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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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摩柯正坐在那一侧,一时来不及反应,于是雨水就像一个小小的瀑布,笔直浇灌在他的头顶,又顺着精美的铁盔边檐分作四五股流淌到地面。
  这激起了沙摩柯的不满。他翻起白眼,抱怨了一声,待要跳起来喝骂两句,眼看简雍和冯习拦在身前,这才悻悻然地坐回原处。
  沉浸在回忆中的雷远被这两人的吵闹惊动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出发之前,自己四家合军的计划一切都很顺利。四家各自都调动了部下精锐,组成了一支数量不多,却强悍善战的部队。
  庐江雷氏动用的,是假司马雷澄和沈真、韩纵、郑晋、王北四名曲长所领的奋威将军本部,其下的都伯等职位里,则有邓襄这种在天柱山中证明了忠诚的下属。
  雷氏部曲在公安大破吴军的时候,雷澄正受命保护宗族商队前往交州,待到他得意洋洋满载而归的时候,却听到了郭竟等营司马参与大战,各自立功,升为校尉的事情。
  雷澄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得知雷远又要遴选前往益州的兵马,他当晚就咣咣敲开了奋威将军的后院门,把自家胸脯敲得砰砰作响,一定要争取这个参战的机会。
  因为此行穿行于险峻深山,骑兵并无用武之地,于是雷远以雷澄为主,再抽调沈真、韩纵、郑晋、王北和七百余名步军精锐,包括大量弓手、弩手,组成了庐江雷氏的派遣人马。
  冯习带着的是他自家本部。这支部队虽系曹军降众,将士们却是荆楚人士与河北人士各半,许多人都南征北战,经验极其丰富,战斗力不容小觑。
  甘宁调动的部队除了他自家手底下那批劫江之贼,额外包括李异所部。李异在投靠东吴之前,本也是蜀中有名的地方豪强,和此行的东道主、巴西太守庞羲并为恃功骄豪、不服从刘璋的大敌,两人彼此打过好几次交道。后来庞羲迫于局势,表面上向刘璋服软,专心经营巴西,而李异则一路退至峡江,成了甘宁的合作者。
  还有沙摩柯。
  几个月不见,沙摩柯已经不是当初的沙摩柯了。这名蛮族首领如今打扮得就像一个汉家军将,除了胡须依然编做几根细长辫子以外,几乎看不出半点蛮夷的样子。
  而他的部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年前那乱哄哄的好几千名恶鬼,随着沙摩柯的财力充裕,数量反而被不断地压缩。此番他带出来总数大约四百的蛮夷战士,大多按照汉家规制训练而成。除了戎服饰以五色,整队而战的时候颇有几分凛然之态,外行人简直看不出与荆州军有任何差别。
  其中又有头戴鹖冠、身着襜褕的大戟士数十人,雁行排列的时候,显得沙摩柯简直有王侯般的威势。
  这样的一支军队出现在宕渠,且不说战斗力的体现,四种不同的将士来源,便能够让庞羲感觉到左将军府汇聚天下英才的气魄。
  唯一的问题是,甘宁和沙摩柯不睦。
  甘宁虽有粗猛的名声,但也服膺强者,对打败过自己的雷远很客气。两人又都是带领部属背井离乡的宗族首领,很有些共同语言……可他就是看不惯沙摩柯。
  雷远估计,大概是甘宁年轻时候喜欢陈车骑、被文绣地铺陈气势,如今看着一个蛮夷也来这套,仿佛受到了侮辱,总觉得这厮怎么干怎么不对劲。
  沙摩柯是那种特别仰慕汉化的蛮夷,又很擅长装傻充愣掩饰狡诈,所以与玄德公的部下们相处时,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疏漏……但他一见甘宁就生出敌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此前坐船沿江行进的时候,两人不在一艘船上,倒也罢了。后来弃舟登岸,两人时不时就如斗鸡一般吵闹,全没有半点将校气度。
  这几日进入山区以后,雷远特意让甘宁跟着自己在前队,把沙摩柯放到后队。结果这时候因为大雨的缘故凑到了一起,这才坐下没多久,又闹出事来。
  甘宁和沙摩柯都不是雷远的下级,所以这种局面,没办法强压着处置,只能慢慢疏导。
  雷远刻意无视这两人彼此互瞪着的眼光,从帐幕下方走出来,眺望四周。
  这处平缓坡地便是昨夜扎营的地方。前汉时候应当有座驿站在此,如今只剩下几座倾颓的土墙遗迹。土墙的表面完全风化了,露出了墙体内密密麻麻的插杆。土墙的内侧地面被垫的高些,有的地方可以看到望楼的形制。
  虽经大雨浇灌,昨日众人在营地里设下的篝火、栅栏痕迹犹在。今日忙了半天,所有人疲惫不堪,结果又回到了这里。
  雨水停下以后,阳光便重新洒落下来。照射着满地的泥泞、被踏作稀烂的起伏道路,让人提不起半点精神。而道路右侧的华蓥山里,雨水被太阳照射,很快又变成蒸腾的云雾,沿着陡峭的山体层层叠叠地压下来。
  这种浓密的云雾很快就会遮蔽阳光,让道路变得更加湿滑难行。今天是真走不了了。
  “扎营吧!”雷远道。
  眼看着宕渠就在前方不远,可就是没办法抵达,实在叫人丧气。
  然则,此前在峡江进军的时候就有船只损毁,浪费了好些时间;后来又遭到巴郡太守严颜的恶意阻碍,来回交涉也消耗时日。所以无论如何都已失期,只能麻烦庞羲耐心等待了。
  冯习和简雍也站了出来探看。
  雷远怀疑这两人是有意让出空间,以使得甘宁和沙摩柯打一场定个胜负。
  冯习从没来过蜀中,这时候左右眺望,赞叹不已。
  只见东面的华蓥山仿佛直插云端的屏风,自南向北无边无际。山峰之间偶有缺口,视线透过去,仍然还是层层叠叠的山。而西面那座几乎被宕渠水环形围绕的八濛山,本身虽然极险极雄伟,可更大范围内的地形,相比于东面似乎显得有些平缓。
  简雍这段时间沿此道路走得多,于是指点着说:
  宕渠县城就在北面宕渠水和不曹水汇聚之处,只要不再下雨,明日准能到达。
  越过这片山区向西北,可以到达巴西郡的郡治阆中,这是米仓道西线的一处重要枢纽所在,巴西郡太守庞羲在此地驻有数千兵力,他们屡次由阆中出发,扫荡依附张鲁的巴、蛮势力。
  而如果不考虑地形崎岖,直接向正西方前进,可以到达巴西郡的重镇安汉;安汉再往西,越过广汉郡,就是益州郡的郡治成都了。
  雷远注意到,那个汉化的賨人向导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也随着简雍的指点眺望远方,露出心向往之的神色。
第二百九十二章
招揽
  第二天,大队再度离开此处营地,沿着河边道路一路向北。
  雨水停歇以后,山林间的蚊蚋纷起,就像一团团聚合无常的烟雾,发出嗡嗡的声响,向将士们发起轮番冲锋。
  行军过程中,人马前后相继,根本容不得拍打闪避。好在将士们都已经积累了相当的经验,每天都采摘某种草叶,嚼碎以后把黄绿色的浆汁涂满身上。
  这种草叶苦涩之极,雷远一边走,一边咀嚼,感觉整个口腔都快麻了,而涂在身上的浆汁又和汗水混合在一起,黏糊糊地流淌。
  不管怎么说,目的地就快到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愉快起来。那个年轻向导注意到了大家的情绪,也格外积极地前后张罗,指点道路。
  以当地的道路条件,并没有一条可供两千人直接通行的宽阔大路,所以各部其实是沿着好几条平行的道路分散行军。有时候道路和道路之间距离远了,有时候道路和道路交叉了,这都需要向导来提出建议,随时调整各部的行进节奏。
  此刻为雷远所部服务的向导共有七八人,都姓何,是那个年轻向导的同族。那年轻向导唤作何平,在众人当中颇有威望的样子;虽然因为没读过书,言语未免粗鄙,但行事细密扎实,协助各部行止,数日来全无疏漏。
  雷远此番千里迢迢深入益州,很需要一些熟悉当地情势的部下。何平此人性格很好,昨日提醒众人山体坍塌的时候,又显示出足够的机敏和坚持,雷远便起了招揽之意。
  此时眼看着何平的矫健身形从队列旁落石滩头纵跃经过,雷远便将之唤来。
  两人站到路边谈话。
  “何君,你是宕渠本地人么?”
  何平恭敬地道:“是。”
  雷远笑道:“我是左将军麾下奋威将军、宜都太守,将要到宕渠协助庞府君,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何平此前早就打探过了,他晓得,雷远是左将军得力下属,在荆州极有权势,此刻跟随他的几名同伴,也都是身份非常的大员。他更有一种隐约的感觉,荆州重臣们忽然入蜀,代表了某种新的动向。在这种崭新的未来中,或许有人将要身死族灭,有人却能够把握住机会扶摇直上。
  这种感觉使得何平心跳加速,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当下何平愈发恭敬:“小人曾听将军的部下们说起过。”
  “过去的几日里,多蒙足下的照顾,我以为,以你的才能,不应该屈身为一个向导。我想招募你为帐下吏员,协助我在本地行事,保境安民。不知你可愿意么?”
  何平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可他随即又犹豫了片刻,说道:“将军明鉴,我本人求之不得。但族人多年来效力于庞府君,受到不小的恩惠……”
  正说到这里,他又看到雷远身边各军、各部络绎经过,虽然因为长途跋涉疲惫的影响,难免有些狼狈,可将士们一举一动仍带着凛凛威风,肃然有序;而各部将校更是气魄过人,一望便知乃是身份非凡、各具智勇的人上之人。
  何平不禁想道:“雷将军很和气,也讲道理,他部下的军队,也比我见到的寻常军队强些。能得这样的人物亲自招揽,我还顾忌什么宗族?”
  想到这里,他瞬间话风一转:“是以,还请将军容我禀报外家,待知会他们以后,我定来投效将军。”
  雷远知道,这些賨人虽然汉化很深,但仍然以宗族形式抱团。族长的政治选择,就代表了整个部族的选择,不容动摇。不止賨人,各地蛮族几乎都是如此。但何平的话说的很有意思,他前面说的是“族人”,后面又变成了“外家”,隐约表现出双方未必捆绑一处。
  “外家?你原来不姓何?”
  “小人本姓王,因为从小父母双亡,养在外祖父家,这才改姓为何。”
  “你本名唤作王平么?”雷远随口应了一声,忽然吃了一惊:“王平?”
  “是。”
  “哈哈,哈哈。”雷远笑道:“这……莫非是个意外之喜?”
  王平正在茫然,前方队列有人遇见了岔路,高声询问向导;他慌忙向雷远告罪,匆匆去了。
  “真的便是那个王平?”雷远看看他离去的背影,牵马继续前行。
  他想到的那个王平,便是前世印象中,那个季汉中后期的杰出将才,负责镇守汉中的镇北大将军王平。若此王平便是彼王平,那可实在是赚翻了。只不过,天下间同名同姓之人甚多,雷远也不敢确定,姑且就当他是一个精干可靠的賨人向导来招揽,那也无妨。
  又走了两个时辰以后,地势逐渐开阔,两面的群山慢慢离开河谷,空出来中间一块小型平原,这就是宕渠县了。
  雷远等人站在山间眺望,可见平原中央的宕渠城规模不大,但城垣厚实坚固,壁垒高耸,俨然一座军事要塞扼守在群山之间。城墙下方,宕渠水蜿蜒往复流淌而过,平坦的旷野上,散布着零星村落和一方一方开垦出的田地。
  此地本为上古时賨国的国都。賨人天性劲勇,锐气喜舞,以木板为楯,因此叫板楯蛮。有说楯即渠也,也就是宕渠得名的由来。賨国亡于巴、蜀,秦并巴蜀以后在此设县,盛时户口上万。
  当地汉姓大族为冯氏,数十年前有冯焕、冯绲父子,前者做到幽州刺史,曾随班固北伐匈奴;后者则出任司隶校尉、车骑将军,有讨伐武陵蛮的战绩。
  近些年来,当地大批賨人因为生活困苦,多次起兵造反,攻劫州县,甚至与黄巾呼应。此时最有力的几名賨人首领如杜濩、朴胡、袁约等,都受张鲁的控制,与刘璋所署巴西郡太守庞羲连年鏖战不休。
  因此,庞羲的巴西郡治所虽在阆中,但他本人经常领兵前出到宕渠,一来威慑深山中的巴人和賨人,二来也便于支援米仓道更北段的汉昌县。
  离开夷道前,众人都听简雍介绍过庞羲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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