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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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阿线松(藏语:我明白了)。”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忽然,大殿深处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诵经声,其间伴随着转经筒摇动时的摩擦声,还有几名老僧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正面大殿顶上,忽然出现了一条轻如狸猫的影子,一起一落之间,他便到了右侧大殿顶上,缓缓地爬行到屋檐边上,双脚勾住飞檐,身子翻转下沉,以“珍珠倒卷帘”之势向大殿里窥视着。
  诵经声犹如催眠曲一般,絮絮叨叨地响着。大殿里许久没人说话,仿佛年轻人那么焦急地送卷轴进来,并没有引起太大重视,被暂时搁置到一边了。
  嚓的一声轻响,有人在我右侧五步外踩断了地上的枯枝,也幸好有这枯枝的存在,才令我醒觉夜行者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三名。那人发觉行藏暴露,立即屈身拔枪,一柄早就拧好了消声器的短枪斜着指向我的面门,枪管上的烤蓝湛湛生光。
  第三个人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右臂一甩,一柄拖着细长银链的虎齿刀便飒的一声到了我的喉结。虎齿刀长仅三寸,本来是近战格斗中的超短武器,与枪械中的“掌心雷”短枪是同一设计思路。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只有绝对的搏击高手,才喜欢使用这种武器。
  我挺身前扑,避开虎齿刀的同时,扣住枪手的腕子拧转向后,令他的枪口对着自己的胸膛。刀手扑空,自然而然地跨步向前,向我身后追击,但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我的右腿已经采用了泰拳格斗术中的“跨虎登山踢”,正中他的小腹。
  “朋友,别误会,我不是本寺武僧。”我在枪柄上一捏一晃,撤掉弹夹,然后发力一推,把那枪手推得倒退五步。如果他们的袭击目标是罗布寺,我得先分清是非,看清对错,然后决定帮谁或者不帮谁。
  刀手捂着小腹蹲下来,五秒钟后才能艰难地用英语低声开口:“我们是北方邦坎普土王麾下,懂事的就躲开点,别来捣乱。”
  我立刻明白,眼前的是三名印度人,而且极有来头。
  坎普土王世代居住于印度北方邦的恒河北岸,财大气粗,麾下兵强马壮,与尼泊尔国王的关系非常密切。我先前在拉萨阅读尼泊尔神鹰会那京将军的资料时,也偶尔涉猎到坎普土王的一些轶闻、传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杀了他,别跟他废话,公主就要过来了。”枪手恼怒地低叫。
  “喂,这是在藏传佛教的寺院里,不能杀人,否则公主肯定会大为不满,怪罪下来谁担责任?”刀手在我腿下吃了大亏,不敢再次尝试了。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懂得珍惜自己的羽毛和生命,绝不盲目行事。
  “两位,我是局外人,不妨碍你们了,告退。”我不想多事,与其耗在这里与对方相持,不如暂时退出后院去隔岸观火。
  “不行——”枪手强横地叫起来。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右侧大殿的木门哗的一声拉开,四名披着灰袍的老僧鱼贯而出,排列在石阶上。刚才的年轻僧人举着一盏两尺高的八芯青铜油灯,恭敬地跟随在最后。
  “罗布寺僧众恭迎莲娜公主大驾,请现身吧。”带头的银眉老僧谦和地开口,面向后院入口。
  夜风中忽然添了一种类似于薰衣草的香味,但却比寻常所见更纯净、更清冽、更高洁,多闻几次后,感觉眼明心静,四肢百脉舒泰无比。
  “嘻嘻,公主大驾还在大门外面呢,先派我们三个进来报信,免得惊扰各位大师。不过,那位华人朋友似乎来者不善,是不是该先把他逐出寺外呢?”飞檐上的瘦子飘然落地,像风吹棉絮般轻盈。
  银眉僧向我这边望了望,慢慢地摇头:“适逢其会的都是有缘法的人,何必咄咄逼人?年轻人,请到我这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知道那是罗布寺的住持仁迦大师,夏雪抵达本地时,曾先在电话里讲述过此地情形,并且说与仁迦大师一见如故,谈佛论道,彼此切磋砥砺,过得相当开心充实。
  “遵命。”我从枪手与刀客的前后包围圈里走出去,一直走到仁迦大师所站的台阶前。以他们两个的战斗力,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就算再加上飞檐落下的轻功高手,亦是一样。
  仁迦大师做了个手势,年轻僧人立刻走上来,举高油灯,把我笼罩在灯光之下。
  我仰起脸,正对着他,视野中除了那张苍老的脸,还有大殿顶上长出的一株粗大树干,直径接近三米,枝丫横斜,指向无边无际的夜空。“殿中树”是罗布寺的一处奇景,据杰朗大师说,本寺是先有树、后有庙,所以那棵巨大的柏树被精心休憩的大殿包围着,而大树四面伸展的枝叶,也给大殿加上了特殊的华盖。
  “年轻人,杰朗说过你朋友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不过,那件事与本寺无关,罗布寺后院是高僧清修静地,不欢迎外人参观。方便的话,请不要再度踏入,好不好?”他的双手捏着胸前的一长串灰色如意念珠,不温不火地告诉我。
  我不愿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微微鞠躬,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西藏寺院各有各的清规戒律,作为外来人,我除了遵从对方规定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么,不送了,请自便。”仁迦大师洒脱地一笑。
  我再次点头,转身要走,但那飞檐上落下来的瘦子忽然挡住我的去路:“嘿,小兄弟,我还有话说。你最好把眼睛放亮一点,别来打扰我们公主的清静,否则的话,印度土王有的是好办法让你无声无息地从藏地消失,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听懂了吗?”
  他的态度非常嚣张,简直像把罗布寺当成了印度土王的北方邦,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话也敢大模大样地说出来。
  我盯着他那张瘦脸,思忖着一掌下去是不是能拍断他一手一脚或者几根肋骨,但却极力克制,不跟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当务之急,我是想探知夏雪的确切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敢分心多事。
  “好了,快滚吧,公主就要到了。”旁边的枪手恶狠狠地加了一句。
  换作从前,单凭这一句话,他的牙齿就要被我打掉大半了。如果不是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突然出现,我怀疑自己就会忍不住动手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山鬼、辛格,不得无礼!”
  空气里的薰衣草香大盛,一个穿着白纱长袍、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的年轻女孩子出现在后院入口。很明显,香气就是从她身上无声地散发出来的。夜色中忽然有一道白光一闪,扫过站在台阶上的诸位老僧,原来是那女孩子腰间束着的细长银链上挂着一面八边形的白铜镜子,将灯光反射了回来。
  女孩子头顶罩着一柄月白色的圆形伞盖,伞的边缘悬垂着细密的白色流苏,在夜风里摇荡着。伞盖的长柄握在另一个更年轻的侍女手中,那小女孩腰间悬着一柄鞘身镶嵌着几十颗明珠的短刀,双眼炯炯有神,目光一直绕在我的身上。
  出声的是站在女孩子另一边的那个中年人,他的左手里握着两枚黑黝黝的铁胆,一刻不停地搓来搓去,发出一阵阵唰啦声。
  “辛格,向这位陈先生道歉。如果你们知道他就是中国人‘盗墓王’陈沧海的唯一传人,还敢说那个‘滚’字吗?”中年人以江湖礼节向我抱拳拱手,表情冷肃,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威严稳重。
  叔叔的大名远传全球,在亚洲江湖更是尽人皆知。
  枪手一愣,翻了翻眼珠,态度顿时软了下来:“真的是‘盗墓王’传人吗?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我大度地摆摆手,准备抽身离去,免得破坏了别人的好事。
  女孩子并没有向罗布寺的老僧们打招呼,而是走到院子中央,面向大殿包裹着的大柏树,冷若冰霜地向上望着。
  “那棵龙象婆娑树长得越来越茂盛了,记得我三年前来时,它的主干还没有这么粗,难道说,是它植根的地脉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才会导致植物极不正常地高速生长?”中年人跟过去,微弯着腰跟她说话。
  印度佛教中,喜欢将有缘法、有佛性的大树贯以其它名字,以彰显它的卓尔不凡,这“龙象婆娑树”之名就是如此来历。
  我走向入口,不愿再跟中年人打招呼、套关系。叔叔已经离世,我只想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心安,而不是拿他的威名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陈先生,请留步,我是印度坎普土王派来罗布寺的使者,咱们曾在港岛见过面的,还记得吗?我知道您是陈沧海先生的子侄与传人,所以有几个深奥的佛学问题,想要向您请教,什么时候比较方便?”中年人忽然举手招呼我。
  我向他望了一眼,略作沉吟,才淡淡地微笑着回答:“咱们真的见过?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
  女孩子闻声回过头来,高昂着的头轻轻一点,脑后的乌黑长发便三千尺瀑布飞流直下般倾泻到胸前,瞬间构成夜色里的绝世风景,几乎吸引了台阶上下所有人的眼光。那捧着油灯的年轻僧人站桩不稳,摇晃着前冲了一步,险些将手中的油灯掉落台阶。
  与他们不同的是,在我心中,唯有夏雪才是世间真正的美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可以定格为藏地最美丽的风景,其余人皆无法相提并论。自从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后,我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塞得满满的,再也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容纳别人。
  “陈先生,我是诚恳求教,兄弟们粗鲁惯了,请不要计较。”中年人左掌竖在胸前,向我弯腰行礼,态度非常谦恭。立刻,我看到瘦子、枪手、刀手脸上都有了怒色与惊诧交织的怪异表情。
  “陈先生,给坎普土王一点面子,好不好?”瘦子忍不住开口,“再怎么说,他与陈沧海先生也是旧交。十年之前,他们在喜马拉雅南麓的雪原上一起骑马狩猎时,我适逢其会,亲眼见到他们并辔驰射,是一双肝胆相照、惺惺相惜的当世豪杰。宁吉大总管既然开口了,您最好看在两位前辈份上,不吝赐教为盼。”
第二章
那京将军来的电话
  “我还有事,不好意思。”提及叔叔,我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不想跟对方有过多的交谈。铜锣湾血案发生那么久了,或许在别人心里已经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一幕,但在我心里却永远都是血淋淋的,每次揭开,便更痛上一分。
  瘦子横跨一步,双臂一振,就要发作。
  “山鬼,不必强人所难,算了,让陈先生去吧。”中年人及时地出声解围。
  瘦子冷笑一声:“陈先生,这里虽然是中国的地盘,你也不用太过孤傲,总会有用到土王之处。莲娜公主从不求人,驳了她的面子,你就等着后悔吧。”
  我从他身边跨过,忽然觉得满院子的人里面除了那女孩子莲娜公主外,人人面目可憎,不想再多看第二眼。自始至终,她没说一个字,脸上的表情始终不笑不愠,如喜马拉雅山脉峰顶上亘古不化的皑皑白雪,冷极,傲极,高贵绝伦。
  夏雪失踪后,我自勉自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事别多事、有事别怕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切勿毛躁冲动,积蓄力量去干正事。
  刚刚走到第二进院落里,顾知今已经从前院匆匆赶过来,一见到我,呼的松了口气,紧张的脸色马上和缓下来。
  “顾叔,我没事。”令前辈担心,我很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很能干,一定没事,但现在咱们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比不得港岛,千万别自己落了单。”顾知今摸着唇上稀疏的胡茬,不安地望向灯火飘摇的后院。
  “我没事。”我重复了一句。
  “我从窗户中看到,刚刚好像是印度坎普土王麾下的内务大总管宁吉经过,他旁边还有个仙女一样漂亮的女孩儿,你肯定也碰见了?”顾知今满腹狐疑,伸手在空中一抓,然后放到鼻端轻轻嗅着。
  我点点头,举步向大门那边走。
  “闻风辨机”的首创者是中医大师慕容琴,顾知今修练的是针灸术,亦是古中国医学的一种,所以在耳濡目染之后,学习到了一些皮毛知识,能够从空气中的气味变化里获得某些特殊的信息。
  门外的夜风更凉,夹杂着窝拉措湖的氤氲水汽。
  “这么寒的夜,仅有简单装备的夏雪会不会有危险?”我总是不相信她会如此简单地离我而去,不相信老天会如此残酷,让我们刚刚彼此心心相印,转瞬间就生生把贴在一起的两颗心撕开。
  我已经把仁吉多金和杰朗讲述的事件经过颠来倒去分析了几十遍,湖水的诡异突变是导致惨剧发生的唯一原因,但这是一个自然形成了千年的藏地大湖,绝不是某个能够人为控制的铁闸水电站,那种疏忽水干、疏忽水满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湖水拍打石岸的哗哗声有节奏地传来,我忽然感到鼻梁两侧湿漉漉的,原来是两行不知不觉滴落的思念泪水。
  “我终于尝到为一个女孩子流泪的感觉了,比流血更痛,比心死更哀。夏雪,你到底去了哪里?”不知是第几百次了,我习惯性地掏出口袋里的微型望远镜,向黯淡无光的湖中央望去,真希望浪尖波影里能突然出现一艘木船的影子,而我的夏雪就在船头向我挥手微笑。
  “陈风,理智一点,别再徒劳地做无用功了。”顾知今跟过来,这些宽慰的话丝毫不能减轻我的心痛。
  “顾叔,再帮我想想,藏地那么多神奇传说中,有没有跟这件事接近的?哪怕是跟湖水的涨落有一点点联系也好啊?”我察觉到自己的喉头正在哽咽,马上提气凝神,把暴露出的软弱情绪压制下去。
  顾知今叹了口气,没有应声。
  西藏最著名的十大神秘传说分别是野人、红雪、巫师、虹化、象雄、古格、伏藏、香巴拉、说唱艺人、珠峰旗云,其中任何一条似乎都跟夏雪的失踪事件扯不上关系。
  “看那树上,怎么突然有了灯光?”顾知今无意识地回头向罗布寺那边望着,蓦的骇然低叫起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寺庙后院里的那棵大柏树上出现了不断摇晃的电筒光柱,似乎有人正攀缘而上,站在高出大殿屋顶六七米的树干枝叶中。那名来自印度的瘦子轻功极佳,攀上大树是轻而易举的事。
  “印度土王的人选择这时候跑到罗布寺来,莫非是有什么不良企图?”顾知今自言自语着,捡起一块鹅卵石,用力掷向水中,在湖面上掠起一连串轻盈的水漂。
  现在,我只关心夏雪的下落,至于莲娜公主、宁吉大总管到访的目的,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陈风,好女孩有的是,比如一直忠心耿耿跟着沧海兄的瑞茜卡——出身名校、举止端庄、积极上进、前途无量。她很配你的,我们几个老家伙都知道这一点,不如快点走出阴影,振作起来,把沧海兄留下的事业重担全部挑起来?放心,大家都会帮你,毕竟我们几个是看着你长大的……”每个人都看好瑞茜卡,顾知今也不例外。他与夏雪仅见过一面,交谈不多,印象并不算太好。
  我皱了皱眉,瑞茜卡虽好,却不适合我,只是我的工作拍档和普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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