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5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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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懋第知道,这是沧州盐商盐官们对他的反击!
  盐商以晋商为主,而盐官,则是他的顶头上司,长芦盐运使徐瑞图。
  徐瑞图是天启五年的进士,跟谁都是笑眯眯,自左懋第到任以来,他对左懋第的工作非常支持,不论是清查余盐正盐还是推广晒盐法,他都是全力相挺,左懋第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也一概应允,最初,左懋第还真是被他骗了,以为都是下面官吏在刁难,但渐渐才明白,一切都是徐瑞图这个老狐狸在背后搞鬼。
  若非是徐瑞图这个从三品的盐运使,两个陕商又怎么会轻易被投进沧州大牢?
  徐瑞图为什么这么做?
  除了担心左懋第查弊会查出他过去的马脚,更因为他本身在盐行里面就有参股,不止是他,他朝中的靠山,还有一些一二品的大员,都在长芦盐行里有参股,或者每年固定收到盐商们的孝敬银,左懋第整顿长芦,不止是触动到了他,也是触动到了朝廷大员们的利益,虽然明知道左懋第执行的是太子的意志,直接对抗,不是聪明的选择,但徐瑞图也是没有办法,因为圣旨来的太快太急,昨天还归户部,今日就是京营了,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参在盐行里的“股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撤出来。
  所以准确的说,徐瑞图并非是在对抗,而是在拖延,他希望左懋第能给他和朝中的那些大员一定的撤退时间,等他们撤退完了,贪腐的证据消灭完了,自身安全了,他本人绝对会全心全意,双手双脚的支持左懋第的盐改。
  但偏偏左懋第雷厉风行,就是不给他时间,他不止一次的暗示过,但都被左懋第冷冰冰地顶了回来。
  左懋第不给,徐瑞图只能想办法拖延,同时他也不甘于被动,觉得必须给左懋第一定的压力,于是就有了将两个陕商送进沧州大牢之事。
  左懋第三榜进士出身,论才智,绝对是人中翘楚,两个陕商被捕,他瞬间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而他也不是一个软弱的主,立刻以牙还牙,将海兴盐场的三个管事官员连同沧州城中有名的两个盐商,都抓到了分司衙门。
  三个官员,都是徐瑞图的心腹,两个商人是徐瑞图的合作者,只要能从他们五人口中撬出事情的真相,上疏朝廷,徐瑞图必倒无疑,徐瑞图倒了,不但是杀一儆百,而且那些盐商盐官们没有了靠山,盐改之策就可以顺利推行了。
  因此,左懋第今日杀气腾腾,他绝不想再重蹈在两淮查盐无功的覆辙,见三个官员顽固不宁,两个盐商装疯卖傻,他心中的怒气再也无法遏制,大喝一声:“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本官了,来人啊,拉出去,一人五十大板!”
  听到要动板子,堂下五人都是大吃一惊,三个官员喊:“我们虽然官小吏微,但也是朝廷任命,谁敢动我们?”“我们要见盐政大人!”
  两个商人却终于是知道害怕了,连连叩首:“大人饶命,饶命啊~~”
  “不错,你们的确是朝廷命官,”左懋第冷峻的声音从正堂上飘了下来:“但现在不是了,你们两个八品,一个九品,本官作为五品主事,有权暂停你们的职责另委别人代理,如果朝廷不准,本官自会负责。但现在,你们必须挨板子!”
第七百二十五章
太子驾临
  三个官员都是大吃一惊,左懋第这是豁出去了啊,虽然作为他们上级的五品主事确实可以在上疏弹劾他们的同时,就先行解除他们的职务并另委别人代理,但并不表示可以随意打他们的板子,毕竟他们的官身还在,除非朝廷命令下来,正式剥夺他们的官身,他们才会失去保护,但看左懋第现在的样子,显然是不管这些了,今日无论如何,就算拼着事后被朝廷责罚,也是要打他们的屁股了。
  而看了看在场的衙役盐丁,三人就更是明白了——现场没有一个熟人,都是左懋第到任后,新笼罩的盐丁,另外还有几个是左懋第从京师带来的家丁——看来,左懋第是早有准备。
  左懋第可以这么做吗?
  律法上是不允许的,但实际却并非没有发生过。
  正德时,一代法学家、著名廉吏喻茂坚担任御史,在巡视裕州之时,曾经当众鞭笞官员,事后说,官员贪墨严重,自己怒不可遏,朝廷上下虽有异议,认为不妥,不过却也没有重责,只是罚俸了事。
  左懋第今天要打板子的,都是八品九品的不入流的小吏,只要他手中的证据确实,能证明三人有贪墨的事实,就算今日打了板子,未来朝廷的责罚也不会太严重——当然了,风险还是有的,一旦朝中有人使坏,他的官职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但左懋第顾不了了,他不能容忍盐政的停滞不前。就算有风险,他也要往前冲。
  左懋第一声令下,衙役盐丁立刻一拥而上,将堂中的五个人按倒在地,扒去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五人一片鬼哭狼嚎,胆大的喊:“左懋第,你好大的胆……”胆怯的叫:“大人,三思啊,卑职等人无罪啊……”
  左懋第却一概不理,看他的样子,今天的这顿板子是打定了。
  “住手!”
  混乱之中,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闯进了大堂。
  绯色的官服,双翅乌纱,胸前的补子是孔雀,胡须黑白交杂,保养极好的老脸上,微微带着一些怒意,行进之中,双手扶着腰间的金钑(sà)花带,几个晃步,就跨进了正堂。
  “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三个官员连同两个商人,都是哭喊,感觉此人一出现,他们的胆气都壮了起来。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长芦盐运使、左懋第的上司,大明从三品的官员,徐瑞图。
  徐瑞图是长芦盐运衙门最高长官,他一出现,盐丁衙役们本能的住手,退到旁边。那五人急忙爬起来,手忙脚乱提裤子,徐瑞图一跺脚,半怒半叹的朝左懋第道:“仲及,你这是干什么呀?”
  左懋第,字仲及。
  左懋第却是不慌不忙,对徐瑞图的忽然出现,一点都不惊讶,他整理衣冠,从案后走了出来,公事公办的向徐瑞图一鞠:“下官见过运使大人。”
  徐瑞图摆手,指着堂中五人,怒气不可止:“他们犯了什么罪?你要打他们的板子?难道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朝廷官员,非有圣命,不可以受刑吗?”
  “方大福等三人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败坏盐政,下官已经决意上疏弹劾他们,并暂停他们的职责另委别人代理,所以他们已经不是官员了。”左懋第不卑不亢的回道。
  “不是官员,但在吏部的文书没有下来之前,他们总还是官身吧,你怎么可以向他们用刑?”徐瑞图道。
  “虽然与法不符,但并非没有前例,下官愿效仿喻荣昌!”
  喻茂坚是重庆府荣昌县人,所以人称喻荣昌。
  左懋第顶的决然,而徐瑞图也明白了,左懋第这是把自己的仕途都赌上了啊。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虽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在左懋第这样的“硬茬”面前,徐瑞图不敢用官职强压,只能忍住气,冲堂中的人摆手:“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左大人说。”
  方大福三个贪官和两个盐商巴不得,盐丁衙役也畏手畏脚,只有左懋第的四个家丁望向了左懋第。
  左懋第脸色冷冷:“将他们带到后堂,听候审理。”
  两个大人都发话了,于是衙役盐丁将方大福等五人押到后堂。
  堂中只剩下左懋第和徐瑞图两人。
  徐瑞图在左边的椅子坐下,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来的早,不然以方大福三人的骨头,是铁定扛不住左懋第的板子的,更不用说陈王二商了,而左懋第一旦抓住他的把柄,上奏朝廷,有太子撑腰,就是朝里的靠山也不敢保他的。
  左懋第坐到右边,两人相对而望。
  徐瑞图望着对面那倔强的面容,叹口气:“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也有怀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两个陕商被抓之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自从你来到沧州,我一直都是配合你的,但盐务纷繁杂乱,非一日所能厘清,有些事,就算是我说话了,下面的人也未必能立刻执行,你也曾经做过韩城知县,应该知道底层胥吏的懒惰,尤其你动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更是拖着不执行了,这笔账,你终不该算到我的头上啊……”
  左懋第既不接言,也不动气,只是淡淡望着徐瑞图。
  “万事急不得,今日你抓了方大福等五人,就是犯了急性子的毛病,里里外外多少人看着呢,外面刁民聚集,一旦事情闹大了,岂是你我能够担待起的?”徐瑞图探着身子,一副长者仁心的样子。
  “既然大人说到了外面的刁民,但下官就不得不问一句,”左懋第说话了:“方大福三人,枉顾朝廷法纪,在盐引上面动手脚,大人可知道?”
  徐瑞图脸色一沉,“仲及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虽然压着声调,但语气已显出了严厉。
  左懋第提高了声音:“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公事公办,将他们三人抓来询问,若是有,本官自会处置,若是没有,对那些散播流言,败坏大人名誉之人,下官也绝不会轻饶!”
  话说到份上,等于是公开挑明了,徐瑞图也就不再掩饰了,声音越发冰冷:“左主事,我知道你少年中举,年轻气盛,而后又仕途顺利,从韩城知县一路做到现在的五品主事,但凌辱上官,怕也不是下官之礼吧?”
  “回大人,下官初到沧州,也曾经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和为贵,但发现不行,盐政要想突破,非大破大立不可!”
  “何谓大破?”
  “将那些阻扰盐政,和盐商勾结,致使朝廷盐税流失的硕鼠全部揪出来!”左懋第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徐瑞图勃然色变:“左主事,你是在说我是硕鼠吗?”
  左懋第不回答,但表情却是默认。
  徐瑞图涵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跳了起来,怒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左懋第,你是不是以为,本官今天冲到你衙门里,是怕你审问方大福三人,审出对我不利的信息?错了,本官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为了长芦盐场的大局!太子殿下抚军京营,急需要军饷,如果长芦盐场乱了,收不到该有的盐税,供不上银子,激起民变,京营军饷短缺,到时候我徐瑞图虽然难辞其咎,但论到罪魁祸首,却是你左懋第!到时你左懋第的脑袋,还能安在脖子上吗?”
  “下官的安危,不劳大人担心,”左懋第冷冷道:“再者,大人何以认为,我改良盐政,长芦盐场就会混了,乱了?”
  “外面的吼声就是证明!”徐瑞图戟指衙门外。
  左懋第却笑了:“下官反倒是以为,这乃是硕鼠们狗急跳墙,气急败坏之态,有今日一次,败亡也就在眼前了。”
  徐瑞图更气了:“好好好,左懋第,整个长芦盐场都是硕鼠,就你一人是清官,但只要我徐瑞图还是长芦盐运使,就不能纵容你胡乱缉捕官员,违反律法,败坏我长芦的盐政!现在本官以长芦盐运使的身份命令你,交出方大福五人,平息百姓们的愤怒!”
  左懋第望向他,淡淡道:“如果下官不放呢?”
  “本官是长芦盐运使,容不得你不放!”徐瑞图已经完全撕去了伪装。
  左懋第整整衣冠,在椅子里坐直了:“那下官就等着。”
  “这么说,你是要抗命了?”徐瑞图冷笑道:“既如此,你也怪不得我了。”转对堂外,高声道:“来人!”
  “在!”
  脚步纷乱,有十几个兵丁从堂外奔了进来,最前面的一人穿着皮甲,腰里悬着长刀,俨然是一个百总,后面的兵丁都持着长枪。原来徐瑞图把巡检司的盐兵调来了,也就是说,在进入分司衙门之前,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左懋第不听劝,执意不放人,今日他就要用强。
  至于谁对谁对,最后就交给朝廷裁断,反正他是上司,一个抗命之罪和擅自对官员动刑之罪,就足以令他在朝廷的裁断中占据上风。
  “大人!”
  百总带着兵丁进堂,对着徐瑞图抱拳躬身。
  徐瑞图却望着左懋第——他要给左懋第最后一次机会,但左懋第却不动如山,坐在椅子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徐瑞图一跺脚:“去把人带出来!”
  “是。”
  百总领了命,带着十几个盐兵冲进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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