扬。烦请少君入堂说话。”
“请。”刘备不疑有他。
“少君先请。”都说宦官目空一切,仗势欺人。今日一见,刘备方知他们因何能久立不倒。盖因,能屈能伸。即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又谨小慎微,守得了规矩。
入了中堂,关上中门。只剩刘备亲人,封谞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刘备。
刘备平和以对。先前在外面的一切,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如今进了内室,眼前的封谞,才是皇帝身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常侍。
“少君如此年轻,老奴甚是惊诧。”口中虽还称‘奴’,可语气已大为不同。
“老大人此来,可是为了夸我年幼。”刘备淡然一笑。
见刘备不卑不亢,颇有人主之风。封谞先是一愣,跟着抚掌大笑:“好,好,好。”
“既如此,老奴便直言以告。”说完轻抬双臂,任长袖垂落:“老奴袖中各有圣诏。左边封侯,右边复爵。敢问少君,要左还是要右。”
封侯,就是诏封亭侯。
复爵,就是复享亭侯。
两者虽都是亭侯,却大大不同。
新封的亭侯,与刘备的宗族谱系并无关联。若复爵陆城亭侯,刘备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山王裔!
如此一来,陆城亭便是他的食邑。
“诸侯籍于食”的‘食’,便是指食邑!
前者形单影只。后者却是王族谱系。自然大大不同。
两种亭侯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大大不同。
刘备这便将目光投向右边:“右。”
“好!”封谞这便起身,立于正中。刘备走到下首,面对而跪。
深看刘备一眼,封谞这便将袖中诏书,徐徐展开。
朗声诵读道:
建宁四年三月初五,大汉皇帝诏曰:
“朕闻涿县刘备,故陆城亭侯刘贞之后,忠君恤民,泽润乡里,着复祖爵陆城亭侯。尔其勉之。”
这就完了?
“臣,刘备。叩谢天恩。”刘备拜谢。
待封谞将诏书徐徐卷起。刘备这便碎步上前,双手接过。
封谞旋即长出一口气:“少君爵位失而复得,可喜可贺。”
刘备将诏书收入袖中,请封谞重新落座:“圣上可还有话说。”
封谞笑咪咪的点头:“圣上自然有话要说。”
清了清嗓子,封谞细声说道:“圣上说,少君既已复爵,‘酎金’便要补齐。自前汉元朔二年,武帝时坐酎金失侯,到今建宁四年,共计两百八十三年。依‘酎金律’,封地每年、每千人需缴贡金四两。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二两。圣上又说,少君有功于社稷,便去掉零头,只取千两足金即可。”
“……”刘备无语。坑,原来挖在这里。也难为我家皇帝陛下了。估计一定颇费脑力才想出这么个要钱的由头。再说,《酎金律》只见于前汉,今汉何来酎金?
《汉书·律历志》:“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
这不还是卖官鬻爵吗?
一千一百三十二两足金,可换百万钱!
然而刘备却说:“便宜。”
等西邸卖官时,灵帝明码标价:二千石郡守,售价二千万钱,四百石县令,售价四百万钱。四百石官俸,钱谷各半,月钱两千五,谷十五斛。大约是五千钱。一年俸禄便只有六万钱。
比照汉律‘户赋’之规定:封君食邑区内,每户每年二百钱,供封君列侯享用,不入国库。单此一项,以楼桑现有户数,刘备可收入三十二万钱!
更别说还有其他的苛、捐、杂、税!
后来一个县令都要卖出四百万钱的皇帝陛下,如今卖个世袭罔替的亭侯,开口却只有百万!
须知到那时,一个‘有其号,无封地’的关内侯,尚需五百万钱!
刚刚元服的灵帝陛下,开价真叫一个低!
此时的灵帝,尚且知道以‘补酎金’的名头,为卖官鬻爵遮个羞。这个理由,尚且说得过去。即便是刘备,也无从反驳。我朝律法皆沿袭前汉。无论此时有无执行,《酎金律》依然有效。正如那条‘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的汉律,虽当下多已不再执行,可律条仍在。
封谞还说,若是无金饼,也可折成铜钱。
难怪领一队马车前来。就是准备装铜钱返回的吧。
回头再想。之所以支开一干人等,甚至遣一个心腹黄门前来诏封,也是出于皇家的脸面吧。
商议好交钱时限,刘备便请封谞到客房歇息。封谞却没有住在刘备家,也没去亭舍县治。而是浩浩荡荡的住进了楼桑客舍,包下了一层精舍。
这是为何?
等站在七楼,看着赶来拜见的涿郡名流的车马一直排到村外,刘备这才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