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校对)第1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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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在一处后衙,脚底青砖,四面白墙,面前桌案上一叠公文,正被微风吹得哗哗作响。窗外日光刺眼,透过小窗,落在地上一片斑驳。
  “这便是策论推演的幻境么?天机变化,竟然如此真实!”叶行远啧啧称奇,他起身绕着面前的案牍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身穿褐色常服,头戴乌纱,已经不是考场中蓝衫士子模样,是七品官员的打扮。
  在幻境之中,叶行远的身份便是一县地方官,此地初起流民,情形不算严重。但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要看他如何处理遏制,将这场可能倾覆一个王朝的变故扼杀在萌芽之中。
  “想不到还没考中举人,倒先体会一下当官的滋味。”叶行远自言自语。若是无心上进,在这种时候抖抖官威,也算是一种体验,心志不坚者有可能就迷失其中。
  不过叶行远心中清楚这是一次考试,他从公文之中抽出一卷,细细查看。只见文中数据翔实,描述真切,竟无一点疏漏之处,与真实一县的公文也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地名、人物都属杜撰,但相关的资料与现状,却完全是真实的。此时就是确确实实的轩辕历两千七百二十八年,大乾皇朝的最后二十年,看上去丰亨豫大,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平川县,位于西北,因久旱,土地抛荒。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暗中聚集,与周边诸县呼应,准备背井离乡逃荒而去。
  县中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但却束手无策。朝廷虽说下诏赈济,但是却无一毫物资运来,仓中无粮,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虽然在这虚拟的空间之中无岁月,但若是不尽快处理,流民事件自然愈演愈烈,最后就会与历史上一样,颠覆朝廷。毫无疑问,叶行远的考试也就惨败而归了。
  叶行远所做策论的关键,就是要在流民初起之时尽可能遏制。对于省试来说,只要他的法子能够稍微起到一点效果,能够拖延或是扭转一点局势,就足够让他这篇策论有效果了。
  至于力挽狂澜,这本不是举人水平就能做到的。就算是当今朝中大佬面对这种局面,也未必就有妥善的解决手段,终究还得如履薄冰的尝试。
  “时间上......还能来得及。”叶行远看完桌上的公文,对县中的局势有了一定的了解。用朱笔在几个地方圈圈划划,若有所思。
  处理流民,叶行远算是有一定的经验,但是这个时代的流民,与荆楚流民还有不同之处。毕竟荆楚一带受灾,不过数年,而且周边诸省,勉强还算风调雨顺,并未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但平川县却不同,此地川泽早已干涸,连年旱灾,民不聊生。最关键的是没有希望,熟读史书的叶行远自然知道,未来几年之中,西北大旱,蝗灾四起,流民根本没有未来。
  就算是他能用一些小手段,安抚众人一段时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没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来,根本不可能长时间赈济西北的灾民。
  如果叶行远身居高位,或许还能够想办法调动举国之力,来赈西北之灾。但他在这个推演幻境之中的身份,也不过只是一隅之地的县令罢了,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乾坤?他陷入了沉思。
  贡院之中,巡场考官们向王学政报告,“启禀大人,此次省试策论考题流民策,已尽数发了下去,大部分考生已经勾动天机,开始在推演幻境之中做文章了。”
  王学政微微颔首,目光不自觉的瞟向不远处考棚中的叶行远。此子如今双目微闭,正襟危坐,显然已经沉入幻境之中。
  你以为你最擅长应付流民么?这一次的策论,可要你吃个大亏!王学政面无表情,心中却一直在冷笑,目光一转,又落在另一个方向的秦霖身上。这考生对叶行远可是恨之入骨,他如今也已入幻境之中,面上却犹带愤恨之意。
  叶行远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他带着一班人马,出了县衙,到各处乡中走访。只见禾苗焦枯,溪流干涸,许多地方甚至寸草不生,不由也是长叹不息。
  “大人,县中已经三月无雨,只怕今年的收成,到不了往年的两成,若不及早想办法,定是饿殍遍野。”幻境之中,叶行远这个县官也配备了一位师爷,脸上皱纹深重,成日里忧国忧民,只可惜绝计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叶行远苦笑道:“哪里要等到那时,乡中之民存粮将尽,若是朝廷下一批赈济还不到,大约数日之内,必生变故。”
  农民们也不是傻子,明知道今年已经差不多颗粒无收,又没有赈济,难道在乡中等死?现在大家还能吃野菜树皮,再过几日,这些东西都要被吃得干净,难道真去吃土不成?
  如今零星的逃荒已经开始,不出意外的话,一旦朝廷赈济未能及时到位的消息传出,三日内就必将爆发大规模的流民。
  以平川县为源头,周边诸县一起呼应,最后浩浩荡荡,数万流民过境,终于引发持续十几年的大乱,天下为之倾覆。
  师爷大急道:“那大人要尽快上书,求朝廷早些放粮,这若是流民出了县境,那可就如出柙之虎,再也没法制约。那时候不但是大人的前程没了,只怕这大乾天下,都要震上一震!”
  叶行远再叹息说道:“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岂不知?不过此时朝廷也是焦头烂额,北方辽饷不停,南方有魔教作乱,东面又有海寇,顾之不暇。
  江南膏腴之地,却为藩王、世家、官绅等兼并土地,偷瞒财税,以至于国库空虚,哪里顾得上这小小西北之地的乱民?”
  大乾王朝也算是倒霉,这个时候虽然看上去还是庞然大物天朝上国,但哪里都不平静,北方为了压制妖族,不得不陈兵百万,每年的粮饷那是必不可少。
  南方有所谓食菜事魔者,高举义旗,在水陌之间纵横来去,朝廷一时竟也镇压不得。东面海上有各种海寇小妖,劫掠船只,有时候甚至上岸扫荡,大大影响了贸易的收入。
  至于江南之地,本来富庶,却因为朝廷分封诸王,又享国日久,各地世家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哪个不是占了万顷良田。
  依照大乾朝的规矩,读书人有功名者可豁免钱粮,于是江南沃野,需要交税的竟然只是极少数,国家的财政愈发吃紧。
  在这种情况之下,国库稍有钱粮,也要先紧着别的地方,哪里轮得上西北贫瘠之地。再说今上虽然不能说耽于享乐,但性子也有些奢靡铺张,西北饿死几个人算什么,再有积余,也要先顾上朝廷体面。
  因此尽管叶行远已经上书,心里却也清楚,这朝廷赈济短时间是不可能来的。而稍后不久,流民乱起,朝廷更是以此为借口,彻底断了西北赈灾,反而调动大军镇压,大约也就是为了省下这么一笔钱粮。
  当时的朝中大佬,大约也就是觉得西北这些泥腿子翻不了天,却没想到十几年下来,此起彼伏,大军疲于奔命,终究没法压下这些饥肠辘辘的灾民。最后反而让他们成了气候,彻底推翻了巍巍四百年之大乾朝。
  这些叶行远心里都有数,但可惜就算他这时候对师爷说来,也只是对牛弹琴,就算上书朝廷,他这区区七品的身份,根本是人微言轻,毫无用处。
  此次策论的重点,就是人在此位,如何尽可能的应付流民,这么绝望的情境,倒是让叶行远暂时都束手无策。
  记得流民乱起,西北不少地方官因为平日行事苛刻,甚至被饥民分而食之。有些胆子小的,就在衙中自缢,总之能得好结果的不多,叶行远可不想落到这种结局。
  他想了一想道:“赈济未到,此事难平,但不过如何,吾辈既然在此一日,就要尽可能想办法。师爷,我们去走访乡民,看看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流民虽然是千千万万,但组成流民的,其实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在这大变前夕,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最后又为什么会发展成杀官造反?这个心路历程,青史之上却难有记载。
  史上所说,不过是流民的群体行为。但老实巴交胆小懦弱的农民,何以会成敢扛起天命,行易鼎逐鹿之事?这中间必有缘故。
  叶行远并不知道平川县的乡民会如何,但别的路走不通,他总要试试多看多问,了解更多的情况之后,再去想这一篇策论该怎么写。
  他身在幻境之中,却不知不觉又起了悲天悯人之心。识海之中剑灵嗡嗡而响,光芒闪烁,若有实质,只是叶行远自己却暂时未曾察觉到。
第185章
变异县太爷
  平川县中的乡民正在集会,事态如此,也是到了差不多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一群人挤在一间破落的茅屋中,粗布麻衣,个个都是神色严肃。
  当中一人见人已齐了,示意把门关紧,这才沉声道:“各位乡亲,我听到消息,这一次朝廷的赈济到不了省城,更不可能派到我们平川县了。”
  有人惊呼道:“怎么又没有赈济?春天的赈济就迟了一月有余,这次再没有赈济,我们一家老小可得喝西北风去!”
  有人冷笑,“早料到如此了,朝廷昏庸,尽是贪官污吏,哪里有我们小老百姓的好日子过?邹大哥,你说咱们怎么干,这次都听你的!”
  为首之人名叫邹海,三十余岁年纪,阔面大耳,乃此地大豪。要是叶行远在此,一定会再次慨叹这幻境如此逼真。
  邹海是平川县灾民之中威望甚高,流民大举迁徙逃荒这等大事,总要找他讨个商量。他在省内也有些朋友,所以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灾民们翘首以盼的赈济今年是到不了了。
  这也就意味着完全没了希望,秋收无望,再无赈济,日子肯定过不下去。那么听邹海的,背井离乡去外地讨生活,也许也是一条路子?
  人不是到了走投无路,也绝对不会做这样的选择。邹海皱眉道:“到了这一步,我们也只有呼应各县的乡亲,一起向南找些生路了。我听邻县不少人说南面富庶,咱们至少也能有一口饭吃。”
  灾民迁徙,虽然混入不少野心家,但大部分人也不过只是为了一口吃食,能够活得下去罢了。邹海此言一出,众人默然,但也无人出言反对。
  “既然无人有异议,从今日起,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乡。三日之后子时,诸乡一起向南,在官道上汇合。你们可要劝说乡亲,莫让他们留在此地等死。”邹海见众人都默认了,方才点了点头,开始商讨细节。
  正在此时,门外望风的人忽然慌慌张张闪进来,急道:“不好了,县太爷来了,说是慰问百姓,莫不是得到了消息?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大乾朝户籍制度极为严格,若是逃籍为流民,这也算是犯罪,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所以邹海安排午夜子时行动,也是为了隐秘计。
  官府方面终究是要有些避忌,按说如今县衙缺乏人手,怨声载道,县太爷得不到乡里的消息,应该如瞎子聋子一般,怎么会突然撞到此地?
  邹海略一思索,问道:“县太爷距此地还有多远?”
  望风之人答道:“约莫还有二三里路,巧哥儿在树上瞧见了,急急回来报信,只怕此时已经快到村口了。”
  这时候要众人散去也来不及了,这么多人一同离开,县太爷必然发现不妥之处。邹海咬一咬牙道:“各位乡亲且先在我家中安坐,我出去看看。”
  今日来聚会的,都是各乡各村的代表人物,也只有他们才能够发动一村一乡之人同行。这些人落在县太爷眼里,平白无事聚在一处,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
  邹海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去应付一阵,免得引起疑窦。他出了房门,站在门口,手搭凉棚远远眺望,就见叶行远缓缓从山路上来,穿过村口,与一众看热闹的村民寒暄,倒是没有什么官架子。
  “这个年轻的知县倒是会惺惺作态!可惜已经晚矣,如今大家走投无路,他一个空头知县,又有何用?”邹海心中腹诽,琢磨着县太爷来此究竟为何。
  叶行远真不是特地来的,他虽然早料到此时乡民必然已经开始串联,但他也知这种情况不可避免,就算自己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
  叶行远是真心想来了解一下这些“准流民”的想法,这才能在绝境之中求生,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
  然而行走几个村庄,却发现村长宿老全都不在,问及村人,又都是支支吾吾。叶行远便心中有数,这些乡民应该已经是在密会了,看来县里的形势比他料想的还要紧迫。
  等到这个孤村,叶行远直觉发现不对劲,村民虽然满脸堆笑,但神色之中总有一种紧张感,不少人战战兢兢,不时回头向后张望。而一些青壮看似慵懒松散,却明显的有警戒防备之意,与其它的乡村大不相同。
  难道是不小心闯进了准备流民的核心地区?叶行远也觉得这是无巧不成书,他看了看身边骨瘦如柴的师爷和几个有气无力的衙役,又看了看对面不少青壮,心道这安全有点没保障。
  叶行远虽然幻化为七品知县的身份,可并不意味着他得到了七品和八品的神通。事实上在县衙之中他就试了一下,呼风唤雨和明察秋毫两项神通,他根本无法使用。
  现在的他,仍然只能够使用清心圣音,以及剑灵所带的“破字诀”“反字诀”神通。面对这些已经被饥饿和恐惧压迫到极限的村民,清心圣音的效果必然不尽如人意,至于“破”“反”二诀,更是没有用武之地。
  这毕竟只是一场考试,叶行远提醒自己。省试之中考策论,可不是要你在幻境之中好勇斗狠,还是得参照圣人之言,悟当世之法,以智慧来解决问题。
  只是就算是圣人在陈绝粮,也是一筹莫展,何况后世凡夫俗子?粮食从来不是问题,没有粮食才是最大的问题。
  对于大乾朝末期这种绝境,身为一个什么资源都无法调动的知县,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叶行远摇头叹息,却还是迎难而上,继续向村子内部走去。
  他远远的看见了邹海,知道此人必是村中领袖,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说不定还是这次流民事件的牵头者,无论如何也要与他一会。
  即使不能阻止流民,至少也是让自己心安。叶行远平心静气,尽可能将自己从一种“救世”的情结之中摆脱出来,这大概又是天命陷阱的滋扰。
  他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缓解流民的危害,以某种方法来拖延危机,而不需要真正的解决。事实上定湖省成百上千的秀才考生,也不可能有人有完全解决此事的能力。
  叶行远不需要做到完美,他只要在这些人当中做得最好就够了。
  “草民邹海参见老爷!”邹海见叶行远走近,不卑不亢,半跪于地,大礼参拜。他并无功名在身,平日就算是见到秀才举人,也是要恭敬行礼,更何况是七品知县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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