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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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叱李宁塔摔得看起来惨烈,其实却无大碍,身上也没见血。这时候眼上顶着两个硕大乌青,还能连连大喊:“不打了!不打了!认输!认输啦!”
  看这样子,竟是被人殴打了?雷远不禁恼怒。叱李宁塔不是一个人行动,还有李贞同行,一旦与人冲突,李贞不是没有谈说解释的能力,更不会不介绍自家主君的身份。俗语说,打狗还须看主人,殴打他的人,竟丝毫没有顾忌吗?
  雷远不动声色地踏前几步,面对着林地站立:“庐江雷远在此。不知是哪位教训了我的部下,何不现身出来,见上一见?”
  此言一出,林中幽暗处忽然就多了几声脚踏枯枝落叶的声音,仿佛是有人逡巡走动。
  李齐等人纷纷上前,将雷远护在垓心处。
  林中有人轻咳一声,声若闷雷般说道:“嘿嘿,谈不上教训、较量手搏之术的时候,下手重了些。雷将军,还请见谅。”
  下个瞬间,前方树枝分开,走出一名体魄雄魁到骇人的壮汉。这壮汉年纪不轻了,一张黑脸颇显沧桑,但满部虬髯依旧漆黑刚硬,两道浓眉根根支立如戟,浓眉下毛茸茸地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环眼。偏他又着一身深色戎服……从林间出现的时候,那种意态浑不似人,倒像是一头黑色的巨熊或者狮虎之类猛兽。
  雷远感觉到,李齐等人都在调整呼吸。
  这些扈从们都经历过许多战事,经验极其丰富,这壮汉的言辞虽无敌意,可举动间自然挟带着强烈的威势,又像是无数次厮杀突阵所培养出来的杀气。每个扈从都感觉到了,这是前所未见、甚至超乎想象的强敌!
  此公若有恶意,眼下这些扈从们便与蝼蚁无异,作什么准备都是无用。雷远连连苦笑着,向李齐等人喝令:“你们都退下。”
  他旋即向前,站到那壮汉身前,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谈什么见谅,万不敢当。我这扈从只是个粗鲁蛮子,量他也敌不得张将军的神勇。”
  “你便是庐江雷续之?”壮汉的圆眼直上直下地扫视着雷远,好像有三分醉意,又问:“你认识我?”
  雷远微笑颔首:“张翼德将军据水断桥、喝退曹公的壮举,即便在江淮间的小儿也会传颂,我怎么会不认识张将军呢?”
  这壮汉正是玄德公的左膀右臂之一,征虏将军、宜都太守、新亭侯张飞。
  听得雷远这般说来,张飞仰天大笑,十分得意。
  笑了半晌,他才想起正事:“今日与主公、孔明等人踏青至此,正遇见续之的部属。主公有意召见,续之,你快随我来。”
  这么巧,玄德公和孔明也在此地?雷远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道:“且容我整理仪容……”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张飞攥住了:“踏青在外,那么讲究作甚,且随我来!”
  雷远只得连连挥手,让扈从们在原地等待,自己跟着张飞疾走。
  两人绕过前方林木葱茏的土坡,又越溪渡涧穿过一片洼地,再走几步,前方忽然开阔。只见一处平地上绿草如荫、花树扶疏,远处江河如带,波光粼粼,仿佛如在画中。平地周边有便装的护卫数十人分左右翼护,其中一队的末尾处,站着李贞。而花树之间零散坐着数人,姿态俱都悠闲,其中间两人,雷远认得清楚,正是玄德公和孔明。
  雷远紧随张飞走近,距离玄德公尚远,忽听身侧有个文士醉醺醺地问道:“翼德,你不是说要去看看子龙的佳婿吗?为何去了那么久?来来,快来陪我喝一盏!”
  这文士躺靠在一株老树下,眼前横竖摆着几个酒坛子,几个酒盏。虽然醉意十足,眼光都散了,举止姿态却透着一股放荡不羁的架势,并不减风仪洒脱。
  张飞听得此人召唤,顿时狞笑着走近:“威硕啊威硕……一盏怎么够?来来来,先陪你喝五盏!”
  当下他摆开酒盏往里倒酒,两人你一盏,我一盏,瞬间各自灌了不少。文士虽说嘴硬,酒量却不是很好,几盏下去,眼光愈发散了;他瞪着张飞,看到的却是在张飞身后的雷远:“咦?翼德,你的脸怎么白了?”
  他抬手摸了摸张飞的须髯:“胡子还在,可这张脸居然甚白……奇怪啊奇怪!”
  张飞嫌弃地连声冷笑:“什么狗眼神,那不是我,是子龙的女婿!”
  说着,他想起雷远还在一旁等候,连忙起身:“续之,我们不要理会这个酒鬼,先去见过主公。”
  “……好。”雷远点头。
  两人穿过花树,直抵平地中央处。
  “主公、军师,我把雷续之带来了!”张飞的大嗓门仿佛能掀起一阵风,吹得身前的花草簌簌飞舞。
  刘备连忙举袖遮护眼前的果盘酒盏,以免被灰尘脏污了。
  而诸葛亮从席间起身,挥着他的白羽扇相迎:“续之,可算来了。翼德这一路上,没有为难你吧?”
  雷远忍不住看看张飞。
  张飞的黝黑面庞脸色不变:“军师这话说得刻薄。续之既与子龙有亲,便是我的子侄辈,我为难他作甚?”
  “确不曾为难我本人,只是打翻了随行扈从。”雷远坦然道。
  刘备和诸葛亮一齐摇头叹气。
  张飞“嘿”了一声:“便是你们刚才见到那个蛮夷,听说子龙也操练过他几回……如何我便操练不得?”
  “翼德总是莽撞!”刘备笑着责怪几句,转向雷远道:“续之莫要理他,快请落座。”
  自从那次牵线联姻之后,刘备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雷远了。虽然都在公安城中,但雷远是打着调治身体的旗号来此,日常并无与左将军府的公务往来。左将军府素日里点卯议事,也不会叫上雷远。为此刘备还特地让赵云向雷远解释过,让他放心将养,不要拘束。
  这时候他看雷远,虽着便服,却身姿挺立、英气勃勃,毫无此前隐约的憔悴疲惫之态。再看他行动间右臂自如挥摆,就算那伤势尚未痊愈,也已经差不离。
  “很好!很有精神!”刘备心中喜悦,亲自为雷远倒酒:“此前刚与军师商议过,将有借重庐江雷氏的地方;今日便看到续之的神采过于往日,真是太好了。”
第二百一十章
后发
  “庐江雷氏阖族和我本人,都感谢主公的关照。”雷远向刘备拱手为礼:“主公若有所命,愿受驱策。”
  刘备和诸葛亮对视一眼。
  刘备沉声道:“秋冬之际,荆州必有变乱,续之着手做好准备吧。”
  “主公的意思是?”
  刘备并不回答,转而反问道:“续之以为,吴侯在荆州的势力如何?”
  雷远稍做沉吟,回答道:“吴侯领江东之众与曹公争衡,自然志气绝伦,但只以荆州而论,他们没有足够的势力支撑。吴军虽然占据诸多要隘、扼守江湖水路,可归根到底,凭借的只是南郡、武陵、江夏三个太守的力量。以这三股力量,既要与我们争夺荆州,又要对抗曹操,听说周郎还一意起兵入蜀……如此好大喜功,未免小觑天下英雄,迟早会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恐怕还得我们来收拾局面。”
  “哈哈……”刘备笑了起来,他看了看诸葛亮:“我就说,续之颇有剖断局势的眼光,他的想法,当与军师如出一辙。”
  “主公的意思是……吴侯在荆州的势力,将会有什么变动?”雷远立即问道。
  “以续之看来,如果东吴要稳定荆州,进而渐图川蜀,他们该做什么?”刘备继续反问。
  “没有什么好办法。荆州人心俱在主公,吴侯所依仗的,从来都只是武力。想要稳定荆州,也只能调动更多的武力。”雷远应声道:“然而,除非吴侯放弃在江淮一带的进取态势,划江自守,否则难以抽调出充足兵力西向……我听说,吴侯部下淮泗人众,他们也未必愿意放着近在咫尺的家乡不顾,转而西来荆州。”
  诸葛亮轻叹了一口气:“淮泗之人虽然大部分意图进取江北,可他们的首领念念不忘的,却是益州啊……续之,你还不知道吧。上月末的时候,周郎忽然离开南郡,前往京口去见吴侯了。”
  周瑜自从担任南郡太守以后,重用甘宁、袭肃、李异等益州人士,日夜图谋伐蜀,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但因玄德公占据荆南,使周瑜常觉芒刺在背,他想尽各种办法压制荆南,却徒然牵扯精力;以至于伐蜀的计划长期停留在纸面上,无法落实。此番周瑜前往京口,想必会与吴侯讨论其中的种种策略,力求打开局面。
  雷远思忖片刻:“军师的意思是,此番周郎前往京口,将能说服吴侯和那些意图北进的一众文武,让他们举兵向西?”
  “正是。”诸葛亮道:“此前吴侯的心思犹豫,忽而有意于江淮,忽而有意于交州,忽而转回来意图规划荆州和蜀地。但这一次,十有八九会被周郎说动。且不说益州如何,他们很可能将动用强大力量,试图一举解开荆州困局。”
  “军师何以知之?”
  雷远立即问道。
  在雷远前世的印象当中,诸葛亮是个料事如神、判断精准的形象,但那终究只是史书或传说的记录罢了。既在此世,雷远就要对自己的部属们负责,他不会无条件地相信他人的判断。
  诸葛亮看了看刘备,刘备微微颔首。
  “周郎治军严谨,自领兵以来,日常的演练、校阅,从不懈怠,哪怕公务繁忙,每月必定会亲自检阅部属,抽检、考较将士们的训练成果。尔来十余年间,并无例外。然而自从攻克江陵以后,周郎就再也没有亲自参与过军队演练。我们为此向许多南郡来人进行过核实,确定这消息真实无误。”
  诸葛亮缓缓地道:“近数月来,周郎更加深居简出,偶尔出行在外,全以舟楫,没有人见过他策马奔驰。考虑到孙刘两家合攻江陵的时候曾有传言说,周郎的右胁曾为流矢所中,伤势沉重……”
  “军师的意思是,周郎在江陵之战中的伤势已经恶化,此人命不久矣!”
  雷远反应了过来。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确实也有这个印象。似乎周郎在赤壁之后不久,就因病而亡,这过程中孙刘两家几次争斗,还衍生出了“三气周瑜”之类的传奇故事。
  现在看来,周郎的性命似乎真的将要走到尽头。
  周瑜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以他的性格,绝不容自己坐守南郡一事无成而死。他一定会竭尽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说服吴侯。凭借他的身份和威望,凭借他多年来对吴侯本人、对东吴的大政形成的巨大影响力,他很有可能将整个江东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荆州来。
  到那时候,孙刘联盟的关系、荆州的局势、甚至天下的局势,都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雷远肃然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恐怕荆州祸乱非小,我会尽快返回乐乡,督促部下聚兵备战,随时应变!”
  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臂微微用力,整个人斗志昂扬,眼神更锐利得像是锋刃。
  “续之,不必做得这么明显。”诸葛亮摇了摇头:“你看,即使确定了将有麻烦,我们不是仍旧照常处置公务,也照常休沐、踏青么?荆州将要变乱,但我荆南不能乱;无论吴侯那边会有什么样的动作,我们都要示群下以无事,按部就班地一一应对。”
  雷远想了想,点了点头:“军师是要镇之以静、外松内紧,然后……”
  “说得对!就是镇之以静,外松内紧!”诸葛亮轻拍案几:“急的是周郎,不是我们。既然他们将有举措,我们不妨就等着他们一一施展,然后以我们的力量,在最适合的时机加以反制。岂不闻传曰,后于人,以待其衰?”
  雷远应道:“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两人一齐大笑,刘备随即也笑了起来。
  对于吴侯的力量,刘备是深深忌惮的,甚至有些畏惧。毕竟与他争斗多番的曹孟德,就是在与东吴的一战之后丧胆北还。即使如今领有荆南四郡,他仍然身处东吴势力的包围分割之下,几有仰人鼻息之感。
  但诸葛亮对此并不介意,他从来都是那么胸有成竹,好像有再大的问题都可以找到办法迎刃而解。现在刘备注意到了,雷远也并不介意……或者说,雷远拥有超乎寻常的自信,他根本不把东吴的力量放在眼里。
  这可真是太好了啊。刘备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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