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校对)第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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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乃依不知道自己的祈祷有没有被上帝听到,或是被任何一个圣人,他绝望地跟着那群被魔鬼冒充的圣人走,他们每经过一个地方,那里的十字架,圣物盒与圣像都会燃烧起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看清,那些基督徒身上的十字架都是逆十字架,逆十字架在人群中有两个意义,一个是圣彼得在殉道时,被判处钉在十字架上,但他说,我不配与我的主承受同样的刑罚,因此他就被钉在了颠倒的十字架上,罗马教会有时也会用逆十字架来代表圣彼得,教宗;另外一个意思,则更为直接,就是那些拥抱撒旦,背弃救主的人,在宣称“没有救恩”,也就是一种邪恶的标志,但这些所谓的殉道者们,死亡甚至在圣彼得之前,他们佩戴逆十字架,只能说是……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地狱暴徒。
  但在他们面前,在圣但尼的头颅前,没有一扇门会打不开,或是发出声音,那些忠诚的守卫更是无影无踪,他们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国王的寝室前,那里有着几个火枪手们,按照传统,他们守卫在国王寝室外,但他们也似乎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
  高乃依疯狂地挣扎着,当他发现自己能够发声的时候,他就声音发颤地发出了一声大叫。
  ……
  博斯看着画板,画板上的圣但尼和随从,他们的脑袋还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提起一柄被诅咒过的匕首,在三个人的颈上轻轻地画了一刀,那里立即出现了一道裂口,鲜血从里面流出来,圣人的头颅开始缓缓地往一侧倾斜。
  他满意地放下了手里的匕首,看了一眼身边的鲁本斯,他的学生中,鲁本斯并不是最合他心意的一个,他甚至还很厌恶博斯——他在成为博斯学生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所知的那个声名狼藉的黑巫师,等他知道了,他的性命,名誉,甚至父母、妻子与儿女也已经被博斯掌握在了手里,他无法抵抗,只得从命,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博斯为什么要他来合作这幅三联画,现在他知道了——博斯的诅咒举世闻名,但也有缺点,那就是他的画中充满了污浊的尖锐气息,很容易被人,尤其是那些裁判所的教士发觉——所以他召来了鲁本斯,鲁本斯为了减缓博斯诅咒的努力反而成为了最好的伪装,从而能够让博斯的诅咒成功地进入教堂,进入圣像,来到国王的身边。
  鲁本斯是如何懊悔就不必多说了,博斯微笑着摸了摸弟子的脸——鲁本斯露出了恶心的神情,后退了一步。“别这样,”博斯说:“孩子,既然错误已经犯下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你总是这样,迟疑不决,优柔寡断,这是优点,当然,对我而言。”
  看到鲁本斯露出了痛楚的神情,博斯的心情愈发愉悦,他就喜欢这个,比起伤害别人的躯体,伤害对方的灵魂显然是件更痛快的事情,尤其是鲁本斯——而他也没说错,鲁本斯是个天真但绝对不蠢的孩子,他在师从博斯几年后就发现了博斯是个巫师,但几年相处得来的感情让他保持了沉默,而后博斯告诉他说,他也是个巫师的时候,他被另一个世界与天赋(巫师看到的东西与凡人绝对不同)迷惑,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但等到博斯终于暴露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比起一个弟子,作为黑巫师的他更需要一个奴隶,而那时候,为了报复迫害他们的教会和法官,鲁本斯又踏出了错误的关键一步,这一步就让他踏入了泥沼。
  之后,虽然他被意大利的曼托瓦公爵看重和信任,在意大利博得了莫大的名声,甚至作为使臣出使西班牙,后来回到了佛兰德尔,为大公爵阿尔贝托以及夫人服务,又成为西班牙的使臣,设法令西班牙与英国达成了盟约,从而被查理一世封爵,但博斯的阴影依然如同冬季的云层那样笼罩在他的心头,从未消散。
  凡俗间的死亡是鲁本斯做出的最后一点反抗,也是最后的反抗——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也许对博斯来说,他永远是那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本打开的书,博斯就像是使用工具那样随心所欲地使用他,包括他的反抗,而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博斯摇摇头,他的这个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什么魅力啊,言语啊,权势啊,在凡俗间,当然是很重要的,能够操控局面的筹码,但在里世界,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够起到作用的东西,只有力量。
  就连国王也是如此,他的诅咒曾经杀死了路易十三,他的儿子也是如此,凡俗间的王冠又怎么能够与巫师手中的法杖相比?
  ……
  几乎与高乃依的大叫声一起响起的,是锐利的大剑撕裂帷幔的声音,它撕开厚重的金绣床帷后笔直向下,一剑砍向床里的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国王的复仇
  这柄大剑属于一个罗马士兵,是一柄凯尔特长剑,与人们熟知的罗马短剑不同,它的长度约为短剑的一倍半,也就是两尺五寸,宽度如同成年男子手掌,主要用来劈砍——它也确实被用来劈砍,风声尖锐,剑刃锋利,即便是柔软坚韧的亚麻布也未能阻挡它一丝半分,高乃依绝望地以为自己会听到一声悲哀的呼喊,又或是痛苦的哀叫,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听到的乃是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与高乃依在他的房间里听到的不同——那次是镣铐碰撞着镣铐,这次是刀剑对着刀剑。
  凯尔特长剑下是一柄长镰刀,这可能是黑巫师们最熟悉的一种武器了,因为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们会使用长戟、短矛和巨剑,但最多的还是镰刀,有些可以折叠起来,藏在长矛下面,有些则如长剑下的这柄一般,接头处是固定的——这柄镰刀比寻常作为武器的镰刀更大,镰头碰到持有人的下颌,刃尖横亘在腹部以下,最宽的地方超过了五寸——裁判所的大审判长以拉略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一张像是没经过太多岁月折磨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天真笑容,单看这个笑容,他活像是个和朋友开玩笑的淘气鬼。
  但没有哪个淘气鬼会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的同时,挥动镰刀,将一个身着皮甲的强壮士兵一分为二的。
  士兵的血喷溅了高乃依一身一脸,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一股强烈的气味还是涌入了他的鼻子,让他惊诧的是,他嗅到的竟然不是血腥味,而是颜料味,虽然他是一个剧作家,但他也学习过绘画,所以对这种气味非常敏感。
  “黑弥撒,亵渎,逆转。”以拉略轻声说:“耶罗米尼斯·博斯的一贯手法。”
  被他斩开的罗马士兵竟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他一剑扫过床柱,床柱折断,在顶层的帷幔倾塌下来之前,以拉略跃出了昂贵的亚麻牢笼,他的镰刀犹如曲折的闪电那样在房间里跃动,在以拉略说出黑弥撒这个单词的时候,在罗马士兵之后的三名圣徒带着奇怪的神情缓缓倾倒——他们的脸,手臂,腰部,一根清晰的血线横贯其中……他们的身体终于裂开的时候,折断的圣器(也就是他们受难时的刑具)从他们撕开的手指中掉落;说到亵渎的时候,那些发出了无声地呐喊,犹如疯子一般扑上来的殉道者们也步了圣徒的后尘;说到逆转的时候,以拉略已经从床榻前进到门前,一刀钉住了一个人头,这个头颅甚至不是以拉略砍下来的,它之前一直被捧在一双手里——但这不是圣但尼的头,大审判长似乎有些惊疑不定地瞥了一眼寝室,这间原本满是锦绣的房间现在已经被彻底地毁掉了,到处都是如同血液一般四处飞溅的油彩。
  那些“东西”……就这样失去了颜色,就像是被清洗过的画板那样,露出了线条简单但栩栩如生的底稿,但它们还能动,一个能够活动的底稿有多么可怕,看看我们的高乃依先生就知道了,他想要昏过去,但不能,只能看着这些蠕动的残肢,而以拉略不但没有丝毫畏缩,他的视线迅速地扫过整个地面,而后一顿,一个粗俗的用词从他的唇间迸发出来。
  高乃依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追究——他是说,一个圣职人员用语粗俗的事情,他只关心内容,因为以拉略说的是:“圣但尼的头呢?!”
  他也连忙克制着恐惧去寻找,但在这之前,一根扭动摇摆着的残缺躯体突然就像是被烧灼的蚯蚓那样,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这仿佛是个讯号,更多的手臂、脚或是头颅也如同被惊动的狗群那样涌向了以拉略的位置,大审判长的镰刀虽然锐利,但一时间竟然也难以脱身——那些“东西”无论被切割得多碎,都会竭尽全力地纠缠住这个棘手的敌人。
  这可能只是几秒钟里的事情,“该下地狱的蠢货!”以拉略高声喊道,“高乃依先生,去小礼拜堂去找达达尼昂先生,国王和他在一起,去告诉他们!……警告他们!”
  高乃依立刻跑了出去,将这幅诡异的景象抛在身后,走廊上依然空无一人,蜡烛熄灭,他只能凭借着隐约的天光磕磕绊绊地往前奔跑,他一边跑,一边责备自己太过疏忽锻炼——这座行宫并不大,但从中庭跑到右翼的路上,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那样,幸好,也许是被惊动了,小礼拜堂里点燃了烛火,高乃依奋力推开了大门,他看到了国王,他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就断断续续地喊道:“陛下,陛下!快……”
  他之后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国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的脊背上突然一轻——之后的事情,高乃依要到尘埃落定之后才知道——那只失踪的头颅,圣但尼的头颅一直紧紧地附着在他的背后,他把它带去见了国王,一见到国王,它就立即飞了起来,一口咬断了国王的喉咙!
  鲜血四溅,这是真正的鲜血,浓稠的,带着血液特有的甜腥气,高乃依站在那里,他看着圣但尼的头颅咬着国王的头颅,擦过他的身侧,扑向黑暗。
  高乃依以为自己之前在国王寝室里发出的那声叫喊已经足够尖锐可怕,现在他才知道,在真正的绝望之前,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还要恐怖得多,他的眼珠几乎脱离了眼眶,血色的泪水从他的面颊上一直流到亚麻睡衣上,他歇斯里地地的叫喊着,直到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宽仁地赦免了他的罪过——他终于昏厥了过去。
  国王的无头尸身是残留在高乃依思想里最后的东西,在他陷入黑暗的同一时刻,那具尸骸也开始变化了,它缩小,褪色,最后变成了一只可以抱在手里的玩偶。
  路易十四从耳室里走了出来,“高乃依怎么会在这里?”
  “是为了让他做个见证吧,”已经解决了寝室里的“东西”的以拉略从门外走进来:“博斯是个……比起令得别人的躯体受苦,更希望看到他们的意志与信念最终在他的诅咒下崩溃的家伙,”因为路易十三,他没有将那句“尤其是尊贵之人”的话说出口,“他是在嘲弄我们,”他说:“同时,这也会让人以为,您是犯下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罪过,才会被圣但尼予以样可怕的惩戒。”
  “无论他想要做什么,”这时候,国王的马匹已经被牵了过来,国王飞身上马,“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这时候,蒂雷纳子爵跑了过来,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深刻的不赞成,“陛下,那是一个黑巫师,也许他还有帮手。”
  “您应该相信我们的大审判长,”国王说:“您的劝告我已经听过了,但先生,别忘记,那是我的父亲,您的国王。”
  蒂雷纳子爵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阻止您,但您也别阻止我。”说着,他也翻身上马,看向一旁的沃邦,“沃邦留在这里。”
  城堡的大门原本就打开着,一群裁判所的教士和修士们,簇拥着国王和他的将军,冲入无尽的黑夜。
  冰冷的风穿过国王的鬓发,是的,让理智来说话,国王不应该出现在这支队伍里,不应该去面对一个黑巫师,但路易已经厌倦了对里世界永无休止的退让——博斯可能是巫师中最为肆无忌惮的,但和他一样,傲慢地俯视所有的凡人的巫师,不在少数,路易当然可以让以拉略去捕猎博斯,但佛兰德尔之战中,他突然领会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战场上,士兵们永远只能看到他们的将领,一个从未与他们同在战场的贵人,哪怕是国王,即便受到尊敬,与他们之间也会有无法拂去的隔阂。
  像是这些教士,像是以拉略,国王对他们来说,是恩主,但若是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里世界——还是原先的里世界,只是更换了一个主人罢了。
  要让他们看到他,相信他,向他俯首,留在宫室中,安享尊荣是永远无法做到这点的。
  ……
  在博斯的三联画上,圣但尼的头终于掉了下来,博斯后退了一步,愉快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要感谢你,我亲爱的弟子,”他说,“你总是能够带给我许多意想不到的灵感,”他转头,看向鲁本斯,眼中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舍弃你让我心痛,我发誓,这是真话。”
  鲁本斯盯着自己的老师,他的心中一片平静,仿佛在背弃了圣灵的第一天,就预想到了自己有这样的结果,博斯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滑动着,黏腻的油彩慢慢地渗入到后者的皮肤里,他感觉到面孔在抽紧,在起皱,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就像是那些被博斯描绘在画板上的人物那样,彻底地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到那幅三联画边,他的手指在颤动,痉挛,但他只能慢慢地重新坐下来,面对着画板。
  国王死了,国王侥幸得生,那些跟随在国王身边的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们很快就会嗅着气味来到这里,而博斯本可以和他一起从容离开,但他似乎想要就此一劳永逸,耶罗米尼斯·博斯死了,鲁本斯——博斯的脸应该也产生了变化,他可以用鲁本斯的面孔与身躯,他的身份,继续存在下去——比起博斯,鲁本斯即便在里世界,在黑巫师中,也要比他的导师更值得信任。
  博斯安排好了一切,就转身离去,将鲁本斯留在他的房间里,这座阴森的城堡现在只有鲁本斯一人了——他不知道博斯回到什么地方去,鲁本斯坐在画板前,他知道裁判所的教士们在见到一个正在施放巫术的黑巫师,不会有一星半点的犹豫,就会立刻杀死他,然后焚毁这里所有的一切——他努力驱动着自己的手指,但就和那时的高乃依那样,他一动也不能动,鲁本斯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他注视着画面上的一只鸽子,那是他画的,他就这样长久地注视着,那只鸽子突然动了动小脑袋,而后张开翅膀,飞了起来,脱离画板,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但它太小了,几乎只有拇指那么大,不然博斯也不会轻易放过他,鲁本斯不能说话,不能做手势,只能用心灵去命令它——鸽子飞到他的鼻子上,在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它开始啄着鲁本斯的脸,鸽子的喙就像是针尖那样,不断地拉扯着皱起来的皮肤,鼓起的赘肉和繁杂的毛发,鲁本斯本人的皮肤已经在巫术的作用下,紧紧地与油彩贴合在了一起,这样做无异于给自己一点点地剥皮,他紧闭双眼,痛苦之色显露无遗,双唇间不断地发出细小的气音,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在撞击门扉,片刻后,一个苍白的头颅咬着另一个头颅飞了进来,鲁本斯见过法国国王的画像,一看就知道博斯的诅咒生效了。
  鲁本斯出生在神圣罗马帝国,生在佛兰德尔,后来曾经迁居到意大利,西班牙等地,他是个佛兰德尔人,也同样对法国人充满了警惕与厌恶,但就像他对博斯所说的那样,里世界不应该与表世界产生交叠,而博斯总是以他也曾经用巫术报复了曾经伤害他家人的官员来嘲讽和反驳他——但鲁本斯没说错,这就是祸根,里世界人的肆无忌惮,妄自尊大定然会引发他们根本无法抵御的灾难——巫师们在一千年前就因为无法与他们口中无能无知的凡人对抗,而退让到原本被魔法生物和鬼怪占据着的岛屿或是偏僻之地,并且立起遮蔽凡人视线的屏障,也就是所谓的“里世界”。那么,一千年后,在凡人不断地在战争中变得更加强大的现在,巫师们又怎能认为,他们能够抵御凡人的报复与侵袭?
  就算是国王,国王死了,国王万岁,凡人们尽可以再有一个国王,而巫师们呢?就算里世界变得那样拥挤,巫师们的人数依然无法与凡人相比,而且,凡人在非凡力量方面,也并非毫无胜算——早在教会成立之前,巫师们就有了一次分裂,而与凡人们站在一起的巫师,他们的刀刃在与狼人、吸血鬼与同类的战争中,可从未变得迟钝过……
  圣但尼将国王的头掷在鲁本斯脚边,它好奇地环绕着鲁本斯飞了一圈,似乎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会发疯,把自己的皮肤全都拔下来,但它的脸上确实露出了垂涎之色……
  鲁本斯不但不感到惊惧,反而微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追猎
  马尼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若是一个凡人,她只会去向上帝祈祷,或是认为自己生了病,但对于一个女巫来说,她彻夜不眠,并且警告了她身边的几位教团成员——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不安,她放出的渡鸦和蛇都没有回到她身边,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店家的招牌轻轻晃动,用来连接它与支撑杆的地方沙沙作响,她拉起裙子,探出身去,一滴露水滴落在她的头上,她反射性地擦拭了一下,一股腥臭的味儿顿时从她碰触到的地方蔓延开来。
  那时一只死在了檐角上的死老鼠。
  巫师们不会畏惧老鼠,他们自己都有将老鼠当做宠物的,但一只死去的老鼠,往往意味着可怕的瘟疫,黑死病是女巫们也不得不忌惮的东西,马尼特诅咒了一声,伸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却发现那股青黑的痕迹根本擦不掉,她低喘了一声,冲回房间里,将手伸到壁炉里,一边大声念诵咒语,火焰跳跃着,灼烧着她的手掌——现在并不是点燃壁炉的时候,但马尼特在心觉异样的时候,就设法在自己的房间里点起了火——凡人们时常用火刑来处死女巫,但真正的女巫不但不害怕火焰,而且还经常使用到火焰——火焰是祛除许多邪恶法术必须的元素,她一边反复地烤着自己的手掌,一边抽出胸前的一枚螺角,大声地对里面叫喊:“起来!快起来!有敌人!”
  波西米亚女巫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她们才起身,就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笛子声。
  在凡人们的传说中,曾有一个吹笛手,来到鼠疫横行的城市里,告诉人们说,他能够驱除成灾的鼠群,为此市长和议员们和他商定了一个可观的价码,于是他在晚上吹起笛子,所有的老鼠倾巢而出,紧紧地跟随着他,他一路走到河边,停下脚步,但老鼠们都跳下河去死了,目睹了这一景象的市民们又是惊讶,又是侥幸,因为这些来老鼠不可能再回来了额,所以他们不愿意付给吹笛手这笔酬劳,吹笛手很生气,他离开了城市,在人们的嗤笑中——到了第二天的晚上,他就又吹起笛子,这次跟着笛子跑出来的全都是城市里的孩子,他们跟着吹笛手,走到了人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一个瘸腿的孩子因为跟不上队伍而被抛下。
  这个故事是真实的,那个吹笛手也是一个著名的黑巫师,和博斯一样,他也极其擅长和喜好玩弄人心,明明凭借着他的手段,只要略作惩戒,警告,那些市民们就会掏出他们口袋里最后一枚铜币,但比起钱财,他更愿意看到人们骨肉分离,后悔莫及——这些孩子的结局,只要是做了父母的人,只怕都不会忍心去听。
  这个法术后来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是因为黑死病蔓延,作为罪魁祸首的老鼠也成为了教会们瞩目的目标,巫师们就收起了这样的手段,但就在今晚,它们又出现了,先是一两只,眼睛晶亮的小东西,拖着长长的尾巴,竖起身体,耳朵立着,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动人的乐曲,接着,是数十只,成百上千只,而这些只是从城镇里钻出来的,而更多的鼠群正浩浩荡荡地从更远处飞奔而来。
  马尼特伸手一拉扫帚,就从窗口飞了出去,她看到街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老鼠,看着就令人浑身打颤,远处一个婴儿正在嚎啕,紧接着就变成了妇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马尼特做了几个手势,她身边的女巫就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她的飞行工具是一口巨大的铁锅,这也是女巫们经常使用的交通工具之一,比扫帚更稳妥,但目标也更大,但在这种事情,铁锅反而比扫帚好,因为那些老鼠正如潮水一般地攀上了墙面,窗棂,门柱,向着女巫们跳过来,急促升高的铁锅外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它们的力气是那么地大,几乎把自己撞成了肉饼。
  几只老鼠甚至差点咬住了马尼特的裙摆,她拉着扫帚往上冲,而后和其他几个女巫一起向着四面八方搜索,想要找到那个吹笛子的人,但她们不但没能找到,还遇到了几个骑乘着梦魇的巫师,他们施放的火焰、冰冻或是尖刺让女巫们从空中坠落,其中就有那个骑乘铁锅的女巫,马尼特看着她被鼠群吞噬,不由得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只是她还哦记得自己的职责:“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她喊道:“告诉姐妹们,我们得离开,这些是黑巫师!”
  残余的女巫们立刻调转方向,奔往滑铁卢小镇,这里原本静谧而黑暗,现在却彻底地混乱了起来——鼠群完全吞没了每一幢建筑物,人类用来抵抗同类与野兽的木门挡不住老鼠锋利的牙齿,伴随着令心悸的嚓嚓声,不一会儿坚实的大门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人们在仓促之间,用油脂、木片和织物燃起一道火墙阻挡老鼠的进攻,但这些可恶的东西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危险,它们毫不畏惧地冲上前,火焰灼烧着它们的毛发和身体,着火的老鼠就像是一团长了脚的火焰那样拼命地往人们的身上扑,即便它们倒在地上,火堆也被它们打散了,减弱的火势得以翻滚着的鼠群碾压过去,人类一退再退,他们推翻了酒桶,桌椅,烧掉了楼梯——这倒是大大减缓了鼠群的攻势,毕竟老鼠没法跳到那么高,但房间里旋即传出了高亢的叫声,因为有老鼠正从烟囱下来,它们从没有生火的壁炉里钻出来,幸而这时候并不是每座建筑物,每个房间都有壁炉,在付出了血肉的代价后,人们龟缩在被严密封堵起来的几个房间里,痛苦而绝望的喘息着。
  滑铁卢小镇里的人,除了原先的居民之外,就是布鲁塞尔的妇孺,还有的就是在战斗中受伤的法国士兵,他们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国王的仁慈,但现在看起来,这反而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您知道……”在看到女巫们匆匆回到城镇,鼠群也终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后,吹笛手放下了笛子,对身边的耶罗米尼斯·博斯说:“我们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先生,巫师们已经有一千年没有再参与到凡人们的战争去了。”
  “虽然我可以用一些愚蠢的话来搪塞你,”博斯用那张鲁本斯的脸说:“但你应该说,我们正在做与梅林一样的事情。”
  “那么谁是亚瑟王?利奥波德一世?”
  “他还没这样的魄力,他甚至不会承认他雇佣了我们。”博斯说:“倒是那位国王,如果不是过于贪婪,巴黎倒是一个不错的栖身之所,不过现在我们就不必多说了,我们终究还是佛兰德尔的巫师,若是我们继续袖手旁观,单看凡人的国王,卡洛斯二世或是利奥波德一世,我们都只能看着这里变作法国的一个省市,至于它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看看洛林个阿尔萨斯你就知道了,那些可怜的人,他们驱赶出自己的家园,流离失所,忍饥挨饿,难道你也要看着佛兰德尔的民众陷入这样的困境吗?”
  “当然不。”吹笛手说,此时,另外几个巫师也回到了他们身边,但除了依然保有着一点谨慎和良知的吹笛手,这些黑巫师们都是看佣金和其他特殊的报酬(祭品和实验材料)才会受利奥波德一世的雇佣,博斯无需与他们多费口舌。
  “你们看到那些女巫了吗?”博斯问:“听说是法国的国王招揽了她们?是作为女巫,还是作为娼妇?”
  “这无关紧要,”一个巫师说:“看来她们并没有想要和我们战斗的意思。”
  “她们有怎样的意思我一点也不关心,”另一个巫师说:“但很明显,我们可以有一份额外的酬劳了。”
  ……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啊?!”马尼特喊道。
  她做出决定不可谓不快、不决绝,但她没想到的是,女巫们并不都愿意离开,确切地说,愿意离开的只有寥寥数人——女巫教团隐藏在波西米亚中的方式固然不错,但这样做的后果也相当不妙,波西米亚人是一群极其自由而不羁的人,他们的法律如同儿戏,道德犹如无物,他们崇尚的是热烈的爱情,与一种奇妙的“道义”,这些年轻的女巫,不是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丈夫,就是不愿意舍弃这群需要帮助的凡人。
  “那些是黑巫师!我们会死的”马尼特焦躁地跺着脚,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的,再给她几个月,别说是黑巫师,随着爱情的离去,这些女巫们都会催促着她走,但现在,一股让人倍感啼笑皆非的执拗劲儿从这些女巫身上跳了出来。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另一个女巫问道。马尼特看了她一眼,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为了不与这些危险的黑巫师作战,她们已经足够委曲求全,在马尼特的想法里,等到凡人的军队占领了佛兰德尔,之后必然也会有一场里世界的战争,国王有加约拉岛的巫师,应该用不上她们,她想方设法地从沃邦那里打听消息,也正为了这点,若是战争结束,国王依然没有让她们离开的意思,想必就是有心违背契约了。
  没想到,国王的战争还未结束,她们就与一群黑巫师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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