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2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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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现在提到这个话题,他当然是假装没听见。
  朱慈烺抬目望向殿外的黑暗,幽幽叹道:“本宫恨啊,如果本宫能有几艘海船就好了,不需要多,每年往倭国往返两三次,赚个三四十万两银子,就够登州水师一年的开销了,又何至于看户部的脸色说话?郑总镇,你说对不对啊?”
  此言一出,郑芝龙脸色又变了,而郑森更是倏的看向了父亲——他父子二人已经听出了太子话里的意思了。
  刚才,郑鸿逵一时嘴快,将海贸的巨大利益说了出来,以太子的聪明,岂会当成酒后狂言?又或者,太子本来就知道海贸的巨大利润,只不过是借郑鸿逵之口说出来罢了。现在太子将海贸的利润和登州水师的钱粮困窘联系在一起,明显就是意有所指。
  海贸赚钱多,但天下最大的海贸是谁?不就是他郑家吗?这不明着要他郑芝龙出登州水师的银子吗?
  郑芝龙脊背微微发凉,他忽然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如此恩宠他郑家了,原来是冲着他银子来的!
  银子不是问题,十个登州水师他也养的起,问题是,如果他答应了太子,那他的财富就暴露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银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明朝现在这么缺银子,他的财富有可能变成他最大的灾祸!
  所以……不答应?
  但太子可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京营阅兵,一百多颗人头,说砍就砍了,一点都没有犹豫,为了筹银,连外公的店铺都抄了,如今听到海运的丰厚利润,话也说的这么明白了,如果拒绝了,怕是连东宫都走不出去吧?
  就算能走出东宫,但得罪了太子,未来的皇帝,他郑家还能有前途吗?从崇祯元年奋斗到十五年,好不容易升迁为福建总兵,光宗耀祖,难道还要去做海寇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做惯了朝廷的武官,再让他去做风吹日晒,在海上颠簸的海寇,郑芝龙还真是舍不得。
  两种想法在脑子里面急剧碰撞,郑芝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太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本宫听说福建有很多的海商家资丰厚,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出手相助,帮朝廷渡过眼前的危机啊?”
第三百九十六章
关税抵押
  郑芝龙楞了一下,抬目看向太子,瞬间就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身为朝廷总兵不适合拿银子助军,但如果是商人,就没有这个忌讳了。
  不但他,郑森也明白了。
  郑森咬着唇,紧张的盯着父亲,左手拇指又开始压食指了。
  商家帮助朝廷,本朝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大明朝第一富商当属洪武年间的沈万三,那可真正是富可敌国,朱元璋修南京城墙没有银子,他沈万三就“助筑都城三分之一”,南京城何等雄伟,沈万三就助筑三分之一,又是何等的财力?只是钱财太多了并不是好事,沈万三很快就被朱元璋找了一个借口,没收家财,流放云南了。
  但这其实是一个恶例。
  从那以后,商家们对和官府打交道非常小心,再不敢轻易帮助官府了,加上朱元璋本人对商人有偏见,皇明立朝之初就制定了打压商人的国策,让商人们战战兢兢,虽然明中后期以后,商人地位逐渐提高,但因为有“祖制”这个大帽子,商人还是上不了台面。而商人们也都吸取沈万三的教训,坚持财不外露,因此在明朝后中后期的乱局中,虽然各地富商无数,但朝廷却很难从他们手中抠出银子来。
  郑芝龙既是海寇,又是海商,同时还是朝廷总兵,三重身份之下,他对向朝廷捐银比一般人更敏感。
  所以,这笔银子他真不想出。
  倒不是心疼银子,而是担心可能的后患——他是朝廷的总兵,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肯定会惹他人的嫉恨。如果言官御史们上表弹劾,他总兵的位置恐怕就难保了。
  但如今情势下,他不出银子又不行,彷徨中,太子的话让他眼前豁然一亮——对啊,找几个商人做白手套,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吗?
  太子温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朝廷不是白用他们的银子,朝廷是借,不但付利息,而且还有抵押,漳州月港每年的市舶税有四万两银子,我想以此为抵押,向福建海商借一笔银子,然后分批分年的偿还。”
  漳州月港,大明朝官方唯一批准的正式通商口岸,所有中外贸易都必须在月港进行,这是大明海禁政策之下,唯一开放的一扇小门,因为是隆庆帝(明穆宗)开放的,也称隆庆开关。因为是官方唯一批准的合法口岸,所以月港每年贸易量巨大,但因为税率实在是太低了,加上走私猖獗,因此每年的市舶税只有区区四万两,还不如郑芝龙随便一艘船一年出海的利润。
  借?
  抵押市舶税?
  郑芝龙惊得说不出话,用市舶税抵押借银子,这可是听都没有听过的事情,如果是他人说,他肯定不会相信,但当朝太子的话,他却不敢怀疑。
  郑森也惊讶。
  “郑总镇不必惊讶,本宫既然这么说了,就有把握能做到,你只用告诉我,能不能借到银子就可以了?”朱慈烺深深地望着郑芝龙。
  明着是和福建海商借,但其实就是和郑芝龙借,虽然没有挑明,但双方彼此已经是心知肚明。
  郑芝龙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马上做一个决定,或者说,他不能给脸不要脸,太子把里子和面子都为他想到了,他要是再装糊涂,那就是明着和太子作对了。
  太子不是一般的朝臣,是国本、是未来的皇帝,得罪了太子,郑家未来的前程必然黯淡,所以不管为现在还是将来,这笔银子,他都必须掏了。
  郑芝龙利弊得失算得清楚,当下再不敢犹豫,立刻起身抱拳道:“殿下,臣恰好认识几个福建海商,只要晓以大义,臣料他们一定愿意出借家财,为登州水师助饷!”
  “此话当真?”朱慈烺笑了——郑芝龙终究还是一个聪明人。
  郑芝龙咬牙:“千真万确,如果做不到,臣甘受殿下责罚!”
  “好!”
  朱慈烺“激动”的站起来,诚诚地望着郑芝龙:“登州水师最少需要二十艘大船,一百艘中小船,耗费的银两恐怕不会是一个小数目,郑总镇你可是想好了?”
  郑芝龙暗吸一口凉气,太子的胃口可真是不小啊,二十艘大船,一百艘中小船,将近于是他福建水师四分之一的兵力。当然了,他隐藏的实力,也就是海上商船和护卫船并不在此列。
  话已出口,就不能收回了,何况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要卖太子这个人情,就一定要卖到底!于是郑芝龙硬着头皮点头:“船舰倒不用现造,可以从福建水师调遣一部分,只要朝廷下旨,臣立刻就可以调派。”
  其实朝廷是可以直接下旨调船的,但郑芝龙一定会提出钱粮的要求,朝廷拿不出,他就有借口拖延,拖来拖去就不了了之了。但现在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朝廷就没有钱粮的难点了。
  “很好。”朱慈烺诚诚地望着郑芝龙:“但粮饷呢?总镇以为,福建海商能出借多少银子?”
  郑芝龙知道关键的问题来了,他暗暗吸口气,一字一句的斟酌回答:“臣不敢多说……二十万两银子,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数字是郑芝龙仔细计算过的,登州水师以五千人计算,一年的支出从饷银和装备,大约需要三十万两银子左右。他出二十万两,朝廷凑十万两,登州水师一年的费用就够了。
  没想到太子却摇头:“二十万两可是不够,登州水师新建,用银子的地方众多,新建营房,修葺码头,军服铠甲、鸟铳火炮的配备、随军家属的安置,哪个地方不需要钱?我看最少需要六十万两,另外还需要有二十万两银子到琉球和倭国购买朝廷急需的硫磺和铜铁,两者相加起来,一共需要八十万两。”
  郑芝龙吓了一跳……太子可是够狠啊,一刀就想要宰他八十万两银子!
  但他能抗拒吗?
  好像不能。
  郑芝龙脸色难看。
  “怎么,有困难吗?”朱慈烺微笑看着郑州龙。
  郑芝龙暗暗咬牙:“没,福建海商忠于朝廷,愿为朝廷分忧解难,纵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第三百九十七章
哑巴黄连
  朱慈烺微微一笑:“总镇言重了,朝廷绝不会让海商倾家荡产的,八十万两的数目虽然有点大,但福建巡抚衙门和市舶司会出具担保借据,告知天下,朝廷信誉,绝不会赖账,并且会按年支付利息,商人们完全可以放心。另外,如果朝廷度过眼前的财政危机,厘金税收上来后,也是可以提前还的。这一点,总镇也要和海商们讲清楚。”
  脸上微笑,心中却是冷笑:狡猾的郑芝龙,你积攒下的家财,没有两千万两,也有一千万两,区区八十万两又算什么?何况你是荷兰人的总代理,每年从荷兰人手中赚取的银子怕也不止八十万两吧?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朝廷命官的身份,荷兰人又岂会和你做生意?
  见太子话中好像有所不满,郑芝龙吓得连忙躬身:“臣明白了,臣一定说服他们。”
  朱慈烺点头:“有劳郑总镇了。现在是四月份,本宫希望最迟下月初,去往琉球购买硫磺和铜铁的商船就能启航,郑总镇海上经验丰富,和海商们也熟悉,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硫磺、铜、铁具体需要的数量,本宫明日会差人送到客栈。记着,价钱可以稍高一点,但一定要是最好的硫磺和最好的铜铁。”
  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关键,但大明每年自产极少,八成都是从琉球和日本进口。京营新军以火器为主,硫磺是万万不可缺少的,一旦开战,耗费必然巨大,因此必须早做筹谋,进口更多更好的硫磺。
  还有铜,大明是一个铜资源缺乏的国家,这也导致大明铜钱难以大量制造,以至于让白银成了流通的主货币,真正百姓使用的铜钱,却在社会上少之又少。铜还是制造火炮的最佳材质,散热好,不容易炸膛,铜炮管可以比铁管铸的薄一点,从而降低火炮的重量,行军更为方便。
  硫磺和铜这两项战略储备,在日本岛上有颇多资源,但因为开采过多,这些年来,日本幕府开始控制铜的出口,同时由于“闭关锁国”政策的开启,外国商人进出日本不再自由,从日本买铜,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但郑芝龙不同,郑芝龙在日本有相当的人脉,江户幕府甚至将他视若日本大名,如果是他出面,日本幕府一定不会为难,这也是朱慈烺要将这个任务交给郑芝龙的原因。
  郑芝龙听的愕然,对太子的任务分配,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郑森却是若有所思,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怎样?”朱慈烺微笑的看着郑芝龙:“为朝廷购买硫磺铜铁的任务,总镇大人可愿意承担啊?”
  郑芝龙楞了一下,抱拳:“谨遵殿下命令。”
  朱慈烺深深望着他:“此事事关重大,总镇一定不可疏忽大意,所购买的硫磺铜铁,要第一时间送到天津。”
  “臣明白。”
  朱慈烺点点头,继续道:“至于登州水师所需的六十万两银子倒也不用太着急,总镇大人可视需要情况,分批分次的运到登州,但不能延误军中使用,尤其是码头修葺改建的工作更是耽误不得。郑总镇在军中多年,熟悉军务,其他事务,本宫就不赘言了。”
  “是。”到现在,郑芝龙是彻底没脾气了,太子年纪轻轻,但说话做事却是周严老道,一点破绽都没有,令他想推辞也找不到借口。
  最后,朱慈烺道:“此事若成,总镇大人你居功至伟,本宫必上表父皇,为总镇大人请功!”
  “谢殿下!”
  对郑芝龙来说,这笔银子花的其实并不冤,因为银子大部分还是用在了自家的水师里,不管是福建还是登州水师,都是他郑家的队伍。郑芝龙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甘心拿出银子。至于朝廷还不还,他并不太在意,只要他福建总兵的位置安稳,海运畅通,登州到日本的航线再拿下来,他一年的利润又何止百万?
  他唯一担心的是,太子既然知道海贸的巨大利润,又通过这么高明的手段,令他心甘情愿的拿出了八十万两银子,以后会不会故技重施?这次八十万,下次会不会是一百八十万呢?
  ……
  登州水师的船舰有了,粮饷有了,硫磺铜铁购买计划也制定了,可谓是皆大欢喜,朱慈烺再一次举杯,和郑家父子二人一饮而尽。
  酒是火辣的,但朱慈烺的心情却是舒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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