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校对)第7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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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相比之下,这种情况使用粘合法更合适了。
他随身行囊里带了足够的材料,修这个碗绰绰有余。
粘合法修碗最麻烦的就是拼合。
这就像个拼图,碎下来的时候它完全不知道哪块是哪个部分的。对于厚瓷来说,还有内外之分,非常立体。
而且这是一个灰粗瓷的素碗,没有任何花纹,也就没有了定位的依凭,拼起来更难了。
许问一边熬胶,一边把清洗完毕的碎瓷一块块摆放整齐。
他摆得非常笃定,竹镊起落,碎瓷各归其位。
对于很多修复者来说,这是最耗时的一个部分,但在许问眼里,好像早已看清了瓷片所在的位置,他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摆到该在的位置就行了。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动作,拿起,放下,拿起,再放下。
但就是这么简单而持续的动作,却让老人的痛哭不知不觉止住了。
他就呆呆地看着许问的手,眼泪仍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呼吸却渐渐平复了。
旁边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有的只是路过,百忙之中偶尔歇息一下,看见了许问。不知不觉地,就看了进去,看呆了。
稳定而有规律的动作中仿佛包含着某种魔力,某种奇妙的逐渐扩散的氛围,让人心稳定,内心的情绪渐渐不那么激烈,有些安静,有些……不那么想哭了。
有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坐在一棵树下,脚边放着两具草席卷起的尸体,满脸都是麻木,脸上干干的。
这时,他转头过来看许问,盯着他的动作,呆呆地看看着。
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泪水,猛地低下头,重重擂在地面上,无声地颤抖着哭泣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一抹眼泪,站起身,帮着邻居一起,搬开了一块大石头。
邻居朝他身后看了看,又看了看他,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少年的脸上还流着泪,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继续帮忙做事。
这样的事情在不断发生。
许问只是坐在那里,屁股下面垫着一块砖,专心致志地做着在这时看上去一点用也没有的工作。
老人跪在他旁边,眼睛紧盯着他的动作,脸色迷茫,眼泪已经完全停止。
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咧了咧嘴,笑了。但是笑到一半,眼泪又出来了,他就这样又哭又笑,一边咧着嘴,一边抹着眼泪,脸上全是泥。
许问稳定而安然,把碎瓷片拼合、粘连在了一起。他小心细致,即使是最细微的瓷片也找到了它们的位置,拼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他的进度相对于普通修复师来说快得多了,但即使这样,也花去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而在这一个多时辰里,他周围的空气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哭泣不止的停住了,麻木不仁的却开始哭。死寂的气息不知不觉中被化解,生命的活力被重新注入了进来。
那感觉——就像他在修复这个瓷碗的时候,人心也跟着一起被修复了一样。
粘完之后,瓷碗并不完美,还需要调和相似的颜色进行修饰。
这时,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另一人刚从另一个区域回来,不清楚这边的情况,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就笑:“怎么这个时候修碗,这不是你的绝活吗?”
前面那人是一个当铺的掌柜,同时也兼掌眼以及修复的大师傅,他看得眼睛都发直了,一听朋友这话,手马上摆得跟风扇一样:“别别别,哪里敢当。前面的不说,这调色修饰的功夫……哎,他是怎么就能知道这么调能同色的呢?还有这边角的阴影,深深浅浅的,一抓就准,怎么做到的……”
掌柜喃喃自语,整个人几乎沉迷了进去。
约一盏茶之后,许问修完整个瓷碗,打磨抛光,去除胶质和颜料多余的部分,又在火边转着圈,把瓷碗烘烤了一下,递到了老人手上。
“我用了最好的胶,但肯定还是没办法跟没砸坏的时候一样。以后小心保护,正常的移动放置都是不会出问题的。”许问叮嘱。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那个碗。
许问话是这样说,但瓷碗落在手里的感觉,光滑中微带粗糙,还有肉眼可见的色泽与光韵,跟它以前的样子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别!
他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在落下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许问说的话,连忙把手移开,不让眼泪落在碗上。
然后,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向着许问低下头去,连续不断地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许问看着他花白的头顶,心里也酸酸的,想要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这种情绪之下,言语总是特别苍白无力的。
这时,又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年轻的少年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与胆怯,问道:“大哥……”
许问抬头,看见一个弯弯扭扭的铜环被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我小时候的项圈,我爹娘给我留下的。”少年哽咽着声音,说道,“他们没了,只留下这个,能,能帮我修修吗?”
第907章
有点假
许问修了。
虽然只是一个不值钱的铜项圈,即使没被压烂,上面也有很多氧化的痕迹,但许问修得还是非常认真。
金属修复需要的工具更多一点,许问换了个地方,安稳坐下。
他抬头的时候发现,有一些人跟着他走了过来,很专心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笑了一笑,低下头去,继续工作。
拆解、清理、修复补配、拼合、打磨抛光。
修复无非就是这几步,所有修复都是。但中间蕴藏的细节非常丰富。
拆解和复原一体,首先要知道修复物的结构,才能保证拆不坏、能装上。
清理其实是修复最麻烦的环节之一,因为外界环境太复杂了,修复物可能受到的影响非常多。
不过金属相对来说性质比较稳定,无非就是氧化、等等,此时许问处理起来非常轻松。
他的动作游刃有余,充满力度与节奏感,而看着项圈的各种铜制零件在他手上焕发光彩、恢复形态,充满了成就感,对强迫症患者尤其友好。
旁边很多人都看呆了,那个大掌柜的朋友本来只是路过,不知不觉就停下来看了半天。
最后他长吐一口气,对大掌柜说:“比你强多了。”
“谢谢你替我碰瓷啊。”大掌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这时,许问已经修完了这个项圈,把它递到了少年的手上。
少年看完全过程,怔怔接过。
其实这项圈是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戴的,后来年纪大了,戴不下也不适合戴,项圈早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今天房倒屋塌,它露了出来,少年才记起有这样一件东西,莫明其妙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眼。
现在修好了,少年看着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与气息。
乳汁的香甜,被抱在母亲怀里看着父亲留着胡须的下巴,伸手抓胡子时父亲凑过来的脸和笑容……
他也不知道这是真的回忆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是……
他眼眶红了,但没有掉泪。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给许问磕了三个响头,许问连阻止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然后他爬起来,带着一点儿哭腔,大声道:“师傅,我现在穷,没钱付,我会做牛做马挣钱还你的!”
然后,他跑到另一边,喊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许问看着他跟之前是完全不同的精气神儿,打从心底笑了出来,转头向四周问道:“还有什么要修的吗?”
捧着瓷碗那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掏起了兜,掏出了两锭碎银子,塞进了许问的手里:“修碗钱,拿着!”
全新的瓷碗估计都不值这钱,许问连忙想还给老人。
老人笑着摆手,视若珍宝地捧着那碗,找了个盒子把它装起来,又摸了摸,也去别处帮忙了。
这时,又有一人一手拿钱,一手拿着一个破拨浪鼓过来,很不好意思地问:“这个能修吗……我孩子就要这个,哭个不停。”
许问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躺在一个木盆里,明显被吓着了,正在抽抽答答地哭。
“行啊。”许问收回目光,接过玩具。
…………
三天后,长长的队伍排列着,出了安定城门。
他们即将前往逢春,从此定居在那里。
相比起三天前,群众的情绪稳定得多,虽然很多人的眼睛还肿着,脸上还带着泪,但至少没再像之前那样强烈抗拒了。
还有人反过来安慰分家了的兄弟以及其他亲戚:“想想其实也没多远,走路回来一两天。回头过年时还是可以聚聚,清明也能回来扫墓,还跟一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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