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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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梅天蝎与孙柔枪是从石屋里爬出来的,两个人焦急地扶着石墙站起来,焦灼地向四面张望。
  “谁?”我扬起脸,不敢高声说话,以免吓到怀里的人。
  “香雪海。”孙柔枪头上缠着的纱布中又洇出血迹来,那个名字令他又激动,又愤怒,才重新撕裂了正在愈合的伤口。
  “小雪说,她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一定就在贝夏村附近的某一处,已经距离我们很近很近了。她为什么不现身来看我们,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孩子吗?”梅天蝎每说一句,右拳就在墙上狠擂一下,墙没倒,指背上早就鲜血淋漓了。
  他们都太冲动,虽然有幸成为五花神教的五行使,但定力、耐性却欠缺得很。
  “没有人来,少安毋躁。”我冷静地告诫他们。
  事实上,当他们跟随在夏雪后面爬出来之后,已经看清了四面的情况,不该大呼小叫地发狠,做这些毫无意义的动作,叔叔曾说过:“要想解决问题的话,第一是冷静,第二是冷静,第三还是冷静。”跟随他那么久,我在潜移默化中记住了他说过的所有人生哲理,并且正在笃信不疑地实践这些至理名言。
  我相信,被我和王帆前后夹击过的暗龙,一定不会走远,正在暗处觊觎着贝夏村的猎物们。所以,我们的说话与行事最好都小心一些,不要露出破绽,为他所乘。
  “小雪说她在这里,一定不会错。她们之间有非常微妙的意念连通,从小就是这样。陈先生,请点她的‘发际点’穴道,赶快要她清醒过来。我们在藏地找了这么久,也许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拜托了!”梅天蝎稍稍冷静下来,吃力地跪爬前行,赶到我的身边来。
  “发际点”穴道位于太阳穴发际的前额“发际点”,也就是用手按发角会感到疼痛的位置,是一个直接刺激脑神经的人体痛点,与“人中穴”的作用相近。我在夏雪发际点上揉了七八下,另一只手掌运足真气,在她后背的“肾俞穴、命门穴、志室穴、气海俞穴”上缓缓揉搓,帮她打通身体脉络里的阻塞点,让气息流转加快。
  以上四个穴道的功用各有不同,“肾俞穴”在第二腰椎棘突旁开一寸半处,属于足太阳膀胱经,输入真气后,能够让肾脏发热,气机充盈活力;“命门穴”在第二腰椎与第三腰椎棘突之间,属于督脉,真气能帮她冲开脊椎气机阻滞之处;“志室穴”在第二腰椎棘突旁开三寸处,属于足太阳膀胱经,真气进入后冲击静脉和神经的逆反障碍;“气海俞穴”在第三腰椎棘突旁开一寸半处,属于足太阳膀胱经,真气的作用则是冲击肾脏,破阻通脉。
  夏雪失血过多,简单地刺激穴道唤醒她,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容易留下暗伤。如果条件允许,我想将自身内力过渡给她,让她尽快恢复元气。
  “你们有没有听到鼓声?”我虽然是向着梅、孙二人说话,眼神却始终舍不得离开夏雪的脸。当她的眼睫毛深垂时,在脸上形成了淡淡的阴影,如同国画大师笔下的两抹意境深远的墨晕,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无穷无尽的遐思。
  “什么鼓声?”梅天蝎一愣。
  “算了。”我摇摇头,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听不到鼓声,但也无心解释这个问题。
  对岸的藏人突然发出一声参差不齐、含混不清的呐嘁,合着的双掌忽地举向天空。天上的阴云正在散去,呈现出一种明蓝与深灰交织的绮丽背景来。紧接着,所有人开始大声诵念六字真言,一声声“嗡嘛呢叭咪哞”仿佛发自每一个人的心底,无论是苍老的、幼稚的、沙哑的还是含混的口音,都带着无可比拟的虔诚。
  我的目光搜索着嘉措顿珠的身影,他刺中我一刀,是反叛者邵节的走卒,一定不能轻易放过。等藏族人的奇怪仪式过后,我会跟他清算这笔账的。
  嗡的一声,有只小虫从我眼前飞过,落在夏雪的膝盖上。梅天蝎骂了一声,屈指一弹,小虫便无影无踪了。此刻,因为外界的纷扰太多,我们谁都没有心思去想小虫来自何处。实际上,在藏地的大雪之夜,是不可能有这种小虫自由地飞来飞去的。
  夏雪终于醒了过来,当她睫毛初张的那一刻,我的心底深处掠过一阵战栗的喜悦。她的美丽如一块纯洁无瑕的冰,丝毫不掺任何杂质。
  “我感觉到了她,就在这里。天可怜见,她还一直活着,我们终于看见找到她的希望了。大哥,很快咱们就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解开她抛舍家人的谜团。我没事,只是太激动、太高兴了,才会昏倒。”夏雪离开我的怀抱,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凝神眺望那群藏族人。
  “你一定听到了鼓声,是吗?”我看到她的精神还算不错,总算松了口气。
  “对,鼓声,人皮鼓的鼓声。”夏雪的表情有些异样。
  “她在哪里?”梅天蝎插嘴进来,他不懂我和夏雪在说什么,只关心香雪海的下落。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心里总是充满了对母亲的怨恨,也许他正渴望以某种方式泄愤,让香雪海付出代价。
  夏雪轻轻地摇摇头:“我感觉到她,却看不见她。大哥,不要心急,抽丝剥茧是件需要耐心、细心的活,必须得由我来做。至于你和小弟,只跟在后面就好,千万不要躁动。”
  她的回答十分微妙,别人根本猜不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梅天蝎长叹一声,挣扎着起身,走到孙柔枪那边去了。
  “夏小姐,你的血脉受损,千万要防止再次情绪过激,有什么事都得一步一步来。”其实我也理解,当一个人苦苦追索的目标出现时,一定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强烈震惊。随即,膨胀的希望化为极度的失望,这种由九仞高山到九地深渊的巨大落差,差不多会让任何人发疯。
  我希望她能控制情绪保护自己,好好地走出藏地。
  茫茫雪山,千年来吞噬过无数旅人的生命,风雪、缺氧、险峰随时都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累累白骨。邵节没说错,西藏的地理属性为“至阴”,一定是那些千年不散的阴魂们长久地流连此地,才令冰雪不化、峰顶长白。
  “你永远都不会理解的,那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段夏氏和香氏的家族悲歌。如果没有人挺身而出阻止悲剧的持续发生,那个古老而诡谲的循环就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无人可死、无家可破为止。现在,是一个能说、能笑、能唱、能跳的夏雪站在你面前,几年之后,说不定会变成茕茕荒冢、白骨三根,孤零零地留在群山万谷之内。所以,我没有选择,只能竭尽全力向前,不再给自己预留后路。我已经决定了,找不到香雪海,我就把余生的时间全部奉陪给藏地,踏遍山川,黑发变白而无怨无悔。”夏雪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哀愁,只有希望与绝望混合的燎原之火。
  不知为什么,以瑞茜卡的工作效率,早该把夏雪的详细资料传真过来了。那样的话,我就能理解对方说的每一段话,从另外的侧面弄清楚关于“香雪海”的一切。
  “我愿意帮你,不过是在了却手边琐事之后。说真的,每个进入藏地的旅行者,都带着属于自己的目标与秘密,我也一样。夏小姐,你的体质并不十分强健,虽然勉强练习武功,以勤奋不辍来弥补,终究不是办法。方便的话,港岛那边的咏春拳派会馆里有我的几个好朋友,可以教你练习他们的‘龙筋虎骨金刚劲功’,对于提升女孩子的体质有相当大的好处。”
  说起来,我和叔叔都与咏春拳派、少林派有相当密切的关系。目前,细论港岛的咏春拳传人,首推李恒昌先生。他是当年李小龙授业师兄黄淳梁的关门弟子,是叶问大师咏春支流的正统传人,并于一九九七年创立中国咏春拳学总会并任会长,曾获一届港岛自由搏击冠军,被大陆授予中国武术七段。
  叔叔生前,与李先生交情笃厚,两个人对于武学、茶道、棋道、书法都有共同爱好,每周都会找时间切磋。只要夏雪愿意,练习咏春拳对她一定大有裨益。
  夏雪取出一块白手帕,慢慢地擦掉唇上的血痕,对我的提议只是微微一笑,不作置辩。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现在,你向冰河对面看,那圆圈里一定有什么玄机。陈先生,留宿贝夏村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他人的授意?你对此地有没有更深的了解?”夏雪靠过来,幽香随风潜近,诱惑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你误会了。”我坦诚回答。
  “那么,叶天他们呢?还有邵、司马两位,是否也跟你一样?”她问得非常详细,只差没有问到队伍中的每一个人。我猜她肯定是在怀疑什么,采用的是警方审讯犯人的“排除法”。说老实话,我现在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因为连邵节这样的人都会因私心而反叛,真实生活永远比小说、电影都诡秘曲折,实在令人不能对他人放心。
  北面的山梁上响起了牛角号声,叶天带着一队人正飞速地滑雪跃下。由于有了王帆居高临下的狙杀,神鹰会的包围圈被轻松打破,所以这场夜袭有惊无险。
  “看,他们来了,一群纵横藏地的神枪勇士。”夏雪抿着嘴角,露出满含讽刺意味的微笑。
  “说曹操曹操到,有什么疑问,还是问叶先生好了。”我自动让位,以求避嫌,当感情遇上阴谋时,我不得不与夏雪拉远距离,免得自己陷入感情漩涡。
  从加德满都北上以来,我得到的线索非常有限,如果不能在贝夏村附近这几条山谷里多做探听的话,等到了拉萨那边,就再没有什么异常状况是与叔叔的日记有关了。不管是什么人撕掉了那五页日记,上面记载的都是发生在这段路程中的事。
  “叶天知道什么?邵节、司马镜又知道什么?”她问我,我又何尝不想问她?
  “我们结盟吧?陈先生,你也该感觉得出,我们两人考虑问题的方式非常接近,如果摒弃成见,结为资料共享的盟友,一定能把每个问号都变为句号。”
  夏雪笑了笑,低下头,用脚尖在积雪上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又在旁边加了一个小小的句号。
  “夏小姐过奖了,如果你肯进一步把‘香雪海’的详细故事告诉我,我想自己很乐意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可是,我这边实在没有太多资料能够共享,否则,何必困在贝夏村这种小地方,而不是穿山越岭、直奔主题而去?”
  我说的是真话,这段旅程中有太多问号,无法解开,她的诸多疑问,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胜利归来的叶天神色并不轻松,停在我们身边时,表情冷冰冰、硬邦邦的,没有一丝笑意。他的身上沾满了枯叶与积雪,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火药硝烟味。长期的藏地生活让他有了太多的改变,对我而言,近似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还顺利吗?神鹰会的人撤退那么急,是不是还有其他阴谋?”我迎上去,王帆离去得太急,我很担心她会跟敌人再次遭遇。如果没有王帆,神鹰会的攻击线早就推进到贝夏村前来了。
  “神鹰会的主要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另外一个神秘人物。一个非常非常古怪的人。算了,回石屋去说,我累了。”他看了一眼夏雪,欲言又止,匆匆地走向南面的石屋。我此刻才发现,他的大衣后背上裂开了一条两尺长的大口子,里面的三层衣服也都破了,露出肌肉健硕的后背来。
  那好像是刀伤,而且是被金背砍山刀、虎头雁翎刀、大杆朴刀、育龙偃月刀之类的重兵器砍中留下的。我忍不住向北边的山梁扫了几眼,因为在这种环境、这种枪械互射的状况下,何来大刀肉搏?再说,叶天身后带有数名持枪好手,一旦有敌人掩近袭击,就算他们无法开枪射杀对方,至少也能出声提醒,让叶天躲开一劫。
  跟在叶天身后的人全都垂着头,脸上带着非常明显的沮丧。
  “夏小姐,失陪一下。”我得跟上去解释邵节、司马镜的事,只能暂时丢开夏雪这边。
  “不,陈先生,请稍等。我觉得那群藏族人正在提示咱们某些事,想和你一起过去看看。那样,五分钟后,咱们在河边集合,好不好?”夏雪看出了我心里的不安,改口为五分钟后行动,她的善解人意让我有小小的感动。
  我点点头,迅速赶上叶天。
  “石屋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过情况已经被控制住。”我有些惭愧地低声告诉他。
  没能躲开嘉措顿珠的刀,没能阻止邵节格杀司马镜,没能救下邵节的命。三者合一,只能证明我一直都在连环失误,每一步都落在敌人的后面。幸好司马镜还勉强活着,在我数次过渡真气给他的情况下,伤势已经得到缓解。
  “邵节果然反叛了?”叶天的浓眉蓦地挑起来。
  “邵节反叛,司马叔重伤,不过暂时还死不了。难道你早就预料到了未来可能的变化?”我不动声色地反问。
  “兄弟,我失算了,这真是一次非常糟糕的行动。”此刻,马上就要到石屋门口了,叶天忽然踌躇地顿住了脚步。如果他真的看出邵节即将反叛的事,却以司马镜为诱饵引邵节动手,这种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叶天转头望着冰河对岸,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开。
  当那群藏族人围成圆圈时,嘉措顿珠竟然大步走到圈里,向正西双膝跪倒,然后扑倒身子,伸展开四肢。
  “他在干什么?”叶天皱着眉跺了跺脚,摸出一只纯银酒壶,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无法解释。不过嘉措顿珠亦是反叛者,也许能从他的嘴里套出一些邵节的情况。叶天,你还没说是怎么识破邵节伪装的,何以判断他必定要反叛?”这才是我心里真正的疑惑。
  “那得感谢来自瑞茜卡的秘密资料,近几年,邵节迷上了黄赌毒三样,所有收入都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手头实际上已经非常拮据。我从线人那里得到的资料上说,他曾向陈老爷子借贷逾八千万港币,已经到了无力偿还的地步。瑞茜卡传真给我的财务报表显示,邵节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做了银行抵押,自身已经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这才着急跟着你入藏。此类情况下,只要有人开价买你的命,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执行,根本不管那样做的后果。事实上,瑞茜卡已经把收集到的资料做了细致的汇编,最终得出了‘邵节危险’的结论。你们在加德满都的时候,我怕惊动邵节,才没把资料传给你。”叶天进屋,但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我满意,因为瑞茜卡是叔叔的秘书,有任何资料都该首先通知我一声才对。
  天空中陡然掠过一道耀目的电光,那光来得如此之快,甚至教人无法判断它是来自冰河、结束于远山还是来自远山、结束于冰河。我只看到光,却没听到任何声音,并且闪电过后,那种神秘的人皮鼓声也随即消失了。
  夏雪飞奔向冰河,双臂一振,已然跃过河面,一连声地叫着:“陈先生,快来,快来!”
  我来不及回应,立刻跟了过去。
  哗的一声,藏民们围成的圈子散开,每个人都在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积雪乱飞之间,我从人缝里看到了嘉措顿珠,但却是已经被斩成两半的尸体,像根从中劈开的半截树桩一般,断面向上,平躺在积雪中,污血流了满地。
  “你看到那光了吗?你看到那道神奇至极的电光了吗?”夏雪的嗓音开始颤抖。
  我点点头,嘘了一声,要她少安毋躁。
  藏族人散尽后,只剩我们两个站在嘉措顿珠的尸体旁。地面裂开了一条半尺宽的口子,长度约有七步,正东正西方向。这种情况,像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巨人手执长刀,从半空斩下后造成的结果,因为之前嘉措顿珠五体投地状伏在那里,所以才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那下面会有什么?鼓声为什么会在此刻停止?”夏雪喃喃自问,站在裂缝旁边。
  我及时出手拉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即将跪下去仔细察看的举动。裂缝很深,谁知道第二道电光会不会接踵而至?
  “第六感告诉我,下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小心!”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知道一定与棺材或者尸体有关,是女孩子最害怕的东西。
  夏雪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的脸,苍白的唇哆嗦了一下:“陈先生,我又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就在电光掠过的刹那。但是现在,她不见了,随着那奇怪的鼓声一道不见了。”
  我扶住她,握着她的左掌,极力给她温暖。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只有被风席卷而起的雪片飘飘飞舞着,半径三公里之内看不见任何逃逸的人影。除非香雪海变成来无影去无踪的透明鬼魂,否则,一定会暴露在我们的视野里。
  “安心一点,很快就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她的手冷得像两块坚冰,寒意逆窜到我的身体里来。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叶天吩咐手下人沿着藏族人刚才围成的圆圈开挖,务必保持那条裂缝的完整性。大约挖掘到一米半深的时候,一个黑色的棺材盖子露了出来。叶天精神大振,甩出一叠港币作为奖金,挖掘者立刻加快速度,很快便将冻土挖松,把那具三尺宽、三尺高、七尺长的纯黑色棺材抬到地面上来。
  “打开它。”叶天沉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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