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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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有人在追击我们。断后的兄弟和他们打了照面,是荆蛮。”
  强烈的怒气瞬间几乎无法遏制。
  “荆蛮?”他问道。
  “是。他们应该比我们稍晚些从乐乡出发,一直跟在我们后头,到现在才追近。”
  这帮货色,竟敢追来挑衅?找死吗?周泰连连冷笑。
  亲卫俯下身去,又道:“另外,适才黄将军遣使者飞骑来报,说玄德公通报荆南各地,称荆蛮作乱,乐乡、夷道、孱陵、作唐等地蒙受惨重损失。使者来问,是否与我们相关?”
  这种彼此抵牾的情况,一下子让周泰心烦意乱。那些荆蛮全都已经被可恶的雷续之降服了,现在哪有荆蛮部落会听从东吴的指挥,去攻打玄德公治下的州郡?
  黄公覆还不知道自己在乐乡遭受了惨痛失败,所以会有此问。事实明摆着,那些荆蛮不仅没有去攻打乐乡,反而尾随着自己,想要反咬自己一口,以向新主人表示忠诚呢。黄公覆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他还当真了?
  亲卫看周泰沉吟,于是又问道:“将军,是否要见一见黄将军的使者,告诉他……告诉他真实情况?”
  周泰瞪着亲卫:“你和那使者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亲卫连声道。
  周泰提刀起身,暴躁地道:“那就让他等着!等我们宰了那些荆蛮野人再说!”
  在他的命令下,一千余名东吴将士加快了脚步,他们迅速越过连绵的水泽,登上涔水河岸北面的一处缓坡。这段缓坡南高而北低,地势由南向北渐渐开阔。吴军背靠着缓坡南端地势骤起的高处,向北面列阵待敌。
  这一千余人,都是久随周泰东征西讨的勇悍将士,其中有半数出自于民风剽悍猛烈的丹杨。他们参与过在宣城、在豫章、在江夏的无数恶战,足迹几乎踏遍了江东的每一处沙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支部队甚至还担任过吴侯的近卫,周泰坚信,他们是真正的天下精锐,日后威名所及,不会限于江东。
  所以周泰完全没有想过要退回到岑坪据守,他非常确信,以这样一支兵力,绝不会在战场上遇到对手,更足以碾碎那些不知死活的荆蛮……这样的话,或许可以稍许挽回些在乐乡失败的耻辱?
  随着各级将校的呼喝,千余人迅速排成了作战阵型。他们站定以后就静静矗立,没有躁动不安,也没有丝毫的急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整齐划一,而不同的部伍间层次分明,足以彼此掩护。
  约莫小半个时辰以后,周泰站在主将的位置,看到了数百名荆蛮战士们。他们分散成许多小队越过湖沼、越过芦苇荡,从北方压了过来。
  周泰冷硬的面容毫无表情。他缓缓拔刀,刀身与刀鞘摩擦着,发出粗噶的响声。对周泰来说,这种响声代表着随后将至的杀戮,让他的情绪渐渐恢复。
  蛮夷就是蛮夷。他们的队伍太松散了,就像是胡乱堆积在一起的疏松土块,只要轻轻一脚,就可以踩碎。这样的乌合之众,就算再多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何况他们的数量也并不太多呢?
  真不知道谁给了他们胆量,竟然脱离了庐江雷氏的庇护,一路追击到这里?好得很,既然你们来送死,就先杀一批,以为后来者戒!
  然而他很快就感觉到了地面在震动,甚至空气也在震颤。这不是荆蛮能有的声势!
  透过荆蛮的松散身影,他看到了无数顶盔贯甲的战士出现了。他们的队列像是不可撼动的山,高举着的枪矛就像密林;当他们前进的时候,就像是起伏的巨浪汹涌向前。在他们的队列两旁,还有大队的骑兵缓缓包抄,马上骑士们至少都身着皮甲,戴着铁兜鍪。
  那些人和马踏起升腾的尘土,使得重重尘雾笼罩了他们的庞大队伍,阻碍了周泰的视线。但是没过多久,队列中央高高举起两面大纛,阳光透过尘埃,照在飞扬的大纛上。
  周泰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只见大纛上分别写着两行字:
  “偏将军雷”。
  “护荆蛮校尉雷”。
第一百八十章
狂澜(二)
  周泰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疑惑地问了句:“雷远?”
  这厮就这么摆明旗号,带着大军,来吴侯的领地攻打吴侯的重将?是他疯了,还是玄德公疯了?他又悚然吃惊:难道玄德公竟敢背盟?
  “北方曹贼还在虎视眈眈,玄德公就这么急着向盟友动手?”周泰喃喃问了句。
  几名亲卫听着这话有些熟悉,忍不住转头看看周泰。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谁也没有心思回答。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是否曲直都不重要,接下去的事情,只有在战场上解决了。
  在与周泰相对的位置,雷远也在凝视着东吴军阵。
  在他的视野之中,可见东吴上千人的聚集,几乎没有喧闹嘈杂。每次军官拖长了声音呼喝号令,必有一部将士随着命令移动位置,却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铠甲兵器撞击声,凭此就可判定吴军绝非乌合之众,而是平时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何况他们又是居高临下。
  簇拥在雷远身边的营司马们看到了这情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上了几分肃然。
  “你们中有些人,大概心中疑惑。”雷远忽然道:“你们在想,为什么三天前要放了周泰,又为什么三天后我们又要到这里来杀死周泰。如此一场恶战,会有很多将士因此失去生命,又是何必?”
  有人尴尬地点点头。雷远说的没错,不少人都有这样的疑惑。
  雷远笑了笑,他轻摆缰绳,策马向前几步,抬手指了指对面的队列。
  这时候两军各自都已站定了位置,腾空的尘土渐渐消散,视野变得清晰。顺着雷远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吴军队列的正中,那名身着精良铠甲、双手扶着支地长刀,站如铁塔的武将。
  “你们看看,那便是周泰。此人号称江东虎臣,曾随吴侯东征西讨,所向无前。三个月前,便是他策动乐乡各地的宗帅贼寇起兵相攻,妄图阻遏我们落脚;三天前,便是他在乐乡大市里发起突袭,差点取了我的性命,还杀死了扈从多人。”
  “宗主放心,今日我们必取此人首级!”丁奉厉声道。
  雷远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继续道:“许久之前我就知道,吴侯坐断东南,势力强盛,麾下精兵猛将极多;除了周泰以外,又有蒋钦、陈武、董袭、甘宁、凌统、徐盛、潘璋等大将。他们俱有雄烈之名,是能够冲杀于万军之中的勇猛之士。然而,当日我们在淮南为吴侯所用的时候,与曹军恶战数月,从未有幸见到过任何一位大将前来援助。待我们来到荆南,吴侯的大将却来了,是来杀人的。”
  “你们不觉得可笑吗?”雷远勒过马头,看看身后一众将校:“庐江雷氏为吴侯效力的时候,不可谓不尽心竭力。我们以一家一族的力量,纠合淮南豪右,阻截曹军数万大众,前后血战于固始、六安、灊山!但你们想想,吴侯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们来到荆州,只想图个安稳罢了。何况孙刘两家同盟,我们既然是玄德公的部属,至少也不该是吴侯的敌人。但你们再想想,吴侯又是怎么对我们的?”
  雷远提高声音:“三天前在乐乡,我们是可以杀死周泰。但如果当时杀死了周泰,左将军府就不得不插手。再后来的事情,就成了大人物之间的周旋,没有我们什么事了。你们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邓铜狞笑道:“那样的话,可就太便宜吴侯了。”
  “所以才让周泰多活三天!现在,我要在战场上取下周泰的首级!我们要奉送给吴侯一个惨痛的教训,要让每一个吴人,都看清楚我们的力量!”雷远大声道。
  他看了看众人的神色,又压低声音,信心十足地补充了一句:“至于其它的事,不必担心,终究是东吴挑衅在先。我们需要一场胜利,玄德公也会需要一场胜利。”
  天空中忽有零星雨滴坠落,打在雷远的面颊上,有些疼,感觉冰凉。空中的浓云不知何时结成了乌云,乌云里闷雷滚滚,有大风伴随着雷声,呼啸而过。
  风是从西北方向来的。
  “各位都回本队去吧。”雷远下令。
  将校们一齐躬身施礼,纷纷赶回各自的作战位置。
  雷远从李贞手中接过惯用的铁脊短枪,掂了掂份量,又抬到空中挥了个圆弧。这是灊山中的缴获,因为实在是制作精良,雷远一直使用到现在。初时他还觉得这支铁枪过于沉重,经过这些日子的苦练不辍,似乎越用越趁手了。
  他简短地命令道:“击鼓!”
  雷氏部曲的军阵中开始击鼓,好几面牛皮战鼓擂起来,声音就像一阵滚雷沿着天际绵绵炸响。鼓声之中,负责左翼步队的丁奉、负责右翼步队的邓铜、负责左翼骑队的贺松、负责右翼骑队的雷澄和负责本阵前队的郭竟,陆续举起军旗。当雷远的中军大纛向前斜指的时候,各部的军旗也随之倾斜示意。
  骑兵率先向两翼扩散开去,步卒们将拄地的长枪平放,开始向前移动。
  雷远招呼了一声扈从们,待要策骑前进,看见李贞立马于原地。他抱着一具铁兜鍪,像要往头上套的样子,却怔住了不动。
  “含章,想什么呢?”
  雷远用枪杆子轻轻拍打了一下李贞的后背:“跟上!”
  李贞急忙把兜鍪戴好,策骑紧跟在雷远身后。他一边前进,一边整理自家的铠甲和顿项,甲叶碰撞着,发出连声的脆响。
  又前进了一段距离,李贞忍不住叹了口气。雷远听到他在喃喃自语:“这个位置,原本是樊宏的。樊氏兄弟两人,都死啦。”
  雷远没有理他。在这个残酷的乱世中,雷远失去的人不比李贞少些,多想又有何用?
  这个时候,吴军的队列也开始向前移动。
  双方都在向前走,因此很快就接近了。双方都能看到对方前排锐士身着的甲胄泛出寒光,看到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排成了密林扑面而来。当距离接近到一箭之地时,空气中传来箭矢破风的飕飕之声,银亮的弧线从阵列的后方不断冒起,密集地坠入到对方阵列中去。
  将士们开始发出大声的呐喊,这种呐喊既是对敌人的恐吓,也是对自己的鼓舞。在喊声中,每个人都感觉鲜血如沸,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一切。片刻之后,轰然声响,两支队列正面撞击到了一处。
第一百八十一章
狂澜(三)
  这种战斗,简直没有什么韬略运用的余地,纯粹就是两头钢铁巨兽以力相搏。力强者胜,仅此而已。两支部队撞击的时候,双方都没有停顿或者减速,每个人都被挟裹在钢铁的洪流之中,也停不下来脚步。
  在这个瞬间,武器和武器碰撞的声音、武器刺入人体的声音、人的狂叫声和哭喊声、沉重的脚步声全部混杂在一起爆发。双方队列最前端的一排人,都是各自军中的勇悍之士,他们每个人都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有出众的好武艺。但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像是被割倒的麦草一样,一下子就看不到了,只有一股股的鲜血喷射或飞溅起来,就像是凭空升起了一道鲜红色的帷幕,久久不落。
  有飞鸟从空中掠过,瞬间被冲天而起的血气所惊,哀鸣了一声,竭力振翅高飞,逃入云间去了。而这样的损失,甚至不能使战斗中的将士稍稍动容。
  通常来说,军阵中一名战士所占据的空间广纵各两步。在双方齐头并进到接触的过程中,又会向两翼稍作延伸,使得队列更加稀疏一些。
  但是,一旦接战,后排将士就会不断填充到接触线上的每个缺口,不断增加第一线的兵力密度,保持前方队列平直完整。在很短的时间里,将士们就不得不肩并肩地拥挤靠拢在一处,甚至还有人从他们的腿间爬过,或者从他们肩膀上方竭力把武器刺出去。
  在这种狭小范围内,没办法闪转腾挪,也不存在任何精妙的招数,只有竭尽全力地砍或者刺。无数长或短的武器在他们的手中挥舞着,彼此拍打撞击,就像是沸腾的岩浆起伏翻滚。
  经常会有人凭着特别出众的身手、或者特别出众的运气撕裂对方的紧密阵线。于是原本平直连绵的接触线有时候扭曲,有时候断裂。
  然而双方都有出色的军官控制局面,每次队列被撼动的时候,各自都能够立刻调集强大的力量反向冲击,重新把阵线扳回原处。
  战斗处在僵持阶段,而战斗的激烈程度,肉眼可见地持续上升。许多人感觉到地面开始泥泞,也不知究竟是血水,还是雨水。
  王北领着较后方的一队人,跟着有节奏的鼓点,缓缓向前。他是雷远最初的二十余名扈从之一,彭城人,是陶威的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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