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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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雷远并不介意。
  他从容不迫地回身,再度行礼道:“必不负君侯今日的勉励!”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宕渠
  益州北部在先秦时,分为巴、蜀二国。
  蜀国始于蚕丛氏,乃武王伐纣时牧誓八国之一,国都原在广阳,后迁至成都。极盛时,以褒斜为前门,熊耳、灵关为后户,玉垒、峨眉为城郭,江、潜、绵、洛为池泽,以汶山为畜牧,南中为园苑。其核心地带,大概就是如今的蜀郡、广汉郡和犍为郡。为争夺汉中,蜀国曾与秦国展开几近百年的鏖战。
  而巴国则是与楚国争雄的强大势力,初都夷城,后迁巫山。虽然迫于楚国而不断西迁,但其领地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及黔涪,也是绵延数百年的大国。巴国的覆盖范围,便是益州之巴郡。
  这两国一争于秦,一争于楚,彼此又互争雄长,彼此攻伐数百年之久。相对而言,蜀国坐拥成都平原的沃野千里,又据河川上游之势,比较占据上风。而巴国在依托连绵群山防御的同时,则沿着宕渠水向北,越过米仓山,再经濂水威胁汉中。
  这条不经金牛道,而从汉中正南深山中切入的道路,便是所谓的米仓道。
  严格来说,米仓道不是一条道路,而是以翻越米仓山为中点的多条道路集合。因为沿途绕山越岭,极其险峻,而所经之处又多荒僻,因此通常来说,金牛道是蜀中与汉中交通的主要道路,而米仓道的作用次之。
  按照当地賨人的传说,在米仓道以东的千山万壑中,还有可以抵达汉中的通道,但那些通道无法承载较大规模的队伍,目前来看,在军事和经济上,没有什么作用。
  扼守米仓道的要隘,自南向北,由瓦口关起,随后是宕渠、宣汉、汉昌等山间小城。除此以外的地区,大部分都被巴夷或賨人盘踞着。
  建安十六年的四月中,天气渐渐闷热。
  宕渠县西南八濛山的山谷中,仿佛有水汽蒸腾。水汽有时候化作遮蔽天空的晦暗气团,让人憋得呼吸沉重;有时候气团顺着山势攀升,瞬间化作一场暴雨,伴随着层叠乌云和雷暴,劈头盖脸地砸落地面。
  这种剧烈的气候变化,使得一支顺着宕渠水河谷溯源而上的人马顿时手忙脚乱。
  这支队伍刚到江州的时候,天气还不那么燠热,可是沿河向北走了没几天,气温就猛地抬高了许多,又因为潮湿的关系,所有人的衣袍、甲胄都湿透了。许多士卒们干脆把戎服卷在腰间,只着单衣。而队伍里的畜力也都无精打采。
  谁知就在刚才,又有暴雨倾盆而下。雨水落在人身上,透着冰凉刺骨,所有人连忙取蓑衣披上,再拿出毡布覆盖在牛马的背上。
  雨水来得太过猛烈,所有人披挂完成以后,其实全都淋成了落汤鸡,蓑衣蓑帽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透过重重雨雾,眼帘中远近各处青色的山崖渐渐模糊,河谷内充斥着亿万雨滴砸落在地的声音,有时候是密集的沙沙声响,有时候汇成没有间歇的轰鸣。
  轰鸣声响中,又有某种更加可怕的声响发出,好像哪里有林木断折、岩石翻滚坠落,最后落入深处的谷地,激起巨响。
  向导听到这声音,脸色顿时变了。
  他急匆匆地从队伍前方奔跑回来,叫嚷道:“须得退回五里!退回五里!”
  雷远的双耳被哗哗雨声充斥着,一时听不清楚。他索性掀开蓑帽,任凭雨水从脖颈处灌进去。他问:“你说什么?”
  甘宁倒是听清了,他在雷远耳边大喊:“这厮让我们退回五里!”
  随即甘宁揪住了向导,因为用力太大,几乎把向导提了起来。他暴躁地喝问:“这样的雨,这样的路,你让我们回头?这是要让将士们累死吗?”
  向导急切地争辩:“听见刚才的声音吗?是雨水浸润土石,使得哪个地方的山塌了!这里的地形太陡,也不安全……我们得退回五里!”
  甘宁还想再说什么,雷远打断了他:“那就退回五里!立刻就回头!”
  说着,他扳开甘宁的手臂,拍了拍向导的肩膀,又在雨水中大喊道:“你提醒的很对,多谢!我们这就退回。你去引路!”
  向导是个年轻人,肤色很黑,看相貌有点像賨人。虽然做汉家百姓的打扮,但没有扎发髻,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粗绳捆扎在脑后,又披散下来。他也没有携带武器,只握着一根粗长的木杖。哪怕在大雨中,他用木杖支撑,依旧健步如飞。
  这几日行路,向导已经知道了,这支队伍是由眼前这青年将军指挥的。这位将军的年龄虽然与自己近似,其实却是荆州一个大郡的太守,至少执掌数万人的生杀予夺。
  这种强烈的身份差距,让向导在面对雷远的时候,格外小心谨慎。
  他虽然年轻,但有些见识,知道在汉家官吏眼中,便是汉家子民都不算人,更不要提自己这种介于汉人和賨人之间的身份模糊之辈了。当着这种大官的面,只要说错一句话,就算当场被杀了也没处说理去。
  但雷远对他却一直很客气有礼,哪怕到现在,这种每个人都暴躁不安的时候,也是如此。
  向导不再多说什么,跟着雷远派去传令的扈从,一路狂奔回去。
  过了一会儿,队伍里所有的人原地掉头,慢慢向来处退回。
  雨势愈发地汹涌了,一行人就像是孤零零的旅者,走在漫无边际的、水的世界里,仿佛随时会被吞没。许多人一边走着,一边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咒骂这天气,忽而又特别虔诚地向某一种神灵祈祷,希望神灵能让雨水赶快停下。
  “续之,你看!”甘宁忽然指着山谷下方的水道。
  雷远探头看了看,有些奇怪。虽然雨水很大,可是河道里的水量却反而不如刚才。
  “这是怎么了?”他问甘宁。
  “那个賨人小子说的没错,前头有山体坍塌,导致土石滚入谷底,遮挡了水道。”甘宁道:“今天不能走了,我们回到来时的那片平地,休息一晚再说吧。”
  雷远微微点头:“好。”
  他在心里叹气,所谓石过水为宕,水所蓄为渠,大概说的,就是宕渠境内常见这种情形吧。
  因为雨水浸透了身体,他又开始感觉到胳膊的酸痛,所以连忙把蓑帽的帽檐压得低些。这样一来,就只能看到身前之人的双脚,沿着前一人的脚印踉跄行路。
  流水从一侧山崖流淌下来,汇成小溪从道路上漫过,朝另一侧的低洼处流淌。溪水呈浑黄色,带着细碎的枯枝败叶。
  雷远再度叹气,他小心地跨过一处泥泞,继续向前,脑海中却不觉回忆起了过去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孤军
  虽说玄德公与法正共结绸缪,定下了若干方略,但要落到实处,终究还得益州牧刘璋本人认可才行。于是法正在三月中旬启辰返回成都,玄德公遣使随行致意,并准备了历次战争中缴获的曹军武备、旗帜作为礼物,籍以向刘季玉展现出荆州与北方大敌势不两立的决心。
  法正抵达成都以后,与张松一搭一档,在刘季玉面前极力陈说。讲什么曹公贪婪,又得张鲁为之爪牙,随时将有提兵入蜀的可能,益州恐有不忍言说之危;又讲什么玄德公与使君同为汉朝肺腑,可与交通,其又兵力强盛,引之为援,足以震慑张鲁、曹操。
  同时,他又拿着玄德公所赐的金帛财物,多方游说刘季玉的身边幸进之臣,极力扩张自己在刘季玉眼中的分量。
  一时间,成都城里群情汹汹,都道:玄德公是益州人民的好朋友,只有玄德公,才能救益州。
  此时益州也已经听说了张鲁降曹,并将接纳夏侯渊、徐晃二将入汉中的消息。这使得刘璋极其惊恐,趋向于认同法正的建议。
  但刘璋只是性子绵软,较易受人影响,他毕竟不是傻子。此前数年里,他对曹丞相一向恭顺,并得到许昌朝廷所赐振威将军的称号,借以稳固自己在益州的统治。如今忽然要他改弦更张,邀请玄德公入蜀支援,这不是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
  刘璋为此又咨询了其他的部下。
  他父子二人治理益州二十余年,身边毕竟也有一批较有头脑的部属,有那么几个值得信赖的参谋。
  比如益州主簿黄权就劝阻说:“左将军有骁名,今请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可但闭境,以待河清。”
  得到刘璋极度礼遇的荆州名士刘巴,也竭力反对此举。刘巴本来就倾向于曹公,此前曹公下荆州的时候,刘巴曾任丞相掾属,为曹公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后来曹军赤壁大败,刘巴才滞留荆南。
  他又拒绝了玄德公和孔明的多次招揽,先走交趾,再入益州,打算经过汉中回到中原,因为刘璋厚待,这才在成都稍作停留。
  他对刘璋说:“备,雄人也,入必为害,不可纳也。”
  这一来,刘璋便陷入到了难以决断的境地。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整日整日地沉思,有时候害怕张鲁借着曹军的威力南下蜀中,报复当年的杀母之仇,要自己的脑袋;有时候又害怕玄德公心怀不轨,意图谋取益州得大好江山……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满意,但又兼顾各方意见的决定:
  既然玄德公有意帮助益州抵御曹军,那便请尽快发兵。兵力无须甚多,两千足矣。
  而这支兵力所摆放的位置,既不在成都周边的腹心之地,也不在成都北方连通汉中的要隘,而是在江州以北的巴西郡,负责协助巴西太守庞羲,扼守米仓道。
  只要米仓道的安全能够保证,刘季玉另外调动人马扼守金牛道,就足够迫退汉中曹军,益州稳如磐石。
  这个消息传回公安,未免使得玄德公有些错愕。
  如果只用这么点规模的兵力入蜀,目的地又是巴郡的话……刘季玉真把荆州军当作看家守户之犬了?
  此时法正又发来急件,请玄德公务必满足刘季玉的要求。惟有如此,法正才有后继操作的余地,才能继续影响刘季玉,将局势推向荆州所需的方向。
  既如此,那便只能遣人一行。对益州的工作进行到这种地步,已然为山九仞,绝不能功亏一篑。
  但此前准备好的刘封、黄忠、魏延所部,是预定要直入成都,控制中枢的精锐部队,不能够作为第一波入蜀的偏师使用;其余各将的兵马,都有应对曹军、吴军的任务,一时难以调动。
  玄德公立刻做出了决定,由宜都太守雷远负责组织精干兵力,先期入蜀,前往巴西郡。
  雷远得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也是愕然。
  到了雷远这个地位,在下一步的军事动向上,与玄德公是可以有些默契的。
  在入蜀的过程中,雷远及其下属诸将,主要任务只是维持峡江通道的安全,不会轻易承担作战职责,这便是两人的默契。
  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
  一者,雷远本身凭借公安城下的大功,已经升到了几乎等同于关、张二将的武将序列最前。接下去如果短时间内再立新功,玄德公很难拿出适合的赏赐来。而如果非要赏赐,又可能动摇军队内部原已稳固的权力结构。
  二者,雷远所部并非玄德公所部勒的荆州军,而是庐江雷氏自身的部曲。在此前的作战中,无论兵力、甲械、马匹、粮秣都有极大的损失,有些损失不是短期内能弥补的。出于对宗族上下的体恤,怎么地也该留出数年时间,容许庐江雷氏稍稍恢复元气才是。
  何况,雷远在荆州军府中的身份,并非只是持刀蹈阵的武人。不少人都觉得,他在疆场上的表现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父兄遗留的部曲精锐,他本人更像是擅长治理地方的文吏,此前为乐乡长便颇有治绩,如今担任宜都太守,也能使百姓安堵,两州间的商旅安然往来。
  可如今……
  雷远微阖双眼,仔细盘算着这项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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