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校对)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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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行远仔细的看着案卷,县衙门外聚满了闹事的蛮人,稍有不慎,便是大乱的局面。这已经不再是一件简单的刑事案。
  案情其实清晰,犯人是个不足十六岁的年轻人族女子,枯瘦佝偻,面容憔悴,名叫阿清。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家贫,被典于县中一名为怒山的蛮族四十岁大汉为妻。
  因为经年累月遭受虐待,不堪忍受,便趁丈夫熟睡的时候取出家中菜刀杀人,对他连砍十几刀,然后夺门逃出,到县衙自首。
  如果真将这蛮族大汉杀了,那叶行远就算同情,大概也只能依据杀人偿命的法例,判处此女死刑。但让人郁闷的是蛮族皮粗肉厚,阿清人小力弱,这十几刀只造成了皮外伤,怒山最重的伤势不过是削去了半个耳轮。
  饶是如此,蛮族诸人不可罢休,要县衙定阿清谋杀亲夫之大罪,千刀万剐!
  秦县丞苦笑道:“剐刑自然是不取的,仁宗皇帝仁德,早废了这凌迟之刑。不过谋杀亲夫,乃是违拗圣人之训的大逆。这一刀之苦,只怕这弱女子真得受得。”
  叶行远皱眉道:“杀人未曾致死,那怒山只是轻伤,何必如此重刑?”
  秦县丞不解,暗道这堂堂状元怎么不知朝廷律例,不过只当他是动了恻隐之心,便解释道:“弑夫乃是纲常大罪,阿清已经付诸行动,令怒山带伤,死罪断不可赦。
  也就是因为她嫁的是蛮人,才位之不值。要是她丈夫是人族,那我们更不须这般犹豫。”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圣人所定的三纲。弑君、弑父、弑夫,都是不可赦的大罪,太祖皇帝在日,定判凌迟,后来的仁宗皇帝不忍,才减轻了刑罚。
  叶行远不是不清楚本朝律法,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断案,习惯了现代社会的思维,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如今得秦县丞提醒,反应过来,不由喟然长叹。
  于轩辕世界的法理,阿清确实该死。而为了平息县中蛮族的骚乱,她也不得不去死。
  叶行远升堂审问了阿清,正如诸人口述案情一般,阿清当堂供认不讳,承认了自己受苦不过,故而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怒山那日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对她又是一顿好打,之后在床上沉沉睡去。
  阿清取刀乱砍,只见一片血泊,也不知生死,便出门到县衙投案。她年纪幼小,又因恐惧和慌乱,说话往往前言不搭后语,但大致情形都可以问得出来。
  按说人、蛮、妖不可通婚,但在这边境之地,也不管此事。当初阿清家里欠了怒山二十两银子,适逢年关还不上钱,便将其女典之为妻,此事有邻里为证,也是真事。
  阿清婚后的生活苦不堪言,亦有佐证。除她自述之外,旁证甚多,就连怒山也没有否认。
  阿清父母涕泣道:“每日天不亮,我家阿清就要出门挑水砍柴,日升之前就得为一家做好早饭,稍晚一刻便是拳打脚踢。她身上常年带伤,人尽皆知。
  阿清每每回娘家哭诉,也不敢多待一刻,若是被怒山发现又是一顿饱打。我家女儿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会鬼迷心窍,还望青天大老爷从轻发落。”
  他们也是后悔不该为二十两银子就轻易卖了女儿,但事到如今也无计可施,只能苦苦哀求。
  怒山甚为跋扈,他直楞楞的跪在大堂上,虽恭敬却仍旧带着傲气,答话也是直来直去,“自家的婆娘,有什么打不得?大人读圣贤书,书上可也没这条规矩!她既然敢谋杀亲夫,便该千刀万剐!”
  叶行远其实也是第一回近距离查看蛮人,便仔细的瞧了瞧。这蛮人比人族魁梧,浑身长毛,面目扁平,额头宽阔突出。因为嘴角下垂,满面横肉,显得甚为凶恶。
  听说蛮族就是男子丑陋而女子极美,古时中原武功极盛之时,曾经深入西方,掠夺蛮人女子为妻妾,不过现在早已不复从前。
  不说蛮人在极西之地建立了一个大帝国,据说正自强盛之时。就是这边境上的蛮族,也已经不服人族管治,俨然腰杆子硬了起来。
  叶行远懒得理他,案情已明,他甚至不需要动用知县官职的神通“明察秋毫”,这件事太过简单。但到底要怎么判,叶行远心中却起了犹豫。
  他宣布退堂,回到后衙,静静思索。秦县丞看叶行远并未当堂判决,为之担心,赶紧过来劝解道:“大人莫要妇人之仁,这小女子固然可怜,但她起了杀心,亦有取死之道,并不冤枉。
  何况蛮人一向是县中麻烦,他们聚在一处便有大乱子,这次若不遂了他们心愿,怎能化解此事?大人初来乍到,好不容易立住脚跟,切不可因小失大。”
  叶行远点头道:“这个本官理会得,只此事该如何处理才是最佳,还当深思。”
  秦县丞大急,经重修县学一役之后,他就打定主意上叶行远这条船。后来见他得了皇上恩赐,开内库助县事实在亘古未有,更信叶行远深得君恩,愈发死心塌地。
  如今秦县丞还真是剖肝沥胆的为叶行远考虑,生怕他行差踏错,在这边荒之地翻不了身。但劝之再三,叶行远却只淡然表示还要考虑,他也只能怏怏退下。
  秦县丞走了之后,奉叶行远之命再去调查详情的陆十一娘回来禀告。锦衣卫办事极为把细,把一应琐碎事件都查得清清楚楚。
  阿清家居于城西,本来就与蛮族杂居。他们因家贫,便住在一个大杂院中,到她已在此三代。其父做些木工小手艺过活,收入菲薄,勉强能够养活一家五口。
  阿清是为长姐,还有一弟一妹,尚未成年,她当初也是为了弟妹不要太受苦楚,这才忍痛嫁给了蛮人。
  怒山则是在货栈卖苦力的小头目,蛮族力量体魄要强于普通人族,因此这种重活虽苦,赚得倒是不少。他生性暴戾,又嗜酒如命,曾多次殴伤他人,最终却都是赔钱了事。
  叶行远冷笑道:“本地还是朝廷王化之地,区区一个蛮人都这般嚣张,这些罪过,难道不该拿下刑问么?”
  陆十一娘也愤愤不平,只道:“前任王知县胆小怕事,这些蛮人又蛮横,他不欲多生事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行远叹道:“忍见小民受苦,只因怕麻烦便如此怠政,还当什么官?”
  对县中妖族、蛮族横行的现状,叶行远一直是很不满的。他也很清楚这是他在琼关县施政必须要解决掉的问题之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摆到了自己面前。
  陆十一娘默然良久,又道:“虽说如此,但这一次那女子杀夫罪证确凿,大人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陆十一娘当然明白叶行远让她去详查,是要借用锦衣卫的力量查看这案子还有什么疑点,可以为阿清这可怜的姑娘找条活路。然而现实就是现实,便是叶行远只怕也爱莫能助。
  叶行远摇了摇头道:“知道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且退下吧。”
  叶行远独自一人在后衙静坐了片刻,又起身来回踱步,心中有些烦闷。这种案件若在他彻底掌控县内局势的时候发生,他自然能够轻易判决,不用丝毫犹豫。
  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同。叶行远自信只要给他时间,他当然能够彻底改变琼关县的面貌,顺便也刷上一片辉煌的政绩。可现在的他抵达琼关县才不到月余,刚刚算站稳脚跟,按照他的计划,要循序渐进,逐步解决问题。
  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就丢出这么个大难题在他面前。
  要叶行远为了一个未死的蛮人,判阿清死刑,无论是他的理念还是情感上都不愿意。可在这种时候,从轻发落却需要巨大的勇气,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捣乱的蛮人,还有在朝在野无数站在道德至高点上的道学先圣们。
  聪明的选择,似乎就是顺水推舟,按例判案,牺牲一个有罪的阿清,换得一时的息事宁人。这就不至于超出他预想的轨道。
  然而叶行远识海之中的宇宙锋却在此时不停的振动起来,他只觉得胸中块垒难消,怎么样都气不顺,踱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后衙快速的兜了几个圈子之后,叶行远终于立定,重重的桌上一拍。
  喝道:“人若失其本心,谈何为人?说不得,就这么拼一拼了!”
第302章
  第二日,叶行远升堂。怒山等一众蛮人得意洋洋站在下首,等待着自己这个叛逆的妻子被当众明正典刑。
  他们蛮人素来不重女子,只觉得女人是附属物,妻子也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要来阿清,不过是一时婬欲,此后打骂虐待了两年,怒山也觉得够本了。
  想到这个瘦弱的女子竟然敢拿刀来砍伤自己,怒山就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阿清跑得快,他蛮性发作,肯定会将她撕成几块,才能发泄心头之恨。
  不过这样也好,让人类官府公开砍头,让这贱人更知道绝望的滋味,怒山心中狠狠道。
  叶行远敛容而坐,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秦县丞怕他犯糊涂,又凑上来提醒,“大人,此女罪不容恕,你可不要心软。”
  叶行远从容笑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本官自有主意。”
  秦县丞这才放心,从叶行远来琼关县这一段时间来看,行事颇有尺度,应该不至于为了一点恻隐之心乱了方寸。
  叶行远先传唤了阿清,温和问道:“犯妇阿清,可知罪否?”
  阿清咚咚磕头,泪流满面道:“犯妇知罪,愿赴万死,只恨未能杀了那恶人。”
  怒山除了虐待她之外,对她家人亦甚为刻薄凶狠,数次打伤其父母弟妹,阿清已对他恨之入骨。她一介弱女子,既然敢提刀杀人,就已经心如死灰,做好了抵命的打算。
  唯一怨恨之处,便是未能杀死怒山,只恐日后家人还要受他的欺负。
  叶行远点了点头,也不再传唤原告,略一思索,便做了判决,“犯妇阿清,意图谋害蛮族怒山,当堂供认不讳。按本朝律例,杀人者死......”
  堂下众百姓发出一声叹息,他们也知这是必然的结果,只是那怒山根本未受什么伤损,却要阿清陪上一条命,实在让人扼腕。
  秦县丞一开始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便觉得不对,叶行远虽然说了“杀人者死”,但是判词中压根未曾提及怒山乃是阿清的丈夫,也就是把“谋杀亲夫”这一节轻轻带过。
  这不对劲啊!普通杀人,与杀亲之罪差了一等。若不算谋杀亲父,阿清杀人只至轻伤,又自首认罪,按照仁宗皇帝传下来宽大为怀的惯例,这可判不了死罪!
  秦县丞心头一凛,想要劝阻,却哪里还来得及,就听叶行远的声音如古井无波,“然则,怒山强占虐待阿清数年,自有其咎。阿清伤人甚轻,又主动自首,按本朝律法可罪减一等。故而......”
  “慢着!”怒山一听叶行远话风不对,急忙呼喝道:“大人,这贱人谋杀亲夫,罪大恶极,怎能减等!”
  叶行远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咆哮公堂,成何体统?再有下次,本官必严惩不贷!”
  怒山打了个寒噤,为知县大老爷的气势所慑,缩了缩头,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叶行远也不再理他,继续自顾自的宣判:“本官判决如下,阿清判杖二十,流放辽东十年,以惩其行!”
  什么?阿清自度必死,抬首瞠目结舌。堂下更是一片哗然。
  谁都以为此事已成定居,谁知道状元知县老爷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放了阿清一条生路。阿清父母磕头如捣蒜,老泪纵横,连呼“青天大老爷”。
  人族这边,也有不少人赞叹道:“大人真是为民作主,我看阿清这小丫头就受够了委屈,罪不至死,原以为大人囿于法条,必下重惩,没想到居然如此明察秋毫,真是青天再世!”
  但也有人表示质疑,“大人心善,固然不错。但阿清终究是谋杀亲夫,此乃违逆纲常之大罪,这般轻判真的好么?”
  亦有人附和道:“正是如此,那怒山虽然只是个蛮人,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女子既然嫁了他,便要三从四德,起杀心便是该杀,何况还真动手了。”
  立时又有人斥责道:“你们到底是人还是妖蛮?到底站在哪一边?大人救我人族女子,你们还唧唧歪歪,真是不知好歹!”
  人族这边议论纷纷,亦起争论。而蛮族那边就是轰然大闹,怒山跳起来叫道:“昏官!岂能如此糊涂判案?这贱人要杀我,就杖责流放了事?就算不千刀万剐,也得斩首示众?”
  叶行远不客气道:“本官是知县还是你是知县?你一个不识字的蛮人,懂什么本朝律法?本官判案,自有根据,岂容你来质疑?刚才便警告过,若再咆哮公堂,便要严惩。
  左右,拉下去杖打四十!给我重重的打!”
  左右三班衙役对视一眼,他们前两天刚拿了叶行远的好处,正自士气大振之际。而且确实也看不惯怒山的作风,又对阿清颇为同情。
  叶行远下令要打,衙役们毫不含糊,扯过了怒山便压倒在地,扒了裤子撩起上衣,开始重重杖责。怒山待要反抗,衙役们锁链一收,阴神拘拿神通显现,虽力量微小对有品级之人无效,但最适合压制这种空有蛮力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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