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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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布寺一战,我已经消灭了三眼族魔女的肉身,下一步是要追踪她的灵魂盘踞之地,将其全部消灭,让她灰飞烟灭,才算完成护法神使者交付我的使命。
  “忽然之间,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之前那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在右耳边,这次的却响在左耳边,而且是一个柔媚得像暗夜里的号角一样的成熟女人的声音。她窃窃私语地告诉我红尘俗世中许许多多的诱惑,比起青灯黄卷、古刹晨昏那样的单调生活来,她说的一切无疑是天堂。她告诉我,回头吧,带着那些黄金回去,回红尘十丈中去享乐、放纵,做所有男人都喜欢的事。然后,一觉醒来,忘掉大山里的一切,放弃苦行苦修,做回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依照她所说的回头望去,满地黄金散放出万丈光芒,仿佛一块巨大无匹的磁铁,吸引着我一步步倒退。此刻,之前的声音又响起来,两种声音的舌战、舌辩交织成了一种澎湃的山谷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黑,昏厥过去。等我醒来,黄金和山谷、男声与女声都消失不见了,我仍旧盘膝在闭关的山洞里,只是身前多了一柄小刀。你看,就是这一柄。”
  博拉多杰拉开衣领,一柄仅有两寸长的小刀被一条细长的藏银链子挂在他的胸前,刀鞘是用棕褐色的藏牦牛皮缝成,刀柄上缠着一层厚厚的乌黑丝线。
  “拿走它吧,这就是给你准备的。”他抓住刀柄,用力向下拽,但他实在已经老得没有力气了,连拽了三下,都没弄断银链。
  “我还没听懂,大师,你闭关结束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想无功受禄,因为但看那只刀鞘上镶嵌的几颗纯净完美的绿松石,就知道这是一件历史悠久的宝物,价值最少也在十万人民币以上。
  “那个男人的声音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他指引我到哲蚌寺来,然后告诉我,必须在乃琼寺修行,一直等你到来,把小刀交给你。那时,就是我死的日子,未来的一切,都会由你完成。当然,那女人的声音也让我的半生修行化为乌有,每次闭关参悟时,脑子里都会冒出她所描绘的声色犬马、红男绿女世界来,根本无法与藏传佛教上师们做灵魂沟通。这么多年来,我的思想在两股大力的扭曲争夺下,已近油尽灯枯,无法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有失望地离世。年轻人,我希望你能赎我的罪,完成那件事。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到乃琼寺来,却明显感觉到秘密就在这座极小的寺院下面。仁卓只想到黄金和宝藏,你呢,会想到什么?”
  博拉多杰举手摘下银链,与小刀一起交到我的手里。
  此刻的仁卓监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应该能看到我们的动作。
  “我会努力持守下去,以大师为鉴。”我不愿过多信誓旦旦地承诺什么,面对几十几百个疑团,谁都没有绝对必胜的把握。
  “年轻人,你说的对。做任何事都要懂得‘持守’二字,人活着,必须要有自己的原则,我自从那次‘天眼通、天耳通’的顿悟后,潜心修行,佛性没能精进,但也不曾后退过。希望你也一样,就算不能完成任务,也要好好地将它传给后来者,永远相传下去。”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艰难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藏王松赞干布、大唐文成公主、尼泊尔尺尊公主当年指点藏地江山,绘制《西藏镇魔图》,筹建拉萨大昭寺的壮举,永远值得藏地人民敬仰拥戴。我始终相信,正是因为藏地有许许多多虔诚向佛拼死护持的僧侣、前赴后继赶来朝拜三位大人物留在大昭寺的英魂的藏民,才用千古正气压制住了魔女的三眼邪气。年轻人,你虽然不是藏地人,但只要心中有佛,就一定能帮助藏地人完成这一壮举。”
  他猛地抓住轮椅的扶手,发力一撑,竟然一下子站立起来,飞起一脚,将重量接近二十公斤的不锈钢轮椅踢飞出去。
  我本想伸手扶他,他却稳稳地迈步,绕着舍身井石栏转了一圈后,哈哈大笑着向乃琼寺走去。
  仁卓从门后跳出来,扎煞着双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愣在当场。
  博拉多杰大师一边前行一边高声诵念六字真言:“嗡(weng)、嘛(ma)、呢(ni)、叭(bei)、咪(mi)、吽(hong),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藏传佛教密宗莲花部,莲花生菩萨祈往极乐世界,谨以此佛教秘密莲花部之‘根本真言’。佛部心,身应于佛身,口应于佛口,意应于佛意,身、口、意与佛成一体,终获成就;如意宝,宝部心,入海无宝不聚,上山无珍不得;莲花部心,法性如莲花之纯洁无瑕;金刚部心,祈愿成就,依赖我佛,得正觉,成一切,度众生,以成佛……”
  当他跨过乃琼寺后门的高大门槛时,突然高高地扬起双手,向前扑倒,跌入仁卓怀里。
  就在那一刻,我手中的藏刀骤然发出铮的一声激锐鸣叫,嚓的弹出半寸,雪亮的刀刃上散发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博拉多杰大师圆寂离世了,其实之前在他弥留之际,乃琼寺里的僧众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殡葬用品,而且能够抑制住悲痛的心情,坦然面对这个结局。
  日落黄昏时,我向仁卓告辞,准备返回拉萨城去。
  “大师告诉过你什么?舍身井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怎么能突然抛开轮椅大步走路……”他的困惑不比我少,而且那柄一直挂在博拉多杰胸口的藏刀,他一定也反复观察过很多次。博拉多杰离世后,仁卓就成了乃琼寺现存的最高辈分僧人之一,可以放心地探索各个可疑地点而无需寻找借口。
  “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乃琼寺有什么秘密,你会比我更清楚。”我上了计程车,忽然觉得仁卓有些可怜,不想再挖苦这位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僧。他一直都觊觎着博拉多杰大师心底的秘密,直到大师亡故,始终一无所得,这已经是上天对他满心贪欲的最重惩罚。
  黄昏的格培乌孜山神秘而静默,承载着数百年历史哲蚌寺与乃琼寺。远处,哲蚌寺的灯光已经辉煌亮起来,而我们身后的小小乃琼寺却仍然沉浸在高僧离去的哀恸之中。
  “我该走了,再见。”我紧了紧衣领,慢慢摇上车窗。
  仁卓忽然伸手按住车门,急急地低叫了一声:“等一等,陈先生,能不能让我再看看大师赠给你的那柄小刀?”
  我敏锐地意识到,他用了一个“再”字,足以证明之前曾不止一次地看过它。
  “好。”我淡淡地一笑,从口袋里取出小刀和银链,一起递过去。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他先是诵念了三遍六字真言,最后一遍更是紧咬牙关,从牙齿缝里依次迸出了那六个梵语文字,仿佛拔出小刀并非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而是需要下多么重大的决心似的。
  我微微一怔,紧盯着他的手部动作,以免节外生枝。以双方的武功考量,他持刀,我徒手,胜负天平仍会大大地偏向我,所以我不担心他会伤我,而是提防他携刀逃遁或是引刀自残。任何时候,我都会谨慎地提醒自己,身在藏地之中,任何诡事都有可能发生。
  “活色生香,即白骨骷髅;红粉媚笑,即钢刀毒药。”他喃喃自语,终于振腕拔刀。
  仁卓诵念六字真言之前,我已经将计程车车门推开,只等他出现异常动作时展开救援。
  乃琼寺前的广场上已然暮色低垂,寺门左右的十几根莲花灯柱刚刚亮起来,计程车所处的位置离灯光稍远,所以光线肯定比较模糊。当那柄精钢小刀脱鞘而出时,空气中犹如飞掠过一道霹雳闪电似的,将前座上的计程车司机也吓了一跳,急切地扭过头来,向仁卓手上望着。
  小刀的刀身长两寸,宽半寸,形如藏牦牛的耳朵。亮光来自于刀刃之上,那条长约一寸半,宽度仅如韭菜叶的刃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冷冽的寒芒,无影无形的寒气亦随着寒芒的跳跃而忽强忽弱,刺痛着我的神经。
  “那个女人,永远都在,永远都在……”仁卓喃喃自语着举高小刀,半转身迎向灯光来处。
  “仁卓,你说的是谁?”我一步跨出车子,低声喝问。
  乃琼寺外除了我们三个和一辆红色桑塔纳计程车外,再没有第四者。仁卓嘴里说的“女人”,是妖是鬼?
  “那个女人笑一次,我的心就狂跳一下;笑十次,我的心就狂跳十下。她向我招手,我就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她向我摇头,我就立刻站住,不敢有丝毫违逆的动作,免得伤了她的心。她在那里,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不说一个字,却让我魂牵梦绕,无法忘怀,连诵经礼佛也成枯燥无味的呆板形式。她到底在哪里呢?难道她的灵魂竟然被铸造进了这柄小刀里?如果将小刀折断,她会不会就能被解放出来?对了对了,一定是那样子的,一定是那样子的,我面对的是一柄被下过奇特诅咒的小刀,那诅咒连博拉多杰大师都无法破解,所以才会在暗夜里对着小刀整晚沉思。”仁卓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捏住刀尖,看样子是真想把它拗断。
  我的手缓缓地搭在他的肩上,低声问:“仁卓,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的眼神完全贯注在小刀上,下意识地张嘴回答:“看,就在那里,就在那条杀人不沾血的刃锋上。”
  刀刃上纤尘不染,更不会出现女人的影子,但我再次观察仁卓的眼珠时,突然看到了一个穿着古代服装的女子。
  那是一个千真万确的女子身影,身材纤细曼妙,长发从一个古式花冠下纷纷披拂下来,直到脚跟。她似乎是在跳舞,双臂时而在体侧平平展开,时而并拢于胸前,像是一只优雅美丽的天鹅正在悄悄合拢翅膀。
  按照应用物理学的观点,眼睛的成像原理犹如镜面,只有物体位于眼珠正前方时,才会被玻璃体反映出来,形成影像。通俗来说,有影子,必定有实物;有实物,方能有影子。也就是说,当仁卓眼珠上出现影子时,那古代女子应该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眼前只有那柄小刀和刀刃上的一抹冷艳弧光。
  我长吸了一口气,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那影子的的确确存在。
  “我看到她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开始颤抖,喉咙一阵阵发紧,格培乌孜山的夜风也变得寒意彻骨起来,“但却是在你眼睛里,难道……难道说那影子是在你心里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里有眼里才会有。”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过,可是这一幕诡异之极的情景来得太突然了,比博拉多杰大师的圆寂更为波诡云谲,令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心里、眼里、幻梦里、现实中有区别吗?我知道,博拉多杰大师也能看到她,并且为了她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过。告诉我,大师还说过什么?她究竟在哪里,在那口古井里吗?为什么我数次潜入井底,摸到的只是冰冷的石头?”仁卓的声音变得麻木而苍凉,本来还算红润的脸色也黯淡枯黄下来。
  “那是幻觉,那只是幻觉。”我只能采用心理学医师的“万金油答案”来回答他。
  人类每当遇到无法解释的问题时,都归结为某个人的“幻觉”,以这样的结论蒙混过关。但是,当下不单单是仁卓的幻觉,而是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出现的幻觉”,而他看到了“来自小刀的幻觉”。
  “那女子一定还活着,就在这柄刀里。”他的双腕同时发力,小刀立刻弯成弓形,堪堪要被折断。
  我早有准备,双手齐出,以剑指戳中了他的左右肩窝,卸掉了他双臂上的力道,然后劈手夺回小刀,插回刀鞘里。
  “嘿,真好!真是一柄好刀!”计程车司机突然喝起彩来,不知是为了刀还是为了我瞬间夺刀的那招武功。
  “让我折断它,让我救她出来,让我……”
  我不容仁卓再喊下去,剑指化为“二郎惊神指”,在他的两边耳垂上重重地一弹,发出“啪啪”两声脆响,令他的神智迅速恢复清醒。
  “没有人藏在小刀里,没有人等待你去拯救。如果有,那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心魔,心魔不除,永远无法回归到修行的正途上来。这一点,难道博拉多杰大师没有教诲过你们吗?”藏传佛教对于“心魔”有专门的阐述,像仁卓这样毕生修行的僧人应该对此早有领悟。
  佛家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蕴炽、求不得的“八苦”,前四者是天意,天意绝不可违,而后四者则由人心生,自作孽不可活。
  佛说:心佛亦是佛,心魔亦是魔。
  佛乃正道,均当皈依。魔即邪道,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幻想、疑惑、善变、好斗、无奈、孤独、脆弱、逃避、气愤、复杂、讨厌、嫉妒、阴险、争权、鄙夷、狂妄等等皆是心魔。
  到现在我才知道,仁卓的多问、多疑、监听、监视以及旁敲侧击、弦外有音,都是为了那个神秘的女子,被一个“情”字困住。自古以来,无论佛家化外还是俗世之内,多少英雄豪杰、男儿丈夫都被情关所阻,直至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毁掉了自己的光明前程。
  江湖人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即是江湖。
  心理学大师们则说,有男女的地方,就有情关,女子就是男人最难逾越的一关,漂亮、妖媚、多情、风流的女子尤甚。
  仁卓茫然四顾,哲蚌寺的钟声正悠悠传来,惊破了格培乌孜山的昏暗沉寂。
  “我做了什么?”他扭动着双臂,怅然若失地盯着我手中的小刀。
  “没什么。”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只有我的名字和卫星电话号码,“有些心结异常难解,如果想通了,就打电话给我,或许到那时咱们能坐下来深谈。”
  如果乃琼寺里存在某种秘密,问他总比自己打探要节省时间。博拉多杰大师说过,仁卓是不是个坏人,只是被心魔所困,才变得执迷不悟。像他那样一个曾顿悟到“天眼通、天耳通”的藏传佛教大师,自然是不会看走眼的。
  我重新上车,吩咐司机启程。
  后视镜里,仁卓呆呆地站在寺前的小广场上,垂着双手,目视哲蚌寺的方向,一动不动,直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一整天都没给夏雪打电话,不知道她那边情况怎样了,所以我一进入拉萨城,就取出卫星电话,准备打给她。
  “朋友,那柄小刀不错,有没有计划出手卖掉?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个超级大买主,怎么样?”计程车司机忽然兴致勃勃地开口。
  其实他一路上都在从后视镜里偷偷地观察我,眼珠乱转,几次欲言又止。
  “哦?你有门路?”我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车子两边,路灯早就亮起来了,拉萨城的夜景虽然不如大陆的中原城市那么繁华热闹,但已经极具规模。此刻,计程车行驶在北京中路上,大概在功德林寺和布达拉宫的中间地段,车流渐渐增多起来。
  那汉族司机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的皮肤极为粗糙,下巴上浮着一层淡青色的胡茬,脸色黄里透青,一看就知道是个每日忙着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平头百姓。这一类人每天思考最多的就是平地暴富、天降横财,所以练就了一双洞察力极强的眼睛。
  “不是吹牛,我一个电话打出去,十几个古董贩子眨眼间就到,绝不耽搁。他们都是从山西、河北、河南、山东一带过来的,人仗义,开价也爽快。你看,这个价怎么样?”他举起右手的食指、中指向我晃了晃,被香烟熏得焦黄的指甲缝里带着洗不掉的黑色油灰。
  北面,巍峨的布达拉宫已经出现在我视野里,那是拉萨的地标性建筑。我的心思忽然被触动,向前探身,压低了嗓音:“朋友,你是不是见过类似的东西,才会对我的小刀感兴趣?”为了引他吐露实情,我故意再次取出小刀,向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轻轻一丢。
  那司机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驶进人行道,缓缓地停下。然后,他拿起小刀,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刀鞘两面镶嵌着的六大四小共十颗绿松石,眼珠子急促地转了转:“朋友,再翻两倍,共八万人民币,现金交易,钱货两清,怎么样?”
  就算对方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卖刀,我说过,这只是个诱饵。
  “有人在找这柄刀,我只想赚个手续费,反正只是把普通的藏刀,那价钱应该已经足够高了吧?”他从我的港味普通话里对我的身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我不知道小刀和绿松石的价值,才会狠狠地杀价。
  “如果你肯带我去见那人,也许我会考虑这笔生意。”我懒洋洋地向后一靠,在他的座位后背上拍了几下,大声纷纷,“开车,到国土资源厅东面靠边停下就可以了。”
  我们都是老江湖,自然谁也不肯首先低头就范,但以我跟文物古董贩子打交道的经验判断,中间掮客的出价往往只是最终买家报价的二十分之一左右。所以,我越是拒绝出售,他会跟得越紧。
  “朋友,再翻一翻,人民币十六万总可以了吧?”司机急了,扭回头大叫一声。
  我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开车,别耽误了我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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