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2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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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不在此地么?”雷远不禁失笑。
  他返身过去,从容看看部属们。
  此番事了之后,文氏、邓氏的宗族力量必然遭到重创,而文四和陈德等人如果够聪明、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或可使得自家亲族就此飞跃吧。他们将成为依附于军队的地方力量,雷远乐见此情形。
  这时候聚集在文四和陈德、陈南身边的壮丁已经超过三百。其中有很多应当便是文氏、邓氏分布在城中各地的部曲,但眼看雷远直接破入县寺,他们便连忙调换立场。
  他们每个人都拿着刀剑,为了表现忠心的缘故,已经有半数冲进过县寺,配合王跃等人对县寺内的清剿,其中又有半数,手上或多或少地沾了血。
  当他们听说县长文硕居然不在此地,许多人沮丧的表情清晰可辨。但没过多久,他们再度打起了精神,初时有人说,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也许起自于一声嘟囔,很快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他们大叫起来:“雷将军,我们去坞堡吧!”
  这叫嚷人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许多回乡的士卒也跟着叫了起来:“我们在前线打生打死,文布、文硕等人却敢在秭归如此乱来……断不能饶了他们!雷将军,我们去打下坞堡!”
  文四等人彼此对视几眼,一同拜伏道:“将军,攻打文氏坞堡,一定要以我们为先导!日落之前,我们必定拿下坞堡,把文布、文硕等罪人带到将军面前!”
  “去坞堡!我们去坞堡!”百姓们也欢喜地叫嚷,声音汇聚在一起,震耳欲聋,仿佛不断推高的浪潮。
第四百三十二章
覆巢
  文氏之所以在城外另外建设坞壁,据说是因为秭归县城位于江畔的高地上,取水不易,而咤溪边的生活就要舒适很多。但这样一来,当坞壁里的人自下向上,看到数以千计的民众从县城西门涌出来,便凭空生出一股将要被浪潮淹没的感觉。
  秭归县地广人稀,此等人数规模,几乎便是倾城而出了。这又不免让坞壁里的人想到,县城中有很多文氏的支持者,包括附庸的小宗族、本身的远房亲眷、有婚娅关系的盟友……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为什么没有发挥一点作用,没能阻碍住雷远对县中官吏的调查?
  从县城到坞壁的联系,在县兵倒戈以后就被截断了,因此他们不知道雷远根本就没有调查,直接当场杀人,有此疑惑也属正常。
  然而再怎么迟钝,上千人汹涌而来代表什么,总还是明白的。这已经不是上级官吏查问不法的局面,而是大规模的清算了!于是坞壁中人近乎狂乱地加紧作战准备。
  当雷远领人迫近的时候,可以看到坞壁向着城池的方向,墙头搭起了战棚,棚下站满了人,几座碉楼的窗口处寒光闪闪,那是弓箭手在待命。
  有人在坞壁里缩着不敢抬头,只高声喊着:“府君!府君!且慢动手,我是秭归长文硕,我有话要讲!我有下情禀报!”
  雷远叹气,这声音还真是文硕。
  他最初领兵到秭归时,见过文硕的。文硕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知进退,有礼数,能够迅速控制全县的局面,对雷远来说,文硕是个很妥当的县长人选。
  然而文硕这会儿说出的话,竟然是雷远这几日里从文氏族人口中听到最客气、最讲道理的话了。此刻雷远哪里还会回应?
  他向文四和陈德两人挥了挥手。
  这两人都具备担任都伯以上军职的条件,又是秭归本地人,非常清楚县兵或者居民当中谁有威望、谁有才能,因此很快就把手下整顿得有模有样。眼看得雷远挥手示意,当下组织人手迫前往坞壁里头放箭。
  双方对射一阵,彼此都有些损失。接着县兵们数人十数人一组,提着临时砍伐下的树木,吼声如雷地冲杀过去。
  上墙防守的文氏部曲们早有准备,他们躲在女墙后,用手头的弓箭和投石之类,向杀来的县兵们猛烈射击,几名冲在最前方的勇敢士兵被射作了刺猬也似,还有更多的人头破血流。
  县兵们比进攻更快地退回了原地。
  秭归县的大部分民众都集聚在县城周边,这些县兵和文氏部曲中的许多人都沾亲带故,彼此熟悉。适才冲近了一趟以后,数百人开始指名道姓地大声叫嚷、唾骂。坞壁中人有争辩的,有还嘴的。闹腾了一阵,各自准备再度接战。
  就在这时候,坞堡后方突然传来了杀声。
  原来,文四、陈德等人在正门伪作强攻,只是为了吸引文氏族人的注意力。早在本队到达文氏坞堡正门之前,王跃就带着数十名精锐,悄悄掩到了坞堡西墙之下,只待守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东面,就突然杀入坞堡。
  文氏部曲终究不能与经制之师相比,他们只是用来横行乡里的打手、门客集合罢了,较大规模的作战经验近似于无。何况这时候西墙方向的防御力量十分薄弱,充其量只有三五十人。
  王跃身披重铠,口衔长刀,当先登上墙头,立刻就杀散了他们。随即催动兵士杀入坞堡内部,沿途放火。
  天寒物燥,引火最易,眨眼的功夫,火头就窜得前门都看见了。文氏部曲们顿时一片大乱,甚至有许多人放下本待投掷下去的石块原木,茫然地向后张望。趁这个机会,数十名县兵齐声呐喊着,抬着一株粗大树干猛撞大门,将正门撞得垮塌下来。
  有组织的防御立刻就崩溃了。
  文氏部曲们受限于眼界,恐怕并不了解雷远的身份代表什么,但他们会因为亲族、同乡乃至邻里的反目而动摇。当他们看到大量同伴站到了对立面,而更多秭归百姓为之呼喊助威的时候,很难始终保持斗志,何况坞堡的大门已经被突破了呢。
  县兵们涌入坞堡里,大喊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或者“跪地弃械不杀!”之类的口号,继续向纵深冲杀。
  而文氏宗族的核心人物且战且退,往坞堡内部的一处碉楼逃去。
  雷远举步向内。他看到道路沿线有断折的刀剑和喷洒的血迹,显然殊死的抵抗一直在延续。他看到被撞开的某处门洞侧面,有个年轻人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邓敬?我记得你。此前我到秭归的时候,你随同礼送了益州来人出境,因为办事得力,所以升任秭归县门下游徼。”雷远在他身边略停步。
  在向朗整理出的罪人名单里,这年轻人不曾列名。有人还在被审问过程中提起,邓敬坚决反对宗族如此行事,因此遭到族规责罚,是邓氏宗族中少有的清醒之人。
  但邓敬却参与了对县兵的抵抗。抵抗的结果,是他的左腿从大腿根处被劈断了。鲜血从巨大而狰狞的伤口中一股一股地涌出来,染红了丈许方圆的地面,以至于当雷远脚步踏在地面的时候,有些黏滑之感。这样的伤,这样的失血,他死定了。
  “愧……愧对将军的提拔。我……我……”大量失血使邓敬的神志完全模糊,他喃喃说着话,也不知道究竟认没认出雷远:“可惜覆巢之下……之下……”
  他渐渐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雷远探手替他阖上双眼。
  “将军,适才厮杀得激烈,没注意到此人……是不是有什么妨碍?”
  文四匆匆赶回雷远身边。与热衷于前方杀敌的陈德、陈南相比,文四更关注雷远的态度。他时不时地在雷远身边露个脸,平日里的暴躁脾气一点都看不出来。
  “并无妨碍,你们照常行事。”雷远回答道。
  “是,是。”文四答应了几声,又对雷远道:“那边还有一个伤者,是邓敬的兄长邓……”
  “那人我记得,乃是侵夺编户、私贩军械的主谋之一。遣人看管着,一会儿拖出去斩首。”雷远毫不客气地道。
  此番来到秭归,就是为了杀人的,不会因为任何原因顾忌或怜悯。
  这时候碉楼里的战斗也停歇了,县兵们将里头还活着的文氏和邓氏家族首领拖出来。李贞带着具狱文书过去,一个个地核实身份。
  向朗在审案的时候,对夷道城里的官吏们尽量曲笔回护,但对秭归县文、邓两族一点都没留情面,明确重罪当诛的六十余人,几乎把两族的主要成员一扫而空。
  再加上持械拒捕的罪名,眼下拖出一个,李贞查看一个,确定都该斩首,并没有什么无辜之人。
  “将军,我部下的县兵和回乡的将士们合计伤了四十多人,死了七个。”陈南有些疲惫地出来,向雷远禀报。他的一条胳膊举不起来了,身上到处都是血渍,皮制的护腰也被割裂了好几处。
  如文氏、邓氏这样的大族,总有多年恩养的剑客、死士之流,所以最后攻入碉楼的战斗比之前要激烈得多。
  雷远看看他,问道:“陈德呢?”
  陈南小心翼翼地道:“他带头突入碉楼的时候,遭到文氏部曲反击,肚子被长枪刺透了,然后面门又中了一刀,当时就断了气。他部下的士卒们将碉楼那一层里的敌人尽数杀了,为他报仇。”
  一共战死了七名将士,其中就包括了自己和雷澄都相当看好的军中新秀。在与徐晃、马超这等天下名将交手的恶战中没有死,却牺牲在一次突袭地方土豪、占尽优势的战斗中。
  雷远愣了愣,过了半晌才微微颔首:“以后照顾好他的家人亲眷,我会厚发抚恤。”
  “将军!”忽听王跃在走廊尽头叫道:“抓住文布了!”
  雷远注意到了被王跃提在手里的中年人。他相貌普通、肤色黝黑,身上有几处伤,但被紧急包裹了,并不危及性命。
  雷远站定脚跟,看着文布被拖到自己面前。
第四百三十三章
忠诚
  雷远举手示意士兵们退开。
  于是士兵们将五花大绑的文布扔在地上,有人恨恨地向他吐了口唾沫。那应该是陈德的亲近部下所为。
  文布倒是出奇的冷静。
  他用力摇了摇头,把脸上的唾沫略微晃开些,随即挣扎着盘膝坐起:“雷将军的威风,我再次见识到了。偏鄙之地的乡间土豪,本来也难当奋威将军的一击。我只是不明白,将军你为何要如此?”
  雷远简直有些莫明。是李贞适才通报罪名的时候,嗓音不够响亮么?
  于是他从李贞手中接过具狱文书,将之啪地扔在文布面前。
  “你可以仔细看看,我让人给你翻面,想多看几遍也行。”
  文布连连摇头。
  “将军,我非此意。”他抬眼正视雷远,沉声道:“我秭归文氏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豪强,自蒙将军举荐、掌握本县的实权以后,并不敢有违逆将军的地方。将军要募兵,本县出人;将军要广设冶铁,我族立即响应;此外,举凡民口、田租、税收,也没有什么疏忽之处。我是真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继续道:“如果我族中有谁得罪了将军,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将之捆到夷道,任凭打杀;如果您对前些日子大军过境时的供奉不满,只消遣人提一句,无论多少,我都愿意双手奉上。何以要做到这种程度啊,将军?”
  “你竟不明白?”雷远拾起具狱文书:“你觉得这文书所写,都是假的吗?”
  “自然是真的。”文布冷笑道:“但那又如何?那些算什么大事吗?编户的数量若嫌不足,我们可以捕捉荆蛮来填充。铁场的税收确有短少,我们补足便是。那些铁器,我们贩卖给了南郡太守,这能有什么错处?唯独之前为了尽快扩充石炭生产而调集人手,奴役了一批草民,还杀了几个……但,但……”
  文布面目狰狞地瞪着雷远:“但那也算是罪名吗?我秭归文氏对郡府,对玄德公都忠诚不二,将军你究竟为何如此,能不能说个明白?”
  某种角度来说,文布说的没错。在许多地方豪强的眼里,簿册上能够对上级州郡有所交待,该缴纳的供奉或者贿赂什么的不要再短缺,就可以了。至于奴役压榨百姓,算得了什么?
  近世以来,地方豪强目无国法,肆意横行惯了。秭归文氏、邓氏所做的这些事情,几乎每个豪强大族都在干。包括雷远在淮南的时候,接触到的淮南豪右们也几乎都是如此。
  乱世中的黔首百姓苦无立锥之地,竭尽全力地挣扎求活,却还逃不过兵灾,逃不过官吏凌迫、豪族欺压,他们存在的价值仿佛就只是被驱使、被榨取。而豪族高门的作威作福却只有较往日更甚。所谓国法,早就已经被他们抛到脑后数十年了。他们不觉得这是能约束他们的东西,更不觉得蚁民的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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