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校对)第2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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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数日,便是官员与地方乡绅的接风饮宴,这是惯例,叶行远也推辞不得。他并未故作清高,而是和光同尘,一边饮酒,一边便留心观察当地之人。
  热闹了几天之后,一切才步入正轨。陆同知作为佐贰官,只能一直陪同着叶行远,这几日相处下来,对这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却越发看不透。
  叶行远也有事问他,一日便在后衙中与他闲聊,“陆大人今年贵庚了?”
  陆同知也是进士出身,只是官运不济,宦海浮沉十来年,不过是个六品同知,与叶行远一比那就差得远了。他叹道:“下官虚度岁月三十有九,不比大人年轻有为。”
  叶行远只有二十出头,这种年纪当上一府主官,简直不可想象。
  陆同知心中羡慕,但也知道这是各人的福气,自己是学不来的。叶行远不但是独有的“大四喜”状元,当官几年做了无数大事,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这般轰轰烈类。
  叶行远笑道:“那陆大人在兴州府,也有了七八年了吧?”
  陆同知更是叹气,“有十一年了,十一年前,下官任兴州府推官,三年考满还算优异,便升了同知,如今又过了八年。”
  一府主官,很少能坐稳这么多年。但佐贰就没那么讲究,陆同知没有升官的渠道,考核又是平平,便在兴州府当了八年的同知——当然兴州府同知也可算得上是肥差,许多人还未必愿意调走。
  叶行远只知他当同知日久,没想到在此之前还曾任兴州府推官,他这三年一升,之后倒是八年未得寸进,却不知何故,笑问道:“推官负责治安缉盗事,最是繁琐,陆大人三年考核优异,想必定有妙策教我。”
  这是陆同知平生得意事,若是别人问起,他自然滔滔不绝,但在叶行远面前似乎有点提不起来。他便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挠头道:“也只是运气,十年前妖寇从海上犯边作乱,侵扰百姓,下官侥幸破获了数起妖寇杀人案,将其明正典刑,故此得了优异。”
  那时候他还有一腔热血,妖寇犯边,他彻查到底,狠狠杀了几个,因此得以升官。不过也得罪了不少势力,后来几年接踵而至遭遇报复,吓得他不敢再乱动,因此也养成了陆同知谨小慎微的性格。
  妖寇泛指海上的妖族,种类繁多,以劫掠为生。朝廷军力鼎盛之时,自然不敢到岸上来搅扰,但是这几十年来朝廷武备松弛,渐显衰弱,十年前妖寇就有一次大范围的犯边,兴州便深受其害。
  叶行远点头道:“这几年妖寇动向如何?”
  陆同知苦笑道:“还能如何?蠢蠢欲动,仍旧不断侵袭海边渔村,比之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如今四处都乱,这才没什么人多说了。”
  他生平最恨妖寇,可惜如今也是有心无力。
  叶行远从邸报和锦衣卫的消息中也知道最近妖寇猖獗,如今从陆同知口中听闻,知道兴州繁盛之地,也要担忧妖寇,更知如今朝廷的暗弱,便叹息道:“出京之时,便有几位老大人叮嘱过我,说妖寇必须重视,如今看来,妖寇也算是兴州一大患。”
  陆同知连连点头,以前的陈知府只知粉饰太平,对妖寇之患视而不见。如今叶行远倒能正视此事,这让陆同知心中对他有了些好感。
  叶行远话锋一转,又问道:“除此之外,不知兴州府施政,还有什么需要忌讳之处?”
  果然来了,陆同知苦笑,知道这种问题自己回避不了。他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开口道:“既然大人问起,那下官也就直说了。想要在兴州府当官,妖寇固然是一大患,但最重要的,还得要一张护官符。”
  护官符?叶行远惊愕,难道自己不当心,竟然又穿越进了红楼梦之中不成。这种风花雪月,可不适合自己。
  好在陆同知并未念出“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但也一样,江东之地,有四大家族,互相联姻,根深叶茂,乃是兴州府中最惹不起的大势力。
  沈、顾、文、云,这四家乃是最厉害的乡绅,代代都有人做官取士,近年又垄断海贸,赚了大钱,富可敌国。在兴州府一地做官,还得看这四家的眼色。
  江东沈家叶行远早有耳闻,而顾家,便是顾炎修那个顾。其余两家,叶行远略作思索,问道:“这文家,莫非便是本官同年榜眼文虚怀文大人的祖家?”
  文虚怀一门七进士,又是江东人氏,要是四大家族中没有他们家,倒是奇怪。
  陆同知连连点头,笑道:“大人与文家有这一层关系,定然好打交道。”
  官场上同年是重要的关系,叶行远平日与文虚怀略有书信往来,如今他在河东做官,听闻叶行远升了兴州知府,也曾写信来贺,叶行远还没来得及回信。
  “沈、顾、文三家也就罢了,朝中都有人物,这云家,不知是何来历?”叶行远仔细回想,不记得朝中有什么高官姓云。
  陆同知压低了声音,反而更是忌讳的样子,“云家乃是皇商,虽然少有人出仕,但在江东一地却如小霸王一般,海上更有数十艘大船,每年海上赚的银子便有百万。”
  叶行远忽然想起自己微服进城查访,曾经见过云记的粮贷债券,便问道:“如今兴州府中,流行粮贷一物,我见契约上常有云记的名字,不知是否便是这个云家?”
  陆同知连连点头,叹气道:“正是云家在牵头做。若说这个粮贷,便是兴州第三个大患了。”
  粮贷之患,这些读过书的人精,谁能看不明白。云记会同其他粮商,不知卖了多少粮贷出去,若无粮食,那就只是一纸空文,如今人人相信云家家大业大,肯定赔付得起,看好粮价上涨,因此击鼓传花,时时有人接盘。
  但真到了明年交付之时,云记拿不出来这么多粮食又该怎么办?
  陆同知其实忧心忡忡,但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根本无力应付,只能听之任之。叶行远问起,他才感慨几句,却也不敢说得太深,只说这粮贷有些风险,交易中常有龃龉争执,要注意平抑。
  叶行远听他说话不尽不实,知道他仍有顾虑,也不追问,淡然笑道:“妖寇、世家与这粮贷,确实是兴州府的大患。妖寇事急,但要剿灭,尚须准备。世家之患,更需徐徐图之,如今看来,当务之急便是这粮贷一事。
  这几日若有时间,陆大人可帮我召来云家在兴州府的管事之人,我可与他谈谈。”
  陆同知吓出一身冷汗,心说我刚给你说了护官符,你就如此急进,这要是让云家人知道了,岂不是还要怪自己煽风点火?赶紧劝道:“大人不可鲁莽,粮贷之事虽有风险,但如今已经势城,大人若是急于处理,只怕会引起民变。”
  不说云家的势力,单说现在百姓执迷不悟,要是有人拦着他们发财,红了眼的愚民说不定就要将之撕成粉碎。陆同知可不想冒此天下之大不韪,惹祸上身。
  叶行远笑眯眯道:“陆大人不必担心,我也只是略备薄酒,与当地乡绅话话风俗罢了。”
  谁信你才怪!陆同知早知道叶行远是个笑面虎,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主官吩咐,他也只能听着,硬着头皮去找云家之人。只求神拜佛,期望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青妃知道叶行远心意,问道:“大人,是要在这粮贷之事上下手?”
  叶行远缓缓点头,面色凝重。粮贷之事,不但是破坏金融秩序,肆无忌惮的敛财,关键在于之后可能造成的后果,是这些地方上的大家族都无法掌控。
  别的事叶行远暂时可以不管,但这种紧急又重要的大事,必须得优先处理掉。
第463章
  入了府衙数日,叶行远在九月初十,第一次开衙升堂。这是他到任之后首次正式处理公务,自然隆重了些,排衙上堂,三班衙役齐声呼喝威武,堂外百姓也都遥遥围观。
  说兴州的百姓完全不关心新知府,那也不尽然,到底有不少闲人,尤其是年轻的读书人,仰慕叶行远的风采,都在堂下观看,议论纷纷。
  有人道:“叶大人果然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大丈夫当如是也!”
  有人慨叹道:“叶大人有青天之名,在蜀中斩杀蜀王世子,何等刚正?如今他到兴州,正好也一正靡靡之风。”
  然而也有人泛酸道:“沽名钓誉,未必是真。若是只会杀人,也不过是个酷吏耳,我兴州不需要这等‘青天’!”
  立时便有人反驳道:“叶大人深通经济之道,设琼关特区,建天下钱庄,日进斗金,你居然说他只是酷吏?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如今叶行远声望已完满,想要说他坏话还真不容易。那些故意恶言的人都哑口无声,灰溜溜的走了开去。
  叶行远端坐在大堂上,吩咐陆同知道:“之前收下的状子,也可都拿来我看。百姓若有冤屈,不可阻挠,便递到我面前。”
  他知道上一任知府本来就含糊混事,也不交接就早早回京,府中肯定积压了不少公事。而兴州府衙的惯例,都不爱接百姓的状子,能推则推,他既来此,就要从根子上先改变这问题。
  陆同知愁眉苦脸,知道大人这心思一动,府中的事就多了许多,麻烦当然也就多了许多。便劝道:“大人,历年公事许多,而且百姓状子一般都可交到县中,不必大人亲审......”
  叶行远笑道:“本官初来乍到,总要有亲民之态,上任陈知府老于政事,或可如此。本官年轻,便亲力亲为方可对得起朝廷。”
  陆同知无可奈何,只领命出去,与刑房书吏一起整理卷宗,接收百姓状纸,待集齐了一并送到叶行远案前。他知道上一任陈知府怠政,积累了许多公事,如今既然叶行远要,便让他为难去吧。
  叶行远则起身退堂,回签押房,命人将兴州府府志,与近十年来的人口、土地、钱粮档案搬来,细细查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陆同知气喘吁吁抱着厚厚一摞卷宗,亲自送到叶行远面前,叹气道:“之前积压的公事甚多,只恐叶公子要多费几日心思了。另有百姓上的状纸数十份,也汇集于其中。”
  这不但是最近几个月积压,之前陈知府有许多难事,都不愿得罪乡绅,故而一直拖而未决,干脆全交到叶行远面前。
  叶行远失笑道:“竟然有这许多,上任陈知府倒是给本官留了不少难题。”
  尸位素餐,叶行远心中更是鄙夷,也不在意,提起卷宗随意翻看。陆同知劝道:“这些公事许多都积年累月,也不急于一时,大人不妨慢慢看来,不必着急。”
  叶行远笑道:“不必,兴州不过一府之地,些小公事,何难决断?陆大人少坐,待我发落。”
  随即唤公吏,将这一堆所积公务,都取来剖断。官吏四处,诉词被告人等,环跪阶下。叶行远手中批判,口中发落,耳内听词,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民皆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将这历年所积的公事,居然断了一大半!
  陆同知看得目瞪口呆,惊呼道:“这便是状元翰林之能么?大儒处理政务,竟然有这奇效?”
  他知道叶行远在六年前入翰林院的时候便已经成就大儒,又有多种神通傍身,之前兴州府知府虽然都是进士出身,但却断无此等本领,只能说是叶行远天赋异禀。
  另有几件疑难之事,叶行远也知道不能一时便决,暂时留下,但至少如今冗杂的卷宗只剩了薄薄几本,看起来也让人觉得舒服。
  陆同知佩服得五体投地,见叶行远暂时休息,便插言道:“大人,云家之人来了,在厅中候着,不知大人何时接见?是等用过午饭,还是休息一阵再说?”
  原本他虽然知道叶行远厉害,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对当地土豪反而更客气些。如今见叶行远露出这一手本领,心下敬畏,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便有些改变了。
  叶行远揉了揉眼睛,他体内灵力充足,并不疲累,腹中也暂无饥饿之感,便点头道:“先见见他,听他说什么吧。”
  粮贷之事是当务之急,牵头的云家是什么态度,必须得先摸清楚才行。叶行远也不必摆架子,先召那云家管事入见。
  在兴州府负责云家生意的,乃是云家本宗的一个青年,名叫云宗周,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面长眉细,目中有光,看上去甚为精明强干。只见他身着绸衣,意态从容,显然并不觉得见这位府尊有什么太大的压力。
  商人地位与世人不同,本不该穿着绫罗绸缎,但如今之世,早已无人管这规矩。云宗周态度强硬,更不在乎。
  他上前拜见,礼数虽然不缺,但也没有太多恭敬之意,只陪笑道:“前日接风宴上,曾经见过大人一面,只大人却未必记得学生了。”
  云家之人,给他捐了一个监生,虽然只是说起来好听,并无神通灵力,但至少有资格自称学生了。
  叶行远笑道:“云掌柜做的是大生意,本官怎么会不记得?年轻有为,实在难得。”
  他的年纪比对方年轻得多,说什么年轻有为,总觉得有些别扭。云宗周咳嗽一声,干笑道:“大人谬赞了,我们江东云家,只是正当经商,为宫中采买贡物,兼营漕运粮食生意。我也是托了祖宗的福,才分管这一摊,与大人相比,简直如萤火比之皓月。”
  云宗周要是不姓云,或者他的血缘更远一些,当然坐不上这个位子。而叶行远则是完全是自身的本领,如今高居庙堂之上,云宗周拿自己与他相比,其实已经是非常没有礼数。
  叶行远并不在意,对方不过是个小卒子,与之计较才失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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