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校对)第1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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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特别上书,将几个常见的文书错讹导致案情难清的判例向先帝说明。先帝感叹之余,深为赞同,便批复依刘首辅之意办理。这也是西北诸省判案之时经常援引的依据之一,也是本朝轩辕律的变通之法。
  叶行远漫不经心扫了韩霖一眼,笑道:“下官虽不成器,也不敢怠忽学问,这《西北诸省文书判例折》自然粗粗读过。婚书作买妾文书事,并无疑问。但是怒山这二十两银子究竟有没有给阿清父母,这件事诸位大人还不曾知晓吧?”
  此言一出,莫近山、韩霖、张默生与卜佥事都是浑身一震,彼此大眼瞪小眼。他们哪里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之事,难道怒山抢占了别人的闺女,居然还要小气的去讨要那二十两银子不成?
  叶行远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立时传召阿清父母上堂作证。阿清之父涕泣禀告道:“诸位大人在上,草民不敢欺瞒。那怒山禽兽不如,虚钱实契,夺了我家女儿身体。还不死心,日日前来骚扰,要小老儿还他二十两银子。
  草民虽然不愤,但他凶横霸道,不敢相抗。这二年来,积蓄被他掠夺一空,这才勉强还上债务,每一笔钱都有亲友邻居证实,绝无一句虚言。”
  堂下百姓听到这种事,都是义愤填膺。有人怒喝道:“这怒山真是该杀!骗了一个清白的黄花大闺女,还要欺负她家人,蛮子果然毫无人性!”
  有人也抱不平道:“怪不得老是听说怒山在婚后还欺负阿清家,原以为是家务纠纷,没想到还纠缠这二十两,真真不要脸!”
  又有人慷慨激昂道:“要是早知如此,不用阿清动手,咱们就上去杀了这蛮人。这是咱们人族的地方,难道还让人在头上拉屎拉尿不成?”
  得民心之助,叶行远口舌清气大张,幻化花瓣之形,笼罩在公堂之上,三法司三人与卜佥事尽皆被笼罩在其中,惶惶不可终日。
  宇文经面无人色,站在门外死死的瞪着叶行远,心中明白大势已去。真没想到叶行远心细如发,居然能够找到这个破绽,他们这些鸿儒高高在上,谁会关注这二十两银子?
  但这偏偏是叶行远翻盘的关键一击,只凭这二十两银子之事,叶行远成功的煽动了百姓的情绪,占得了大义名分,此后就算是三法司舌灿莲花,最终能够判了阿清死刑,民心却已经尽在叶行远与阿清一边。
  至少在这西北之地,对叶行远名望的打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效果了。
  其实百姓软弱可欺,只要用纲常礼法将他们束缚。即使受到伤害,大部分民众都并不会反抗,这也是统治者得以不断剥削小民,却能维持统治的重要因素,但这个关键就是伤害的“度”。
  当伤害的“度”超过了百姓所能承载的限度,便会引起激烈的反弹。官僚们通过炫目的手段将其包装之后,才能肆无忌惮的从他们手中夺取一切,可一旦撕破这些温情脉脉的假面具,就会揭露出丑陋的真相。
  怒山只付出二十两银子的代价,便可左右阿清的生死,阿清无法摆脱他,甚至阿清只是迫于无奈与激愤轻伤他,就要被凌迟处死。
  这样不平的事,在纲常之下,百姓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但“二十两银子都不给”,这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刺刀,戳伤了这些人的心,激起了一片义愤。
  这本来就是御民之法,宇文经本身也精通,但他这一次却疏忽了。也是因为他的疏忽,让叶行远完全掌握了主动。
  他废然叹息,木讷的听着莫近山的垂死挣扎,“圣人有云,奔则为妾!既然婚约不成立,买妾也不成立,但阿清与怒山有夫妻之实足足两年之久,这就是最大的证据。她,到底还是怒山的妾!”
  听到这话,宇文经羞愧无地,而耳畔百姓们的怒吼也更大。这确实是将此事定案的一个关键说法,但已近死皮赖脸,更是对人族百姓的侮辱。
  如此一来,针对叶行远的文官们彻底站到了公义的对立面,叶行远就算输了这个案子,也不会输了民心和声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行远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第308章
  案子仍未最后定局,宇文经却已经打算放弃,他知道这一次再也不是对付叶行远的好机会,反而或许成了他立威的一战。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叶行远似乎还并没有打算见好就收,他仍然还想要乘胜追击,追求大获全胜。
  叶行远站了起来,目光中隐现怒火。莫近山的最后挣扎,也触碰到他的底线。他缓缓在公堂上向前逼近坐在正中的大理寺少卿,浑身萦绕的口舌清气,将苦苦抵抗的诸人压迫得苦不堪言。
  三法司要针对叶行远,将他拉下马这件事,叶行远一早就知道,也很能够理解。政见不合,乃至于站在生死相搏的立场,谁都可以理解。
  但这种争斗,应该有些风度和极限。叶行远万万料不到堂堂正四品的官员竟然如此下作,在他想来,一次次驳倒对方的立论之后,他们以及他们所代表的那些高官们,也应该懂得忌讳,有气度的认输。
  然而他们却并不肯退步抽身,为了攻击叶行远,甚至一个女子的清白与名声,根本就没有放在他们的心中。在这一刻,叶行远也对朝廷中这些所谓的大员彻底失望。
  他冷笑一声,“莫大人之言,下官不敢苟同。若是如此,采花大盗玷污了女子清白,女子奋起反抗,将其杀死,这也算是杀夫了?”
  莫近山狼狈不堪,勉强道:“这情形怎么相同?琼关县不要强词夺理,这可是整整两年,若是阿清真乃节烈女子,早该一死了之,何至于到今日地步?”
  堂堂大理寺少卿,被逼到这种情境也是破天荒头一遭。莫近山少年得志,一直是朝中青壮派的代表之一。这一次来琼关县,也是他主动请缨,要来为背后的大人扫除障碍。
  除此之外,他也有些私心,毕竟叶行远声名太盛,对于相对而言还比较年轻的官员来说,都会隐隐有点嫉妒。莫近山当年会试不入三甲,对十七岁的状元本身就没什么好感。
  当然这些龌龊心思都包裹在冠冕堂皇的外表之后,他表面上只是想要卫护纲常正义,以此占据道德制高点,将叶行远狠狠的踩在脚下。
  可莫近山到琼关县之前,万万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在大堂之上,与叶行远争辩什么“夫妻之实”“采花大盗”之类,真是斯文扫地!
  要不是莫近山久经宦海,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只怕这时候脸都要涨红了。
  韩霖与张默生面面相觑,他们也知道到了现在,三法司想要追究叶行远的责任,只能是靠着莫近山之言而硬撑,他们必须齐心合力,才能抵抗叶行远的压迫。
  明明只是一个初入官场的小菜鸟,就算是状元又怎样?居然能够在天机舌战之中,凭着一腔口舌清气,将他们三人一起压制,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韩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支持莫近山道:“读书人在公堂之上说这些实在有辱斯文,琼关县,你就适可而止吧!”
  张默生也知道此时已经没有他沉默的余地,也长叹道:“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阿清既已失节,便无可论......”
  卜佥事更是狺狺而叫,“琼关县,你自己粗鄙不文,不懂圣人教训,便少说两句,突然惹人笑话!此事之后,本官必要参你一本,看你如何再治县事!”
  他们四人拼命喷吐着口舌之气,这是最后疯狂的反扑。叶行远口舌清气在公堂之上形成的虚幻莲花,在他们不顾一切的冲击之下,微微颤动,仿佛即将破裂。
  叶行远却不慌不忙,他的目光逐一扫过莫近山、韩霖、张默生与卜佥事,冷漠道:“这就是几位大人最后的手段了么?这实在是让下官略微有些失望。”
  他顿了一顿,转身温和的看着依旧匍匐于地的阿清,又看了看悲愤欲绝的阿清父母,从容一笑,对着堂下百姓道:“我人族女子,失节于妖、蛮之辈,便要算作妾室。这种荒诞之法,你们可愿接受么?”
  当下就有人大喊道:“岂有此理!我人族血脉,岂容妖蛮玷污?”
  叶行远又大喝道:“若是尔等姐妹,落于妖蛮之手,你们可会以她们为耻?”
  有义愤者大叫道:“女子力弱,难以相抗,哪里是他们的错处?我姐妹若是遭此不幸,我自当拼死为他们报仇!”
  叶行远大笑,朗声道:“北地之民,果然都不是孬种!要是如此,你的姐妹杀了妖蛮逃回,你们会定她杀夫之罪么?”
  百姓一起嚷嚷道:“无罪!无罪!安有是理?”
  莫近山等人面色如死人一样白,他们当然听得出群情汹涌的愤怒,但事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莫近山强运胸中灵力,叱喝道:“琼关县!你煽动民意,意欲何为?你若是对圣人经典不满,你有种便改写圣文啊?就算是你在这里说破天去,也改不了阿清杀夫该死的事实!”
  这叶行远真是狗胆包天,他以为自己可以裹挟民意,压迫他们做出阿清无罪的判决么?三法司绝对不会这么做,这样是狠狠打了内阁诸公的脸,就算是最不积极的张默生,也只能死撑到底。
  他们对叶行远愈发恨之入骨,只觉得这人不肯乖乖认输,还要惹出这么多事端,实在可恶。
  挑唆民众,又有何用?除非能将“夫为妻纲”四字改写,否则在圣人的教训之下,谁又能将阿清的案子翻过来。这小子是自知无幸,干脆最大限度的捞取民心,准备下一次么?这可将他们几个摆在了火上烤,硬将他们摆成恶人。
  想到离开琼关县的时候,可能会遭遇到臭鸡蛋烂番茄的招待,莫近山等人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叶行远拖下去乱棍打死。他们总算也体会到了内阁诸公对这个新科状元的恨意。
  叶行远在风口浪尖之上,却依旧是一脸从容,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讥笑,“诸位大人何必如此,下官读圣贤书,怎敢改写圣文?适才之言,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你终于还是认怂了?莫近山冷笑道:“既然知道圣人之言不可逆,还不速速退下,此案已明,三法司商量之后,就会定下最后的判决!”
  阿清终究难逃一死,琼关县也难逃该承担的责任!就算煽动民意,但是只要内阁诸公死死的压制住他,过了几年之后,还有谁会记得这个知县?
  叶行远拱了拱手,仪态淡定,他不屈不挠的继续开口道:“大人莫要着急,在三法司最终裁定之前。我还要最后补充一点事实,同样也纠正莫大人的一个小小错误。”
  莫近山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死死的盯着叶行远,涩声问道:“本官又犯了什么错误?”
  叶行远语气平静道:“莫大人之前说,奔则为妾,阿清与怒山有两年的夫妻之实。这一件事要是确认,那么在圣人教训之下,确实没有人能否认阿清就是怒山的妾。只可惜......”
  他顿了一顿,悠然自得的看着众人,轻声道:“只可惜阿清与怒山之间,根本就没有行过周公之礼!大人最初的论据便是错的,阿清与怒山,根本就毫无关系!”
  什么?叶行远之言虽然轻飘飘的,落在几位大人耳中却犹如雷震,韩霖不敢置信的瞪着叶行远,颤声道:“你.....如何知晓?这种床笫之事,谁又能说得明白?”
  叶行远鄙夷不屑道:“在查问此案之时,阿清早有提及,我也请稳婆为她验过身。阿清到现在仍然是处子之身,这又有什么说不明白的?”
  堂下百姓尽皆哗然,有人大叫道:“这怎么可能?蛮人一个个好色如命,阿清嫁过去都两年了,怒山怎么忍得住不碰她?”
  有人迟疑道:“阿清年纪幼小,体格又弱,难道那蛮人不忍下手?”
  有人立刻反驳道:“呸!蛮人之中,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之辈,我看是怒山自己不行!”
  叶行远忍住笑,转头向众人大声道:“这位朋友猜得正是事实!之前判案过于草率,朝廷下旨重审之后,本官思前想后,又暗中调查,方知真相。
  同也请医官给怒山检查过身体,此人早年沉溺色.欲,滥用虎狼之药,纵欲无度,早就是半个废人。他强夺阿清,目的是想传宗接代,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早就已经是银样镴枪头。”
  众人大笑,怒山的好友们都觉得面上无光,发一声喊,一哄而散。此事之后,大概怒山也再没面子见这些朋友,他在蛮人之中小头目的地位也难保了。
  毕竟蛮人别无所长,唯有为自己的床上之能而自豪,若是难振雄风,都会被族人看不起。怒山平日装出这模样,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公堂之上彻底揭穿。如今还关在牢里面的怒山要是听说此事,大概还要受重重的刺激。
  莫近山浑身瘫软,只靠着一股骄傲挺直了腰杆坐在椅子上,他满头冷汗,惊惶之色已经难以掩饰。
  宇文经闭上了双目,即使以他之才,也绝没有料到今日公堂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转折变化。他只是怔怔的望着叶行远,如果说阿清是处子,从一开始他就可以抛出这个原因,早就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难道说,他是故意给朝中诸君设套?这人的心思,未免也太诡谲了吧?
第309章
  茶楼上,得到消息的隆平帝笑得前仰后合,几乎一口气没出动,很快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安公公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在圣驾背后轻轻拍动,良久才让皇帝缓和下来。
  隆平帝止住笑,回头诙谐道:“朝中诸公,居然要判一个处子杀夫之罪,这传扬出去简直就是大笑话。叶行远这小子真是有趣,这般摆了他们一道,让他们就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安公公奉承道:“那还不是陛下慧眼识英才,特意提拔他,他才有机会设下这等妙计。不过内阁诸人似乎不以为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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