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2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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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个简单的例子,商人们从国王手中买下奥尔良三十年的税款,但不是国王的官员收缴来给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派人或是自行去收缴的。他们在与国王签订合约的时候,奥尔良每年的税款只折合到五万里弗尔,等到他们去收税,税款就会陡然提到五十万里弗尔。而这四十五万里弗尔的差价,就直接进了商人的腰包,国王是无从置喙的。
  可笑的是,当民众因为沉重的税赋无以为生,甚至掀起暴动的时候,他们认定的罪魁祸首依然是国王。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法兰西的包税制度是路易亲政后第一时间取缔的,然后是林林总总,只要有关于民生、国事的特权,国王陛下是无论如何都要收回的,为此他也牺牲了不少个人利益——不过他认为这相当值得。
  所以,等国王陛下开始统治北荷兰的时候,他的政策必然会让荷兰的商人们感到不适与不满。
  “荷兰是个商人的国家。”
  这句话来自何处,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没人会不承认这句话确如其实。当初荷兰还被西班牙统治的时候,无论是西班牙要驻军,要分区,要设置总督,荷兰人都是逆来顺受,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但等到西班牙人要收取他们认为“过分”的税金时,他们就将西班牙人你赶了出去。
  他们在1588年建国,也不是因为怀抱着怎样的野心,不过是为了商人们可以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继续做他们的生意罢了。但我们也都知道,无论如何,何时何地,让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们治理国家,都不可能让这个国家兴旺稳固的,他们和英国人打仗的时候,也没断了与英国人做买卖,与法国人打仗的时候,也没断了与法国人做买卖,有这样的政府与官员在,就算有十个,一百个勒伊特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些人或许以为在法国国王的统治下,他们还是可以如以往那样尽情地,不择手段地聚敛财富,毕竟每个国王都是如此,但路易十四却是一个对商人无比了解的陛下,他深知这类人能够多么地无所忌惮——对商人来说,任何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计算价值,爱情,亲情,荣誉,信仰,尊严甚至生命……他们总是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骑士,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很正常,普通人是如何看待一把椅子,一个杯子的,他们就是怎么看待别人的。
  近千年来,善于经商的犹大人一直遭受歧视与驱逐,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路易十四让蒂雷纳子爵带去北荷兰的第一件赏赐就是一本经过数次补充与精修的“法兰西商法”。
  这本商法就是套在商人脖子上的枷锁。
  即便是无思想的动物,在被套上枷锁的时候也会感觉不舒服,想要挣脱,何况是人呢,北荷兰的民众如今已经从丧国的痛苦中慢慢恢复了过来,毕竟他们立国也不过百年,路易十四又不是一个残虐的国王。
  感觉越来越无法承受的还是那些曾经的“贵人”,如今的荷兰,已经没有了议会,没有了商会,也没有行会,他们曾有的权力,全都被蒂雷纳子爵握在手中,利润的缩减是不可避免的,更让人生气的是,这些可观的流水都变成了蒂雷纳子爵用来强壮军队与舰船的资金,虽然商人必要的时候可以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但这不是因为他们没能拿到钱吗?
  当接到蒂雷纳子爵的请柬时,一些心怀鬼胎的人确实想过寻找借口,不去宴会——查理二世才玩过那样的绝活儿,他们实在担心路易十四也会仿效,但很显然,这不是他们愿不愿意就能决定的。
  唯一能让他们安心的是,这场聚会还有不少穷苦的民众代表受到了邀请。
  在他们的口中与认知中,路易十四一向是个伪善的人,有这些人在,法国人大概……还不会那样无耻吧……
  ——
  “理想主义者。”蒂雷纳子爵点评到,然后没能得到回音,他这才想起维拉尔已经在海上了。
  今天与那些衣着华贵,珠光宝气的宾客格格不入的那些人,虽然也是受邀请来的,但他们与身边的人完全地背道而驰,这些思想激进的好人已经具备了最初的,粗劣的民族意识,就如曾经的勒伊特将军,他们已经将荷兰视作一个国家,一个值得牺牲的理想,怀抱着这种想法,他们已经荣幸地与那些商人那样,成为了蒂雷纳子爵的小小烦恼。
  卑劣与高尚,有时候并不是用来鉴别敌友的好办法。
  这时候,身为“理想主义者”与“民族主义者”的德波尔与商人舍恩正站在门厅处,与其他人一同观赏门厅里仅有的装饰品。
  被玻璃匣子保护着的法兰西商法。
  要说这本商法的装帧固然精美,却也不值得人们看那么久,但蒂雷纳子爵一到阿姆斯特丹,就将这本典籍供奉在人人可见的门厅里,着实意味深长——除了对荷兰商人的威慑之外,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本书上有国王陛下亲手写下的赠语与签名,因为蒂雷纳子爵原本不想住在荷兰王宫里,是路易十四特意要求的,他才这样做。
  最主要的是这座王宫虽然因为路易十四在此下榻过,才被视作行宫,它原先也只是荷兰的市政厅与法院,蒂雷纳子爵才敢接受国王的好意。
  “您觉得这位总督先生举办这次宴会是什么意思?”德波尔听到不远处有人这样问道。
  “如果只是想要钱。”他的朋友回答说。“那就没什么。”
  “还要看他是为国王谋财,还是为自己。”
  “希望是后者。”
  “希望是后者。”
  听到周围人如此附和,德波尔不由得心生厌恶,他径直走到另一个荒僻的角落里,直到有人邀请他他才走进大厅。
  荷兰王宫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大坝王宫,顾名思义,它就是矗立在堤坝上的,它甚至没有地基,或是人们通常以为的那种地基,而是有一万三千多根木桩承托起来的。这样的建筑堪称奇迹,荷兰人也将其视作一种骄傲,只是没想到它竣工不过五十年,就从市政厅变成了行宫。
  德波尔的姓氏意思是“农民”,按照传统,他原应该是个农民,但荷兰的主要经济支柱从农业变成了商业后,德波尔也成了一名水手,而后辗转来到勒伊特将军的麾下做了一名士兵,他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在勒伊特将军的最后一战时,没有死在海水里,由此他认为正是天主让他有了新的使命。
  就是将法国人赶出荷兰!
  前几年的时候,他的事业还算顺利,怀抱着对法国人与国王的仇恨,有不少反对者加入了他的阵营,在乡村,城市与港口,他的支持者也不少,但随着时光流逝,他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除了蒂雷纳子爵如同篦子一般缜密频繁的“梳理”之外,就是法国人的统治并不如民众想象的那样严苛——人民啊,从来就是最温顺的,你只要给他一点生路,他就不会轻易生出反叛的念头。
  等到自愿离开的人数超过了被抓捕,被处死的人数后,德波尔就必须承认自己已经失败了。
  但一次失败并不能让德波尔心灰意冷,而且新的资助者出现了,只是他们让德波尔去做的事情,面对着德波尔的语气与姿态,都不由得让德波尔想起了他在军队与商会里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人简直比法国人更可恶!
  商人舍恩注意到了德波尔,德波尔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活动资金里也有属于舍恩的一磅银子。舍恩与德波尔不同,作为一个犹大人——当然,他在别人面前是不承认的,他的父亲是新教徒,母亲是犹大人,按照犹大法律,他应该是个犹大人呢,但他深知犹大人在欧罗巴没有什么好名声,所以一向以新教徒自居。
  反正有必要的话再改信好了。
  舍恩是个纯粹的商人,还是阿姆斯特丹的制鞋行会的长老。虽然阿姆斯特丹制鞋工业并不算是最发达的,但只要是行会,就注定能发财,他身为长老,已经拥有三家作坊,两个店面,还有一条船,在战争开始前,他正有望成为行会会长,这意味着他的家族就此能够更进一步。
  当然,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路易十四一向很讨厌行会,除了行会竟然贪婪到连国王的产业都要插手之外,它还大大地影响到了工业与商业的进步——譬如舍恩的制鞋行业,没有行会的允许,工匠不被允许修改用料、式样、染料等等,也不能轻易接受别处的订单,或是接受其他的供应商,也不能自己制定价格,寻找买主。
  行会也许在最初的时候保证了手工业者的安全与利益,但几百年下来,种种陈规陋俗——几乎都是为了牟利而设定的,已经将这座庞大的体系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牢狱,聪明的人,勤劳的人,或是单纯的人不但不能从中受益,反而会受苦,受罚,倒是那些懂得奉承阿谀,贿赂诬陷的小人,有了一条登天的捷径。
  何况这些行会发展到了今天,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法律,自己的军队与自己的官员,在两次的投石党暴动中,行会的助纣为虐功不可没,路易十四可从来没有忘记过。
  在法兰西没有行会,荷兰当然也没有。
第五百三十章
蒂雷纳子爵的海上盛会(下)
  没有了行会与商会,那些曾经大权在握的人就像是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再也没有那股为所欲为的劲头了。
  法兰西的行会与商会逐渐被国王设置的商业部与工业部取代,那是因为法国的行会暂且还没到能够操控政治的地步,但荷兰的两个“会”就不同了。他们的商会,行会首领多半都是城议员,省议员,进而成为国会的一员,从首相而下的官员与议员,哪怕不是商人也是他们的代言人,他们的势力与荷兰的国运相互交缠,就如同攀爬大树的寄生藤,可惜的是,他们一边汲取着高处的阳光,一边毫不吝啬地绞杀他们的根基——直到荷兰这棵大树倾塌,他们才后悔莫及。
  所以,德波尔看不起舍恩,舍恩还看不起德波尔呢。
  德波尔轻蔑舍恩,是因为舍恩为代表的商人们薄情寡义,唯利是图,舍恩瞧不起德波尔,是因为从荷兰立国开始,商人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主宰,像是勒伊特这样的将军,又或是德波尔这样的反叛者,都是他们手中的武器或是工具,你也许会觉得某样工具足够顺手,但你会因为这点去崇拜或是爱惜它吗?当然不会。
  不过因为法国人,他们可能还要暂时联合在一起。
  舍恩在心中呸了一声,但作为一个商人,他一向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他不去看德波尔,笑容可掬地向着今天的主角蒂雷纳子爵走去。
  作为一个制鞋工坊的主人,舍恩可没资格靠近总督,不过围绕着蒂雷纳子爵的大概都是那些曾经在阿姆斯特丹的市政厅里有着一席之地的人,他们的心中酝酿着毒液,面上一丝不露,口中甜言蜜语滔滔不拒绝,如果换了任何一个性情略微轻浮一点的人,准要被他们奉承得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力,不知道说出或是做出什么荒唐事了。
  但蒂雷纳子爵是什么人呢?他的一路走来可算不得平坦,作为羸弱的次子,他才成年就被发配到舅舅麾下从军——色当公爵的爵位与领地与他都没什么干系,幸而他的舅舅莫里斯亲王对他爱护有加,殷勤教导,他才得以获得了大孔代的青睐。
  在第二次投石党运动中,他不意外地站在大孔代一边,在老城之战前,他也认为,大孔代若是成为法国国王,要比一个要到八九年后才能亲政的少年国王好——当然,他很快改变了想法,但单凭他曾经与国王打仗,国王就可以囚禁、流放甚至处死他。
  路易十四没有那样做,反而重用了他,他改而为国王打仗,直到今日。
  在这个过程中,法国宫廷中的人们对他摆出的姿态就算不是一日三变,也是起了数次波澜的。到了今天,蒂雷纳子爵听过无数阿谀,也受过无数白眼,早已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或是态度而动摇,他平静地听了一番对他的赞美后,对身前的人群点了点头。
  “我可敬的先生们与女士们,”他说:“您们觉得今天的餐点怎么样?”
  “好极了!”
  “无可挑剔!”
  “那么今天的酒水呢?”
  “甘美至极!”
  “音乐呢?”
  “如同天堂的圣音!”这句话说来倒不违心,因为路易十四让自己的儿女建立了三座如同圣殿一般的艺术学院,有才能无才能的,受欢迎的不受欢迎的,年轻的,年老的艺术家们就如同河流奔赴大海那样都往“第二文艺复兴中心”巴黎而来了,他们在这里相互交流,切磋与表演,无论表面如何文雅,内里却如同嗜血的斗士那样狂暴——能够在这种可怕的修罗场里显露头角的人物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就算被派来蒂雷纳子爵身边的音乐家不算是最好的,也是第二好的,就算有人不喜欢这位总督,也不得不承认他为荷兰带来了许多美妙的乐章。
  “但这不是最好的。”蒂雷纳子爵并不是那种擅长演讲与煽动的人,他向众人举了举杯子,在将里面的赤色酒液一饮而尽后,他转身看向乐队身后的大帷幕:“诸位,我有一场盛大的表演要奉献给你们。”
  人们下意识地往那里看去,但大帷幔后面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后面能有什么呢?这里有许多来过市政厅,甚至在这里驻留过不少时间的人,知道那里应当是一面面的黑铁方格玻璃窗。
  王宫位于大坝上,如这个时期所有的巴洛克建筑,这座在55年才竣工的建筑,建筑中的房间间隔着一条走廊两两相对,墙体上的窗户数以百计,在旷阔的中央大厅,人们既可以看到广阔的大坝广场,也能看到繁忙的港口与浩瀚的大海。
  蒂雷纳子爵示意他们去看的就是面对着大海,也就是北海的那一面。
  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幔被仆人徐徐拉开,映入人们眼帘的首先就是漆黑的天穹,散落的微光,港口的船只犹如一座座连绵的丘陵,只露出一点缓和的坡度,它们的桅杆就如同参差不齐的杂树。再往远处看,就是一团柔光似的海洋,仿佛触手可及,又远在天边。
  舍恩在片刻恍惚后,就从这幅美丽的景色中挣脱了出来,他记得原先这里的玻璃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透明,就像是不存在似的,但随即他想起大厅不久前才整修过,而玻璃产业也是法国国王手下最有价值的产业之一,他一边感叹路易十四的富有——这座宫殿注定了不会是国王的长居之所,居然也舍得这样奢靡地用玻璃。一边也生出了浓烈的嫉妒与不满之心。
  既然您已经如此富有了,又为何要与我们斤斤计较呢?
  在欧罗巴别处的国王与领主,还在与商人们合作,勒逼与压榨平民的时候,路易十四却另辟蹊径,从限制商人,善待平民开始了自己的统治,按理说,这种行为应当引发得利者们的怒火,让他落得如同曾经的查理一世那样的下场。无奈路易十四是一个骑士国王,他上过战场,有着无数忠诚的士兵与将领,并且深受民众爱戴——在这样的荣誉与功勋前,任何阴谋都如日光下的露水,尚未成形就破灭了。
  舍恩也没指望他们的密谋能够影响到那位陛下的统治,他只希望能够让太阳王做出决定前,能够略微……他是说,只要一点点,站在商人这边考虑一下就行了。
  他是这么想的,至于那些被他们推出去的可怜人,他是根本不在乎,不,应该说,根本不在考虑之中的。
  外面的夜景固然漂亮,但怎样漂亮,也没法变成一场真正的表演啊……人们在窃窃私语,他们不敢质问蒂雷纳子爵,只能搜肠刮肚地想着种种赞誉的词语——他们能够将蒂雷纳子爵,一个瘦削的老人,形容为如同波塞冬般的伟岸神祇,当然也能对着他们司空见惯的场景做出一首十四行诗来。
  舍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里面是他从一个学者那里买来的诗歌,嗯,不算很好,但绝对符合他的身份,他也是别人奉承的对象,也知道,有时候他并不在意别人说了什么,只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罢了。他轻声咳嗽了两声,整理了一下外套,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准备向蒂雷纳子爵献上一首赞美阿姆斯特丹的小诗——也就是赞美在法国国王的统治与蒂雷纳子爵的治理下,变得更加繁荣与美丽的阿姆斯特丹……
  然后他怔住了。
  黑色,从来就是许多场景的最佳底色,它深沉的本质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哪怕再细微的亮色凸显出来,所以,舍恩看见了遥远的海上迸发的金色与红色——属于火与爆炸的颜色。虽然有月光,有星光,有船只与码头点缀着的微弱灯光——却无法对其造成丝毫影响与遮蔽。也有可能,是因为它们并不是稍纵即逝,而是不断地膨胀与勃发,一个接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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