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0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09/760


武则天则抬手示意他继续,动作虽然不大,但这一幕落在李潼眼里,还是非常的感念,不枉老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奉承拍马屁,总算是得有回报。
感动之下,他甚至已经垂首啜泣起来,两肩抖了一抖,接着更是推案而起,出席深拜,语调哽咽道:“臣有罪、臣……陛下国事繁忙,几至并日而食,臣不能上感恩亲劳顿,反以孟浪行径、杂情滋扰。陛下恩恤诸种,于我如刑杖之痛,臣、臣实在是吃不下……”
“呵,你还知道自己有罪?如果事前能有此挚念,何至于眼下作此啼哭?眼下错事已经做出,来中丞至今还卧榻难起,你自居阁堂避事短日,到现在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略?”
武则天于殿上看到这一幕,便也开口说道。
李潼闻言后则抬起头来,并凝声道:“来某生死,干臣何事?其人自纵其恶,言事触我,臣所以惩之。今日所感罪过,只是见我恩亲负重劳累,自恨薄力不能分忧……”
“你小子就是朕的烦忧,还敢觍颜邀好!”
武则天听到这话,先是错愕,然后便板起脸来拍案冷哼道:“来某是朝堂推举、国家选用的能吏,险被你用私刑所杀,你还自觉屈气?”
“国家典选,臣不敢妄论是非,所感唯自身疾痛。我与来某,素无恩仇瓜葛,奉敕归都,叩拜恩亲,兼领职事,言行诸种,不出律令章式之外。其人以私欲触我,我则私刑诫之。道左睚眦的小怨,事发之际,彼此不以身位为计,事后又何必典章论之?”
李潼在慈乌台待了一个晚上,思路更加清晰,该不认的罪,那是说什么也不能认。
第0309章
无人如我待你好
少王一番言辞,自然只是邪辩,武则天心情本来已经有所好转,但在听到这番话后,脸色又拉了下来,沉声道:“法网恢恢,无漏道左。君子慎独,况乎尔辈?来某罪状,当付有司论处;归都领职,怎可自坏法制?”
李潼自然也觉出他奶奶语调转有不善,但在沉吟片刻之后,还是继续说道:“生人贵乎一气,此事无关法内法外。教化者,律令者,所用俱束人于善。意气激涌,则无辨善恶,此事生人常有,并无异士庶。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此法家简便之言。
我等宗枝,简在帝心,本非法网中人,自有伦情约束。君心浩大,容此二物、从容有余。臣自受天家教化,不谓不笃善,所以意气激涌,实则生人本性。来某出身刑徒,却恣意于法外,索我以非分。
臣若吞声自忍,言则重法,实则伤情,如今在外或干犯刑令,在庭则壮气儿郎。虽无夸于事迹,但总算不负恩养,未将情系此身付人道左蹂躏。”
“如果此言成道理,我若将你系案刑问,则就是君心狭隘、容不下国法与伦情?”
武则天听到这里,又似笑非笑的望着少王说道。
李潼闻言后则俯首再拜,语调复归恭谨:“这是臣之罪在,一时恣意,竟让陛下烦忧于情、法两权。但能不堕门风,不让皇情伦义为悖法恶迹所伤,若以事论,则无愧于心。”
你是我奶奶啊,看着你小乖孙子在道路上被恶人勒索敲诈、却吓得声都不敢出,你觉得有面子是不是?
武则天高坐于上,垂眼看着少王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眼底里虽有几分欣赏,但更多的是玩味。
一直等到少王讲完、没词了,她才又敲敲御案、并抬高了语调且不乏冷意道:“一通杂论,不过是恃宠生娇,放纵自己。你以为在西京所为,能瞒过世人?”
李潼听到这话,真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所以他就挺反感跟他奶奶打交道,你把事情一件一件的说不行?非要东拉西扯、胡搅蛮缠。我在西京犯的事可大多了,这让我怎么说?
他也来不及细作思忖,闻言后忙不迭俯身将额头抵在手背,并疾声说道:“臣避世非短,乍出之时于人事多有陌生,身在西京时,幸得建安王看顾垂教,侥幸未有大过。所作诸事,虽然浅有波折,幸在西京群情关照,不至于报废前计……”
他奶奶既然这么说,那么所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李潼当然也不能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不打自招,索性引出武攸宜给他作证。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则冷笑起来:“你倒还敢主动提起此节?建安王待你倒是义重,前事今事、多有言助,或许不是待你罢,是爱他家财。你倒是下得去手,伙同西京人众将他逐走。”
李潼闻言不免大汗,他倒是不意外他奶奶清楚他跟武攸宜搞得那些勾当,毕竟武攸宜这个人本来就大嘴巴、不靠谱,再加上他奶奶也不可能只监视孙子而不监视侄子,知道武攸宜离开长安前将家财托他,这也挺正常。
“建安王虽然情缓念迟,但心意淳朴,不善矫饰。臣能与之结谊叙情,事物相托,心里也是感觉荣幸。”
听到少王这么说,武则天又冷笑道:“他蠢是蠢了些,好歹是一个长辈。肯将重事托你,可见也是真心相待。西京房融等进表,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你说这个,我就放心了。
李潼本来还担心他奶奶或许知道了武攸宜被打劫也是他干的,原来所知也只是这些浅层,于是便又低头道:“房融与臣家门确有故情瓜葛,在西京时重做拣续。当时西京情势,建安王的确已经不宜再留,若仍久滞,不独有害情、事,自身安危都将难测。臣所以游说房融,请他奏表言事……”
既然他奶奶是通过彼此亲谊断定房融上奏是出于他的指使,李潼索性便直接承认下来:我要不承认点结党营私的脏事,你可能都得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你家的种。
“这么说,你使人言逐建安王,倒是为了他好?暂不论西京留守重位是你能论,将人逐走,笑纳家财,只是善念使然,亏你说得出口!”
听到他奶奶这么说,李潼也是不免尴尬,原来自己的确挺不是个玩意儿,但还是想问一句,你就说这味道正不正?
“西京留守一言逐走,长安县令则门义故亲,万年县令都要举献子侄躬行府下。你一个小辈,倒是极有人物铺设之能,钻营这些,又是为的什么?”
武则天讲到这里,语调中已经带了几分寒意,望向少王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而李潼闻言后,则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许多事情,真是能做不能说,他在长安搞事情搞得倒是挺欢快,现在再听他奶奶如此细数,倒让他自觉有点想要割据关中的苗头。
他能够听出来,他奶奶语调中那份阴寒也绝不是虚假,就算是只凭表面来看,他在长安的人事关系也实在是有些惊人,场面上的情势几乎归拢一统。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象,且不说就算武攸宜走了,西京留守府那些官佐、将士们也不可能受他调用,更不用说那些关陇勋贵们本身盘根错节的关系,实在很难深入的介入其中。
而且无论是此前朝廷使派的薛季昶,还是那个一直隐在暗处的魏元忠,这都不是李潼能够控制的人物。如果他真能将西京各种关系协调一体,那还回个屁的神都啊,老子直接反了不好?
但无论实情如何,武则天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李潼就不能不郑重以对。思忖如何应对的同时,忍不住扫了上官婉儿一眼,刚才一路谈笑还让他错以为他奶奶不会对他过分深究,可是现在都已经做出了诛心之论。
上官婉儿这会儿其实也是有些忐忑,她得女皇信任不假,但女皇也不会将所有事情都付于她,像是今日如此训责少王,她就没有瞧出一丝端倪,同时在心里担心少王应答不能迎合君心。
“臣、臣所作诸计,实在不敢言说……”
“讲!”
武则天又拍案冷哼一声,已经完全没有了此前那种耐心听少王胡扯的宽容。
“臣是为了报仇!”
李潼将牙一咬,作出一副痛下决断的模样,顿首沉声道:“臣不知因何得罪关中名宗,竟使伶人刺我。幸在门仆机警,搭救及时,当时险情,至今不敢回思。人要害我,我怎能隐忍怀中。知其宗户势大,即便明付刑律,未必能得善果,或许还要更惹群情刁难。
臣于世中,实在乏甚人事的张罗。虽有天恩可恃,但此事又干贺喜君王长寿的大计,不敢因小废大。所以险念自计,要在西京张罗人事,痛击那个恃强凌弱、加害于我的宗户!”
“不意旧年闲庭嬉戏的顽童,如今竟然也有了噬人的虎狼厉念!魏元忠将西京诸情细奏,我还有些不信。但见你刚刚归都,便敢在闹事行凶,也真是不得不信。”
武则天长叹一声,举手将一份奏章抛掷下来并抬手道:“拿给他看。”
韦团儿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匆匆上前捡起奏章来,递到了少王手中,李潼接过奏章的同时,又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早就怀疑魏元忠这个老小子背地里没干好事,果然藏起来是要搞他黑材料、告他刁状。不过李潼接过奏表来匆匆一览之后,却发现魏元忠的表奏对他竟然还有几分回护。
当然不是直接在言辞中为他说好话,而是许多模棱两可的事情直接确言,排除其他更加险恶的可能性。比如说窦氏那个妇人惨死于灵感寺,魏元忠就笃言此为少王所为,而不是用猜测的语调怀疑少王所为。
对于君王而言,对一件事直接定性,要比一件更加存疑的事情更加放心。如果说魏元忠只说疑似少王所为,那么武则天难免就要想是用的什么手段、又怎么能抹去相关证据、是不是西京官员们刻意隐瞒包庇?
但如果是肯定的话,就不必联想太多。一名宗王要谋害一个世家别支妇人,可选择的手段不要太多,并不困难。
但就算是这样,李潼也在心里暗恨了魏元忠一把,你这老小子告我刁状,以后不要落我手里!
他也不敢将奏表细看,匆匆一览之后,两手承托上前,并俯首道:“臣有罪,恭待圣裁。并奏言西京留守魏元忠失职,其人既领国事,却怠于行程,迟迟不任,入境之后不张设官仪,反而鱼服入野,罗织市井杂言、意欲攻讦宗属,所领重任则置于度外,丝毫不计若横遭不测、事将托谁……”
武则天听到这番话,是真的气笑了:“宪台长官被你殴打卧榻难事,自身罪情未了,还敢滥弹审理你罪情的大臣。自居法外之人,难道就能完全无顾国法威严?你道朕真不忍重罚你?”
武则天语气越凶狠,李潼反而越放心。他这个奶奶也不是闲得蛋疼,真要问罪,也不会跟他废话这么多。
而且他做这些事,也都对他奶奶不乏帮助。离间了武家子,重创了窦氏外戚。虽然有结党营私之嫌,但我要搞窦家,没帮手能行?
为了不耽误给你兴祝长寿,这么强的一个对手我都自己弄,不像武攸宜那样只知道回来喊冤叫惨。甚至惹了事蹲在慈乌台不敢出来,都还记得请李仙宗去岭南观测瑞星给你祝寿。
桩桩种种,全都以你为中心,掏心掏肺,天上星星都想摘给你。你就仔细想想,除了国器推享的你老公高宗皇帝,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如我待你这般好!
第0310章
才堪宰辅,资望未及
西上阁殿堂中,武则天垂眼望着毕恭毕敬跪拜于下的少王,眉头微微皱起。
她自知这小子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即便在自己逼问之下交代许多,只怕仍有更多隐藏未表的秘密。
不过就算明知道这一点,她对少王也没有太大的不满。
久为人主,她当然明白这些臣下们一个个言则忠心无比,实则各有各的谋计,能够公私两全便可以称得上是良才,但如果因私害公,那就是在试探她容忍的底线了。
对于河东王营结自己的党羽,武则天并不排斥。甚至在这小子归都之前,她自己就不乏这方面的考量,想要给少王挑选几员于公于私能够帮得上手的人力,希望将这小子的潜能多挖掘出来一些,让朝局震荡不再趋于两极。
如果说有什么不满或者意外,那就是这小子能干的有些超出武则天自己的预料。
当收到魏元忠汇报西京目下人事概况,武则天真是吃了一惊。
这小子走入西京时间本就不长,而且一开始还有建安王武攸宜在盯着他。当然考虑到武攸宜才器乏乏、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但时间也绝不长。
这小子居然就能在西京网罗那么多的官面与市井之间的人物,而且还给长安城的窦家制造了极大的麻烦。须知窦家这样的关陇豪门,就连武则天下手对付都要斟酌再三,并考虑时机的问题。
虽然眼下窦家许多重要的人物都被武则天刻意的外任地方、或者扣留在神都,但长安城是其祖业所在,自有乡情的助势。
武攸宜在西京留了那么长的时间,除了偶作财货勒索,基本上也只是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不能深刻撼动窦家的人势。
乍知此事时,武则天对这小子的能干是真的生出了几分警惕,并且已经在考虑将这小子引入时局、加以培养,究竟是否可行?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是知情识趣,好用得很。跟武家她那群侄子们相比,简直可以说是惊喜。
聪明的人必定脑子活泛,心计也多,与其说是警惕,不如说武则天是有些担心这个孙子。担心这个小子自恃机敏,会不知不觉的越过雷池。
世上聪明人不乏,死在她制令之下的就不知凡几。所以武则天是打算稍作敲打,暂观后效。她之所以将魏元忠的奏报直示于少王,存的就是这样一个意思:你小子不要以为朝中乏人,老娘如果愿意,顷刻间就能将你那些小秘密都抖落出来。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09/76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