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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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收剑回鞘,站起身来,仔细地整理自己的服饰,直到每一处布料都足够熨帖,没有丝毫的紊乱。
  他大步出外,站在阳光下。
  庞统换了一身簇新的官袍,向刘备隐蔽地颔首示意,随即略微落后半步,跟在他的身旁。
  身形高大的黄忠顶盔掼甲,亲自牵着马,站到刘备身前:“主公请上马!”
  刘备走向这员荆州宿将,握住他的手:“今日须得劳烦汉升了!”
  黄忠是南阳人,出自江夏黄氏疏宗,仔细论起来,与江东重将黄盖乃是亲戚。他初随刘景升为中郎将,与刘景升的从子刘磐据守长沙攸县,与江东政权的建昌都尉太史慈连年鏖战;因为每战屡为先锋,遂成为荆州军中赫赫有名的勇将。后来曹军南下,刘琮束手,黄忠假行裨将军,仍就故任,统属长沙太守韩玄。
  赤壁战后刘备南定诸郡,黄忠领兵降伏,去年孙刘两家对抗的时候,黄忠在酃县伏击了试图深入长沙的吴军,一战斩获甲首百余,迫使吴军原路折返。凭此功勋,黄忠被提升为偏将军,短暂负责长沙军务以后,又被抽调出来,随同刘备入蜀。
  刘备麾下的关羽、张飞、赵云等亲信重将,都是万人敌。可刘备此番入蜀,却把自己的性命安危托付给了黄忠和魏延。一个是接受过曹军职位、而且年已六旬的刘表旧将,一个是年轻莽撞、此前从未独挡重任的扈从首领。
  对黄忠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信任。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无后嗣,对人生早就没有特别的期盼。所盼望的,不过是追随明主,以性命相报罢了。今日他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确保主公安全无恙,一定要为主公掌控局面,压服益州军。
  他也握紧了刘备的手,轻轻摇了摇。
  两手相握的时候,感觉掌心处有些潮湿,也不知是谁比较紧张些,又或者,都怀着将行大举之前的振奋吧。
  “我们走!”刘备纵身上马,一行人鱼贯出营。
  今日两方正式会面的地点,在涪城内的一处豪奢大宅。
  荆州军的营地与涪城相隔不远,大约有三四里地。骑队出了营门不过一箭之地,便看到益州别驾张松领数名从人在路旁迎候。
  张松戴着高冠,着官服。因为身形矮小的缘故,腰间挎着的长剑,一头时不时地磕在地面。又因为身形矮小的缘故,他看身边的人,都必须高扬下颚,明明是正常谈吐,也透着倨傲的样子。
  眼看刘备的骑队来到,张松一展袍袖,长揖为礼。
  刘备立即下马,一溜快步地迎上前去,将他扶起:“哈哈,子乔,多日不见,想煞我也!”
  两人这阵子虽然书信不断,却委实好些日子不见了。张松起身看着刘备,神色有些复杂地低声道:“玄德公,此前所说之事,果然不可行么?”
  张松所说之事,自然便是他和法正反复劝说的,请刘备借着两方相见的机会,当场袭击刘璋,夺取益州军的兵力。可刘备此前几次都拒绝了张松的建议,于是眼看着这场会盟,便只是一场会盟。
  这使得张松心急如焚,以至于竟然当面发问。
  他却不知,刘备对一切早有安排,只不过因为保密的关系,许多事没有对张松露出口风罢了。
  刘备只拍了拍张松的肩膀。
  庞统抢前半步,低声道:“眼下不是商议大事的场合,今日只谈两家会盟。”
  张松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转而与刘备说些闲话。
  两人弃马步行,沿着官道没走多远,只见旌旗蔽日,鼓角震天,一支衣甲鲜明的队伍在道路两旁列队。刘备只一瞥,惊觉这些军人们身披的戎服华彩异常,竟都是蜀锦所制,而他们身披的甲胄上,也多镶嵌金银为装饰……益州的富庶一至于此。
  他待要再看两眼,队列深处有人呼道:“玄德公?玄德公在哪里?哈哈哈,今日终得相会啊!”
  伴随着话音,一群衣着华贵的人拥了上来。
  张松慌忙向刘备示意:“玄德公,我家主公特来迎接。”
  那位说话之人,正是振威将军、益州牧刘璋。
  与外界传闻的软弱样子不同,刘璋相貌堂堂,颇有威仪,此番身在兵马簇拥之下,望之更是开朗豪迈,气派不俗。
  想来也是如此,刘璋之所以引人不满,是因为他的才能只堪堪能够维持自家权位;能够被刘焉选为继承人,能够在各方势力犹如冰炭的益州一任州牧二十余年,又哪里会是傻子呢?再怎么昏庸无断,较之于常人,总有他一份独到之处。
  此刻刘璋笑脸相迎,语调不高而嗓音柔和,当刘备介绍部下的时候,他对庞统、对黄忠都赞不绝口,还能提起两人的若干事迹大加褒扬,瞬间就使在场诸人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而这恰好也是刘备所擅长的。
  当下两方主君言笑和蔼,神采飞扬,连带着彼此的部属们互相亲切攀谈,个个就像是数十年未见的亲戚一般。
第三百三十五章
乱军
  两位割据一方的大州州牧会见,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家走访那般简单。双方都有专门对接的人员,为了这场会见反复商议,一一核实各处细节。荆、益州两军也都有人马进入城中警戒。
  刘备与刘璋一路攀谈行来,只见沿途甲士鳞次栉比,各持矛戟肃然拱卫。
  走了几步,绕进一处大门,眼前忽然一亮。
  这哪里是宅院?分明是一处宏大宫殿。
  原本位于此处的成片寻常房屋,就在这些日子里被大片推平,重新扩建成了楼宇和殿堂。那一栋栋楼宇莫不涂朱绘彩,在楼宇殿堂之间,又有一重重美仑美奂的亭台回廊蜿蜒环绕,几乎望不到尽头。
  各处梁柱斗拱,都饰以绚烂夺目的金玉装饰,还有绫罗绸缎飘拂在楼宇之间。这些华美之物,随便拿出一件,两件,都足够使得普通人家换来一年半载的衣食,此刻却仅仅是无数装饰中的一项而已。
  当刘备踏进大门的时候,数以百计衣纨履丝、相貌妍丽的婢女一齐躬身伏地,娇声道:“拜见左将军!”
  “呃……起来吧,都起来吧!”刘备有些尴尬地道。
  刘备自己在江陵的左将军府里,大体依照着周郎在时的规模,堪用而已。此前他在京口时,曾得到孙权的厚待。但京口原只是丹徒县的县治,吴侯驻军于此,主要发挥其军事要塞的作用,那种骄奢布置,较之于此刻刘璋展现出的东西,着实差了不少。
  “玄德公与我同为汉室宗亲,彼此乃是兄弟也。兄弟会面,岂能没有庄重气派的场所?”刘璋顾盼左右,大声地道。
  他又转向刘备:“玄德公,可还满意否?哈哈!”
  婢女们环佩叮当,在前引路,刘璋拉着刘备的手,沿着宫中的大道直行,穿堂过院:“来,玄德请随我来!”
  在两人的身后,荆益两州文武官吏分列长队,鱼贯追随;更后方,魁梧雄健的武士们威风赫赫,脚步铿锵,每隔一段道路左右分开,相对而立。
  刘璋偷偷地觑了眼刘备的神情,发现刘备为这隆重对待惊讶了,几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今天他真的很愉快。
  虽然邀请刘备入蜀的决定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对,但真当见到刘备本人时,刘璋只觉得放松和愉快。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刘备出现在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做,却已经使他确信,汉中的张鲁、乃至曹公,都不再能够威胁到自己。他感觉胸口那块压着自己骨骼生痛的大石头好像离开了一些,让自己能够稍稍透气,稍稍宽心。
  自从他的兄长、深通政治权谋、在朝廷中枢担任左中郎将的刘范死于刀兵以后,刘璋就感觉,每一天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本来没有想过要做这个益州牧,硬生生被逼到这个位置以后,也是个缺乏决断的主君,没有震慑群下的霸气。
  在刘璋眼里,那个装神弄鬼的张鲁并不可怕,甚至曹公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身边人。是那些身在益州,却全不为益州着想的人。这么多年来,先是益州豪强们前仆后继的叛乱,再后来是东州人贪得无厌的索取权力;这两方面按下葫芦浮起瓢,永无休止地折腾。
  而他这个益州牧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说的话、下的令,在别人眼里就是一纸空文。他动一动都是错,最终只能坐在自家的府邸里,满足于一些唾手可得的享乐,闲暇时看着一群贪婪而狡诈的狼轮番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还要装作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刀光剑影,装作不知道他们的离心离德。
  刘璋烦透了他们。
  他急迫地需要一个新的力量投入到益州来,站在两派之间加以平衡,从而使他自己能够稍稍周旋出一点本该属于益州牧的尊严。
  现在刘备来了。
  刘备会去对付张鲁和曹操,而成都城里的某些人呢?他们在彼此争斗的同时,有的会去阿附刘备,有的会去压制刘备,而刘璋甚至很期待他们搅成一团、你死我活的场景。那不是很好吗?
  “来,玄德,我们共饮一杯!”天色渐暗,刘璋有些醉了。
  他端着华贵的杯盏,向刘备简单示意,还没等到回复,自家先仰脖咕咚一口。
  “咦……乐舞怎么停了?”他啪啪地拍手示意:“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看到刘备的部下,那位庞士元偷偷地向刘备打了个眼色。或许是他们觉得,这饮宴过于漫长了吧?或许他们想尽快确定之后的兵马驻地、葭萌、白水等地的兵力指挥权?
  急什么呢?
  难得有机会离开成都那个肮脏而腐臭的益州牧府,能多透几天的气,不好么?
  刘璋歪过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刘备向自己说些什么。说了什么?刘璋一个字都没听见,但却频频颔首,表现出特别赞同的样子。
  张子乔连忙上来,向刘备不停地说话,不停地点头,大概是在解释他的主君醉了。
  纵情欢饮吧,其它的事先不用提。刘璋觉得,一点都不用着急。刘备或许也有他所图谋的东西,但那又如何?且去对抗张鲁和曹操,其它的事,我都慢慢敷衍着,刘备又能奈我何?
  在涪城周边,我带了三万人马;此刻在涪城以内,还有几名近来陆续提拔的心腹之将,引兵数千为拱卫。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刘备既来,正好安心饮宴。
  他觉得有人在拍打他的肩膀,很用力,拍的很疼。
  他恼怒地挥挥手,将拍打自己的人推开:“闪开!”
  可那人又来了,这下的动作更加剧烈,揽着刘璋的肩膀,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主位拖了下来,拖到大厅的边缘,一处粗大的廊柱后面。
  “怎么回事?”刘璋晕晕乎乎地问道。
  拖动刘璋的,是益州主簿黄权。他用壮硕的身体遮护着刘璋,侧身向外探看着,没有回话。
  张松躲在廊柱更后面一点,用层层帷幔遮护身形。听得刘璋询问,他满头大汗地禀报:“有乱军攻入涪城!数量很多,向着此地来了!”
  “乱军?”刘璋一个激灵,忽然清醒了很多。
  厅堂以外,隐约有火光闪动,杂乱的鼓噪声、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声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间或有鼓角之声此起彼伏,震得刘璋心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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