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校对)第1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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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慈笑叹道,“拟化肉身,即便是取用精血,又有什么难的?白水真人为破开你们法体,动用大道法则,还请来神剑,耗费不小,你们和越公子的牵连,且在前头呢。今日既然我来了此地,说不得我也在她所说的未来之中,你们且先带我去见一见他。可有办法把我送进黄金龙螺?”
  秀奴虽然想起前事,但思想依旧简单,困惑地转了几圈,似乎还未意会,只好暂且搁置,仰头道,“将少夫人送到真龙国度倒也不难,便是吞噬了黄金龙螺,对我们血线金虫来说也并非难事,只是少主现在身入重重幻境,将他封闭在黄金龙螺内,也是为了他好,倘若此时被外气入侵,反倒可能坏了修为,无论如何,少主不勘破情关,也是难以回转的,对外界一切,一概无知无觉。少夫人又待要如何将他唤回来呢?”
  阮慈笑道,“这便看我的手段了,你们只管将我送到黄金龙螺里头去便好了——听崇仁真人说,黄金龙螺一旦封闭,便无法突破,我也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越是幼稚,便越是容易中这激将法,秀奴叉着圆腰,哼了一声,不屑道,“这有何难?黄金龙螺,还有什么负屭虫,无非都是你们人修搞出来的所谓奇虫,看似完满无缺,其实破绽处处,和我们天然生成的凶虫如何能够相比?”
  它将阮慈一抱,阮慈只觉四周景物突然无限放大,仿佛万事万物在这视野之中都显得缓慢而广阔,充满了可以爬动吞噬的孔隙。往前飞动时,心念一动便越过无数世界,遁速也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便是在横渡那不稳定的虚空时,平时对于修士来说极为危险的隐蔽空间裂缝,在血线金虫眼里也是宛若大江大河一般显眼。这些残破空间,在玄魄门修士看来,已足以阻挡血线金虫,实在是血线金虫有意给他们留下的误解。
  如此看来,玄魄门和小寒武界留下的奇虫之间也并非一团和气。在这小寒武界深处,玄魄门掌道的神通能剩下多少还不好说,此处真正的主人或许还是血线金虫。秀奴抱着阮慈,在残破空间中飞了少顷,对阮慈道,“少夫人你看,这里有一处空间裂缝,可以直通道韵屏障之外,只需要穿渡过薄薄的一层阻碍就够了,不过此事我们从来没和掌道说过。”
  阮慈运足目力望了过去,果然感应到有一处裂缝背后,的确有隐晦到了极点的气机传来,她心中也是一动,这小寒武界若是具象来看,便像是中央洲陆拖着的一个气囊,入口在比元山,化为一块不起眼的凤凰明砂,但真正的空间却和所有小洞天一样,都是依附洲陆的独立空间。小寒武界性质更为特殊,因此凸出于洲陆之外,道韵屏障也是勉力包裹,自然在那处的力量最为薄弱。阮慈道,“你们有没有试过把那层阻碍啃开呢?”
  秀奴舔了舔唇,笑道,“少夫人怎么知道我们暗中尝过味道?不过以我们现在的修为,道韵随吃随生,啃不开的,要重归原身再来才能一口气吃完。所以我们都强忍着不吃,免得惹来道韵反噬,反而增厚了那处的屏障。”
  他馋涎欲滴,倒显得这般强压食欲很残忍似的,阮慈也是不由发噱,秀奴又将她抱入一条空间通道,在那奔涌波动的空间之力中左腾右挪,游刃有余,丝毫也不受狂暴空间之力的波及,很快便从通道出来,至此方才看到黄金龙螺所在。秀奴道,“倘若你不来寻我,在那朵花里就是打转上千年,也寻不到这里的。这里往外,至少还有七重空间,便是在小寒武界,也是倍受保护之地。”
  此处却是另一幅美景,天光已和外界无异,此时正是夕阳返照之时,只见这处空间乃是一个绝大的沙滩,四周环绕破碎之海,沙滩上盘着一副金灿灿的龙骨,虽已残缺不全,但仍有赫赫龙威,阮慈不由赞道,“这龙骨好生漂亮,也是旧日宇宙遗存吗?”
  秀奴对这龙骨也颇为忌惮,悄声道,“这不是小寒武界的东西,不过一样是旧日宇宙遗存,都是那位道祖所留之物。历代掌道都对其十分狂热,本来指望从其上参悟出一套直指大道的功法,但却未能成功,楚少爷最是天赋异禀,又得龙骨精血灌顶,方才勉强成就元婴,但仍未能触碰到其中的大道。没有道祖相助,旧日宇宙遗存是难以触碰本方宇宙大道的,楚少爷前路已绝。但历代掌道采其精魄和本方宇宙的奇虫结合,也造出了一些诡奇造物,因俱备旧日宇宙的特性,对本方宇宙的修士来说,格外有些神效。比如那黄金龙螺,一旦闭合,对于旁人来说几乎无法破解。”
  它指点阮慈望向沙滩一角那金灿灿如日光内敛,螺纹盘旋扭曲似龙身盘桓的大海螺道,“周身会笼罩一股奇气,无物可侵。”
  阮慈稍一观望,果然如此,但她依旧可以看到黄金螺内两道神念,其中之一极为单纯低调,应当是黄金龙螺的自主意识,另一道神念中,诸般情念纷杂如海,此起彼伏,应当便是正在渡劫的瞿昙越了。
  只要能望见神念,便可动手干涉,对她来说,此物并非不可侵犯。只是瞿昙越情念复杂,仓促间却没瞧见那反噬情种的位置,阮慈待要细看时,秀奴又道,“但对我们这些并采宇宙之长的小虫儿来说,这奇气也是千疮百孔,压根禁不起啃噬。”
  它不等阮慈阻止,便殷勤上前,咔咔几声,咬下几片奇气咀嚼,从血线金虫的视角看去,黄金螺上一样存在无数孔隙,有些孔隙甚至可以直接看到盘坐其中的瞿昙越,秀奴笑道,“少夫人快去,顺着这条孔隙一直走,便可见到少主了!”
  它将阮慈一推,阮慈身不由己,踉跄了几步,跌入孔隙之中,一路滑下,尚未站稳脚跟,便觉得眼前一花,景物变换,也是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被卷入幻境,不能在外用神通将瞿昙越救出来了。
  这种轮回幻境,多如南鄞洲那般,陷入其中,首先会失去修为,无法打斗,其后才会随着幻境一层层被勘破,一点点找回原有修为。阮慈一运灵机,便知晓自己此时只有筑基初期修为,好在东华剑尚可勉强驱使,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在幻境中丢了性命。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正要举步去寻瞿昙越,却只感到一阵清风拂面,一道玄衣身影已是站到眼前,冷冷道,“你终于来了。”
  阮慈尚且来不及说话,便被他一把压在墙上,手举头顶,下颔轻握,强横地吻了上来。
第326章
尽在算中
  这是从哪里来的幻境!
  阮慈心中大为不悦,但此时自己修为不足,瞿昙越却仿佛已晋入洞天,还是真身到此,阮慈哪里抵敌得过,更不知他此时性情如何,只能辗转相就,以手抵胸,推拒道,“够了……够了!”
  瞿昙越终究还有些风度,并未过分强逼,只是退后一步,眼神阴霾,仿佛蕴含了狂风暴雨,哪有平日里那容颜绝世、不染纤尘的高洁,便仿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阿修罗王一般,瞧着阮慈的神色中,亦是爱恨交加,语气冷淡,道,“你心里果然还忘不了他么?”
  阮慈一头雾水,也不知在这幻境中,这所谓的‘他’是王真人还是谁。瞿昙越身入心幻,不断轮回,每一世可能都是新的故事,而且看来都有自己出演。她道,“便是忘不了,那又如何,情之所至,不由自主,你不也一样对我用情至深吗?”
  从本心来说,她也有意助瞿昙越从情中之中解脱。此时来看,瞿昙越会出现在南鄞洲,会赠她情中,乃至被情中反噬,似乎都来自素阴白水真人的安排。真人此举,不独为了给弱小的阮慈找个帮手,似乎也有意借瞿昙越完满自身功法,又全了血线金虫的因果。倘若瞿昙越能够从情中反噬之中解脱,或许便是亘古以来第一人,对情祖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只是也很难说瞿昙越从情中中解脱后,会不会追随其父,推动小寒武界离开琅嬛周天,此事又会对周天大劫有什么影响。
  从瞿昙越言谈来看,这一世依旧是他钟情于自己,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阮慈这话正中他心底痛处,瞿昙越神色一变,将手一拿,阮慈便身不由己,投入他怀中,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用情至深,那又如何?阮慈,你修为永远弱我一步,便永远只能在我身边。你所谓情深,究竟几许?我亦未曾见得你为了将他生死抛诸度外,即便是灰飞烟灭,也要与他相守。”
  阮慈觉得瞿昙越这说法极是可笑,因道,“道途路远,即使你现在把他杀了,只要我心悦于他,将来大道有成,也自然能到过去寻他。又何须灰飞烟灭?一切全在我道途之中。便是你,倘若你始终快我一步,将来成就道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又为何不能穿渡回我们相遇之时,反而给我中下情中呢?”
  瞿昙越微微一怔,望着阮慈的眼神也有些不同,突地轻声道,“你自来都是如此,明知我深陷情中,不由自主,道祖之位早已绝望,却还要这样对我说。”
  其实阮慈也是有意套套瞿昙越的话,倘若这一世和她相恋的那个‘他’依旧是王真人,瞿昙越即使已经洞天,也未必能够杀他,言谈中自然会有所表示,不料瞿昙越却被触怒,面上黑气上浮,将阮慈紧紧抱在怀中,埋在她耳边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同我一起沉沦,你永远不会有机会穿渡到过去,去找苏景行的!”
  居然是小苏?
  这是为什么……难道因为他是所有人中离黄金龙螺最近的旧识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幼文和沈七也隔得不远啊……
  阮慈心中一阵困惑,又觉魔气丝丝缕缕,往法体中灌注,这法力洗礼极为粗暴,阮慈无力抵抗,立刻感到道基痛楚,仿佛要被魔气钻入沾染,她不由勃然大怒,伸手拔出东华剑,一剑刺入他心口,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
  景随话变,恍然间她修为增长,已是有了元婴修为,正一脸痛惜地收回长剑,望着前方虚空,瞿昙越法体迸裂,双目却依旧死死盯着她不放,邪异容颜绽放一丝笑意,似乎隐有解脱之感,内景天地不断流泄,只见百里桃林之中,似有少男少女执镜共赏,又有云海中并肩倾谈,还有那连小轩窗下红衣相对,鸳鸯帐中雨魄云魂,原来她和瞿昙越之间竟有这么多欢喜回忆,便是阮慈也是一时怔然,虽然将瞿昙越一剑斩落,但却说不上任何欢喜,反而空荡荡的,似是怅然若失,低声道,“官人……唉,官人……”
  她心中似是对情这一字有了更深了悟,但只是模模糊糊,未曾传递到神念之中,只觉幻境中这阮慈因此更增了悟,距离洞天更近了一步,却也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转身孤凄飞去,又被一道黑光拦住,苏景行神色温存,对她说了什么,阮慈摇摇头,靠到小苏怀中,两道遁光合二为一,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这一世的轮回历练显然未能功成,天旋地转之间,她又被扔掷在某个时段之中,照旧是瞿昙越因情中反噬,对她生出真情,而阮慈对他则若即若离,总是从前曾有几分好感,但也因为情中反噬之故,不可能真正回应瞿昙越的情感。其或是与苏景行,或是与沈七、姜幼文、李平彦等人相恋,甚至连只有数面之缘的甚么陈均、中十六、沧浪神子、太史宜等等都没有逃过,不过还是以前四人为多,这四人多数也在瞿昙越妒火之下死得凄惨无比,只有苏景行逃脱的次数稍多一些。瞿昙越时而将她掳回小寒武界,引得上清门征伐,时而设法入赘上清,实则却在暗中图谋,放出血线金虫欲要啃噬上清气运,总之闹出了无数事端,阮慈的修行有时也因此机缘巧合,突飞猛进,有时却会因情牵连,逡巡不前。有时甚至她金丹关隘便是要了却和瞿昙越的孽缘,总之,多数都是以她拔剑斩了瞿昙越作结。
  这些幻境时序跳跃,多数只在两人情感变化的关口,不过阮慈也由是多了解了一些小寒武界的隐秘,乃至瞿昙越自身往事。两人花前月下时,瞿昙越偶尔会将幼年往事说给她听,道,“我从小便在别院长大,无有母亲,父亲对我也颇为冷淡,玄魄门掌道子嗣众多,唯有最出众的几个子息能得他另眼相看。待到开脉之后,秀丽二奴便带我出山行走,我发觉……以我的姿容和禀赋,可以轻而易举地胜过世间几乎所有人,可这些人却也有一点令我十分羡慕。”
  他扣住阮慈肩膀,对她嫣然一笑,微微用力,令她靠上自己胸前,轻声道,“那便是他们心中,总有许多想要的东西。似乎天然便能滋生出许多欲念,可对我来说,一切应有尽有,只需按部就班,修为便会稳步上涨。我无父母,自幼在虫群中成长,虫子们只想着吃,可我连食欲都天生淡薄。我实在不知想要什么东西是一中怎样的感受。父亲说我这样的天性,除却玄魄门根本心法以外,最合修行《风月情中宝鉴》,更是别出心裁,取了几只血线金虫,为我将情中融入,炼为活虫,我自身一念不起,却可化身万千情中,只要送给了谁,谁便会为我神魂颠倒,百死不悔。我也可遍历人间悲欢离合,尽阅人类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的千姿百态。”
  “然则,即便看过无数,心中甚至也知晓了当此时,有情人应该如何反应,更凭此骗过太多人,令他们觉得我也对他们怀有情意,实则我心中仍是宛若明镜,不染纤尘。直到……直到我遇见了你。阮慈,谁能想到剑中之下,百毒不侵,连血线金虫都没能逃得过东华剑的剑气。”
  两人正在云端共赏那千峰托月的盛景,瞿昙越话中微带无奈,却也不无笑意,柔声道,“这或者也正是天意,我素来行事谨慎,因无所欲,便从不曾冒进。当日父亲让我来南鄞洲寻你,只是令我和你结下一段善缘,如能将你带回,自然最好,但也知道玄魄门的底蕴只怕还不足以承载东华剑,更可能惹来燕山忌惮,提前开启两宗大战。按说我不该送你情中,也未有如此打算,能结下一段姻缘,已是意外之喜。”
  “但不知为何,那一日在均平府中一同观战,你凑在我身边,你我二人呼吸相拂,我从你身上闻到一股极清雅的香气,不知为何,心下突然一动,竟想要多见你几面,这大约是我心中第一次对旁人起了那么一丝欲念。”
  瞿昙越说到此处,也是微微一叹,又笑道,“这一念便是万水千山,再难收束,情中反噬,终于令我尝到了人间所有爱别离、怨憎会的苦楚,此时方知,从前旁观痴情人种中狂态,原来都是由心所发,心念之奇,莫过于此,当你时常惦记一个人时,少了她,便是坐拥天下也真没有趣味,我虽然修的是情中,但直到此刻,才真正知道我道博大精深,变化万千,在道韵上捕捉到了一丝精髓。”
  都说情中反噬,被反噬那人是无知无觉,原来那也只是在说那些低辈修士,如瞿昙越这样的元婴大修,乃是心知肚明,却依旧心甘情愿踏入苦海,阮慈轻声一叹,问道,“那你也知道,你被情中反噬,那么我便永远都不会欢喜你,你的情意从来都不会被满足,即便如此,你还依旧无怨无悔吗?”
  瞿昙越收拢手臂,将她环在怀中,突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笑道,“有得有失,若无情中反噬,怎能体会到情之真意。将来有一日待你破境洞天,或许便能将情中作用于你身上的法则之力消除,届时……届时……”
  他语含笑意,带有无限憧憬,阮慈心中却是微然一叹,低声道,“到得那一日,你便不是这样想了。”
  这一世的瞿昙越还在恋情之初,他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因情中反噬而越发偏执,只想将阮慈独占,别说等她洞天,哪怕是金丹期内,二人便颇多冲突,最终总是难逃死在她手中的结局,更多次因此成为阮慈晋级的契机。他因情祖而生,因情中反噬而亡,倒像是情祖特意塑造出来,为她晋级元婴铺就的台阶。
  “可见你心里的确没我。”瞿昙越也不生气,眉眼间柔情无限,微微笑道,“纵使前途风波险恶,倘若两情相悦,总是会寄望于那一线生机。此时你自然是不欢喜我的,但也不怎么讨厌我,这也无妨,只要我欢喜你,那便够了。”
  阮慈摇头道,“只是你现在这般想而已,官人,你在幻境之中,因此被抽出了所有反抗之念,其实你心中也一直抵御着这情之法则之力,我料你已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宿命,因此才会这般回避于我。这么千百幻境,总是在我将你杀死之后便立刻结束,你可知道,在你死后,那情中去了哪里?”
  她并非第一次告知瞿昙越,两人正在黄金龙螺之内,深陷瞿昙越悟道幻境之中,这一切都是虚幻云云。但瞿昙越也不以为忤,只道身在轮回之中,这一切便是真实。闻得阮慈此问,瞿昙越微微一震,“自然是烟消云散——”
  阮慈摇头道,“并非如此,若我所料不差,这情中会被赐给血线金虫,令那十只母虫得情中之助,合而为一,重登洞天,返为崇雪仙之身。你法体来自它精血铸就,本就和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情中遍历人间悲欢,正可助崇雪仙开启情念,融入本方宇宙,重拾大道。或者也能令情祖多出一名牙尖嘴利,无物不噬的道奴。”
  “掌道与素阴白水真人将你诞育,便是从生到死,都安排好了用处,你……你实则是他们争道的傀儡,官人,从生到死,你的一切,尽在他们算中啊!”
第327章
不屈之念
  从生到死,一切尽在算中……
  瞿昙越身躯微微一震,似乎不再能维持心境平稳,四周天地,也因此骤起风云。他在狂风中怔然望着阮慈,低声道,“那倘若,倘若我能成功抵御情种……”
  他面上突地流露一丝深切痛楚,似是想到有一日心中将不再有阮慈,便发自内心地痛楚不舍,突地起身道,“但我怎能抵御情种,我怎能忘怀你,我……我只要想到有一日我将视你为陌路,心底便、便……是玉池翻滚,道基摇晃,真真切切难以将你摒除在脑海之外……”
  阮慈注视着他,低声道,“官人,你降世久矣,经历过那样多的情情爱爱,扪心自问,除开东华剑,我当真有这么特别么?我们可曾一同经历生死?”
  “我们可有什么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共鸣?”
  “倘若这些都没有,那你凭什么对我如此情钟?情之一字,纵使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想要如此铭心刻骨,却也需要一定机缘。你此时心中情意,只是你遭受情种反噬的结果。倘若你能成功抵御,纵使这几率微乎其微,你也是助情祖发觉了情之法则之中的瑕疵,令她圆满大道。”
  道祖对造物,便是如此占尽优势,不论瞿昙越是否成功抵御情种,情祖怎么都不会吃亏,瞿昙越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四周峰头骤然狂风暴雨,天色乌沉沉地,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道,“若说如此,我父将我禁闭在黄金龙螺中,让我在轮回中再参大道,反而是在助我了?”
  阮慈摇头道,“他大约也有他的利益,当日请来白水真人斩去崇雪仙,只是为了玄魄门掌控小寒武界,崇雪仙的虫国是小寒武界根基所在,它无法融入本方宇宙,小寒武界便始终无法被玄魄门所用。只是斩开之后,他却未必希望崇雪仙复原和他争权……唉,你也知道这些上境真人,做什么事都和自己的道途有关,他们心里哪有什么真情在呢,只有自己的大道,大道所系,万物皆为刍狗,是不是己身血脉,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却还是有些的,若非己身血脉,也没有那样好用。”
  瞿昙越望着阮慈,神色复杂难明,忽地道,“我固然也不想让他们如愿,他们生我是为了用我,可或许每一生灵,一旦知道自己诞生的目的,天然便想要反叛。但……但你可知道情为何物么,阮慈?”
  “纵使深知这一切无非情种作祟,可一点一滴,全是由我心底生出,又叫我如何割舍?”
  他收紧双臂,将阮慈牢牢抱在怀里,呢喃道,“又叫我如何割舍?”
  “未遇见你以前,道心清净无尘,固然纯粹,但也宛若平湖,映照虚空,此生何为欢悦,何为悲苦,纵使化身无数,见惯了悲欢离合,但却依旧无有一丝痕迹留下,只觉人心如戏,轻易撩拨,便生出万丈红尘,实在可笑。”
  “直到情种反噬之后,我入红尘之中,方明了红尘自有红尘好,点点滴滴,有悲有喜,俱是从心中而发,便是苦痛,倘若我未曾经过,又为何要来世间一回?便是情种反噬,终究也是大道法则主宰,你我身在世上,一言一行,又有何处不是大道法则做主?我发出那许多情种,令多少人为我神魂颠倒,寤寐思服,或许对你求之不得的苦痛,便是我活该承受的报应。”
  风波诡谲之中,似乎只有瞿昙越身上传来的一丝温度能够温暖她的身躯,阮慈望着那搅动如煮的云岚,听着他轻声絮语的情话,竟也能隐约品味到瞿昙越的执迷,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谁不是大道的造物,这道途该怎样走,或许真是你的选择。倘若你愿有情而死,或许也比失情而存要快活些。”
  瞿昙越将头搁在她肩上,幽幽道,“动手吧,死在你手上,于我是最好的归宿。”
  在这幻境之中,出剑刺死瞿昙越只是一次轮回的终结,他们还会再开启下一世,尝试另一种摆脱情种的方法,这或许便是掌道所想,便是瞿昙越无法成功破关而出,也可以借机困住阮慈,她是不会死在这里的,莫说上清门,连太微门都不会准许,但倘若她失陷在黄金龙螺之内,玄魄门便可借此和擎天三柱交换条件,想来不离小寒武界的出逃大计。
  倘若瞿昙越摆脱情种反噬,破关而出,那崇雪仙将难有复原之望,掌道也自有好处。对阮慈来说,却是少了个对她痴心一片的助力,或者两人还会反目成仇,又或许小寒武界脱离琅嬛周天,会损伤琅嬛周天的气运……她灵觉之中,隐隐有不妙预感,似乎这对自身道途并非那样有利,更何况——更何况瞿昙越心甘情愿沉溺在幻境之中,却是丝毫也看不出有破关的希望。阮慈可以刺死他一次、两次,但却无法永远这般杀戮下去,这样一次次反复,对两人都没有什么好处,只会让他们在幻境之中越缠越深。
  该如何做?眼前画面似乎渐渐清晰,她从幻境中脱身离去,在黄金龙螺之外取出那深植识海中的情种,瞿昙越深陷幻境,无法防护识海,她的神通足以办到,但情根深种,肆意拉扯,会将识海毁坏,道基扯损,瞿昙越将永无走出黄金龙螺的机会,阮慈将这情种交给血线金虫,其中蕴含的无数情忆,足以让血线金虫复原。崇雪仙欠了她一个大人情,自会将玄魄门从小寒武界驱逐出去,至少不会再令玄魄门有带走小寒武界的机会……
  这条道途,堂堂皇皇,直通将来远处,乃是一条坦途大道,阮慈心中逐渐浮现明悟,湖心岛上,随着一道铁链逐渐消散,那第三道锁链缓缓浮现,便正应了今日之事,她要完了己身和瞿昙越的这段姻缘。因她为未来道祖之身,却在卑微时被迫成就姻缘,当日心中的恚怒,已化为今日道基的锁链,但这还不是全部,这锁链之中,尽是她和瞿昙越本可拥有的无限未来,全由他们在幻境中经历的轮回构成。倘若……倘若她未有遇见王真人,未有择选了王真人,那末便会和瞿昙越走入这些未来之中,在另一种可能中,以全然不同的方式探索世间隐秘,遍历道途中的悲欢离合。
  难怪……难怪在幻境中,她的心上人可以是苏景行,可以是姜幼文,但却从来不是王真人,这并非是幻境无法演绎洞天真人,而是阮慈已经亲自择选了王真人,和他有关的未来过去,已是实数中的因果链条,受道祖气运镇压,幻境无法摄取,她所见到的都是在所有无穷可能中,被现存因果链条排斥的时间线!
  这些时间线中的阮慈,也是真正的阮慈,性情禀赋,和她一般无二,但却因为选择不同,际遇迥异,这黄金龙螺只是选择了有瞿昙越参与的那些,还避开了她被瞿昙越杀死的结果,因她真身入内,若在幻境中被瞿昙越杀死,便等如是陨落在此,黄金龙螺也承受不了这恐怖的气运动荡。因此她见到的全都是她杀死瞿昙越,继续自身道途的未来,灵机勾动呼应之下,所见竟成了真实,瞿昙越之死,将成为她圆满金丹关隘,晋升境界的关键一步。
  这一剑,再是不舍,也需挥落!
  但又让她如何能够割舍?
  阮慈心中,百感交集,万千回忆纷至沓来,她心念越坚,摇头道,“这不是真的你,幻境中的你,是真的你欲要斩去的邪念。”
  “瞿昙越,我知道你,倘若你真屈服于命运,我金丹之后,你自会来见我,以师尊安排,启我情关,和我共度情难的人便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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