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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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吩咐北衙甲士将已经入睡的麹崇裕连寝具一同搬回营中,行出直堂时,看一眼已经跃然于地平线之上的朝阳,心情不由得松快一些。接着,便有大业门处守军来报宰相杨再思请求入见。
李潼在玄武城接见了杨再思,见到杨再思官袍系带都有凌乱,不免一乐。
“皇嗣陡入政事堂,卑职事前在直鸾台,于事实在不知。南省局面混乱不修,圣皇制书下入堂中,卑职奉令谨署,唯恐贻误殿下军事细务,趋行入告,盼能应宜于事。”
杨再思入堂之后,趋行至前行再拜之礼,具礼之严谨,已经不仅仅只是同班僚属相见时的礼节。
李潼见到杨再思这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倒不是因为宰相对他如此恭敬的缘故,毕竟豆卢钦望与武三思伏诛之后,最起码眼前这个时机,南衙宰相对他而言不过待宰的羔羊而已。
谁又会因为猪狗对自己点头哈腰而喜乐不易呢,尽管这两种畜生都是人类的好朋友。人生而为人,只在于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偶作慈悲姿态。
“杨相公严重了,小王所以奋起,只在于屈气难伸,但也止于逐除宗家巨贼,又怎么敢轻问南省事务。麾下尚义奉令者虽有忠义之士千万之数,但至今未敢有一卒轻过大业门。只盼南省能够迷途知返,勿为国贼所惑。能于此见杨相公,真是感怀不已,国家养士得人。”
李潼看着杨再思笑语说道,虽然他也派出千骑将士跟随李昭德前往诛杀豆卢钦望,但这是南省内部矛盾。他只是派遣兵卒护卫李昭德,哪想到李昭德居然拉着他姑姑搞那种事情。
杨再思听到代王所言,神情似笑非笑,也实在是不知该要何种姿态面对代王。他是眼见政事堂中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皇嗣出宫也并没有达到那种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的状态,反而有更多的争端浮出水面。
身为政事堂宰相,加上本身就是和稀泥的高手,杨再思自然敏锐的察觉到代王于当下时局的超然地位,所以当着皇嗣并群臣的面,抢先相应圣皇制书,并亲自加署之后送往北衙,所争取的就是能够跟代王多说上两句话,最好能够获得代王庇护。
代王所言,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杨再思此番投机并非无用功。所谓国家养士得人,对于杨再思而言,不啻于一张护身符。
杨再思膝行上前,接过宫人手中瓷瓮,亲自为代王填满茶杯,然后又俯首道:“臣不知殿下所言迷途所指,但殿下所示,即是臣阔步所向!”
第0473章
祖孙交心,昭德复相
听到杨再思如此表态,李潼又是一乐,并感慨时局中人只要混到一定位置,无论能力和品德如何,真是各有各的作用。
他虽然没有前往政事堂,亲眼看一看群臣迎接皇嗣的具体情形,但通过杨再思的态度,便能猜测大概。无非争功抢势,彼此之间少于和气。
至于杨再思此时来见他,且如此姿态恭谨的表献诚意,一则表明皇嗣身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二则也意味着其人对皇嗣并不怎么看好。
杨再思这种老油子,对局势的判断还是有自己一套方法的,否则也不能在人人自危的武周一朝非但灾祸不沾,反而能够步步高升。
这一次的见风使舵,也恰投李潼所需。李潼要确保南省有他的声音与影响,当然自己会有一些计划,但杨再思的投效对他而言仍是一个意外之喜。
也并不仅仅只是杨再思本身的价值,接纳其人,还能够给游离于武氏党羽和唐家老臣之间的那些中间派们以启发,给他们提供多一个选择与出路。
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廷之内的主旋律应该就是分功与清算,有功则赏、有罪则惩,将恩威重新树立起来。
武则天执掌国政十几年之久,也是提拔了相当一批中下层的官员,这也是他奶奶所留下的政治资产,李潼并不打算拱手让与他四叔。
诸如那个四川的富二代陈子昂,其人是凭着出众的文采、劝阻高宗灵驾返回西京安葬,从而获得女皇的欣赏提拔。所以哪怕陈子昂在政治立场上并没有跟武家诸王走得太近,但在接下来的清算中,多多少少要受到波及。
武则天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当然是免不了泥沙俱下、滥竽充数之流,但像陈子昂这样的人才也不在少数。
接下来,李潼当然也要有选择的加以甄别、吸收,他或许不如他四叔那样有着大义感召的优势,但可以通过自己的权势,包庇一批人免于被清算处理。
想到这里,李潼端起杨再思所斟的茶轻啜一口,然后才笑语道:“此夜行事,本就弄险。虽是尚义杀贼,但也难免惊扰人间。杨相公能够不受外惑,专于职守,或错失奇险之功,但却有精忠之诚,事外之人的非议,也不必介怀。”
“殿下良言,于垂死之人实有妙药之效!臣拙于预料未发之机,常恐不具谋身之能,盼能席前受教,只求免于刀兵之刑。”
杨再思听到这话,神情更显激动,执礼更加恭谨。
李潼想了想之后便说道:“国家用士,本就所任非一,诸事在营。此际时流或瞩望皇嗣出否,但别的事情也不可荒芜。方今正值选月,诸选举人毕集神都,若因朝内人事的变动荒废了他们各自前程、器具的尺量,则就难免让这些选举人薄视了朝廷的恩威。前任事者或有不便,杨相公既然在堂,应该担当此事。”
杨再思闻言后更是连连叩首,大感代王恩德,只觉这一次抢先投诚真是收获颇丰,不独小命能保住,权位居然也能守住,而且还能有所增长。
主持今年铨选的乃是凤阁侍郎张锡,代王这么说,无疑是支持杨再思将张锡取而代之。
杨再思千恩万谢的退出,不久后王方庆又被引入进来。
及至见到坐在堂中的代王,王方庆神情又复杂许多,硬着头皮入前见礼。
“此番行事,本就以命相搏的险途,事前没有告知王左丞,也是不想将惊惧递扰。”
李潼示意王方庆入前来,并微笑着说道。
王方庆闻言后连忙说道:“卑职只憾志力不足为用,本是府下具席之员,临事却未能相约进退,实在惭愧!”
王方庆态度虽然诚恳,但彼此也都心知,事后无论何种态度都比不上一次事前的表态。特别王方庆与杨再思的情况又不同,他作为前一任的代王府长史却没能与谋大事,接下来一定会有时流就此大作文章,离间他与代王之间的关系。
“事情已经初定,闲话不必多说,王左丞有什么方法于怀,不妨直言。”
李潼讲完后,又加了一句:“人事或已非故,但我与长史,还是有能诉于言的情义。”
“殿下宏量,方庆深感!”
王方庆听到这话,离席而起,深作叩拜,然后又说道:“皇嗣虽出,但朝士群情却未能集中趋一,来日神都城中,仍然难免震荡。殿下应防南省谏言殿下出都北进,防备怀义所督之军。”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这个可能是有,但是并不大,如果豆卢钦望还活着,可能会力谏如此。但眼下无论是李昭德还是狄仁杰,他们对自己提防是有,但也绝不敢如此态度鲜明的搞针对。
王方庆又继续说道:“法礼未定之前,朝廷应是无心于事。但漕运诸事,一日不可荒废,否则将前功尽弃。卑职若再居位,恐不能免于滋扰,愿自请外出,凤阁陆舍人大可为继,居中主持。”
听到王方庆这么说,李潼心中又是一叹,片刻后点了点头。如果没有此前的分歧,王方庆应该是接下来他在时局中最理想的利益代言人,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甚至可能达成一种与李昭德等三足鼎立的局面。
但是这种层次的权势共享,讲究的就是推心置腹、用人不疑。此前的分歧所造成的裂痕是难免的,若是寻常的人际关系相处,还可以由时间进行修补,但如果是在中枢时局中,这一点裂痕无疑会被大肆放大。
李潼接下来前往西京,对漕务的掌控将会是他影响朝局最重要的筹码和手段之一,接下来政敌们也一定会对此大打出手。
如果再由王方庆继续在朝主持,他对王方庆不会绝对放心,那些对手们也不会轻易放过王方庆。甚至李潼曾经设想过,如果接下来冲突达到一定烈度,必要时可以牺牲王方庆,从而换取一个缓冲的空间。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让王方庆自己选择,看王方庆自己愿意留在中央还是前往地方,也算是给这王府旧人留一后路。总算王方庆这一次没有让他失望,没有执迷于眼前相位唾手可得的诱惑。
“去荆州吧,襄汉之间,可作施展。”
想了想之后,李潼又开口道,给王方庆指点了一个去处。未来局面,他身在西京,而朝廷中枢则在神都洛阳,地理优势并不是权术应用能够弥补的。
所以他需要另做一个备选,假使未来两京冲突越烈,朝廷可能会直接用武力封锁前往西京的物流。那他就需要提前预备一条道路,作为一个后继的方案,江南物资循江、汉一线抵达关中。
这一条漕运路线,是安史之乱后的中唐时期,当运河线路被河南悍藩所把持时,当时朝廷的救命路线。
当王方庆听到这话时,眸中顿时闪过一丝疑色,接着便低声道:“殿下是打算……”
李潼摆摆手,并没有就此深谈下去,只是说道:“都是后计,有备无患。”
接连见过杨再思与王方庆之后,南省政事堂又派人来传讯,道是皇嗣请拜见圣皇。
李潼并没有自作主张的给予回应,只是又返回了仙居院中,在宫人通传之后,便又登殿拜见他奶奶。
此时的武则天,已经换上了一身寻常的裙服,扶额侧偎在御床上,乍一看去,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寻常贵族老妇人。
“北衙事务,已经料理妥当了?”
听到登殿的脚步声,武则天抬眼看了看李潼,状似寻常的问了一句,语气中没有什么感情流露。
此前短见片刻,气氛倒不像最初那样尴尬,李潼作拜之后便半跪御床前,回答道:“已经处理周全,祖母可以放心。”
“放心?是啊,该要放心了,儿孙俱不凡,老物可厌,该要避席!”
武则天幽叹一声,然后坐起身来,垂眼看着李潼,嘴唇翕动着沉声道:“慎之啊慎之,能不能告诉祖母,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抚心自问,朕身前诸儿孙,有哪一个所得超过了你?偏偏是你,为何是你?你祖母这副心肠,在你眼中又算是什么?”
说话间,武则天眼窝中已有水雾泛起,所流露出的软弱与伤心,是李潼前所未见。
“臣、孙诚负祖母,此万般狡言不能推脱!往年残魂飘远忽而回,用尽心机只求一顾。明堂拜见恩亲时,才知此生并非孤苦。祖母的辛苦、艰难,我感知深刻,只憾才力未足,不能分劳同忧。西京返回时,浅有微力,可以助益家国,心中实在欢欣。”
李潼说话间,又深拜下去并凝声继续说道:“无论外间邪言如何,但在孙心目中,只觉天皇托事祖母、诚是得人,否则骄戚悍臣,难有宁日……”
“你、你真是这么觉得?”
武则天听到这话,眉目之间又泛起神采,开口发问时,语调则稍显迟疑。
“事已至此,又何必虚言?”
“是啊,何必……”
说到这里时,武则天胸气又是一泄,苦笑一声。
“但唯一所憾,魏王、梁王等诚非能托于重者!人不患欲壑难填,却只恐轻重不分、负大量小,祖母以社稷相谋,此诸类却着眼锱铢得失,庸气外露,实在不堪为长。孙此番用事,除此家国巨贼之余,也是盼望能与祖母亲密无间,日夜受教聆训,再不为邪情所阻……”
武则天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讥诮,冷笑道:“如你所述,当下情势可是如你所愿?”
“虽然有异,但也能作修补。但若魏王等仍在,却仍不免事倍功半、积重难改。我不愿见祖母英明之下,留此瑕疵,所以奋而用事,虽然亏于情,但却能守于心。与祖母方今心迹,也是颇存异同。”
李潼又继续说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便笑起来,开始只是低笑,笑声渐渐变大,到最后更是指着李潼,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抬手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语气则变得伤感起来:“生人难守,在于心门一关。见你之前,朕颇有恼恨,何以半生强硬,最后却被一小儿蛊惑逆弄?朕该除了你,当年就该除了你,只是一念的不舍啊!
何止是颇存异同,简直是如出一辙!慎之啊,朕有子四人,但能真知我心者,只有你这个佳孙!管他是非对错,管他礼仪章法,但能守住我这一心,世人谁又能阻我?可惜天命不假,若半甲子前,你未必能游出你祖母指掌之内!”
“孙至今仍在祖母羽翼之下,若非有此深情眷顾,又怎么敢作弄大谋?臣一身所有,概祖母惠赐,言出于心,已经不止一次。孙但胸有寸息,能害祖母者,唯春秋岁月,人力凡有滋扰,则必刀兵报之!”
“小子坏我大事,还敢作此狂言!”
武则天拍案笑骂一声,然后又将笑容一收,正色道:“皇嗣那里,有了什么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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