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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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之后,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救了小弟,就等于救了我们全家的希望,谢谢你。”那竟然是夏雪的声音。
  “香雪海……叔叔……”我无法驱逐睡意,在她的臂弯里虚弱地伏着,闭目昏睡过去。
  这是无梦的一夜,当我醒来时,火盆就要熄灭了,只剩下微红的火炭冒着淡淡的白烟。我枕在夏雪怀里,她无力地垂着头,长发披散下来,罩在我的脸上。
  屋外的暴风雪停了,四周死寂一片,听不到任何人语。
  我凝视着她的脸,真想让自己的眼睛变成数码相机,把她的这一刻捕捉下来,永远定格在图片上。港岛美女如云,跟那些女孩子在灯红酒绿下的浮躁交往,却比不上昨晚困境中夏雪的轻轻一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已经被她俘虏。
  “香雪海,就是我母亲的名字。小弟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她抛下父亲、抛下我们三个义无反顾地入藏,然后就再没回来。父亲临终时,要我们一定找到她,亲口向她要一个抛弃我们的理由。所以,我们来了,不达成使命,就不再回头。幸好有你救了小弟,否则,那两颗子弹杀死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她没有睁眼,低声叙述着,中间不停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普通人痴迷于进藏朝圣的大有人在,有据可查的记载显示,全球各地每年都有人因西藏朝圣而皈依藏传佛教,成为雪域活佛弟子中的一员。我猜她的母亲也会是这样的情况,努力寻找的话,一定能得到线索。
  “我们三个的名字,是用父亲的姓氏加上母亲名字的拆分组合而来,分别是夏香、夏雪、夏海。大哥、小弟放弃人生梦想,辗转加入五花神教,成为当今最优秀的炼蛊师,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克服前路上的险阻,见到香雪海。”她直呼母亲的名字,就像孙柔枪重伤时,也只叫“香雪海”,而不是“母亲”两个字一样。
  “能帮上忙,我很荣幸。”我挣扎着起身,颈、腰、膝三处像被加上了强力的钢箍,不敢用力,骨肉生疼。
  “我真的很感激你,却找不到致谢的恰当方式,因为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予你。而且,陈先生,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她还没说完,屋外响起了“啪啪”的击掌声。
  “小雪,你们醒了吗?我有事要说。”梅天蝎的声音传来。
  夏雪啪地击掌,梅天蝎应声掀开门帘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气和刺鼻的血腥气。他铲起七八块木炭倒进火盆里,借机向屋里扫了几眼。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的怀疑自有道理。
  “说吧。”夏雪脸上的绯红迅速退去,再次变得冷静如冰。
  “我追击到左右山梁顶上和三条山谷深处,行程百里,杀敌七十。他们的确是神枪会的人马,分为三个战斗小组,其中一组里就有射中小弟的那名狙击手。奇怪的是,三组人马彼此并无联络,执行的是完全不同的无目的搜索任务。”梅天蝎蹲在火盆前,用火钳翻动着木炭,石屋里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他们有没有供认那京将军的真实企图?”夏雪皱眉,忽而向我一笑,“陈先生,这就是我的大哥夏香,只不过那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除了我们兄妹自己。”
  江湖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去更改姓名是常事,我向他伸出手:“幸会。”
  有夏雪在场,我暂时不必戒备对方的蛊术,这一下反而让梅天蝎有些不好意思,用力握着我的手:“陈先生,谢谢你救了小海。”
  夏雪的故事并没有讲完,如果有时间,我很愿意完完整整地听一遍,然后从中找出可以借鉴的东西来。
  两个人同时起身向我告辞,刚一出去,邵节便急不可耐地冲进来,望着靠在墙上的我一声长叹:“销魂蛊,陈风,你中了对方的销魂蛊了,知不知道?”
  我吃力地盘起双腿,调匀心神,用打坐练功来恢复元气,并不理会邵节在说什么。
  司马镜稍后才踱进来,摘下墨镜,用力搓着自己的脸,嘴里呵出一道又一道白汽。
  穿过门帘的缝隙向外望,雪域山川一片银白,如起伏的银龙,壮观之至。可惜,我无力也无心观赏风景,暂时只能待在屋子里。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被引到路西的石屋后面去了?陈风,多加小心,凡事大家多商量,千万别中了人家的圈套。等下午叶天到了之后,咱们再合计合计,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夏雪那队人。”司马镜老谋深算,没有指责我的过错,却对老僧的身份产生了重大怀疑。
  雪后的山路非常难行,叶天恐怕不会如期而至,如此一来,队伍在这个山谷里只怕又得多耽误一些时间了。
  午餐的时候,嘉措顿珠送过来一瓶土酿的青稞酒,那是昨晚请他喝酒的回礼。
  “陈先生,我的人手边有些不太值钱的古董,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请饭后帮我看一看好吗?我想收购上来,下次带回尼泊尔去卖。”嘉措顿珠一边问我,一边不好意思地看着另外两个。他是至为淳朴的老实藏民,这种外人看来最普通不过的贩卖生意,他做起来都会心虚不已。
  “好。”我简单地回答。元气恢复极慢,我除了身体倦怠之外,说话的力气也不多,只是凭着一口真气强硬支撑着。
  嘉措顿珠喜上眉梢,连连向我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上午,我已经简单地向他们两个说了夏雪的情况,藏地寻母是个比较容易相信的理由,连司马镜也暂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现在,瑞茜卡那边的资料搜集工作成了重点,唯有加上资料的印证,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吃过午饭,我穿大衣和靴子的时候,才发现昨晚夏雪已经烤干了它们,不禁有一种难言的甜蜜浮上心头。
  石屋外面,阳光照在漫山遍野的银色雪被上,分外耀眼。向北面看,大雪掩盖了道路,山梁像一条裹满了白砂糖的面包卷,横亘在那里,绝难翻越。
  “陈先生,在这里。”嘉措顿珠在一间石屋前向我打招呼,手里提着一个脏乎乎的羊皮口袋。我们一起进了那间屋子,地上没有毡毯,只铺了一层干草,冷冰冰的。
  嘉措顿珠打开口袋,取出一张生满了绿色铜锈的面具,满怀希望地递给我。
  那是一张被捶打成凸目、裂唇的神像,表情凶恶,三颗獠牙直伸到嘴唇外面。
  “陈先生,这东西能够换多少钱?值不值得带到尼泊尔的古董市场上去?”嘉措顿珠只关心这一点。
  我反反复复地观察面具,它的背面錾刻着无数句排列成圆环状的六字真言,笔触造型都与常见的西藏法器迥异。
  “把它卖给我吧,开个价,回头我签张旅行支票给你。不过,你得告诉我它是从哪里来的?”由加德满都上路时,嘉措顿珠的行李很简单,绝不会带有这种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从路上捡来的。
  “五千人民币,可以吗?”嘉措顿珠的脸又红了,那是极度心虚的表现。
  “它是哪里来的?”我点点头,表示那个价格没问题。
  “是一位老人给我的,就在路西面最北边的一座石屋里,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有了我的收购承诺,嘉措顿珠的情绪空前兴奋,马上带着我出门。
  由路西向北,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一段,前面是一间门口又矮又窄的石屋,门口挂着破旧的灰色布帘。
  “我自己进去,你去忙吧。”我阻止嘉措顿珠继续前进,像他那样淳朴的藏民会在任何场合忍不住画蛇添足地多话,好心办了坏事。
  “请进吧年轻人,我看到你了。”屋里的人开口了,竟然是苍老而亲切的汉语。
  我挑开门帘,弯腰进屋。黯淡的光线下,一个披着灰色毡毯的人缩在屋子的西北角,举着一只手向我挥动。屋子里飘荡着淡淡的羊膻气,不过还能勉强忍受。
  “年轻人,看看你的脚下,那里有一个难以破解的迷宫。我的规矩是,只要走过迷宫,就可以得到一件礼物。那个藏民向导已经得到了,你也一样。”他的声音嘶哑沧桑,像是一架经历了长久岁月的管风琴,每一个音符里都饱含着生活的艰辛。
  我伸脚扫去地上的干草,一个纵横各有八格的巨大正方形铺满了地面,每一格里面都写满了藏语的符咒。
  “我不是来走迷宫的,也不想要礼物。老前辈,你是来自藏地之外吗?能否请教几个问题?”我想看到毡毯里面躲着的那张脸,而不是被故弄玄虚的人任意捉弄。
  “走过迷宫,就可以得到一件礼物,当然就可以任意提问。”他把毡毯裹得更紧了。
  我低头细看,每一格的文字都是取自于西藏佛教高僧布顿大师《佛教史大宝藏论》中专述的“降魔成佛事业”一节,慢慢连缀起来,就是一篇完整的故事,大意是:“所有药叉鸠磐荼、魔候罗伽及罗刹、食肉鬼众并魔属,齐来显现极恶相。菩萨虽见许多凶残极恶形象,但仍如偈句所说‘释迦太子证诸法,依缘所生无实性,心如虚空泰然住,虽见魔军亦不迷’。于是魔王从右方命令一切迷人悦意的魔女,从左边发起一切令人可怖的魔类向菩萨进攻,所有魔军射向菩萨的各种军器,不仅未伤害菩萨,而且变成花朵。”
  藏民把佛经视为无上珍宝,不敢践踏涂损,如果我向前迈步,就等于踏在经文上。眼前不是迷宫,而是让人犯下严重错误的圈套。
  我不想多事,双手在胸前合十:“前辈不肯赐教的话,我就告辞了。”
  呼的一声,毡毯里的人弹跃起来,封住门口:“不许走,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走迷宫?”
  我忍不住冷笑:“迷宫即是经文,在藏地做践踏经文的事,岂不是对藏传佛教最大的亵渎?老前辈何必强人所难?”
  那人惊呼了一声,披着的毡毯落地,露出一张枯瘦到极点的老脸来。
  “什么?什么经文?明明是班嘉仁吉大师布下的迷宫,能够考验朝圣者的无上智慧,你在胡说什么?”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深凹的两腮一鼓一鼓的,翻白的双眼也在叽里咕噜地转个不停,竟然是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盲人。
  我失望地摇头,不想跟他争辩,懊悔自己又在浪费时间。
  “年轻人,跟我来吧。”那人重新拾起毡毯,遮住了瘦如竹竿的身体。当他弯腰时,我看到他的太阳穴、天灵盖都深深地凹陷,那是内家武功练到极致时的表现。刚才他瞬间移动封住门口,也是绝顶轻功的一种表现。
  “去哪里?”我暗地里戒备。
  “去见班嘉仁吉大师。”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瘦得近乎透明的双耳奇怪地抖了抖,微微地点点头,“年轻人,你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后面竟然有如此多的跟踪者?”
  毫无疑问,邵节、司马镜最担心我一个人出来遭遇不测,必定会跟出来看看。
  啪的一声,那人闪电般地出手,一下子擒住了我的右腕。
  我急促地提聚内力,要震开他的手,却发现对方的内力强悍至极,根本容不得我反击,瘦如鸟爪般的五指合拢成一把钢钩,死死地扣在我的腕骨上。
  “走吧!”他低叫了一声,拉着我出门,迅速右转,奔向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谷。我身不由己地被他扯着飞奔,起初还能施展轻功跟着他跑,到后来,不自觉地双脚离地,像只纸鸢一样凌空飞翔。
  “喂喂,你要带他去哪里?停下,停下……”邵节的声音越来越远,来不及开枪,我们已经离开贝夏村五百步之遥,子弹也追赶不及了。
  那人的内功的确了得,带着我飞奔了超过半小时,仍然不见丝毫减速,一直跑到山谷里的一堵青色石壁前,才停止脚步,发出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吼叫。他放开我的手,向石壁顶上望了望,陡然腾空而起,跃起五米左右,左手抓住了一条岩缝,右手化成鹤嘴形,在石壁上狠狠地凿了七八下。石屑翻飞之间,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大师,大师。”他大声叫着,右手连抠带扒,黑洞扩展成了半人高的石龛。
  “年轻人,上来啊,大师在这里!”他翻身进了石龛,回头向我招呼。
  在内力没有受损之前,我完全能够轻松地跃上去,但现在却非常困难。
  “上去干什么?”我跺了跺已经麻木不仁的双脚,手、脸、耳朵都被冻僵了,每搓一下都疼得厉害。
  “大师在这里,他说过,谁能破除礼物的诱惑,而不去踏足六十四格迷宫践踏活佛经文,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那人一边解释,一边翻身跃下,抓着我的胳膊一起飞上石龛。真想不到在藏地群山之中还隐藏着如此高明的武学大师,我到现在也唯有连连苦笑而已,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石龛只有两米的进深,那人弯腰向前,双掌猛劈在正面的石壁上。哗啦一声,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石壁坍塌下来,露出了后面的一条幽深甬道来。这次,那人一直扣住我的手腕快步前进,大约在一百步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间宽大的正方形石室,长、宽、高都至少超过五米,一个银色眉毛、银色胡须的极老藏僧打坐在石室正中,肩上斜披着红色袈裟,手里握着一只古铜转经筒。
  “大师,你要的人带来了,你的承诺什么时候能够兑现?”那人不住地大呼小叫,绕着老僧打转。
  我感到一阵眩晕,倚着石壁慢慢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间空旷的石室。
  藏僧将自己封闭在两重石壁的后面,应该是在闭关修行某种高深的佛法。藏传佛教弟子的修炼过程中,“闭关”是一段必经之途,从古到今,有成就的大德高僧,无不经过闭关修行。闭关可以洗心涤虑、止语断恶;专心求道、快速成就;功德巨大、利益无穷。
  “闭关”的要求是:身居密室或深山岩洞、僻静无人搅扰的房间,断绝会客,清净眼耳等六根,集中精力修持瑜伽行、观想、诵咒、念佛、念经、礼佛、拜经、忏悔等,完成规定程式,获得相应的成就。从闭关时间分,有七日到二十一日的“日关”,有一月到五六个月不等的“月关”,还有一至三年的“年关”。从闭关环境分,有在不见光的暗室中修的“黑关”和露天阳光下修的“白关”,有室内修的“内关”和野外坟场、泉头等处修的“外关”。
  叔叔曾经到过黄河北岸十多公里的小积石山丹斗寺,那里是西藏佛教后弘的发祥地,一直是名派信徒向往的佛教圣地。丹斗寺东侧,险峰林立,循崎岖山径东行一公里,就能到古之央斗静房和特巴静房。《安多政教史》载,明万历年间,三世达赖索南嘉措来丹斗寺驻锡,曾启开央斗地门,该地多天然生成之佛菩萨及八吉祥瑞物形状之石,原来香火极盛,历史上不少藏传佛教高僧曾到此闭关静修。
  “不知道是何方高僧,竟然在这种荒山野谷中自闭于石壁中修行?”我不免暗自狐疑。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那人突然解掉毡毯,盘膝打坐,双掌庄合在胸前,神情庄严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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