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2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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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下了公爵的赏赐,然后继续回去干自己的活儿——煮沸的饮水、木匣里的奶酪,一件式样粗陋的斗篷,几块亚麻布,一条毡毯,这些都是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的日常用品,但样样都极其干净,新鲜——看来加泰罗尼亚人也是仔细了解过这位公爵的喜好的。
  在公爵走到铜盆前用亚麻布浸透了温水,开始擦拭自己的脸和脖子的时候,杰玛悄然退下,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枚银比索。
  ……
  在距离这座小教堂不远的一座地下酒窖里,鲁西永的反抗军首领们济济一堂。
  除了塔马利特,这里说话最有力的莫过于克拉里斯神父,杰玛来到门外的时候,他正在和众人争论两个问题:是否要让奥尔良公爵介入之后的暴动;以及,他们是否应当继续他们原先的计划。
  之后的那个计划可以暂时搁置,毕竟鲁西永现在还在西班牙人手里,他们先要走出第一步,才能走出第二步,但也有人说,至少他们应该对公爵更尊敬一些。
  神父沉默了一会:“那位先生并不是一个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的人。”
  “鲁西永有很多好姑娘,”一个皮肤黧黑的中年人说道:“何必让一个魔鬼伴随贵人左右,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情,没准儿会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你指的是杰玛所背负的罪孽吧,”神父说:“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杰玛才是最合适的。”
  他注视着对方:“鲁西永确实有很多好姑娘,但问题是,你们也看到奥尔良公爵了,告诉我,诸位,如果这么一个来自巴黎、凡尔赛的漂亮贵人愿意纡尊降贵地温情脉脉一番,甚至许下诺言——还是很有可能兑现的诺言。毕竟我们都知道,公爵的资产甚至超过了法兰西的国库,你们的好姑娘能控制住自己不倒戈么?”他古怪地笑了一声:“也许你们正希望如此?”
  几个人躲开了神父的注视,这里的人也都是加泰罗尼亚中的贵人,但加泰罗尼亚的贵人如何与马德里、托莱多的贵人,与凡尔赛的贵人相比,他们确实动过一些念头……尤其是考虑到将卡斯蒂利亚人驱逐出加泰罗尼亚后的事情……
  “打消那些多余的想法吧,”神父说:“如果您们愿意,我们可以在成功之后再来考虑,”他不得不先来安抚一下这些焦躁不安的同僚:“一桩名正言顺的婚姻岂不比偷偷摸摸的私情来得好?”他耐心地道:“若是你们有这样的想法,杰玛也是最合适的那个人,不说公爵如何,难道她会抱持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吗?”
  “我们怎么能知道一个魔鬼如何想,”有人嘀咕道:“她受您庇护,有人说您对她如同女儿一般,难保她不会有什么怪异的念头。”
  “我保证不会有。”神父平静地说:“她之前得了高卢病,为了避免溃烂与感染,我们只能用了烙铁,她不再有做一个女人的资格了。”
  房间里的人都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所以当杰玛进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一反常态地没有露出厌弃与憎恶的眼神,只仿佛当她不存在——也有人看向神父,他们曾经以为神父收留杰玛是因为他太过慈悲,但现在看来……
  杰玛打着手势告诉神父奥尔良公爵已经被安置妥当,神父神色如常,在简单地肯定了她的行为后,又告诉她说,要“谨慎”并且“周祥”地服侍这位可敬的先生,有任何异动都要告诉他们安排下来的几个“钉子”,以免发生意外,距离他们起事不足一个礼拜,在这几天里他们既不能让公爵被西班牙人发现,也不能让他私自“离开”,更不能让他介入到加泰罗尼亚人的内部事务中。
  也不怪有人反对神父将杰玛安排在公爵身边,加泰罗尼亚人生性桀骜不驯,但他们对女人的看法与西班牙人或是英国人法国人并没什么不同,他们的担忧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女人如何能够做好这样重要的事情?
  杰玛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古怪神情,她领了神父的命令,就迅速地回到了公爵身边,这时候公爵已经睡下了,她就躺在床边的地板上。
  ……
  没有杰玛,或是其他服侍的人,公爵要安安静静地度过这几天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从教堂顶端的小窗,凭借着望远镜往外看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城市的街道上确实没有多少年轻,或正在盛年的加泰罗尼亚人在外面行走,仿佛西班牙人的思想中已经钦定了加泰罗尼亚的男性不在军队里就应该在苦役犯的队列里,西班牙人的巡逻卫队不断地踏过教堂前的路面,每个士兵都带着疲倦却倨傲的神情,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盘查任何一个经过他们面前的加泰罗尼亚人,不,应该说,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闯入任何一座屋舍进行搜捕或是羞辱以及勒索房屋的主人。
  外来者更是必然要遭到详细的盘查。
  外来者很好辨认——加泰罗尼亚并非纯粹的欧罗巴人,他们的血缘十分复杂——他们的祖先有从希腊而来的腓尼基人,也有从意大利来的罗马人与迦太基人,还有一部分凯尔特人,以及最被人们认可的,被匈奴人击溃与驱逐的高加索北麓阿兰人与西哥特人互相融合的产物。
  所以加泰罗尼亚人皮肤肯定不如其他地方的欧罗巴人白皙,很多人都是深色头发,五官也不够深邃,面部轮廓更是十分柔和,这也是为什么,哪怕他们曾经在对抗摩尔人的战争中始终站在最前列,以勇敢无畏而著名,又因为垄断了西地中海的买卖而变得富庶发达,以卡斯蒂利亚人为主的西班牙势力依然轻蔑地称他们为“劣民”,并且宣布他们不应享有上帝的赐福,应当早日滚到地狱里去。
  像是鲁西永的总督就是这种势力中的佼佼者,也许是托莱多大主教或是王太后担心派来一个心怀仁慈的总督会疏忽对加泰罗尼亚人的监视与镇压,所以他们格外细心地挑选了一个贪婪而又暴戾的家伙,就像是放出了一条饥肠辘辘的猎犬,他一边如大主教所期望的那样对鲁西永的加泰罗尼亚人重重盘剥,一边也在不断地中饱私囊。
  西班牙人对加泰罗尼亚人的税收与劳役原本就十分沉重,再加上第三重掠夺……有多么悲惨与绝望可想而知。
  公爵只有三个小窗,但这两天他看到的暴行就已经超过了两双手手指的数量。
  外来者们有些可能有鲁西永总督的特许状,得以保有自己的自由,另外一些不幸的人,就要被投入监牢或是被绞死,教堂前的小广场上摇摇晃晃的总是不缺什么。
  但那些商人和朝圣者无论如何还是能够选择远离现在的鲁西永,鲁西永人却不能。
  那位如同豺狼的鲁西永总督让公爵来看也不是那么愚蠢,他一边不停地抽走鲁西永以及周边地区的年轻人,一边也在安插自己的族人与招揽雇佣兵,这些来自于意大利的雇佣兵令人熟悉的无赖与下作,他们的搜刮令得鲁西永雪上加霜。
  于是在一个晚上,当鲁西永的人们突然唱起一首加泰罗尼亚歌谣的时候,暴动开始了。
  公爵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当火光映亮了窗户,他就马上翻身起床——在鲁西永的时候,他不可能像是在凡尔赛宫那样肆意——一抬手就抓起了外套:“我们要离开这里。”他对杰玛说:“不管神父是怎么命令你的,你又做了怎样的准备,我们现在要立刻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杰玛冷漠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有你的职责,但正是因为你负有这样的责任,我才要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公爵一边将匕首、火枪与短剑有条不紊地插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一边说:“暴乱与之后的镇压必然会带来混乱,而在混乱中人们能够或是可以做出很多他们往常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可以打个赌,杰玛,很快就有人来找我们了。”
  杰玛站起来,她带着公爵走出房间,却没让他离开这座小教堂,而是把他带到祭坛上面,在公爵考虑是否要杀了杰玛的时候,杰玛掀开亚麻布,卸下祭坛侧面的一块石砖露出一个很小的洞口,他们马上藏了进去。
  公爵起初的时候还有点犹豫,毕竟祭坛里面这样小,一旦被发现就毫无逃脱的希望,但几秒钟后教堂的门就立即被打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人熟悉地跑上了通往顶层的阶梯,但那人不是神父,他很快就下来了,然后低声对另一个人说:“他们不在这里!”
  另一个人立刻发出一声诅咒,然后公爵就听到他小声地叫了“杰玛”,杰玛动了动,但公爵随即按住了她的胳膊,幸好杰玛只能发出低沉的嘶嘶声,那么小又浑浊的声音间隔着厚重的石砖外面的人没法听到,那些人踌躇了一会,似乎在思考是否要继续待在这里,之中为首的一个人摇摇头:“没时间了,我们走!”
  祭坛里又黑又闷,奥尔良公爵心想,看来正如他所料,加泰罗尼亚人中也有不同的势力,作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弟弟,奥尔良公爵,他也算奇货可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一定会乘着这个机会设法劫持他,至于之后的事情……
  他将身体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倾听外面的动静。凌乱的脚步声似乎在表示那些人正在离开,但仿佛在一瞬间降临此处的枪声,喊叫声与刀剑撞击的声音,又表明他们可能遇到了敌人。
  “叛徒!”有人这样叫道!
  公爵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另一个原因了……无论何时何地,从犹大这里传承下来的职业似乎从来就没消失过。
第四百六十章
血色之城(下)
  有人想要趁火打劫,有人却认为这是一个向敌人献媚的好机会,他们在小教堂的广场上遭遇,立刻打了起来。
  奥尔良公爵正在考虑是不是要乘机逃离的时候,杰玛动了动,这次轮到她按住公爵了,公爵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的。他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就翻转着掉了下去——很短的一段距离,没有受伤,杰玛落在他身侧,公爵按住了匕首,望向上方,上方石砖的缝隙露出丝丝缕缕的光线,从暗变亮,看来门外的战斗已经得出了结果,胜利者正举着火把往祭坛这里来,他们也许不熟悉小教堂,但要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但杰玛拉了拉公爵,率先往前爬去,这条隧道先前狭窄,但十来尺后就变得宽敞起来,杰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根蜡烛与火柴,她把蜡烛点燃之后,公爵忽然发现祭坛下的密径应当连接着一个地下甬道,这种地下甬道在教堂里很常见,通常连着陵墓,果然,他们可以低着头快速往前走的时候,一个两侧排满了干枯骸骨的广阔陵墓出现了。
  鲁西永与欧罗巴南部许多地区一样,炎热少雨,又因为高居峭崖,不用担心会出现积水或是洪流,这里的空气格外闷热,浑浊,不是裹着亚麻布就是裹着绸缎的尸骸闪烁着幽暗的磷光——在蜡烛的光芒无法投射到的地方,不过这也给他们指出了方向——公爵可以感觉到他们正在逐步往下,往下,最后他听到了水流的声音,空气开始变得潮湿,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因为一阵阵的寒气变得凹凸不平。
  他们脱掉靴子,踩进水里,真难想象这里竟然会有地下河,公爵不确定它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只能说这里的水正是阴寒刺骨,那个加泰罗尼亚女人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似乎完全不畏惧公爵会不会因为恼怒或是恐惧而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来——如果奥尔良公爵身边不是有那样多如同蛇蝎、狮子或是鹰隼一般的女人,他也许还真的会生气,不管怎么说,从上帝赐予的性别、出身到财富,公爵与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地有着天壤之别,而在这时的人们看来,上位者有着天然的权力赏赐或是惩罚比他卑微的存在。
  他们在水里与黑暗里艰难地跋涉了几分钟后,才终于看到了一线暗蓝色的天光。
  公爵长吁了一口气,他从未觉得新鲜空气是如此可贵,“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他问。
  杰玛抬起手来想要擦掉脸上的污垢和水,公爵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在拼命地颤抖,连这个细微的小动作都完不成,原来她还是会感到害怕的,确实,他不能指望世界上全都是如米莱狄夫人或是蒙特斯潘夫人那样就连男人都会畏惧不已的恶妇。
  杰玛伸出手,指向上方,公爵一抬头就看到鲁西永在夜色中因为用了赭石上色而呈现出灰黑色的红城墙。
  “我们在外城。”
  公爵说,他知道外城是什么意思,巴黎也是如此,城墙之外会有一大片棚屋甚至泥窝,供给那些外来的流民,他们做着最卑微的巴黎人也不愿意做的工作,如果说巴黎的平民就像是老鼠,他们就是人人厌恶的臭虫,数量多得惊人,来历也异常混乱难以征询,反正当初他为兄长整改巴黎的时候外城就是一个大难题。
  杰玛点点头。
  “他们不会追踪过来吗?”
  杰玛笑了,摇头,非常肯定地,公爵想,神父一定做了什么安排在那里,可能那就是他留给自己的一条退路。
  “我们现在往什么地方去?”
  杰玛指向另外一个方向,在晚上公爵虽然能看清东西,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大概没法弄清杰玛说的是哪里,不过他们很快就乘着皎洁的夜色出发了,公爵偶尔回头的时候,能够看到鲁西永的天空正在变成红色,一种他熟悉的红色,似乎每次暴动都会伴随着纵火。
  也许是离开得远了,他们竟然没有听到什么叫嚷和哭泣的声音。
  他们在荒草与砂砾中一直走到天色将央,公爵看到了小路——这意味着不远处必然有村庄或是镇子,他再次将手放在了火枪上,警惕地环视着周围,杰玛摆摆手,似乎在请他无需这样担忧,但这时候公爵已经看到了两棵很大的杨树,杨树上悬挂着如今在巴黎已经很难看到的景象——三四个被吊死的人。
  “把人吊在煤气灯柱上似乎确实要比树好些,”公爵喃喃道:“至少不会这样拥挤。”他略微放下了些戒心,因为这些不幸的人早已是一具白骨,甚至零零散散落了满地,他们被吊在这里至少也有好几个月了。
  有这样的景象在,也不怪村庄外没有一点生气,不过等他们走进这座村庄,公爵才发现里面要比外面更加荒寂,这里是一座快要被废弃的村庄,他们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是被焚烧或是倾塌的房屋,虽然平民们居住的房屋不会如贵人一般坚固,但可以看得出,这里有过一场或是很多场灾难。
  有一两个脑袋伸出来,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麻木的脸,皱纹横生,有那么一瞬间,公爵都无法区别他们与陵墓中的尸骸有什么区别。
  “杰玛对这里很熟悉,她将公爵带到一座勉强还算整齐的屋子里,与公爵快要忘记的平民房屋一样,这座房子如同仓库般空空荡荡,有一个烟囱,壁炉,一张已经快要辨认不出的床(但还留着架子)上稻草和泥土混为一体,杰玛从屋角挖出了陶罐。”指了指嘴唇,公爵猜她是要去打水,他也渴挤了。
  等到杰玛把水打回来,公爵往陶罐里撒了一点净水药,这是军队里的配给,他还以为会用不上呢,但看来……他的兄长与国王对这些加泰罗尼亚人不抱什么很大的希望,确实是有原因的。
  杰玛盯着公爵,眼看着陶罐里的水从微微的浑浊变得干净,她的眼睛在微微发亮,等到公爵觉得够了,她就抱着陶罐走了出去,公爵站到门外,看到她正在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老人倒水,他们有些还能找到木碗或是勺子,有些就直接用手捧着喝。
  鲁西永被称之为红色之城,但在美丽传说与颜料矿石换回来的财富后是不那么安全的环境,这里的水都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金属味,杰玛打来的还有颜色,这里的人只怕很久没能喝上干净的水了。
  毕竟干净的水也是一种财富,没看骑士小说或是长歌里都有提到主人奉给教士或是客人“干净的水”么。
  “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公爵坐在一块可能原先用来栓马的石头上问道。
  原先他还以为杰玛会把他带到外城某个混乱的区域,这确实可以延缓被追查到的时间,但人一多也意味着眼睛与耳朵多,也许等到西班牙人的士兵一叫嚷,就会有人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但杰玛把他带到这里来,这是一个明显被舍弃了的村庄,这些老人还在这里不是因为眷恋家乡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因为走不动了,在洛林和日耳曼昂莱,凡尔赛他都看到过这样的老人,有时候简直令人吃惊,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杰玛不理他。
  “他们要失败了。”公爵说。
  杰玛回过头,看着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可以看得出她有疑问。
  “我秘密至此。”公爵说:“知道我的人却太多了。”他的兄长说过两个人的秘密就不是秘密,然后他在鲁西永得到了一场盛大的迎接……他真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谁能控制另一个人的思想呢,没人,他们怎么能确信没人会被西班牙人收买?鉴于那位总督并不是很蠢。
  他提前告别了女儿,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啼笑皆非的结局。
  就连奥尔良公爵的到来都能被他们卖出去,加泰罗尼亚人的暴动也应该在那位总督的眼前一览无遗吧,只看西班牙总督是否能够真正掌握住自己的士兵与雇佣军了,如果能,这场暴动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第二天孤身一人来到村庄的克拉里斯神父给了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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