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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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您让两个年轻人去办这件事情,”主教先生适当地恭维道:“我必须说我一直为此感到担忧,但现在看来,这完全是我多虑了,陛下,您的慧眼足以穿透一千尺深的岩石,取出闪闪发亮的宝石来。”
  “但要说第一个将他们指给我看的人,主教先生,”国王谦和地说:“不正是您吗?他们正是达达尼昂和柯尔贝尔。”达达尼昂明确地是由马扎然主教引荐到国王这里的,但柯尔贝尔虽然是国王有意拔擢的,但也经过了主教先生的测试与许可。
  “嗳,竟然是他们吗?”主教先生半真半假地惊叹道,“我以为我给您一个卢库鲁斯(古罗马将军),原来他竟然是个西塞罗(古罗马雄辩家)吗?”
  路易知道他所说的正是达达尼昂,但说到这个,国王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从抽屉里取出了另外一封信——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本札记,主教先生接过去简略地翻阅了一下,才明白国王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因为达达尼昂先生的作为,可以说与道德或是礼仪彻彻底底地背道而驰了。
  ……
  让我们将时间略微拨回去一点。
  柯尔贝尔先生认为达达尼昂除了尽情享受他的爱情与女公爵的马、葡萄酒和肉排之外什么也没做,那可真是冤枉他了,就算是风流战场上的常胜将军,要让一个女公爵的侍女对自己言听计从对达达尼昂来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除了国王给的那笔钱,他还借用了柯尔贝尔先生的三百金路易,又将觐见国王的资格买了将近一万个里弗尔,才终于换取了那位侍女的一颗芳心,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毕竟达达尼昂想要知道的事情并不是机密,只要他在圣法尔戈待的时间长了,他自然而然就能知道,但达达尼昂缺少的就是时间。
  要他说,能够用钱买来这些时间,简直是再划算也没有了。
  达达尼昂从这位侍女这里知道,蒙庞西埃女公爵虽然富甲一方,但对自己的资产与收入并不怎么了解,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回到父亲身边,就将领地里的种种事务都交给了加斯东公爵管理,然后每年,或是女公爵有需要的时候,加斯东公爵会将收入送到她这里——就像是不久之前,她要修缮圣法尔戈城堡,加斯东公爵就立即送来了十万个里弗尔,而后又送来了二十万里弗尔。
  但就算是不善数学的侍女,也知道女公爵的领地每年至少应该有五十万里弗尔的收入,但加斯东公爵在送来了三十万里弗尔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眼看这一年又要结束了——更别说之前的几年,女公爵一直待在她自己的城堡里,几乎没有什么需要大笔支出的地方,但她的积蓄依然只有一百万里弗尔不到,这个数字可真是太可怕了。
  达达尼昂就问她,难道就没有人愿意去提醒一下女公爵吗?
  也许有,但只要蒙庞西埃女公爵不愿听,那么再多提醒也没用,或者说,她正有意蒙蔽自己,好继续沉浸在虚幻的美梦里。
  达达尼昂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贸贸然向女公爵提起此事,别说是国王交代的任务,可能连继续作为一个客人在圣法尔戈城堡居住下去都不可能了,女公爵说不定还要用鞭子和烙铁来招待自己,所以他马上就去找了另一个正深受女公爵喜欢的人,用一千个里弗尔收买了他。
  此人正是让-巴蒂斯特·波克兰,不过他的另一个名字更加广为人知,那就是莫里哀,在法语中是长春藤的意思,由此可见他对自己与自己的才华所抱持的期许,可惜的是他命运不济,自从他在1643年的时候放弃了原先的“世袭身份”,也就是所谓的王室侍从,以及事实性的王室室内陈设品供应商身份之后,与朋友们组建的剧团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深受欢迎——此时的戏剧大部分都是庄严神圣的宗教剧,或是下作的风流表演,他撰写的剧本被人认为过于轻佻,甚至有些恶毒,所以从未受到贵人们的青睐,直到蒙庞西埃女公爵来到了圣法尔戈,他适逢其会,引起了女公爵的些许兴趣,因此被允许留在圣法尔戈城堡,为女公爵演出一些滑稽的小戏。
  这让莫里哀又是庆幸,又是苦恼,但若不是达达尼昂拿出了国王特使的身份,哪怕再有一千个里弗尔莫里哀先生也是不愿意的,只是一想到可以为国王演出,他的心就不由得动摇了。
  达达尼昂当然不可能那样直白地告诉女公爵说,她的父亲加斯东公爵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鬼东西,就算是,女公爵也免不了为之前受到的蒙蔽而感到羞愧,进而感到羞耻,甚至可能迁怒,所以他只是请莫里哀先生写了一出短小的新戏,新戏里写了一个爱钱财胜于一切的老父亲,他夺走了女儿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财产,又因为不愿意给女儿准备嫁妆而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垂垂老矣的贵人,莫里哀确实有着一支生花妙笔,他将这出好戏写得又是可笑,又是悲凉,将老父亲的贪婪与女儿的天真描绘得栩栩如生,人们看了又是哭,又是笑,尤其是结尾的时候,宽仁的国王陛下亲自为这个女儿寻找了一门好亲事,那个父亲却因为被迫归还了女儿应该继承的财产与嫁妆,说了一段长长的,恶毒的话来指责女儿,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过毫无歉疚之心——这又让观众们气恼起来,他们叫喊着让莫里哀修改结尾,至少应该让这个贪婪的人得到惩罚,却没有注意到蒙庞西埃女公爵已经匆匆离开。
  蒙庞西埃女公爵是怎么想的么没人知道,当晚她的侍女就找到了达达尼昂,达达尼昂又找到了柯尔贝尔,柯尔贝尔可以说是通宵达旦地翻阅了一整个房间的账目,最终得出了一个让女公爵怒不可遏又心灰意冷的答案——她的父亲在为她管理领地的时候,谋取了数百万里弗尔的私利,他用这些里弗尔整备军队,拓展领地,放贷或是做买卖也就算了,同时这些钱还被花销在他的妻子、爱人与儿女身上,这才是最让女公爵难以忍受的,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哭泣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就策马离开了圣法戈尔,第六天她就带回了将近一百六十万里弗尔。
  达达尼昂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加斯东公爵的口中夺回这块好肉的,但主教先生只和国王对视了一眼,就猜到在蒙庞西埃女公爵的手里,一定有着不少来自于加斯东公爵的把柄,国王在小册子上记下这个要点,他当然希望加斯东公爵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布卢瓦度过余生,但如果不,他相信自己也有办法从堂姐这里拿回对公爵来说可能异常致命的证据。
  但在这之前,国王决定给予达达尼昂与柯尔贝尔应有的奖赏,达达尼昂这里比较简单,他想要沃邦现在的位置,而沃邦也提出,他更愿意为国王在战场上效力,好叭,至于柯尔贝尔,马扎然主教提出,可以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名义上他可以为主教先生打理财务,主教先生也能为国王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出身寻常的年轻人。
  国王同意了,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固然信使要比他们快,但达达尼昂与柯尔贝尔,也应该在昨天回到巴黎了,他们是被什么耽误了呢?
  ……
  被吸血鬼。
第六十九章
达达尼昂为风流所付出的一点点小代价
  水流冰冷,柯尔贝尔所能看到的就是一片黑暗。
  他会游泳,问题是湍急的水流没有留给他哪怕一点挥动四肢的余地,他被它们裹挟着一路往下奔驰,偶尔残月会推开厚重的云层,让他得以一窥现在的状况时,他能够看到周围的景物正在飞快地旋转——他在河水里疯狂地打着圈,这位商人之子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保证自己漂浮在水面上,而不是被水流卷入河底,水充满了他的耳朵,除了响亮的嗡嗡声他听不到别的,不过现在他可顾不得这个,一能伸出头,他就拼命地大口吸气。
  在有湿润的空气充填肺部的时候,柯尔贝尔也会回想一下,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他现在能够想起的是,他与达达尼昂完成了国王交托的重任,又接受了女公爵的感谢与礼物,开开心心地踏上了返程。勃艮第在巴黎的南面,与神圣罗马帝国,还有瑞士都有接壤,又是跳板,又是要冲,它与巴黎自然而然地也有着大道连接,只是近九十法里的路程也必然会让他们需要在村镇、城市甚至路边的不知名客栈里借宿休息,尤其是达达尼昂,十分爱惜国王赏赐给他的马,比起侍从和自己,他更看不得自己的坐骑过于劳累,这让他们的速度又大大地放慢了下来,但考虑到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又在回程上,柯尔贝尔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在昨天晚上借宿在一家看上去还算是干净漂亮的小客栈里,事实上他们距离桑斯已经不远了,但让达达尼昂立刻决定在这家客栈投宿的是这里居然有着一个很不错的老板娘,虽然她的美让柯尔贝尔看来过于粗俗,但胜在她有着一双可以稳稳地承托起两只大啤酒杯的重要部位,一下子就把达达尼昂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柯尔贝尔虽然更愿意在城市里投宿,不过在达达尼昂请他享用了好一顿美味佳肴——真难想象这样偏僻的地方居然有那样肥美的鹅,夹着油脂的牛肉与炸鹌鹑,柯尔贝尔与达达尼昂立即毫不犹豫地大吃大喝起来,还喝了好几瓶葡萄酒,柯尔贝尔喝得比达达尼昂还要多些,因为他估计自己的房间里不会有什么人等着。
  但等待柯尔贝尔回到了房间,冷嗖嗖的葡萄酒就和油腻腻的美食产生了剧烈的反应,他忍不住一阵阵地想要呕吐,如果还在几年前,柯尔贝尔会不假思索地直接吐在地板上,问题是他现在已经无法忍受在呕吐物与粪便里睡觉了,也做不到打开窗子,吐在别人头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国王,因为他把自己打理干净后回到房间时,与一个佝偻的怪物面面相对——床单、枕头与他的大衣都被撕碎了,丢满了整个房间,柯尔贝尔想他们可能僵持了有好几秒钟,他甚至想象出了之前的场景。
  一个怪物打开了他的房门,或是窗户,企图把他撕碎——但他不再,它就撕碎了沾染着他气味的布料发泄。
  在几秒钟后,怪物嘶叫了一声,向柯尔贝尔扑了过来,柯尔贝尔猛地关上了门,它撞在门上,然后只听铎铎两声,锋利的指甲就从单薄的门板上穿了出来——很显然,这是一个蠢货,门是向内开的,柯尔贝尔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总是握着羽毛笔的手能够与那两只一直垂到膝盖的强壮手臂比力气,但它只是一个劲儿地撞呀撞,在这个时候,柯尔贝尔大喊着,从楼梯上冲了下去,然后他就看到达达尼昂从高处的平台上跌了下来,他看上去比柯尔贝尔还要凄惨,身上只有一件亚麻衬衣,别无他物,他的叫喊声比柯尔贝尔还要大。
  柯尔贝尔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这位风流的先生立即猛地跃起身来,抓起柯尔贝尔就冲了出去,他们甚至来不及去马厩骑走自己的马,有不下七八条黑影紧紧地缀在他们身后,它们看上去像是巨大的猴子,又像是有毛发的爬虫。
  他们一直逃到了一处断崖上,在达达尼昂拖着柯尔贝尔一起跳下去,落入河水又冲上来的那一瞬间,柯尔贝尔看到了那个老板娘,她正探着头往下看着,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红光,白色的皮肤上爬满了令人作呕的青筋,那些畸形的怪物簇拥在她身边,就像是孩子跟着母亲,也像是狗跟着主人。
  柯尔贝尔知道它们还在追着,因为每一次他从黑暗的水面上露出面孔,都能够看见犹如闪光的眼睛,许多双眼睛。
  而就在这位不幸的年轻先生不远的地方,达达尼昂也正在与这汹涌的河流抗争着,只是比起柯尔贝尔,他的手臂和腿要坚韧和有力的多,只是柯尔贝尔能够看到的东西,他也能看到,他可不想爬上岸去为自己的新爱人添上一份美味的夜宵——他奋力划着水,冲向柯尔贝尔,若是可能,他还是想要带走自己的同伴,毕竟对方也正是国王看重的人。
  他刚抓住可儿的后领,就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达达尼昂可真是有些委屈,活见鬼!他怎么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一群怪物隐伏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里?而且,他才是受到最大惊吓的那个好不好?
  他都怀疑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嗯哼,你知道的。
  大概不会再有人如他一般的悲惨了——他几分钟前还舒舒服服地躺在羊毛和棉布的床单上,等待着一场美妙的露水情缘,或者说,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如此,他的新爱人粗鲁但热情,直到他的手镯——就是蒙庞西埃女公爵赐给他的那只手镯,镶满了珍珠与钻石的那个,它的底座是相当纯粹的银子,因为它过于昂贵,做工精细,达达尼昂怕会有人把它偷走,或是自己不小心失落,所以就把它紧紧地卡在手臂上,就算是洗浴或是睡觉的时候也绝不脱下。
  它藏在了宽松的亚麻衬衫下面,然后灼伤了老板娘的脊背——在达达尼昂想要给她一个征服性的拥抱时,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突然扭曲了,披散的长发就像是一只遭了罪的兔子那样猛地膨胀起来,伴随着凡人无法听见的尖叫声,那张有着丰厚双唇的嘴打开到了极限,像是一条被击中了七寸的蛇,大的足以将达达尼昂一口吞下去,两根足有男人中指长的獠牙明明白白地展露在达达尼昂的眼前。
  比起温文尔雅的柯尔贝尔先生,达达尼昂的反应可要快得多,他反手拔出了垂挂在床边的短剑,只一下就刺中了老板娘的胸膛,但那柄短剑立刻就被抓住了,达达尼昂一向以自己的力量自豪,但他只觉得自己正在与一丛铁条较劲,他旋转短剑,血从老板娘的指缝中溢了出来,借着还未熄灭的蜡烛,达达尼昂看了一眼,哦,黑色的。
  他马上松开短剑,一个翻滚落在了床下,然后马上跳起来,冲出门去,一只倒吊在走廊上的怪物跳下来想要抓住他的头发,这位可敬的军官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先打碎了那张没准儿是女巫喝醉后捏出来的脸——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脸,但就在他耽搁的这一小会儿,从地面、墙壁与天花板上的阴影里爬出了更多的怪物,几乎挡住了他的所有去路,而那位被达达尼昂无情辜负了的女人也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她凶猛地向着达达尼昂嘶叫,一点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柯尔贝尔会看到达达尼昂没有从楼梯上跑下来,而是冒险从平台上翻落下来的缘故。
  “他们!”柯尔贝尔叫道,然后又沉了下去。
  “还在!”达达尼昂大声地回答道,而后即刻闭上了嘴,因为河水正在猛烈地涌入他的口鼻,在又一次被推上水面的时候,达达尼昂发现他们正在被卷向岸边,他听到了兴奋的呜咽声,在狩猎的时候,人们时常能够听到这种低声的叫喊声,它表明狗狗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哦,见鬼!”达达尼昂咕哝道。
  “别说……”柯尔贝尔转了个身,喘息着仰面漂浮:“别说那个词!我们见到的已经够多了!”
  “好吧,那么我们就说,上帝保佑!”达达尼昂回答说,一边奋力向着河流中央游去,而柯尔贝尔也在努力帮忙,或说至少不拖他的后腿,他们的努力见了一点成效,河水推动着他们,“坚持!”达达尼昂喊道:“这是约纳河,也许它会把我们带到塞纳河,然后我们就可以从塞纳河游回巴黎去!”
  柯尔贝尔几乎被这句话逗笑了,然后他就看着达达尼昂撞在了一团凝固的黑暗里。
  达达尼昂立即昏了过去,“见鬼。”柯尔贝尔轻声说。
  谁也不知道这团黑暗从何而来,它抓住了达达尼昂与柯尔贝尔,把他们带到岸上,他们被怪物们团团围住,从蝙蝠样的朝天鼻子与豺狼般的长吻里发出的咻咻声不绝于耳,腥臭的黏液不断地滴落在地上,在松软的沙地上戳出一个个的凹坑。
  低着头的柯尔贝尔看见了暗红色的裙摆,那时候他还和达达尼昂猜测过这种对于客栈老板娘过于奢侈的衣料究竟是来自于圣衣(教士们经常会挪用虔诚的信徒们奉献的衣料)还是来自于这位夫人还是一位受人追捧的“名姝”时存下的积蓄,现在他可知道了,比起偷盗而来的赃物,或是不堪的报酬,有一种可能更为恐怖,他不由得猜想这条长裙的原主人是在墓地,还是以一个怪物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看着我,人类。”她说。
  柯尔贝尔将视线往上移动,看到了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就像是一张蜡做的面具,但有表情,它在微笑,带着得意与愤怒。
  她微微启开嘴唇,也许还想要说些什么,许多吸血鬼都会这么做,人类的恐惧对它们来说就像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调味品,但柯尔贝尔看到了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它简直可以说是温柔地搭在了吸血鬼的脖子上,然后就像是玩笑般地轻轻一抓——那只漂亮的头颅倏地往后仰去,仰到了一个极限后,掉在了地上。
第七十章
幸运的达达尼昂与不幸的瑞典女王
  那只漂亮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着,直到碰到了达达尼昂的脚才停下来,达达尼昂看着它在自己的靴子边化作了黑色的灰烬。
  那些围绕着他们的怪物也同样被黑暗攫住了,它们曾经乐于看到这样的黑暗,因为它象征着肥美的血食,现在它却成为了它们的裹尸布,这些曾经让达达尼昂与柯尔贝尔心惊胆战的怪物连一声嚎叫都没能发出来,就无比痛苦地死了,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达达尼昂发誓自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单词,类似于英格兰人的“胆小鬼”或是“懦夫”,但又有着轻微的区别,又或是因为说出这个单词的人发音实在是优雅温柔,不像是粗鲁的英国人。
  这个猜想在下一刻得到了佐证,因为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不,他甚至不是人,他也是一个吸血鬼,他的红色眼睛就像是一张名片那样说明了他的身份,他没有露出獠牙,也没有张牙舞爪,但带给达达尼昂的压迫感远远强过那位热情的老板娘。
  “晚上好,先生们。”他说,一边看了看天空,“今天真是个适合游泳的好天气啊。”
  “您说得对,先生。”达达尼昂说,他都要钦佩起自己来了:“虽然并非我们所愿,但这个天气在河水里游游泳还是蛮舒服的——您觉得我们还应该下去游一会吗?或是不,又或是我们应该感谢您?”
  吸血鬼看了达达尼昂一眼,他发觉不但是那位年少的国王,就连国王的身边也有许多妙人:“不,我亲爱的朋友,我不需要看您下去游泳,也没有您所以为的那种需要,但我希望您能够感谢我。”
  “只要我能做到。”
  “您能的。”吸血鬼说:“我想让您代我向您们的国王陛下致个歉。”
  “您做了什么事情需要国王宽恕您呢?”
  “一次过于鲁莽的探访。”吸血鬼说:“我承认那时我太过冲动了,幸好有人阻止了我。”
  “我只能代为转告。”达达尼昂说:“只有国王才能决定是否能够宽恕你。”
  “大胆的孩子!”吸血鬼又惊又喜地说:“我简直要喜欢你了。”就在达达尼昂还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他马上想到了这只手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折断了那根犹如包裹着厚牛皮般的脖子——达达尼昂还记得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够将短剑刺入对方的胸膛,他立刻僵住了:“告诉您们的国王,阿蒙向他致意,”吸血鬼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请允许我向他表达我诚挚的歉意,告诉他,告诉您们的陛下,阿蒙,以及茨密希家族随时听候他的召唤。”
  说完,他就放开了达达尼昂的脖子,仿佛只在一瞬间,吸血鬼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就像是根本没有离开过,他站的笔直,衣领在黑色的夜风中犹如蛾子翅膀般的上下翻飞,这是他留在达达尼昂眼睛里的最后一个画面,然后他就消失了。
  达达尼昂与柯尔贝尔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能动弹,这可真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夜晚啊,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但既然他们还活着,那就是一件好事,达达尼昂找了一节藤蔓将自己的衬衣捆住,这样至少他可以不用赤着一些会被屏蔽的地方走到人们面前去,衣着相对整齐的柯尔贝尔则拉紧了衣服——他也只有一条裤子,只能委屈达达尼昂了,它们都湿透了,被风一吹更是凉透了,柯尔贝尔不断地打着喷嚏,他想第二天他一定会发热。
  ……
  阿蒙没有离开太远。
  他甚至能够看着达达尼昂与柯尔贝尔慢慢地离开,月亮推开了云层,投下了银白色的光,但它又很快被一群接着一群密集的小小黑影挡住了,蝙蝠们落在阿蒙的面前,化身成三个吸血鬼,他们恭敬地向阿蒙,他们的亲王行礼,“知道是那个族群吗?”他问:“雷夫诺还是阿萨迈?”
  “雷夫诺。”那个吸血鬼又补充说:“曾经的雷夫诺。”
  “我想也是,阿萨迈不屑于去对付一个凡人。”阿蒙说,“而且就算是雷夫诺也不会如此随意地制造后代,这里距离巴黎很近,去告诉提奥德里克,有吸血鬼正在制造贱民,这是他管辖范围里的事情。”
  作为血族中的魔党成员,阿蒙从不在乎是否有吸血鬼大范围地制造贱民——但密党的首领梵卓亲王提奥德里克一定会对此十分关切,因为贱民往往是一种极其棘手的存在。
  在血族中,贱民是指不属于任何一个氏族的吸血鬼,他们要么是被自己的氏族驱逐,又或是没有经过亲王允许而被制造出来,还有就是刚被制造出来,他们的“父亲”或是“母亲”就遭到了意外,或是有意抛弃了他们(这种事情魔党的成员经常干),有时候他们也会为了报复——譬如说,伤害了血族或是其后裔的教士,教士的亲眷和爱人等等,血族会有意拥吻他们,而后看着对方陷入痛苦的两难之中——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一些没有接受过任何教导的野兽,像是今晚的刺客,她就是一个出身于雷夫诺的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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