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校对)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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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叶行远也接到了请柬,是会试之中同样在分派这一座江南小城中的考生聚会。
  叶行远并不奇怪别的考生为什么能联系到他,他自己是独往独来,并没有拉帮结派,但是同样来赴会试的考生却必有联络。虽然为了公平起见,每个举子的位置都是随机的,但上千举人分散在全国各地,这城中也不过十余人。有心调查之下,自然也能找到叶行远的身份。
  局势危如累卵,似乎正应该是共商大计之时,叶行远并没有多考虑,便应了邀请,与当地的十余位考生见了面。
  这十几人中有不少互相认识,纵然不认识的,也总能找到些关系,只有叶行远是当真与他们毫无交往。一听到叶行远报名字,诸人都是惊讶万分。
  有人是真心欢喜,“原来叶公子竟与我们在一处,久闻叶公子大才,想不到竟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但也有人言语中含着酸意,“叶公子除了举人身份,原该有个爵位,我等以为人定在京师,不想在这江南之地,这岂不是失了身份?”
  这是暗讽叶行远走幸进门路,有了爵位,不该与他们混同。这种人是嫉妒,叶行远浑不在意,就当是耳旁风一般,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怎敢胡吹大气?今日此来,正是要向诸君请教当前局面该当如何应对。”
  时不我待,懒得与他们多啰嗦,如果这些考生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和衷共济,叶行远也不介意合作,但若是他们没有这个觉悟,那就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这群举子为首之人姓包,三旬左右年纪,面白微须,听叶行远转会正题,便笑道:“原来叶公子也是性急之人,不过如今局势千钧一发,我们是不可浪费时间,便请诸位议一议。”
  说起这次的考题当今的局势,一半人都哑口无言,少数几个苦笑道:“南晋崇文十七年,妖骑破山海关,从此局面糜烂,不可收拾,中原腹地可长驱直入。若不是定都于南方,只怕根本撑不到三年就要亡国。
  这种局面,还能如何?无非是立志殉国,痛骂妖贼罢了。”
  有几个性烈的已经想好了,别的做不到,骂人一顿总还是可以的,他们已经开始暗地修饰辞藻,准备一篇骂贼赋。如此气节一定是满分,如果气势足文辞佳,文章上必能得个好成绩。
  至于策论部分,大家半斤八两,谁也领先不了太多,只要不落后便是。
  这其实大多数人的见识,值此末世,书生腹中空有万卷书,亦不能回狂澜于既倒,那也只能独善其身了。
  但也有人有不同想法,包举人看诸人都是如此想法,并无新意见,咳嗽一声道:“骂贼求死,固然是慷慨壮烈,但终究于事无补,救不得时世。
  咱们不说这些家国大义,单说此次会试,只怕策论亦难胜人一筹。难道诸位就不想想保留有用之身,徐图后来么?”
  叶行远赞许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里总算还有人有点儿见识,气节固然重要,但绝不是让你们去白白送死。说起来这一千多人都是从后世而来,虽然不可能详细知晓妖族灭南晋的细节,但几个关键点都能掌握,如果能够发挥预知的优势,并不是没有机会扭转乾坤。
  可惜大部分人都是读书读傻了,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死脑筋。包举人居然有此见识倒是难得,叶行远洗耳恭听,想听他有什么高论。
  叶行远在家中也有几个行险的策略,但都不是万无一失,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人的策略他当然要虚心听取。
  其余诸人也都好奇问道:“包兄不知有何高见,且快说来,我们都急死了,奈何束手无策耳!”
  包举人故作神秘道:“其实我这法子也不是什么奇策,只是从另一个方面想想罢了,所谓慷慨赴死易,想要死还不简单?何况咱们在这推演幻境之中,砍头也不过就是一痛,并无真殒身之危、
  便有几分气节,那又算得了什么?倒不如暂时保留有用之身,再想转圜之法。”
  有人怔怔问道:“妖族攻来,玉石俱焚,晋帝幼子扬帆海外,尚且被东海人绑缚了献给妖族,如何才能有脱身之道?”
  妖族这一次的攻势汹汹,乃是数千年中最猛烈的一次,正好又是遇上中原王朝最腐朽的时候,故此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降者死,动辄屠城,许多名门望族都因此断根。除非真的现在就出海远遁,否则真的很难躲避兵祸。
  包举人犹豫了一阵,干笑道:“妖族虽然扫荡中原,死伤无算,但读书人种子也未曾完全扫灭,便是北方亦有刘敬宗、方进等人......”
  此言未完,在场的考生便一片喧嚣,好几人更是破口大骂,“无耻之尤!包放,你竟敢说此无父无君之言?刘敬宗、方进皆是遗臭万年的奸臣,你要以此等人物自比么?”
  神州陆沉,中原板荡,自然有仁人志士忠臣孝子应时而起,但同样的,也必然有些丑恶的小人粉墨登场。刘敬宗、方进都曾在南晋为官,但妖族入侵之后,却恬不知耻的投降异族,反过来作为向导,屠戮人族,双手沾满了鲜血,千余年来都被盯在耻辱柱上。
  不过近几年来,本朝确实有一种奇怪的风气,要为这等人物翻案。亦曾有人撰文声称刘敬宗本拟死节,但最后决定忍辱负重,以待将来。虽然辅佐妖族统治北方,但在他晚年也曾为了反妖事业做出不少贡献,因此要为他平反。
  用的论调自然与包举人一样,说慷慨赴死易,但留待有用之身,光复中原,还要不惜牺牲青史上的名声,那真是大大不易。
  这些说法本来甚为荒谬,史上也无人敢信,但本朝风气开放,居然有不少年轻人信以为真,甚至于奉为圭臬。而更有人故意与众不同,唱反调哗众取宠,便是完全没有洗白点的方进也有人开始硬性洗地。
  叶行远不太关注这些东西,故此不曾在意,但大多数举人都是要研究前沿学术的,这包举人也不知道是被洗脑成功,抑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叶行远冷眼旁观,只见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愤愤不平,另有三分之一的人面色犹豫,但剩下三分之一却露出了几分意动的神色。
  看来舆论的影响还真不小,虽然主流的认知当中,刘敬宗和方进乃是彻头彻尾的奸臣,可在年轻一代的举人当中,居然已经有不少人认同了包举人的想法。
  果然包举人虽然被斥骂,却也不尴尬,只笑道:“诸位莫要着急,听我说完。吾等保存有用之身,自然不会如刘敬宗方进一般,虽然降于妖族,只是权宜之计,只要能够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便可尽力而为,保护我族子民,多救一条性命是一条。
  等待日后,有人举起义旗,吾等便响应起义,再将妖族赶出中原,岂不是定鼎之功?这番功劳,所得策论,可要比随便那么死一死更高杆许多了吧?”
  包举人这几日已经想得清清楚楚,妖族进军,横扫中原,没有一个将军一座坚城能够拦得住他们。死当然可以,但他是有追求的读书人,这么出去完全没把握在会试之中领先。所以干脆狠狠心,另辟蹊径,非要给自己找个理由出来。
  一旦进入这种自己说服自己的模式,那什么大义,什么圣人都会被他抛在脑后,只是像疯魔一样钻了牛角尖,始终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而现场之中,有不少人早有此想法,如今被包举人一挑动,更是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
  叶行远看这态势,知道自己必须出来说话了,否则人心思动,到时候来救世的这些考生全都转到妖族那边去了,才是最大的玩笑。
  便正色问道:“包兄,我们先不论你此行之真心,只问你一句。若是投降了妖族,你为妖族治理地方,妖族要你杀人,你可执行否?”
  包举人浑身一震,咬牙道:“事不得已,杀一人而救千万人,吾便承担此罪又如何?”
  他这话说的自认为掷地有声,很有水平,环顾四面,傲然而笑。
  叶行远不屑而笑,又问道:“那若是妖族之人,下令屠城,包兄可执行否?”
  “这...”包举人万万想不到叶行远的问题如此犀利,他张口钳舌,惊惶失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杀一人而救千万人,这是个很好的借口,但是现在要你杀千万人呢?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消罪孽?
第252章
论持久战
  叶行远并非无的放矢,南渡之变是轩辕世界三千年文明历史上最血腥的一幕。妖族破城之后,往往大索屠城,奸婬掳掠,这种完全的破坏与劫掠至少持续了三五年之久。
  直到后来妖族当时的狼主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一统神州,过过人皇的瘾。这才收束兵锋,假惺惺的施行了几年“仁政”,屠城之事这才告一段落。
  但即使是妖族所谓的“仁政”期间,人族性命也是不值钱。狼主约法三章称,妖族无故杀人者赔偿铜斤半,人杀妖者不问因由夷三族。正是这种残暴的统治,才引得天机反弹,烽火处处,最终妖族积累千年的强军尽没,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
  叶行远认为,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凡是想要曲线救国,屈身事妖者,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都可以视为“人奸”。
  刘敬宗或许真的是无奈,或许他晚年真的懊悔,但他原本是儒林一面旗帜,降妖这种行径对人族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不知道多少人因此放弃了斗志,也导致了局面更加糜烂。
  光从这一点来说,不管他之后有多少弥补的动作,多么追悔莫及,都难以洗去污点。更不要说他降妖之后,还曾献计献策,稳固妖族后方的统治,解决后勤问题,也就是为妖族磨利了霍霍的屠刀。
  这种人都要翻案,抗妖的英雄反而要追击他们的私心,实乃天理难容!若是圣人在此世面对这些为小人洗白的巧言令色之辈,必会大声疾呼“小子可鸣鼓而攻之”!
  如今虽然是会试,并不是处于真实的历史之中,但经历过一次推演幻境的叶行远明白。这虚幻的世界之中,一切都极为真实,身为心怀仁义的读书人,安忍见神州倾覆,满朝腥膻?
  上千名举子适此乱世,或许无能扭转乾坤,但说要摧眉折腰,北面事妖族,那可万万不行!
  叶行远“屠城”一问,包举人哑口无言,原本有些动摇的考生们也都醒悟过来,若是当真被逼到这种局面,叫他们如何自处?从根子上来说,包举人的策略便无可行性。
  包举人也有几个朋友,看他恼羞成怒,便都悻悻然道:“包兄也不过只是提一个想法,你们何必咄咄逼人?叶公子胸有成竹,莫非有抗妖的大计么?不如说出来听听?”
  我们随便说说意见罢了,你既然驳得一文不值,那你不妨拿出办法来啊?空口说白话谁都会,真刀真枪才是本领,要是叶行远还是只能拿出玉石俱焚的迂腐说法,那他们自然不吝反唇相讥。
  叶行远淡然一笑,睥睨全场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人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我年幼时读史便曾细思,倒恰巧有一套策略藏于胸中。妖族虽强,却外强中干,必可战而胜之,又何足道哉?”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南晋局面糜烂,一众史家的公论便是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便是雄主临朝,只怕也解决不了朝野内外各种各样层出不穷尖锐的矛盾。
  以天机来解释,就是中原人族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已经根深叶茂,但枯枝败叶累赘之物实在太多,再这样下去枝干都无法支撑。故而有妖族入侵之事,如犁庭扫穴一般,灭除这些多余之物,这才能让人族渡过危机,涅槃重生,再享千年福运。
  如今叶行远居然说这种等于是天罚的妖族入侵何足道哉?这口气未免也太大!在场的举子原本就因为他得爵而另眼相看,如今更觉此人大言炎炎,心中不喜。
  包举人冷笑道:“叶公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昔日武侯论史,谈及这南渡局面,也是束手无策,只说若给他十年生聚的时间,或可在崇文十六年出一支奇兵,搅乱妖族王庭。
  再挑拨妖、蛮之间的关系,便能在横岭一线守住半壁江山,成三足鼎立局面,避免灭国之祸。如今最后的时机已经过去,叶公子难道觉得自己的见识竟然超过了武侯不成?”
  历代被封为武侯之人不少,不过不带任何其它定语,直称武侯者,只有前朝的大将军韩平舟。此人用兵如神,战无不克,被公认为三千年兵家第一人。他评述的战例,都是被后世人视为经典,无人敢有异议。
  叶行远坦然道:“武侯用兵岂是纸上谈兵的书生可及?但他只是单论军事,不问政治,自然并非以全局的眼光来看这局面。更何况数百年过去,数百年前之人必有其局限,吾等若不能更进一步,岂不是有违圣人‘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的教诲?”
  包举人口舌之利远不如他,气极而笑道:“叶公子能言善辩,吾不如也,但如今大伙儿都在,你既然有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让大家议一议。”
  你叶行远再怎么厉害,终究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愣头青,包举人才不相信他真有应对这种绝境的妙策。干脆就挤兑他,让他当场说出,再狠狠嘲笑。
  叶行远浑不在意点头道:“今日既然来此,正是要与诸君推心置腹。不过吾等受圣人教诲,知廉耻明是非,投降之说,那可万万不要再让我听到,否则休怪我翻脸!”
  叶行远先抓紧机会再踩包举人一脚,包举人心中恼怒,心道你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知廉耻不明是非了?但包举人现在正等着叶行远的方略,好狠狠攻讦之,故而强自忍耐,他的几个党羽自然也就当了缩头乌龟,算是默认了叶行远的说法。
  其余举人附和道:“叶公子所言甚是,投降之说万万不可再说起,便请叶公子宣讲方略,我等也好从之而行。”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信叶行远有什么办法,但客气话总是要说的,而不投降也就成了他们这座小城中考生的共识。以此为前提,叶行远觉得也就可以谈谈战略了。
  便笑道:“其实当前局面纷繁复杂,南晋内忧外患,崩溃几乎是一定的了。但要想挡住妖族的攻势,我们首先要问一个问题。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问题甚是古怪,众人不由都是一愣。这算什么意思?妖族入侵,那敌人当然是妖族。至于朋友...那一时倒是有些迷糊。
  有人性急,追问道:“恕我等愚钝,叶公子且不要打哑迷了,便爽爽快快的说了吧。”
  叶行远漫不经心摇了摇头道:“兄台此言差矣,我这一问,并非是为了与诸君玩笑,而这确确实实是如今抗妖斗争之中最关键的一问,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自然也就能够顺藤摸瓜,抓住扭转战局的关键。”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都是皱眉苦思起来。
  有人小心翼翼道:“如今南晋之中,藩镇割据,奸臣揽权,皇帝昏庸,盗贼蜂起,可说是四面皆敌,若是要找朋友,或许只有找海外藩国,或念我天朝上国之恩。”
  这话立刻就有人反驳,“海外藩国都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中原势大,他们自然俯首帖耳。但妖族强横,他们又岂敢违抗?你可别忘了,最后永王、秦王逃亡海外,可都是这些藩国之主将他们绳缚送京,断送了南晋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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