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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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林地刚好位于一片高坡,高度大致与江畔的自然堤平齐,所以视野非常开阔。约莫前进了数百步,就可以看到一艘艘水军战船从雾霭掩映中出现。江面上洪波起伏的浪潮声,掩盖了船只的桨声和低沉有力的号子,那些战船就像是某种灵巧的鱼类那样,轻灵地划破水面,慢慢靠近岸边,丝毫也不引人注目。
  江夏吴军的驻地是沙羡,距离公安数百里水路,但是搭载舟船往来,当真可以朝发夕至。这个渡江地点显然精心选择过,是此前几日公安城里哨骑游走最少的一处;此时渡江,还可以利用清晨江面的雾气掩护船队。不得不承认,东吴对水军的运用,确有独到之处。
  可惜雷氏部曲早已严阵以待。
  这几日里,雷氏部曲驻扎在公安城外的一处军营里,只派出三五十名骑兵沿江巡逻。因为兵少,所以每支小队巡逻的范围都很大,一般来说,对适合登岸的地形,每天探看三五次,其它江岸就一掠而过。
  但这只是做给对面吴军看的。真正负责监控江面的,是一批从荆州水军里挑选出来、经验丰富的老卒。荆州水军的力量比东吴水军要逊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只说对荆州各地水文地理的了解,这些老卒可就远远超过常人,只要东吴的船只在江面出现,他们就能大致判断出对方意图登岸的范围。
  如果在这个范围内再扣除水底有礁石的区域、岸边有蒹葭横生的区域、岸上地形复杂,军队无法及时展开的区域……其实剩下的选择就很清晰了,不外几个常用渡口而已。
  这支来自江夏的吴军,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而庐江雷氏所属的整整三千将士昨夜就从军营出发,当晚抵达公安城以东二十里的江畔,择地驻扎下来守株待兔。
  兔子很多,还是成串来的。
  此刻出现的这支船队由十多艘中小型船只组成,船上密密麻麻地站着士卒,应该是江夏吴军的前哨。
  最前方的几艘船只靠入港湾,士卒们或者经过踏板,或者直接跳进水里,踏着齐腰深的水直接上岸;后方船上的许多士卒不耐烦等待,干脆把刀剑弓矢等物举在头顶,跳入江水中,游向岸边。那么多人蹬腿挥臂,把近岸处的江面搅得如同沸腾般。水底的污泥翻了上来,使得江水变成了浑黄色。
  几名率先登岸的军官低声呼喝着,一边催促士卒尽快列队,一边将整队完毕的士卒们派遣到前方警戒。而船只将士卒全都放下以后,立即折返回去,想必是要从后方船队中接驳乘坐大船的士卒。
  “贺松该到了。”雷远低声道。
  话音未落,顺着自然堤方向的北面,一队骑兵奔驰杀到。
  带领这支骑队的,正是雷氏部曲中最擅长骑兵指挥的贺松。得知东吴大军压境以后,雷远便紧急将贺松从岑坪召回,并且授以重任。眼下这支骑队共计一百五十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的强兵,凭借骑兵的速度优势,他们足以覆盖数十里范围的江岸。
  贺松所部在唿哨声中横排掩进,顷刻之间,铁骑踏阵而入。吴军虽然竭力组织抵抗,却没办法扎住阵脚。一名东吴军将咆哮向前,贺松催马斜刺里奔过,横刀取了他的首级。其余吴军愈发慌乱,都四散躲避。骑兵们策马猛冲,忽而用大刀长枪乱砍乱刺,将吴军的步卒们杀死;忽而以马匹撞击,把试图结阵抵抗的小部吴军撞散、撞飞,然后将他们踩踏而死。
  只一次冲击,吴军就溃不成军,他们疯狂地逃窜,跳进江水之中,竭力游走。有几人大概是吴军中的勇士吧,身披着铠甲入水,结果游了没多远,就被铠甲带得不断下沉,挣扎着消失在湍急的江水中了。
  “竟如此轻而易举?”李贞喃喃地道。
  雷远道:“自古以来,步兵想要对抗骑兵,唯有以长兵、短兵与弓矢配合,凭借相当规模兵力、结成紧密的阵型作战。然而,吴军在这方面却有缺陷。他们惯于在水上或山地作战,擅长小范围内、三五人一组的搏杀进退。士卒们较少接受阵而后战的训练,又是立足未稳,自然难抵骑兵冲击。”
  扈从们一齐点头。
  “但这只是一时上风……以吴军的作战经验,足以应对贺松所部。”雷远抬手指示:“你们看,江夏水军主力已经抵达。”
第二百一十九章
伏击
  这时候,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照耀着江面上的无数白帆。
  扈从们齐声倒抽一口凉气。
  哪怕东吴水军主力并不在此处,这支船队的规模仍然超过了众人想象。只见上百艘大小船只,樯帆旌旗林立。位于船队正中的,是两艘具备三层或四层船板,在船板上搭建战楼的楼船。战楼上矗立大批弓弩手,一旦接近弓弩射程,必将遭到雨点般的射击。分列楼船两侧的,是二十余艘艨艟。这种战船的船身覆盖牛皮,船体两侧开有密集桨孔,哪怕逆风也能凭借船桨进退如飞。其余还有形制不同的各类走舸,簇拥在大船周围。
  这样的战船集群出现,其庞大的体量形成巨大威慑,与之相比,在岸上往来驰骋的区区百余名骑士,仿佛蝼蚁般微不足道。
  船队铺开成首尾相接的长队,渐渐靠近岸边。岸边有一处高坡,下有江水掏空的深穴,其间浪涌激荡,声若雷鸣。一艘楼船以船侧迎着浪涌向前,虽然稍有颠簸,却稳稳压住了横浪,硬生生靠近。在船板与岩石的摩擦声中,数以百计的东吴士卒如猿猴般猱身纵跃,借着船只摇晃的力道,直接登上高坡。
  而更多的船只在数里范围内分头靠岸,有些船只凭借沉重船身压过密集的芦苇荡,也有些小船直接冲上乱石滩头。下个瞬间,无数将士纵身下船,踏浪登岸。
  在军议的时候,雷远猜估江夏吴军出动的数量大约五千,那时说起来容易,只是个数字罢了。可是当这支兵力真的投入作战,在岸上看去,只觉得船太多了,登岸的人也太多了。
  贺松带领骑队沿着江畔的宽阔长堤来回冲杀,几次杀散了企图深入的零散小队。
  但因为大批吴军将士下船以后,原本吃水很深的战船船体明显抬高,吃水变浅。于是有些战船继续靠近江岸,船上留守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向试图冲击的骑队发箭攒射。依靠箭矢的掩护,吴军开始在河滩上结阵,显然试图用较大规模的军阵一鼓作气前冲,逐退贺松所部。
  这些船只就像是移动的堡垒,在它们的箭雨威胁下,骑兵们根本无法靠近,他们尽量尝试着又冲了几次,不得不悻悻放弃,沿道路向着公安城的方向撤退了。
  贺松的骑队,是庐江雷氏部曲中特别善战之一部。眼看他们数次交战败退,而估量形势又很明白,哪怕动用更多兵力,也未必能压倒这支船队的巨大优势。李贞不禁失色:“宗主,如之奈何?”
  “不必慌乱,他们很快就会往内陆来。”雷远拨马回头,沿着林间小道穿行。
  王跃跟在后头,想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我是吴军将领,就以水陆两军联营,在堤上驻扎。如此一来,既能威胁公安,也可以确保本军的安全……或许不必急于深入。”
  “这想法非常好。”雷远微笑点头:“但你要考虑整个局势。”
  王跃皱眉思忖。
  李贞却明白了:“因为周郎!周郎不想看到战事迁延,以致荆州糜烂,他期望在最短时间内压服荆州。但是巴丘、益阳和作唐一线的主力对峙又一时间难以分出高下,所以,他会竭力催促公安这边,早打!快打!”
  “这想法可就勉强,何以周郎要如此急躁?”王跃愈发不解。
  雷远知道,自从诸葛亮断定周郎伤势恶化、命不久矣,左将军府的诸多准备,都围绕着这个判断。自己对庐江雷氏宗族部曲的备战要求,也是如此。李贞跟着自己时间较久,隐约猜测出来了一些,但王跃等人却没这么敏锐。
  他向李贞摇了摇头,又转向王跃道:“舒望,不必纠结于此,我们且看吴军下一步动向。”
  一行人折返入深林,渐渐远离江畔战场。
  没过多久,东吴将士们就如同潮水般从滩头冲向宽阔的堤背,排开森严队列。在队列中,一队队将士整束停当,一面面旗帜被高高举起,观之甲光曜日,威势惊人。
  中军旗下,有个须发斑白的老将勒马立定,正与左右说话。此人身形高大魁梧,腰板挺直,颌下长髯飘拂;看神情,虽作武将打扮,却恂恂有文士风范,正是这一路吴军的主将,东吴江夏太守,裨将军程普。
  程普是右北平人,在宛、邓一带讨伐黄巾时与破虏将军孙坚相会。大概因为双方都是以寒门身份起为州郡吏员的关系,彼此一拍即合。与猛鸷善战的孙坚不同,程普不仅能武,也有容貌计略、擅于应对,因此很快成为孙坚倚重的左膀右臂。其后程普放弃了边地的职务,转而追随孙坚,前后历经三代,功勋卓著,威望出于同侪。
  这时候各部整顿已毕。
  程普手搭凉棚,远远往西北面,公安城的方向眺望了半晌,说道:“如果登岸时全无敌人阻止,我倒有几分怀疑。现在看来,刘玄德的兵力确实已经枯竭,否则也不至于仅以百余骑骚扰。甚好,我们这就出发,尽快攻向公安!”
  “父亲,终究是深入敌境,不可不慎重。我们是不是留些兵力,在此修建营地,以确保退路?另外,或可遣人联络吕子明、甘兴霸两位,彼此呼应,形成威迫之势,再徐徐进兵。”
  说话的是程普长子程咨,现为军中校尉。
  程普深思半晌之后,忽然道:“周郎此番动用大军,看似气势如虹,其实并没有把握。”
  程咨不知父亲为何忽然评点起周郎,只得垂首不语。
  “刘玄德是当世的英雄,赤壁战后实力扩充,更非昔日可比。周郎身在巴丘,却不敢立即挥军进击,一战而定荆州。所以,他才会严令我们尽快攻打公安……只有拿下公安,至少也要激烈鏖战围攻,才能动摇刘备主力,裨使周郎得以捕捉战机。”程普再一沉吟:“吕蒙和甘宁那两个,一定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周郎的命令。我们若逡巡不进,反倒让人以为,我程德谋因私怨而害公事。”
  “是。”
  程咨不敢再多言。
  “公安城毕竟空虚,就算他们再变出一支兵力来,不过厮杀罢了,有何可虑?”程普提高了声音喝道:“尽快进兵!”
  随着号令,数千人马迤逦起行,直向着远处地平线上的公安城前进。
  全军行了不过十数里,公安城方向略偏右侧,一道烟柱拔地而起,火光冲天。将士们一阵哗然,程普抬手比划,估算着距离,呵呵笑道:“那是公安城北不远处的军港。必是吕子明已经突入军港,纵火焚烧,好得很!”
  此时程普所处的位置,已在公安城东,那片湖泊连串、莽林间杂的区域。在程普没有注意到的侧面林地里,几名机灵的庐江雷氏斥候正攀登在高树上面,观看吴军动静。
  雷远在林间一处空地坐着,做闭目养神的姿态。郭竟、邓铜、丁奉等几名重要将领围拢在他的身边,有的也坐着,有的站着,有的在他的身前轻轻地走来走去。当烟柱腾起的时候,众人齐声轻呼,莫不露出忧虑神色。
  而雷远平静地端坐不动,直到一名斥候从树梢上下来,禀报道:“吴军已经进入伏击范围,他们还加快了速度,急行军赶路。”
  雷远纵身起立。
  片刻之后,林中鼓声大作,震天动地。数百骑兵从树丛中冲出,势如飙风疾雷。
  紧随在骑兵之后的,是数千名顶盔贯甲的精锐步卒,当他们前进时,无数高举的矛戟密集如林,在脚步踏地的烟尘中若隐若现,就好像整片林地都活了过来,向着程普所部轰然压上。
第二百二十章
突阵
  雷远参予军事的时间虽然短暂,经历却极其充实,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由参谋而至一军主将;由百数十人的小范围搏战而至千人、数千人规模的战阵厮杀;还有那些必死而生、幸生而死的所见所闻,都锤炼着他,逼迫他迅速掌握种种战争的规律,成为一名不敢说优秀,但至少合格的一线将领。
  在兵法上,他最重要的认知,就在于“势”和“节”。在作战之前,应当通过各种手段来营造有利的形势,而在作战开始之后,必须以最猛烈短促的战斗节奏,将优势一举化为胜局。
  这便是兵法所云: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广弩,节如发机。
  就此刻的局势而言:在大范围内,周郎以大军压境,主力牵制,偏师分道袭击公安,这是东吴占据了优势。但在小范围内,雷远诱使程普所部急进,而己方横截伏击,这便是雷远占据了优势。而雷远要做的,就是通过一场场猛烈的战斗,将一处处小优势底定为胜局,最后再试图积少成多,扳动周郎所营造的大势。
  眼下,便是第一场。
  这与追击周泰的时候不一样。那一次,固然也是全胜,终究此前全军十万火急行动,追击敌人,无论人、马,俱都疲惫,武器甲胄也多有不全。而现在这一场,庐江雷氏部曲做足了准备,以逸待劳;数千人一旦暴起,势若雷霆万钧!
  最先发起冲击的是六百名骑兵。
  这一片地形大抵平坦,除了矮树、枯草以外,别无阻碍,正适合骑兵冲击力的发挥。
  庐江雷氏原本并不以骑兵著称,眼下这些战马,许多都是伏击张喜时的缴获。在撤离六安的过程中,小将军雷脩和他的助手贺松驰骋断后,反复摧破敌军的前队,甚至与张辽所部精骑正面对冲……这给所有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雷远掌握宗族大权以后,遂籍着重整部曲的机会,将原本分散在各曲、各队的骑兵统合成几支大队。
  这几支骑兵日常分别归属于雷远本部、贺松和邓铜所部,另外郭竟部下也有一些。一旦到了作战时候,则将之进一步集中,握成拳头使用。
  而江东缺少战马,通常来说,领兵两三千的将领,直属的骑兵也不超过三十匹,这其中还包括了各级将校的坐骑和传令兵,几乎没有能够成建制冲锋厮杀的。
  适才吴军前哨登岸的时候,贺松以一百五十骑,就往来冲散步卒,如入无人之境。眼下吴军没有了舰船上的弓矢掩护,而敌方骑兵的数量,增加到了四倍之多!
  六百名骑兵冲阵,又分成三队,各自有各自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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