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校对)第1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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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礼!”叶行远伸手一扶,摸到邹海手上厚厚的茧子,心中一动。此人固然是武人,当地豪强,但也并非是什么地主,终究是农人出身。
  在这幻境的认知之中,叶行远虽未见过邹海,但也知道此人,听到名字便与公文对上了号,便点头道:“久闻邹海之名,豪勇过人,惠及乡里,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壮士。”
  邹海身长八尺,甚为魁梧,在一众饥寒的村民之中,更显得鹤立鸡群。听到叶行远夸赞,邹海忙道:“不敢,草民只是两膀子有些力气罢了,哪里能当老爷之赞?”
  邹海心里泛起了嘀咕,本县知县是个清高的读书人,素来看不起乡民,平日只在衙中,都不愿出面见人。今日倒是客客气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难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叶行远也在仔细打量此人,县中文书上早就说邹海勾连诸乡宿老,有不轨之心,再加今日所见,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串联流民迁徙的重要人物之一。
  只可惜史书上也没有这种小人物的记载,不知道是纯属杜撰,还是在确有此人,只是在后面的流民乱中身名俱灭。
  如果能在这时候劝服他,会不会能够让平川县流民之乱止息?纵然日后还会爆发,这样的延搁,也足以让叶行远在策论之中得到不错的成绩。
  不过若是如此,叶行远的策论的方向,必然就是以圣人之道,教诲乡里,推己及人,以行平抚之事。这一论当然不能算是错误的答案,但是在实际实行的过程中,并无什么太好的效果。
  没了平川县的邹海,也会有其它县的张海李海挑头,这种方法完全是治标不治本。事实上西北地域广大,也必有这种以圣人之言来劝人向善的地方官,但最终还是无法阻止这一场乱局。
  叶行远脑中有无数念头闪过,突然心中一动,绕过了邹海,将他身后的房门一推。砰然声中,木门洞开,屋中一直屏气敛息的一众乡亲吓得呆若木鸡,没想到县太爷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
  邹海一愣,难道今日知县是有备而来?他面色一沉,眼中刚现出杀机,就听叶行远轻笑一声道:“诸位乡亲,你们是聚集在此处,商量迁徙之事么?实不相瞒,本官早已知晓。”
  这还了得?逃籍流亡,固然是法不责众,但若是挑唆串联,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被县太爷逮了个正着,当场已经有许多人吓得腿都软了,更有不少人也如邹海一般,起了杀心。
  叶行远却顿了顿道:“你们要走得好!既然平川县养不活你们,这是我身为知县的失职!你们若要走,我不拦!不但不拦,还要为你们开具路引,顺畅前往各州县就食!”
  什么?叶行远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更是目瞪口呆,这位县太爷不要头上乌纱了?竟敢做这种大胆的宣告?
第186章
堵不如疏
  要是在真实的世界里面,叶行远也不敢这么冒险。这法子或许能缓解流民之变,却会危及他的前程,任何一个官员胆敢纵容鼓动流民,那朝廷绝不会客气。
  但这不过是一场推演的幻境,叶行远忽然想到自己不需要被既有的观念和秩序束缚。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既然拦不住流民,那将流民的迁徙尽可能控制方向和规模,不也是一种解决的手段么。
  邹海跪在地上,满腹狐疑,猜测不出县太爷心中所想,挠头问道:“老爷此言何意?吾等只是商议秋收之事,并无...并无其它心思,还请老爷明鉴!”
  叶行远大笑,“何必相瞒?本官虽久在县衙之中,却也并非不知县事,尔等所议,我已尽知。还是刚才那句话,我既然当了此地的父母官,何忍见子民活活成饿殍?你们不必疑我是诳语欺人。”
  县太爷突兀说一句,邹海轻易不敢置信,怕他骗人。可叶行远是一番真心诚意,他想通了关键处,那具体执行的计划自然是顺理成章。
  流民要走,叶行远想要阻拦,那是螳臂当车,必然会被历史的车轮碾过。读圣贤书,当知权变,所谓穷则变,变则通,既然活不下去,为什么一定不让他们走?
  但这“走”的秩序,是控制在流民自己推选出来的人物手中,还是控制在官方,那就大大不同了。
  流民的初始,绝不敢造反作乱,无非就是为了一条活路,所以自发的聚集起来,穿州过县,一开始的行动大多也就是采集、狩猎与乞讨。
  渐渐如滚雪球一般,人越聚越多,良莠不齐,便难免有作奸犯科事,偷盗、劫掠,因此而生。又因势大难制,法不责众,不受惩罚,流民之中那些恶人自然胆子越来越大,愈发恶性循环。
  到最后杀人劫掠,乃至于攻打城县,最后被少数人利用,或割据一方,或席卷中原,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也是不胜枚举。
  所以历朝历代,都怕流民,不是怕其它,无非就是怕“聚众”二字而已。大乾朝以户籍制度牢牢将民众束缚在土地上,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一套制度,沿袭数千年,并无更易。即使是叶行远以前所在的现代社会,对流民问题也是十分头疼,唯可以依赖者,就是将其化整为零,加以适当的约束,最后以工业化和城市化将其缓缓消化。
  在这推演的幻境之中,想要实现工业化消耗这些过剩的活不下去的农业人口,叶行远自度做不到。但是与之相应的一系列手段,却未必不能用上——这可是有非常成熟的机制。
  叶行远望着尚未反应过来的众人,笑道:“尔等不过求一条活路,我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坐视?你们想必也已经知道,如今朝廷转运艰难,今秋之前赈济难以到位。
  而我平川县干旱缺水,秋收只怕也是大大不足,若是不努力自救,只怕这千里黄土之上便是饿殍遍野。你们要走,自是情理之中。但是逃籍而去,人离乡贱,要如何走,何时回,你们可曾考虑过?”
  逃籍之后,想要再回原籍也只能偷偷摸摸,等于放弃了自己的权利,连祖宗都不要了。这对乡民来说,其实是一次重大的艰难选择,若不是实在迫不得以,这些淳朴的乡民也不会做此决断。
  叶行远这个问题,直击这些人的内心,谁想一直背井离乡,谁不想日后叶落归根。圣人教化千年,这些概念都早已深入在每一个中原人的心中。
  邹海忍不住问道:“吾等愚昧无知,还请老爷明示,咱们都是平川人,祖宗父母都葬在这片黄土之下,哪有不想回来的道理?只是...这一步既然迈了出去,又哪里能回得来?”
  这话也就是默认众人在商量流民了,其他人都默然无语,只眼巴巴的瞅着叶行远。叶行远笑道:“所以尔等不可逃籍,若是得官府认可,暂避荒年,等来年再回乡务农,岂不是好?”
  这样也行?众人大喜,如果真如叶行远所说,那可是两全其美了,如果这能成为常法,日后荒年出外,丰年返乡,何至于流离失所?
  当然逃荒之时,必有苦难,但总不至于眼前一片茫然,走到哪里算哪里,身后有可以回返的故土,心态就大大不一样了。
  眼看众人都有些意动,邹海眼珠子骨碌一转,蹙眉道:“老爷所言固然大好,但朝廷法令森严,哪有这样的好事?若是全国农人尽皆如此,那岂不是天下大乱?老爷当真能求得朝廷允可么?”
  这个牵头人果然有几分见识,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所在,叶行远一笑,“我为这一县父母官,自然先为我平川一县考量。再说朝廷强盛,除了我们西北之地遭了些灾,其余四方百姓俱安居乐业,何必要背井离乡?
  我县离乡求生之民,只要常记得县中家小,不可为作奸犯科之事,知法守礼,朝廷为什么不允许?”
  这可是叶行远想好的关键所在,你要组织出外流民,行!但是要举家外迁,那可不成!流民携带家眷,便无后顾之忧,便无什么羁绊牵挂,在面临生死之时哪里还会有半分犹豫。
  要是流民在外,家小在乡中,那就算是被逼得要扯旗造反,也难免要担心祸及家人,这一念之差,可能就改变了许多。
  有人急道:“怎的是我们出外,家小还留在乡中么?老弱妇孺,哪有什么求生之能,那...那岂不是让他们活活饿死?”
  叶行远摇头道:“哪有此理?朝廷赈济虽然延误,但也不是一点粮食都调拨不过来,何况今年虽然必是荒年,但也不可能颗粒无收。想要养活县中全部百姓,是本官无能做不到,但是走一部分人,留一部分人,县中粮食,也可助他们勉强度过荒年。
  你们出外务工,就算是带着老弱妇孺同行,也做不得什么,只能是拖累,若是三餐不济,他们所受苦楚,岂不是比留在乡中更多?”
  此言大有道理,原本流民一定要带上家小,是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回返家乡的可能,那无论如何一家人总要齐齐整整在一处。如今想来,将来还有回来的希望,那何必要带着家眷吃苦?
  正如县太爷所言,他们担心家人挨饿,但是若是随之出门,一样是有一顿没一顿,这路上的苦,可要比在家中更难得多了。
  又有人疑问道:“那县中徒留老弱妇孺,若是受人欺负,那又如何是好?”
  叶行远耐心解释道:“正是因为如此,也不可所有青壮都离乡而去,依我之意,父子同在盛年者,父离乡而留子;有兄弟者,兄行而留弟;独子父母衰朽者不可离乡。
  各乡自编练队伍,卫护村庄,帮忙农活,守望相助,也是护着乡中妇孺。这一批人的钱粮,可由县衙负担。”
  这又是一条善政,诸人大喜。叶行远看他们多数已被说服,趁热打铁道:“青壮出外务工,求三餐温饱,若是走运,还可带回银钱,养活家小。老弱妇孺,在家中伺候庄稼,今年雨水不济,收成有限,农活也不重。加上朝廷适当赈济,也可得捱过苦日子。
  你们出门之人,也得以保甲为编,守望相助,时时与县中通信。须知不管如何,平川县始终是你们的家,我这一方知县,也就是你们的后盾!”
  叶行远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本质就很简单。第一,青壮活不下去了,那你们出去乞讨也好,打工也好,随你们,但是要有组织有联系。第二,老弱妇孺,留在村中,作为羁绊,有这许多人质在手,料想你们在外面也不敢乱来。
  第三,县中仍然留下一部分青壮,还要进行编练,一方面是为了互助剩下的农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应付一些突发情况。
  可惜大乾朝末期江南一带手工业虽然有所发展,还是无法接纳大量的农村富余人口,否则的话,叶行远这三策一出,可就是提前把成熟的民工潮给弄出来了。
  这样出去的流民,组织性要好得多,行事也会有更多顾虑。虽然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他们最终不是乞讨就是劫掠才能活下去,但至少在某个方面降低了流民暴乱的可能性。
  如果西北诸县,都采取叶行远一样的办法,或许当真能够延缓流民大乱,给走向末路的大乾王朝续命。叶行远心中一片澄明,在顺利说服以邹海为首的乡民首领之后,立刻回衙奋笔疾书,上书于朝廷,希望将自己的这个突发奇想,化作西北诸县的普遍政策。
  这也将是叶行远考试中流民策论的一部分,就不知道在幻境之中,朝廷能否采用他的方法,这也决定这一策能否成为他考试文章主要立论的关键所在。
  叶行远写完奏章,盖上县衙大印,飞书入京,也不去管结果。马不停蹄又聚民众于乡中,不厌其烦的为他们分配组织,以十人为一甲,五甲为一保,指定老成敦厚之人为保长甲长,叮嘱他们看顾同行的年轻人。
  三日之后,叶行远便在县衙门口亲自欢送,还拉起了横幅“恭送亲人暂避荒年,县中妻儿翘首盼归”。敲锣打鼓,倒是一场热闹。
  这一番行动之后,流民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出境,县中倒是暂时平静下来,但到底之后效果如何,朝廷与周边诸县又会如何反应,叶行远心中没数,只能静观其变。
第187章
幻境里外
  这一安静下来,叶行远终于发现了识海之中剑灵的不对劲。在执行了礼送流民出县,赈济妇孺,编练官办民间团练的政策之后,剑灵的震荡更加明显,昼夜不停嗡嗡作响,时而还放出眩目亮光,让叶行远半夜不得安睡。
  这又是怎么了?宇宙锋剑灵可是帮了叶行远许多次,想不到在这推演幻境之中竟然这么不老实,难道是因为他这次在幻境之中的所作所为,又引动了天命不成?
  按说也不是没有可能,省试乃是科举大事,贡院自有神通,可推演发展,栩栩如生。这推演幻境之中,事物皆假,情理却真,因为引动天机,天命也必加之。
  可剑灵这般搅扰,叫叶行远怎么能静心思考?如今他虽定三策,但尚不知效果,离策论结果还早得很。烦躁之余,只得在书房之中一遍遍临摹“宇宙锋”三字,希望能将剑灵安抚下来。
  可惜未见成效,剑灵反而越见凝实,简直呼之欲出。
  “要是真能把这剑拔出来就好了,可惜是虚幻之物......”叶行远掷笔发牢骚,但话音未落,却听铿锵之声在脑中响起,一道玄光从他眉心射出,在空中盘旋一阵化作实形,当啷一声坠落在面前桌案之上,寒光闪烁,正是一口隐含锋芒的利剑。
  叶行远也算是见惯世面,突然有一口宝剑从自己脑袋里面飞了出来,却也让他大惊失色,赶紧摸了摸额头,未见伤口也没有流血,这才松了口气。
  识海之中安静了下来,再无剑灵的嗡嗡之声,难道宇宙锋当真化虚为实,落在了面前?叶行远大奇,伸手将那宝剑拿起,在眼前细细观看。
  此剑长三尺有余,镶金嵌玉,华贵非常,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剑刃的锋锐。剑脊之上隐隐可见血色痕迹,仿佛是山河地理模样,看不真切,却只觉一股豪情杀气扑面而来,即使只握在手中,也只觉得冷风飒飒,令人观之胆寒。
  这是...宇宙锋?叶行远早知道自己识海之中盘踞着剑灵,但从来也没想过剑灵能够化虚为实,这是怎么回事?他轻轻挥动长剑,只听呼啸风声,剑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便如穿腐土,刺入两寸有余。
  若是用来杀人,只怕是滴血不沾。
  难道自己在识海之中养这宇宙锋一年多,它终于有了实体?叶行远摇了摇头,心念一动,想要将这剑再收回识海,却已经做不到了。
  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因为自己现在身处推演幻境之中,而剑灵本身就是宇宙锋投影的虚幻之物,因此才在幻境中化为真实,就像叶行远现在的身份衣着,等到他在考场之中黄粱梦醒,自然也就会消失无踪。
  想不到靠着这机会,可以一见宇宙锋真容,叶行远想明白了之后也觉得甚为欢喜,就找人做了皮鞘,将宝剑收纳,挂在腰间,时时不离。
  推演幻境之中不用打打杀杀,宝剑暂时也没有用武之地,但至少平添几分贵气。或许是因为宇宙锋上有皇者威严,叶行远觉得县中诸人,对佩着宝剑的他也更尊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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