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宋(校对)第1012部分在线阅读

　　除了他们家，其他还有一些人家也跟他们想的一样，赶回来在田地中抢着收割庄稼。相互之间大雨随着风吹过，还能勉强看见，偶尔看见朦胧的身影。而风过了之后，又被蒙蒙的水雾给遮挡住了视线。
　　周老汉说道：“咱们加紧争取，尽快把地里的庄稼都收了。”
　　他们各自负责一片田，因为他们家的田都连成片，需要收割的地方很多。
　　儿媳妇负责最上面的一丘田。她的手脚很麻利，手里的镰刀伸到水中，跟着水稻的根部切割，这样又快又整齐。虽然整个水田已经被水泡了，水量太大，就像一层层的水漫过来的瀑布似的。
　　割下来的水稻如果不及时抓住的话，就会顺着冲下来的水飘走。所以她跟平时的割水稻不太一样的，就是她必须一手抓着水稻。另一手用镰刀收割下来的，又得抱着走到田埂上放在背篓里。
　　一两个时辰之后，她感觉腰酸背痛，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最主要是因为洪水的阻力，使得她收割庄稼不能像平时那样轻松惬意。要是在平日里，这一丘田她一个时辰都能把它全部割完，而且还不带出汗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不会出汗。因为瓢泼一般的雨已经把她每个冒出来的汗珠都冲走了，她整个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嘴里咒骂着这该死的老天，虽然累得呼哧喘气，还是咬着牙弯腰从水里收割着被冲倒的这些水稻。她不能从上面切割，因为大部分的水稻实际上是被水淹没在了水中的。她如果只收割浮在水面上的，那只能收到一小部分，大部分的都还在水下。
　　所以她必须要从水下去寻找。而这样是最累人的，水已经漫到她的大腿处。她几乎是在激流中去跟洪水抢夺粮食，上游从山上冲下来的浑浊的洪水，早就连田埂都淹没在了水中。洪水从上而下淹没而过，若是没有这些一层层的梯田减缓冲下来的洪水，只怕她早就被洪水给卷走了。
　　儿媳一直在奋力抢割，里面有一些已经成型的稻穗是可以做粮食的。就算没有稻谷，在饥荒年代是可以用来碾碎充饥的，至少比野菜强。所以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
　　她奋力的收割着。突然她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这下力道很大，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吓了一跳，赶紧稳住了脚步，站直了腰。转头过去望向山峦上，突然她听到了隐隐的有轰鸣之声传来，声音有远而近。紧接着她发现身边的水正在快速的消退下去，从原本在大腿处一下子落在了膝盖以下。
　　水的突然往下降，让她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时她听到了远处传来惨叫声和惊呼声。是从上面的水田处传来的：“救命啊！山洪来了，快跑啊…”
　　她没有经历过山洪，她也不知道山洪是什么。她远远的嫁到这里来的，在他们家乡没有这么大的山，只有一些小土丘而已，不可能形成山洪。她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可怕的东西，更没有切实领略过它的威力。可是她能听到那些人凄厉的惨叫，并且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她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正朝着自己而来，她立刻惊恐的大叫着冲向田坑。想去把已经收割下来的稻子背在背上，然后逃走。这时从山下传来了她丈夫和公公的惊呼声：“山洪来了，往山坡上跑。快呀！东西不要拿了，快跑！”
　　接着她听到她丈夫叫她，她赶紧慌乱的答应着。她的手已经抓到了那一筐割下来的水稻，沉甸甸的。
　　虽然她公公丈夫都在下面尖叫着，什么都别拿赶紧跑。可是她舍不得，这是她辛辛苦苦一上午割下来的粮食，怎么可能扔在这儿被水冲走呢？她立刻奋力的将那一背篓的水稻背了起来，沉甸甸的背在背上，淌着水才踉跄的朝着山坡上冲去。
　　她看到公公和丈夫已经跑到了半坡前面数十丈远了，她丈夫在最后扭头过来望着她。发现她背上还背着一大箩筐的水稻，惊呼道：“快把箩筐扔了，快跑。洪水来了，山洪会卷走你的！”
　　“这是粮食，我不能丢。”
　　儿媳抹了一把脸，一边奋力的往山坡上爬，一边惊恐的叫着。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地都在发颤。有一种声势浩大的东西正带着一种可怕的声响，从山上一直冲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站住，扭头过去往山上看，可是大雨朦胧中什么都看不见。她又扭头过来望向了丈夫，她看见了丈夫那可怕的眼神，就好像看见鬼了似的。眼睛整个脸都扭曲了，然后爆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尖叫：“山洪来了…！”
　　这是儿媳最后听到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回应，就看见了十数丈外从朦胧的雨幕中冲过来的一人多高的滚滚的洪流。那洪水裹挟着泥沙石头树木，就像无数条狰狞的张牙舞爪的怪龙巨兽，朝着她齿牙咧嘴的猛扑过来。雷霆千钧之势将她扑倒淹没，并裹挟在滚滚的山洪之中，朝着山坡下狂冲而去。
　　……
　　暴雨整整持续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渐渐小了下去。而雨停之后，眼前的景象已经面目全非。在山坡上的周家一家人目瞪口呆而又绝望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他们的成片的稻田与其他人的稻田全部都被冲下来的泥石流所覆盖，已经找不到半点踪迹了。
　　周老大一家人一直沿着山坡在拼命的呼救。呼唤着他的媳妇，嗓子都哑了，一夜没睡。他沿着洪流扫荡而过的山谷跑出了十几里路，他看到了一些动物的尸首，还有人的。没有见到他媳妇，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雨停之后，周老汉和两个兄弟一起帮着他，踩着山洪冲过的泥沙四处寻找。哭喊着一直到下游五六里路的河沟边，这里排着十多具尸体。
　　因为这是另外一个村子，山洪冲着村子边扫荡而过。村子的人在山洪经过的地方寻找可以用的东西的时候，发现了随着山洪冲下来的这十多具人的尸体。好心的将他们转移到了高处，放在草地上。并且抱来稻草盖住了尸体，等着他们家人来收取。
　　这些尸体还好，没有被泥石流淹没。但是身上流下了无数山洪裹挟的泥沙，石头树桩冲撞留下的伤痕，有的甚至面目全非了。
　　周老大、两位兄弟和父亲找到这里的时候，得知这些是他们村子的方向出来的山洪冲下来的尸首之后，顿时腿都软了。哆哆嗦嗦的掀开稻草一个个找去，最终发现了他媳妇的尸体。他媳妇身上好几处都被撞骨折了，身体怪异的翻转。但是整张脸还能勉强辨认出来，虽然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口鼻中都是泥沙。
　　周老大抱着媳妇的尸体嚎啕大哭，一家人也纷纷流泪。哭了一场之后，便想办法把尸体背回了家。
　　所谓的家也只是小山上的窝棚而已。因为他们的村子在这场泥石流中已经被山洪泥石流冲毁了，甚至连村子的痕迹都找不到了，全部都淹没在了泥石流之下。
　　他跟其他村民一样，都已经无家可归了，只能住在小山岗的窝棚里。因为天气炎热，尸体都已经开始发臭了。决定还是尽早的入土为安，可是整个家都已经被洪水冲毁，泥石流淹没了，甚至找一个薄木棺材都不大可能。
　　好在他们三个都身强力壮，从冲下来的泥石流中找到了几根大木头。有些人手脚快的还带出来了一些木匠工具，便借了一把锯子，锯开了木头之后，做了一口薄木棺材。这才把儿媳给安葬在山坡高处。
　　周老汉把自己三个儿子叫到了面前，商议以后的打算。
　　他说道：“家已经没了，咱们的钱也都被泥石流给毁了，再留下去恐怕只有活活饿死。所以咱们恐怕只能离开这儿去找一条活路，你们有什么想法？”
　　周老二性格最为暴躁，也是三兄弟中最敢做敢为的。
　　他说：“我听说好些人的都到山上去投靠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去了做山大王。反正这日子是没法活了。”
　　他刚说到这，周老大立刻说道：“那不行。我们一家世世代代都是清白人家，怎么能够去做这样的营生？”
　　周老三说道：“我也觉得不合适。别看现在在山上当山贼土匪那些人说的那么好听，实际上他们的日子还苦着呢！官兵是没有围剿，要是官兵来了，抓到了那要砍头的，甚至还要株连家人。而且一旦落草为寇，这一辈子就毁了，什么都干不成了。”
　　周老二冷笑说道：“你以为老老实实干活就能够好好活着吗？”
　　周老大说：“不管怎么样，靠双手总不会饿死。咱们三兄弟在街上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的，比如做铁匠。以前的营生现在还可以再捡起来，养活一家人没问题的。”
第1533章
尸体的腿呢
　　周老大所说的以前的营生，实际上指的就是以前他们做铁匠的经历。周家最早是铁匠出身，还曾经开了个铁匠铺，生意倒还勉强过得去。也正是因为生意比较好，所以赚了一些钱，买了一些田地。
　　周老汉总觉得若是一直做铁匠这营生只怕没什么前途，倒还不如在田地里刨食更能够长久，毕竟有这么一亩三分地，再怎么着也不会饿死的。加上三个儿子个个身强力壮，还有自己种田为生，一样会过好日子。
　　毕竟做铁匠他们也只不过是指望着运气，运气好的时候生意好，能碰到一笔生意就能赚一笔钱。那是靠零零散散的打些镰刀锄头的卖，那实际上是赚不到什么钱的。在他看来做铁匠比不如做农民，三个儿子那时还小，当然也就没有更多的主意。听从了父亲的安排，于是乎便跟着父亲到乡下开始种地。
　　可是遇到这场大雨，所有的田地全都被这场泥石流给淹没了。连青砖大瓦房也都被洪水冲毁了，甚至都没有抢出什么有钱的东西来。一家四口人两手空空，连娶的儿媳妇都死了，所以只能一切从头开始。
　　现在听到周老汉说再回城里做铁匠，倒是一个好的营生。只是三个儿子意见不一，特别是周老二，他更向往的是聚啸山林，落草为寇，做些没本钱的买卖。而这对于周老汉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当然坚决反对
　　周老汉，周老大和周老三三个人不愿意落草为寇，周老二也只能够迁就。而且事实上他倒也没有特别的想去做强盗，若是还有一口饭吃，谁又愿意去做那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呢？他也就年轻气盛，就这么一说而已。听到父亲说在京城去做铁匠铺，最终他也点头答应。
　　周老汉接着说道：“好。既是如此，咱们今晚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启程进城去。”
　　傍晚时分，周老大吃过晚饭心里很是沉重。他很想念自己的妻子，自己妻子过门没多久，还没跟自己享几天清福，竟然就遇到了这样的灾难，心里很是愧疚。
　　而现在自己跟着父亲和兄弟要到城里头去谋生了，只能把妻子的遗体抛弃在了老家的山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回来扫墓，所以周老大决定到墓地去探望一下妻子。
　　周老大来到小山口上去看自己妻子的墓场。可是到了小山岗，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身子不停的发抖。因为他看见了，他妻子的墓葬已经变成一个大窟窿，裸露在地面上。就好像瞪着的一只孤独的眼睛，让人看上去毛骨悚然。
　　他立刻冲上去，趴在洞口往下一瞧，只见窟窿中妻子的薄木棺材盖子已经被掀开了。而自己妻子的尸体也不知道怎么样，因为上面盖上一床被子。他惊恐万状的吓到了墓道中，伸手抓住了妻子的身上盖着的一床被单，揭开之后顿时目瞪口呆。因为他发现妻子的一双脚从膝盖处被切断，不见了。
　　老大连滚带爬的跑回窝棚处，把这事告诉了父亲和两个弟弟。一家人慌忙赶到小山岗查看确认，媳妇的双脚居然被人砍断带走了，断口处没有一滴血。因为人早都死了，没有血液流动。
　　尸体缺了两只脚，并且已经开始腐败。整个看上去极其的恐怖。
　　周老大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尘土飞扬。怒道：“是哪个畜生干的？找到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周老二说道：“这可是到哪去找？这附近都是些逃出来躲灾的村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把嫂子的腿给砍了带走？那又不是猪腿牛腿，也不可能拿去吃呀！要抢还不如抢粮食呢，为什么会把两条腿砍了带走？”
　　周老三挠头说道：“会不会有些恶心的家伙砍了带回家去了？”
　　周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三弟，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谁会偷尸体的腿呢？”
　　周老三说道：“大哥，你是不知道，嫂子的两条美腿在村里村外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就曾听过有些村里的闲汉私下里议论，说嫂子一双腿格外的美丽，若是能够摸上一摸，便是把手砍了也愿意。我当时还差点跟他们打架呢。”
　　周老二怒目圆瞪，说道：“是谁说这混账话？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周老三，他马上说道：“就是钟大户家儿子。是半年前在唐家老太爷七十大寿的酒宴上，我当时正好上茅厕，从他们桌子旁边路过听到的。当时我就揪着他问，结果他说我听错了，他没说过。可我听的真真的，但是旁边的人都打圆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周老汉他们都知道儿子所说的那家，唐大户的老太爷过七十大寿，在村里办酒宴。整个村子的人都可以去吃，很多人都去了。包括钟家也去了，送了一份薄礼，美美的吃了一顿当然是好事。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只是当时没有听周老三说。
　　周老二也怒火上冲的质问周老三，为什么当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告诉他们。周老三却说道：“我路过听到的，而且我当时也喝得有些醉了。但是他一口否定，其他人又说没听见，我也就不好说了。”
　　这位钟少爷是钟老太爷的孙子。不过这个人跟其他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他几乎不吃喝嫖赌，而是一心一意在家中做文章，想考功名。不过参加过一次科举，没有能考上，所以还在家中用心的读书来着。
　　若不是周老汉和两个哥哥知道老三不会开玩笑，还甚至有些怀疑他是说笑的。因为这位钟少爷真不像坏人，听到他这话之后，几个兄弟琢磨了好一会儿。
　　周老二说：“虽然我不大相信老三这话，但是我觉得还是可以去探究一下。万一是真的呢。”
　　周老大有些胆小，畏畏缩缩的说道：“老二，就算是真的，又能奈他如何？他们家可是大户。钟老爷是在县城做团练使的，手里头有兵呢！你惹得起吗？
　　周老二厉声道：“大哥，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嫂子的尸骨让人残害而没个脾气吗？你不出面我出面。我把这狗贼脑袋砍了，提着他的头到山上去做山贼去！”
　　周老汉怒道：“又说这些混账话。你去查查是可以的，如果真是查到了，咱们就报官，去让官老爷来处置。——留着好日子不过，要去做山贼干什么呢？”
　　周老二被父亲一番话说的没脾气了，当下低头不语。
　　周老汉扭头对周老三说道：“你想办法去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若是他就好办了，如果不是他，咱们再去衙门报官。即便你查到了是他，可也不能够随意乱来。毕竟他们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他爹在县衙做官，惹不起。咱们只能到府衙去告官，才能够有办法申冤。但是现在找不到真凭实据。”
　　周老三说：“那是自然。”
　　周老三说着，起身出了门。
　　钟老太爷的宅院也在这场大水中被冲毁了。不过好在他们家人多，特别是有不少人工。所以在开始大水大雨如注的时候，他们家便把好多的财产都转移到高处，就防着泥石流。
　　因为相传这一带以前曾经发生过泥石流。而他们家的钟老爷是读书人出身，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老太爷特别对自己儿子的话言听计从，因此暴雨如注，收到儿子的信，就已经下令让家里人把值钱的金银细软，包括粮食什么的通通转移到了高处。并搭了个简易的房子。
　　这一招果然有效，所以他们家虽然也损失不少，一栋大宅院给冲毁了。良田也冲毁了不少，但这人没出什么事。而家中的钱财大部分也都救了下来，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们住的地方跟周老汉他们在一块山坡上，山洪淹不到他们这儿，此刻整个山岗上都是村子的人，而山岗最高处就是钟老太爷一家人搭的简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