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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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队骑兵三百人,由邓铜带领,他们从吴军队列的后侧方冲杀而入,任务不是斩将搴旗,而是从后到前,将原本就处在行军队列的吴军彻底打散。
  第二队骑兵一百五十人,由贺松带领,他们紧跟在第一队的后方,在吴军队列松散以后,继续驱散意图结阵抵抗的敌人,斩杀吴军当中带领反击的军官或勇士。
  第三队骑兵一百五十人,由郭竟带领,他们从吴军队列的前侧杀入,目标直指程普的本军,就算不能砍下敌将首级,也要打乱吴军的指挥中枢,让他们无法从慌乱中恢复。
  三路骑兵如狼似虎,凶猛蹈阵。
  吴军有些弓箭手反应过来,连连张弓施射,可是稀稀落落的箭矢破空,几乎丝毫无损于骑队。
  邓铜位置最靠前,瞬间就越过林地和道路间的数百步距离。吴军的步卒们因为正在行军的关系,绝大部分未着甲,慌乱之中,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军官在哪里。邓铜的战马尚未撞进人群,就见吴军士卒们四散而逃。
  吴军队列最后方有个将校模样的吴人颇有胆勇,骑在马上逆着人流反冲,沿途还砍杀了两个逃窜的吴兵,试图纠合力量阻遏雷氏部曲骑兵的突击,邓铜懒得理会,只挥手示意。略微落后邓铜半个马身距离的刘七越过邓铜向前,用刃带内弧的短刀左右劈砍,顿时将那吴人砍落,夺了马匹过来。
  刘七身材粗壮,面庞宽而扁平,前额、脑后都按照匈奴人的风俗披着短发。他正是从河东跟随邓铜,辗转来到荆州的匈奴人之一。此前在擂鼓尖鏖战时,他是邓铜手下的什长,后因作战勇猛被提拔,现在已经是邓铜的得力副手。
  与此同时,邓铜并不耽搁,继续向前方冲击。
  刘七斩杀吴军军官回来,发现自己已被许多同伴甩到了后方。他恼怒地骂了一声,连忙催马追赶。
  吴军此来荆州,许多基层士卒并没有做好大战的准备。许多人甚至认为,刘备兵力孱弱,面对东吴大军,必然只有俯首投降,此刻一看如此强大兵力横向截杀,简直以为是天兵下凡。当邓铜冲突到整支队列三分之一的位置时,前方数百步的吴军士卒已经彼此惊吓,争先恐后的避让锋芒。
  邓铜这一波冲锋,简直有若摧枯拉朽,在极短时间内就纵穿了吴军队列的大部,直抵位置靠前的程普本队。
  冲杀过程中,他自己身上也受了三五处轻重不一的伤,鲜血一时止不住,把马鞍都染红了。还有几枚箭矢钻进了甲片的缝隙中,箭杆暴露在身体外头,晃晃悠悠。邓铜唤来一名部下,叫他用小刀把箭杆都截断,自己略微歇一歇,勒马向后观看。
  正看见贺松所部骑兵,正沿着邓铜趟出的血路再来一遍。与邓铜遇到的情况不同,吴人在最初慌乱之后,开始集结力量,准备迎击。贺松便策马奔走于一个个聚合起的吴军小阵之间,反复地寻瑕抵隙,将之再度破开。
  百数十骑周旋往来,纵声喊杀,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吴军虽然竭力抵抗,却简直无法辨别敌人多寡,也不知道骑队下个瞬间会从哪个方向来;于是空有庞大兵力,却像是一条被截成小段的长蛇,暂时只能徒然扭动而无威胁了。而雷氏部曲的步卒大队,正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不断靠近。
  眼看这情形,邓铜哈哈笑了几声,再看身边的部属们。毕竟是以三百骑冲撞数千人队列,一趟下来,部下们好像稀稀落落,少了点……但也没差太多,他对自己说。
  “走,我们去帮一帮老郭!”说罢,邓铜提缰策马,继续向前。
第二百二十一章
老将
  数百名骑兵渐渐加速奔驰,激起翻卷烟尘,而上千铁蹄踏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像是浓云中翻滚不歇的雷电。而程普的本队,就如扎根于大地深处的巨岩,身当雷鸣电闪,岿然不动。
  不得不承认,相比与邓铜、贺松的光鲜战果,此前郭竟所部针对程普本队的攻击,显得有些失败。他组织了几次冲击,都未能打散吴军,己方反而死伤不少。
  郭竟的兜鍪碎裂开了,他的左腿被利刃刺中,伤处鲜血汩汩,透过锻铁的甲叶,染红了外袍。他将长矛倒插在地上,拔刀割下袍服下摆,紧紧地裹住左腿,随即重新握住长矛。矛杆上因为沾了血,变得有些黏滑,于是他将长矛举过头顶挥舞,把血液甩掉一些。
  “司马你看,邓铜已经带人上来了!”
  郭竟的部下邓骧大声叫喊着,让郭竟来看。
  郭竟没有理他。
  适才郭竟成功突入到了吴军的阵列之中,连破两道盾阵,几乎直迫程普的将旗,可是旋即遭到十余杆长枪攒刺,几名亲卫为了掩护郭竟撤离,不惜以肉身为盾,连人带马都陷在了敌阵之中。他探看着前方战场,试图找到他们的遗骸,可是放眼望去,只看到人马喧嚷、来去厮杀。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刚才冲杀到了什么位置,又哪里找得到他们的丧身之所呢。
  “郭司马!”邓骧再度大叫。
  郭竟瞥了邓骧一眼。这名部下来自于雷远在灊山中最初接受的一批雷氏部曲,起初是队率,因为军中聚赌而被降职成了什长,现在又被一路提拔成了曲长,其骁勇善战和暴躁量狭一般鲜明。就如此刻,邓骧急的并非战局本身,而是邓铜将来抢功。
  “不要急。”郭竟凝视着对面旗帜下那名老将,冷静地道:“所有人跟我往左侧去,拉开队列吸引吴军的注意力。老邓的骑兵多,有他来到,一定能成。”
  程普端坐在马上,同样凝视着这名几度叱喝冲锋的敌方军官。虽然战局胶着惨烈,他的神情丝毫都不慌乱,脸上每一处肌肉,每一处皮肤都凝固得好像岩石一样。
  这是身为大将者必须做到的。
  无论内心有多么慌乱,一定不能表现出来。只有大将不乱,部属们才不会乱。
  所以程普竭力保持着稳健姿态,但他的额头已经冷汗涔涔。
  眼前这名敌将的勇猛程度,只怕比自己年轻时候也不逊色太多。适才此人冲突入阵,几乎迫的程普本人拔刀补上一线作战,虽说最后将之逼退,胜得着实艰难,是硬生生拿自家精锐部曲的性命堆出来的。
  随着程普渡江抵达的兵力,扣除留守舰队的水手们,合计四千上下,其中有一些是山越人组成的部队,还有少量江夏郡的郡兵。唯独与郭竟恶战的,乃是程普的本部部曲,总数共计一千。
  这支部曲是以程普在右北平郡与鲜卑人恶战的私兵为骨干,一点点扩充起来的。从北疆到江左,这些将士们经历了无数战斗,一批批人凋零于战场,又有一批批新人补充进来;其实当年的右北平同乡,已经变成极少数了。但这支部队的精气神还保持着,他们从来都擅长于强敌交手,也见惯了、至少也听说过骑兵在广袤原野纵横冲突的场景。
  这就是老将、老兵的价值所在。他们的经验足以应付各种突发情形,也足以使他们在不利的环境下始终作出正确的选择。
  在嘈杂狂乱的战场上,他们竭力坚持,哪怕零散的同伴不断死于骑兵的砍杀和践踏,他们也不动摇,只是不断聚集起来,在中军旗帜之下稳住阵脚。虽然敌方骑兵军官努力冲杀,却不能阻止他们的阵型渐渐稳固,而集结的人数从两百,到三百,到五百,最后渐渐形成七八百人的防御阵型。
  可惜七八百人还是少。当郭竟和邓铜的两部骑兵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过来的时候,吴军将士们仅存的刀盾手也不得不拆分成左右两队,每一队刀盾手后方站着的枪矛手和弓箭手,都稀薄得有点可怕。这样下去,终究会顶不住的。
  而敌军的步卒大队,依旧踏着有节奏的步伐,越来越迫近了!
  那些步卒们的装备很齐全,兜鍪、皮甲、刀枪剑戟,都很精良,程普看得出来。他们的步伐沉着镇定,从林间出现以后,瞬间排列成了连绵的队形,随后前进了数百步,队形并不见明显松散,这些是纪律严明、作战经验丰富的精锐,程普也看得出来。
  步卒与骑兵不同。如果说骑兵是锐利的锋刃,那么步卒,就是重有千钧的铁锤,当他们投入到战场的时候……己方就再没有办法对抗。
  程普的神情依然不变,可是握缰的手掌上,隐约有青筋暴起。
  这一仗,打得太蠢了。简直像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玄德公引刀来割。程普感到强烈的羞辱,强烈的不甘。玄德公的部下们不是大都去了作唐么?关羽、张飞、赵云等等,那些人,是程普自愧不如的猛将、勇将。可他们不在这里!哪里冒出来如此强大的一支兵力?
  周郎派来传令的军使倒曾经提到过一个名字。庐江雷远,玄德公部下新近提拔的偏将军、护荆蛮校尉。周郎提醒过,此人很可能是造成周幼平身死的罪魁祸首,他和他部属又很有可能出现在公安城周边的战事中,要自己小心应对。
  只不过自己没有注意,当时以为:区区一个土豪,能有什么实力,周郎未免色厉内荏,太心虚了。现在看来,竟是自己错了。在战场上,一个错误,就会要命。
  三路兵马对公安城的围攻,难道就要以本军的身死兵败作为开端?
  程普还不想死,他的年纪很大了,但是愈到这时候,他愈不想死。
  怎么办?怎么办?
  程普忽然想起自己的老伙伴黄公覆。每次遇到难题,黄公覆都会这么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因此时常被同为宿将的自己和韩当笑话。其实何必这么问?须知,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在于狐疑。
  明摆着,战场的东西两侧都是起伏丘陵和林地,不适合大队骑兵奔走。敌军从西面来,那东面当属空虚。只要奔行里许进入林地,再到江岸也不过十余里罢了。在江上还有己方水军千余人,只要抵达那里,就安全了。随后水陆两军一并行动,仍然可以威慑公安,足以向周郎交待。
  当然,这一场是输了。好在只要及时撤退,折损的就不过是些山越人。山越人有的是,可以继续抓;眼前的小小挫败,日后也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拒守不是上策啊……”程普长叹一声,从腰间拔出缳首刀。
  身边的将校们都是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人面带不甘地想要嚷几句,被同伴猛地捂住了嘴。更多人开始整备武器,甚至丢弃多余的负重。
  “诸位,随我来!”程普高声呐喊。
  下个瞬间,这名身经百战的老将威风凛凛地跃马而出,再下个瞬间,他和他的亲卫骑兵十余人,纵马划出一道弧线,向着战场东面的起伏丘陵地带疾驰而去。而原本摆出死守架势的部曲们,轰地一声掉头,紧跟着程普狂奔。
  这一举动,出乎庐江雷氏部曲的预料,也出乎鏖战中吴军将士们的预料。一时间,好几处原本正在竭力拼杀的战团都停下了动作,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紧迫
  能够在数十载乱世中生存下来的武人,不是不会犯错误,但一定会在不利局面下冷静判断,没有哪个是动辄死斗、不惜自身的傻子。而能够成为一军主将的,更明白进退取舍的道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三路兵马合攻公安城,哪怕自己这一路败了,还有吕蒙、甘宁二将的兵马。大势仍在东吴,自家没有必要死撑到底。何况部曲乃是武将立足于乱世的根本,在逆势之中,能够尽量多的保存部曲,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程普毫不犹豫地撤退。
  他看得出来,敌方将全部兵力都放在道路左侧,集中所有力量进行一次性的突击,其目的是击溃,而非歼灭。这样一来,道路右侧的山林间,并无任何阻碍。
  于是程普等人挥鞭催马,很快冲进了丘陵地带,他的部曲们也很快就跟上了。雷氏部曲们并没有大规模追击,只派出一些零散骑兵,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头,有时候向两翼包抄,迫使败兵们分头逃散。
  程普的部曲们一开始还尽量维持着聚集成团、退而不乱的状态,进入林地以后,因为视野受到阻隔,号令渐渐不通,于是撤退很快就成了溃退。将士们渐渐地被惊恐的情绪所控制,脚步越来越快,队伍越来越松散。
  程普在扈从们的簇拥下疾走,翻过一处土岗以后,程咨也带着十几人追上来,汇合到一处。因为林地间不辩方向,他们只能尽量朝远离敌骑蹄声的方向,往林木繁茂的地方钻,为此不得不抛弃了战马。
  大约跑小半个时辰,他们穿过了林子,耳边已听得到江水拍案的潮响,但眼前是连绵数里的稻田,稻田后头还有一片林地。
  程普站在林地边缘,能够看到自家的部曲将士们像是无数只狂奔的田鼠那样,在稻田间奔跑着,十余名敌军骑兵策骑追逐,有时候盯着某个将校模样的,一直追上去,将他杀死。
  这些部曲将士都是善战的精锐,换个场合,十余骑的追击根本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只要以大盾掩护两翼,弓箭手觑个机会射击,很容易将他们逐退甚至射死。可现在,己方的部曲失去了组织,也就失去了胆色。这种场景程普见得多了,但是竟然发生在自家部曲身上,让他愈发感觉羞耻。
  在他的记忆里,自从来到江东以后,好像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上一次如此狼狈,还是跟随破虏将军讨伐黄巾,在西华失利的时候呢,一转眼都二十年过去了。恐怕此战之后,这样的情形会成为诸将的笑柄吧。
  程咨着急地对程普说:“父亲,我们快走。如果敌骑更多些,就有麻烦了!”
  程普严厉地道:“不要慌,先看清楚路线再走!”
  他随即喝令众人把身上的甲胄兜鍪之类全都抛弃,只带着短刀和弓箭。又招来几名老卒讨论了一阵,这才俯低身体,从一处灌木横生的缓坡下到田里。
  所幸田里已经放水,地面大体是干涸的,不虞陷进污泥里去。一行人事先选定了某道较高的田埂,这时候接着田埂的掩护慢慢向前,偶尔要越过阡陌,一定首先观望周边的动向。
  很快越过了大半的距离,眼看距离林地不远,这百余人的队伍终于还是引起了追骑的注意。
  骑兵们彼此招呼几声,逐渐聚拢到一处,往程普所在的队伍逼近。急促的蹄声愈来愈响,扈从们渐渐慌乱,全靠着程普多年积威才竭力稳住。可没过多久,程咨却大喊一声,踉踉跄跄地舍弃了队伍,想要自己一个人逃命。
  他这一动,立刻带动了好几名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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